我是舞台上最闪耀的年轻芭蕾舞者,却藏着
他变她
的秘密。
遇到顾明哲后,禁忌之爱却在悄然生长。
可世俗恶意汹涌,让我们被流言和压力所包围。
这场爱与痛的纠葛,我们的爱能否挺住。
01
咔嚓,撕裂般的剧痛从脚踝传来。
舞台上的音乐戛然而止。
我重重摔在地上,像个断线的木偶。
瞬间周围乱成一团,紧接着耳边传来经纪人尖利的嗓音。
再次醒来发现我自己躺在病床上。
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穿着白大褂的走了进来。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林晚小姐
我嗯了一声,懒得多说一个字。
他拿起片子,对着灯光仔细看着。
骨骼的影像在他眼中清晰呈现。
右踝关节扭伤,伴有韧带撕裂。
我扯了扯嘴角,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处,疼得嘶了一声。
他走近,蹲下身,开始检查我的脚踝。
触碰到的地方,疼痛似乎也变得具体起来。
他的视线专注,落在我的脚踝,小腿。
被他看过的地方有些僵硬。
他抬起头,视线与我相撞。
放松一点,林晚小姐。
他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我小腿内侧的皮肤。
我猛地缩了一下。
他顿住了动作,抬眼看我。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那个位置。
我能感觉到他指腹的温度,以及那细微的压力。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但很快,他若无其事地移开了手,继续检查。
之前受过伤
嗯。
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他开始处理伤口,上药,包扎。
动作熟练,一丝不苟。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随即我脑子一抽
师傅在哪上班
他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带着清澈的目光看向我。
不是......我想问的大
夫你叫什么名字
顾明哲他转过头,包扎好最后一圈绷带,打了个结。
最近一个月,禁止下地活动。我会给你开药,按时复查。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芭蕾舞演员
嗯。
很辛苦。
还好。我敷衍道。
有什么不舒服,随时按铃。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02
某天,我正对着床前那束小雏菊发呆。
门开了,顾明哲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白大褂,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看着不像个医生。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放下手里的病历夹,声音温和。
我收回目光,老样子。
他每天都来。
有时是查房。
更多的时候,像现在这样,不那么像医生。
他会带东西来,总是这种小雏菊。
昨天你说起《天鹅湖》……
他拉开椅子坐下,我晚上回去又看了一遍那个片段,你说处理得特别好的那个。
哦我有些意外。
确实不一样。他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种探究。
我们开始聊天。
聊芭蕾,】聊梦想,聊他为什么选择做医生,聊我站在舞台中央时的感觉。
他听得很专注,最长问我的一句就是。
你为了跳舞,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那天,他又来帮我换药。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拆开纱布的细微声响。
他低着头,动作轻柔。
也许是过于专注,他起身去拿新的药膏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床头柜。
哐当一声。
白色的药瓶掉在地上,圆滚滚的药片撒了一地。
他弯腰,沉默地把药片一颗颗捡起来,放回瓶子里。
然后,他把药瓶递给我。
他的动作没什么异常,眼神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接下来的几天,他还是每天来。
但话明显少了。
有时候,我们只是沉默地坐着。
他看他的书,我看我的天花板。
他看我的眼神,也变得……难以形容。
不再是纯粹的医生对病人的关切。
这种猜忌,像无数只小虫子,窸窸窣窣地爬满了我的心。
顾医生。我终于忍不住,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嗯
我深吸一口气,又觉得这个动作很傻,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
他看着我,没说话。
那双平时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像两潭深水。
林晚,他的声音有点干,不像平时那么清润,你吃的……是什么药
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
我看着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你真的想知道
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
是。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紧,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
我以前,是个男孩。
03
空气几乎凝固了。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忘了呼吸的雕像。
