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跪在祠堂的青砖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红玉提着食盒闪身进来,瓷碗磕在供案上发出清脆的响。
夫人快用些参汤,这都跪了三个时辰了。她掀开我裙摆时倒抽冷气,月光透窗而入,照见膝盖上蜿蜒的血痕浸透素白中衣。
我摇摇头,望着案上跳动的烛火。那尊檀木雕的谢氏先祖牌位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像极了三日前谢珩看我的眼神——他在北疆征战三年,归来时玄甲未卸,怀中抱着个裹在狐裘里的女子。
这是苏姑娘。他说话时睫毛上还凝着霜,若非她舍命相救,我早该葬身狼腹。
那女子自雪白毛领中抬起脸,竟与我七分相似。只是眉间多颗朱砂痣,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仿佛含着千言万语。她怯生生唤我姐姐,指尖却有意无意抚过谢珩胸前的护心镜。
更漏声将我的思绪扯回现实。红玉突然拽住我衣袖:夫人快看!
祠堂东角的帷幔无风自动,暗红布料后露出半截鹅黄裙裾。我撑着供案起身,伤口撕裂的剧痛让眼前发黑。掀开帷幔的刹那,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
三只黑猫被开膛破肚钉在墙上,鲜血在墙面蜿蜒成诡异的符咒。正中摆着个扎满银针的布偶,杏色锦缎上赫然绣着苏挽月三字。
这是......巫蛊!红玉尖叫着后退。我伸手去取布偶,祠堂门轰然洞开。谢珩逆光而立,玄色大氅被夜风掀起,露出腰间沾血的佩剑。
他目光扫过墙上的血咒,瞳孔骤然收缩。我张口欲言,喉间却泛起腥甜——他掐着我脖颈将我掼在供桌上,祖宗牌位哗啦啦倒了一片。
我竟不知顾家嫡女这般歹毒。他指节抵在我喉骨,声音比塞外的雪还冷,挽月高热三日不退,原来是你作祟。
我想说今晨才被老夫人罚来跪祠堂,想说那鹅黄裙裾分明是苏挽月贴身侍女所穿。可他的眼神让我想起大婚那夜,龙凤烛下他挑开盖头时也是这样冷,说顾小姐,你我皆是棋子。
喉间力道突然松开,我伏在案上剧烈咳嗽。他捡起布偶转身要走,玄色衣摆扫过我的手背,像一块冰。
将军!我哑着嗓子喊,若我说是有人陷害......
证据呢他停在门槛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三日前你房中找到的断肠草,五日前马厩里被割断的缰绳,今日的巫蛊——顾明懿,你当我是傻子
第二章
裂帛
柴房霉味钻进鼻腔时,我正盯着掌心发黑的伤口。三日前谢珩捏碎茶盏的瓷片还扎在肉里,混着巫蛊案后他亲手钉入的七根桃木钉,稍稍屈指便渗出脓血。
门外传来铁链响动,我本能地蜷缩进阴影。苏挽月提着琉璃灯进来,杏色裙裾扫过满地鼠尸,腕间金铃随着步伐轻响。她俯身挑起我下巴,朱砂痣在烛火下红得妖异。
姐姐可知,被桃木钉封穴的人,血会慢慢变成黑色她指尖划过我腕间青紫脉管,等谢将军生辰那日,用你的心头血做药引......
我猛地咬住她手指,血腥味在齿间炸开。她踉跄后退撞翻灯盏,火苗瞬间窜上稻草堆。浓烟中我听见谢珩的怒喝,紧接着天旋地转,整个人被甩到院中石阶上。
你连纵火灭迹的手段都用上了谢珩剑尖抵住我心口,玄甲上还沾着北疆的风沙。我突然想起他出征前夜,也是这样冰冷的铠甲贴着我脸颊,他说顾明懿,等我回来。
剑锋划破衣襟的刹那,红玉突然扑上来攥住剑刃:将军明鉴!奴婢方才看见苏姑娘的侍女往柴房泼火油!
血珠顺着剑身滴落,在青砖上绽成红梅。苏挽月突然闷哼一声跌进谢珩怀里,素白中衣渗出暗红:阿珩别怪姐姐,定是前日我替将军挡箭的伤口裂了......
我看到谢珩瞳孔猛地收缩。三日前校场遇刺的场景倏然浮现——刺客的箭簇本该穿透他后心,却被突然扑出的苏挽月用肩膀接下。当时她倒在血泊里,指尖却死死勾住谢珩的玉佩穗子。
红玉,慎言。谢珩收剑入鞘时,剑柄上的睚眦兽首硌得我肋骨生疼,去请太医令,就说夫人旧疾复发需要静养。
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被月光拉长,我盯着苏挽月裙摆的褶皱。那朵用银线绣的昙花在转身时露出背面,隐约是北狄图腾的纹样。
红玉替我包扎手掌时,窗棂突然被石子叩响。半块虎符从缝隙滚进来,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是父亲当年交给谢珩的调兵信物,本该随他深入漠北。
小姐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雪夜暗卫十九的声音细若蚊蝇,您让我送去北疆的那批药材,最后是在碎叶城外的乱葬岗找到的。
我攥紧虎符边缘的齿痕。当年谢珩粮草被断,我偷了父亲兵符调粮,却在半途遭遇伏击。原来那些救命的伤寒药,早就混进了要命的断肠草。
更深露重时,西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我赤脚踩过结霜的回廊,看见谢珩将苏挽月按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他猩红的眼睛:说,你怎么会有这种箭伤药
他掌心摊着块靛蓝碎布,上面沾着淡金色的药粉。那是我用现代方法提纯的金创药,只在三年前给过......
将军疑我苏挽月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疤,这伤痕做不得假,当日您亲眼看着太医剜出带倒刺的箭簇。
谢珩的手颤抖起来。我看到他伸手去抚那道伤疤,就像昨夜我为他包扎掌心刀伤时,他醉眼朦胧地唤我阿懿。当时他铠甲下藏着个玄铁护心镜,内侧似乎刻着什么花纹。
是真是假,将军何不看看护心镜里的东西我脱口而出。
空气骤然凝固。谢珩转身时眼底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暴虐,他掐着我脖子将我拖进密室,满墙刑具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你果然见过这个。他从怀中掏出护心镜,内侧赫然刻着女子小像。杏眼琼鼻,眉间一点朱