但我能感觉到,那平静的表面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然后,他动了。
他只是,抬起了手。
指尖好像有点抖。
最终,异常坚定地,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轻轻的,有股微弱的电流划过。
我……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就一个字。
他没再说下去。
可他看着我的眼神像卸下了什么包袱,那里面,有豁出去的决绝。
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就这样,我们开始相爱了。
开始得莫名其妙,又好像顺理成章。
我们像两个偷糖吃的孩子,分享着不能见光的秘密,心跳得又快又响。
医院防火楼梯间,成了我们的秘密据点。
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点天光。
今天换药疼不疼他靠着冰凉的墙壁,轻抚我的脸颊,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还行,习惯了。我啃着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苹果。
脚踝呢还肿吗视线落在我的脚踝上。
好多了,你看。我小心地活动了一下。
别乱动,还没好利索。他皱起眉,语气带着关心的责备。
他的脚步声,是那段日子里最好听的背景音乐。
后来,我的小公寓,也成了他的另一个据点。
也是我们的避风港湾。
我们窝在那个买二手家具送的小沙发上,看一部评分很低的老掉牙爱情片。
哎,你说这男主角是不是傻
明明可以直接说,非要搞这么多误会。他吐槽。
艺术加工嘛。我随口应着。
他会给我讲医院里的各种奇葩事,模仿那些口音各异的病人和焦急的家属。
哎呀,顾医生,侬看看我这个片子,是不是很严重啦我跟你讲哦,我隔壁床那个老阿姨……他捏着嗓子,学得惟妙惟肖。
我笑得倒在他身上,眼泪都出来了,你别学了,肚子疼。
他看着我笑,眼神越来越软。
他记得我不吃香菜,点外卖时会仔仔细细备注好几遍。
他记得我胃不好,会给我带温热的粥。
他笨拙地,用他认为好的方式,一点点温暖我。
我知道他能够迈出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的靠近,让我安心,但是又让我害怕。
怕这只是镜花水月,怕他某天醒悟过来。
又发呆想什么呢他总能敏锐地察觉到我飘走的思绪。
没什么,电影有点无聊。我赶紧收回目光,随便指了指电视屏幕。
他没再追问,只是拉起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04
窃窃私语像蚊蚋,嗡嗡作响,却总在我靠近时倏然停止。
那个跳舞的…
听说了吗原来是个人妖
顾医生怎么会…
断续的词句,拼凑出令人窒息的真相。
每一个议论都像带着倒刺,扎得我无处可躲。
我甚至不敢抬头看那些投过来的目光,感觉它们像探照灯一样,把我藏了多年的秘密照得无所遁形。
秘密像肥皂泡,绚烂之后,不堪一击。
他瘦了些,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但是他每天还是会来,给我换药,检查我的恢复情况。
手上的动作依旧温柔,只是话少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还好。我答。空气里只剩下绷带摩擦的声音。
我鼓起勇气,轻声问:明哲,他们…是不是都在说
他打断我,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别多想,专心养伤。
可那紧抿的嘴角骗不了人。
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然后又变得坚定。
我看得出来,他在硬撑。
他不是那种习惯面对非议的人。
他生活在一个简单、干净的世界里,而我,把这个世界搅浑了。
愧疚像藤蔓,缠得我喘不过气。
是我,把他也拖入了这泥沼。
他本可以继续做那个受人尊敬、前途光明的顾医生。
而不是现在这样,被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被人议论纷纷。
周末,他带我回家吃饭。
去之前,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我问他:你妈妈她…知道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我没说。
可进了门,他母亲的热情反而让我更不安。
她太正常了,正常得有点刻意。一如往常地招呼我坐下,给我夹菜。
饭桌上,她状似无意地提起:明哲啊,最近医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啊听说…哎呀,阿姨也是听朋友随口提了一句。
顾明哲夹菜的手顿了顿,筷子在碗边轻轻磕了一下。妈,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年底了,大家都比较忙。
是吗他母亲笑了笑,那笑容没到达眼底,目光却转向我,小晚啊,你觉得我们明哲怎么样工作是不是很认真
我勉强挤出笑容:顾医生…他很专业,对病人也很有耐心,他人很好。
是啊,就是太实诚,容易被人骗。
顾明哲放下筷子,发出轻微的响声:妈,吃饭吧。菜都凉了。
气氛微妙地凝滞。
他母亲没再继续,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更重了。
我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食不知味。每一口都像嚼蜡。
那顿饭,我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
离开时,他母亲将我送到门口,眼神复杂。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只是拍了拍我的手,说了句路上慢点。
路过一家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有人指指点点。
我下意识想避开,却已经晚了。
一个声音不大不小地飘过来,带着那种看热闹的兴奋:快看,就是他们…
data-fanqie-type=pay_tag>
另一个声音带着嘲弄,更清楚地钻进耳朵里:啧啧,真是什么人都有。顾医生平时看着挺正派的,没想到爱好也这么独特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像被定在了原地。
那些话像恶臭肮脏的污水,兜头浇下。
我能感到他掌心的收紧,还有那瞬间僵硬的脊背。
世界的恶意,第一次如此赤裸地横亘在我们面前。
它不再是耳语,不再是眼神,而是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攻击。
刚才还温热的咖啡,此刻仿佛凉透了。甜味散去,只剩苦涩在舌尖蔓延。
我紧紧抓着他的手,好像那是唯一的浮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们就像两个被赶出伊甸园的孩子,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寒风中。
而那些议论的声音,还在身后若隐若现,像一群怎么也甩不掉的苍蝇。
05
门开了。
钥匙转动的声音之后,是片刻的停顿,然后他才走进来,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顾明哲靠在门框上,脸色白得吓人,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我爸他知道了。
我的心跳骤停,血液好像瞬间凉了下去。
说什么了我身体有些僵硬。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或者只是难以启齿他要我跟你断了。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看着我身后的墙壁他说…如果我不照做…就没我这个儿子。
他深吸了口气,又像是被什么呛到,猛地咳嗽起来,弯下了腰。
还有…我的工作…他有办法…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像沉重的铁块砸在我心上。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压抑的喘息声。
是我把他拉下来的。
如果不是我,那么他就应该有他本该有顺遂的人生,受人尊敬的工作,和睦的家庭。
我不该这么自私。
明哲…我慢慢走到沙发边,在他面前蹲下。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他疲惫的轮廓。
对不起…声音哽在喉咙里。
他没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要不…我咬着下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们…还是分开吧。
别说了!
他突然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我不准你说这种话!
他用力把我拽过去,跌进他怀里,堵住我的双唇。
他紧紧地抱着我,手臂箍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像是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
我说过,一起面对。他的声音闷闷地从我头顶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我答应过你的,就不会反悔。
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发顶。我能感受到他胸腔里心脏剧烈的跳动。
接下来的日子。
我们都很有默契地避开那个令人敏感的话题。
我开始说话变得小心翼翼,做事也尽量不发出声音。
就连递个东西,眼神都不敢对上。
那道裂痕,已经出现了,就摆在那里。
没办法愈合。
一次晚餐,饭菜都快凉了。
他拿着手机,眉头皱得死紧,屏幕的光映着他愈发憔悴的脸。
又是你爸的电话我忍不住轻声问,带着试探。
啪!他猛地把手机扔在沙发另一头,发出一声闷响。
能不能别提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和怒气,像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我……我张了张嘴,我只是想问问你怎么样……
我怎么样他猛地站起来,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你觉得我能怎么样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每天要面对什么啊
他停下来,转身瞪着我,眼底布满红血丝。
工作上的压力,家里的压力,还有外面那些指指点点!我承受的还不够多吗!
委屈,愤怒,恐慌,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我的理智。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是!都是我的错!我也忍不住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出现在你面前!是我不该招惹你!
你什么意思他逼近一步,盯着我的眼睛,那眼神像要穿透我,你现在后悔认识我了
我……我被他看得狼狈不堪,猛地别过头,不想让他看到我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我没这么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那晚,我们第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像隔着一条冰冷的河。
背对着背,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黑暗中,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06
变性女舞者私生活混乱,医生男友恐受牵连!
手机屏幕上的黑体字像活过来的蜈蚣,一行行往我眼睛里钻。
往下划拉,评论区更是直接把人摁进泥里。
人妖还想跳天鹅别搞笑了。
这种人就该待在阴暗角落,出来污染艺术干什么
那个顾医生是不是眼睛有问题还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听说以前在夜场跳过啧啧,私生活能干净
手指抖得厉害,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
所以我们在一起,连呼吸都是错的,是原罪。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我深吸一口气,接起来,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喂
晚晚……经纪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关于《吉赛尔》主演的事情……
剧团那边你知道的,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他们压力很大,说……需要再考虑一下。
主要是舆论……还有,赞助商那边也……也打电话来问了情况……
后面的话,嗡嗡嗡的,听不真切了。
我知道了。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挂了电话。
排练室空旷得能听到回声。
我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练功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晚上,明哲回来脸上带着疲惫。
他走过来,想像往常一样抱抱我,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
医院里他们没说什么吧
他避开我的视线,走到饮水机旁倒水。
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沉默了一下,才低声说:没什么,就是……主任找我聊了聊。
聊什么我追问。
……他喝了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让我……注意影响。
对不起,明哲,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是不是……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别胡说。他走过来,终于还是抱住了我,手臂收得很紧,勒得我有点疼。
跟你没关系,听到了吗跟你没关系。
他的胸膛不再像以前那样让我感到全然的安心,我能感受到那份强撑着的稳定下,隐藏的焦虑和压力。
07
信息栏里躺着他几小时前发来的字。
我真的累了,林晚。
心口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还没等我喘过气,下一条又弹了出来。
也许我们当初就不该开始。
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心跳声,咚、咚、咚,像丧钟一样沉重又缓慢。
身体里的力气好像被瞬间抽空了,软绵绵地靠在墙上,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
墙上挂着的那双缎面舞鞋,是我跳了无数次《吉赛尔》的见证,曾经是我生命的勋章。
现在看过去,那粉色的缎面,蒙上了一层灰。
我毁了一个前途光明的医生。
手臂一扬,手机脱手而出,撞在对面的沙发扶手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滑落在地毯上,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地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在寂静里格外突兀。
晚晚,接电话。
手机又震了一下。
你在哪我去接你。
震动还在继续,固执地响着。
别吓我。
晚晚!
求你了,回个消息。
我蜷缩在墙角,把脸埋进膝盖里。
08
台下黑压压一片,目光密密麻麻扎在我身上。
就是她那个变性舞者啧啧,真敢上台啊。
吉赛尔的音乐响起。
身体随着音乐旋转。
破碎的情感,揉进足尖每一次踮起的痛楚里。
这是献给我自己。一首最后的的挽歌。
呼吸开始急促,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流进眼睛里,视线也跟着模糊了。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他了。
这一刻,舞台上疯狂的吉赛尔,和我自己,好像重叠了。极致的美,极致的痛。
我用尽全身力气,完成最后一个阿拉贝斯克,定格。
生命好像在这一刻燃烧到了顶点。
音乐骤停。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几秒后,掌声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要把这个小小的舞台淹没。
胸口剧烈起伏,肺像破掉的风箱。
汗水糊住了眼睛,眼前一片水光。
我凭着本能,深深鞠躬。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没入舞台侧面的黑暗里。
09
推开出租车门,一股冷风猛地灌进来,混沌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些。
回到这间公寓,屋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昨天的样子。
桌子上,那封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的信最终还是留下了。
这里曾有过短暂的温暖,他笨拙地学着做菜,烫到了手还会嘴硬说没事;
我们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他总能精准地在我掉眼泪前递上纸巾。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他。
晚晚,接电话。
你在哪我去接你。
别吓我。
信息一条接一条,震得我手心发麻。
我将手机关机,扔到了沙发上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的家,然后小心翼翼地带上那双磨破了皮的舞鞋。
它是我唯一的勋章,也是最后的陪伴了。
这双鞋,见证了我从青涩到站在聚光灯下,也见证了我和他。
街上零星有几个行人,脚步匆匆。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双脚却带着我来到了最初的那个练功房。
熟悉的木地板味道,把杆冰凉的触感。
第一次,我就是在这里为你跳舞的,那时候灯光昏暗,只有窗外一点月光,你说我跳得像月下的精灵。。
镜子里映出那个苍白消瘦的影子。
最后一次,我也将在这里谢幕。
没有观众,没有掌声。
10
第一次站在冬天的练功房,呵出的白气都结成了霜。
那会儿冷得直跺脚,他却握着我的脚踝,看得那么认真。
他说,我的脚踝是上帝的杰作。
那时,他眼里的光,比手术室的无影灯还要亮。
亮得晃眼。
挣脱那些目光,那些低语,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不同。
我以为我可以,我以为我们可以摆脱世俗的眼光。
在这间冰冷的排练室,见证了我的汗水,我的荣耀,也见证了……爱情的萌芽和枯萎。
走廊里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砰!
门被狠狠撞开。
他站在门口,喘着粗气,头发凌乱,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像一尊瞬间凝固的雕像。
目光扫过空旷的房间,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晚……
一声不成调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撕裂的痛楚。
他冲过来,踉跄着,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几乎是扑倒在我身边。
晚晚……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温暖的手,颤抖着触碰我的脸颊。
醒醒……晚晚,你看看我……
他把我抱起来,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凉……
他慌乱地去搓我的手,我的脸,徒劳地想焐热这具躯壳。
你说话啊……晚晚!
他语无伦次,像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穿这么少……怎么不多穿点……傻不傻……
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脸上。
可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痛苦扭曲了他的五官,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和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脑海里,那些画面却异常清晰。
第一次牵手时,他掌心的薄茧,有点硌人。
第一次拥抱时,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意外地让人安心。
第一次……他说爱我时,眼底的认真和羞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他说,林晚,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他抱着我,一遍遍地喊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凄厉。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不该……
悔恨,像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那些看似无意的躲闪,那些欲言又止的叹息,那些在压力下的动摇……是如何像一把把小刀,凌迟着我的希望。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刺耳。
红蓝的光,透过老旧的窗户,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他惨白的脸色。
有人走进来,脚步声杂乱。
怎么回事
先生,请您冷静一点……
11
屋子里空荡荡的。
空气弥漫着她栀子花的味道
顾明哲瘫坐在地板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床头柜上是我往日如同珍宝一般的旧木盒子。
上面没锁。
以前开玩笑问她装了什么宝贝,她总是笑笑不说话。
一沓厚厚的纸,全是医院的抬头。还有几张光盘,贴着标签。
最上面那份报告,右下角签着张教授。
日期……就在她走之前几天。
顾明哲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骨密度异常降低……
……结构性改变不可逆……
……踝关节承重已达极限……
……高强度运动将导致不可预测的骨骼碎裂风险……
……建议立刻停止一切舞蹈训练……
报告底下,压着一张小纸条,一看就是匆忙写下的。
张教授的字,龙飞凤舞。
林小姐,情况比我想的还糟。
这不是韧带拉伤那么简单,骨头本身在变性后,没能完全适应新的受力结构,加上你早年练功太狠,累积的后果现在全爆发了。
你瞒得太久了!请立刻停止一切训练!
她那几天回来,脸色总是很差。
顾明哲问她,她说排练太累。
她晚上睡觉,翻个身都会轻轻抽气。
顾明哲以为她是白天训练拉伤了肌肉。
她……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知道自己快跳不了了
那天她回来,眼睛里那种……那种几乎要碎掉的恐惧,顾明哲懊恼不已。
顾明哲拿起旁边一张光盘,塞进笔记本电脑。
视频上是核磁共振的片子。
张教授的声音响起来,
你看这里,骨头的密度,比正常值低太多了……还有这些,看到没细微的骨裂纹……
成年后做变性手术,骨骼系统本身就是一次巨大的挑战和重塑,她的情况尤其复杂……
她那股劲儿……太拼了,简直不要命。
早年的底子耗得差不多了,后来的改变又加重了负担,等于是在钢丝上跳舞,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我跟她说了,必须停。
再跳下去,下半辈子轮椅就是她的腿。
顾明哲猛地关掉视频,心脏像被人攥住了,喘不过气。
旁边,还有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
明哲: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因为我变成了‘林晚’,这副骨架就要报废了。
他说我瞒得太久,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
每一次踮脚,每一次旋转,都是在加速走向那个结局。
我怎么告诉你呢你爱的这个‘林晚’,可能快要走不了路了。
你那天跟我说,‘休息一下’,‘不急’。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想帮我分担压力。
可我当时听见的,是另一个声音。
它说:‘瘸了,废了,他也能接受!’
你看,连你都觉得,舞台不是我必须的,对吗可以放弃的,对吗
可对我来说,那是我的命啊!
我变成女人,我忍受那么多白眼和口水,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在舞台上那一刻吗!
我身体里那个小男孩,他不仅死了。
在他死之前,还顺手毁掉了‘林晚’活着的根基。
真可笑,是不是
对不起,明哲。
我可能……连为你好好走下去,都做不到了。
忘了我吧。
信纸从顾明哲手里飘下去。
她用一切换来的,正在从身体内部背叛她,摧毁她。
12
哀乐低回。
灵堂里空得能听见回声。
林晚的葬礼上除了顾明哲,就只有寥寥几个远亲来走个过场。
顾明哲站在那里,像根木桩。视线落在自己擦得锃亮的皮鞋尖上,就是不敢抬头。
前面那张黑白照片,放大了她生前最后一次演出谢幕时的样子。
仪式草草结束。
有人过来拍了拍顾明哲的肩膀,节哀。
顾明哲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
浑浑噩噩地回了医院。
经过那条长长的走廊,顾明哲脚步一顿。
就是这里。
她上次复查,穿着那身不合身的病号服,靠着墙壁等他。
脸色苍白,嘴唇却抿得死紧,一脸的倔强。
顾明哲当时还笑着问她:等急了吧教授拖了会儿堂。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你忙你的。
顾明哲现在只想扇自己一巴掌。
逃回自己的办公室。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整整齐齐。
桌上的绿植还是林晚送的,叶子有点蔫了。
顾明哲拉开抽屉,拿出纸笔。
辞职信,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
院长办公室。
明哲,不再考虑考虑院长看着他,眉头皱着,我知道你很难过,林小姐的事……医院可以给你放长假,多久都行。
不了,院长,谢谢您。
可你的专业……
这里,顾明哲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四周,待不下去了。
每一口空气,都烫得他肺疼。
院长叹了口气,
好吧,手续我给你尽快办。
顾明哲从那个充满她气息的公寓,搬到了一个更小的出租屋。
像把自己塞进一个不透气的盒子里。
白天,窗帘永远拉着。
晚上,噩梦从不迟到。
她穿着白色的舞裙,优美的身姿在聚光灯下旋转,踮脚。
她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然后,咔嚓,清晰的骨头碎裂声。
她摔倒在舞台上,不安的看着台下的顾明哲,眼神里全是凄凉。
顾明哲猛地坐起来,冷汗湿透了睡衣。
黑暗里,心脏疯狂跳动,撞击着胸腔。
伸手摸向旁边,是空的,冰冷的。
这个噩梦,顾明哲每天晚上都要重新体验一次。
顾明哲打开他以前用过的旧笔记本电脑,桌面还是那张他们在海边的合影。
想写点什么关于她的回忆。
手指放在键盘上,却像被冻住了一样。
打出林晚两个字,又飞快地删掉。
桌上散落着她的几件小东西,是他从旧公寓收拾出来的。
一个掉漆的音乐盒,几根用旧了的发带,还有一张揉皱的电影票根。
是他们看的最后一场电影。
一部无聊的喜剧片,她却从头笑到尾。
顾明哲把票根捏在手心。
他闭上眼。
整个世界,都是她的声音,她的影子。
顾明哲觉得自己像个活死人。
日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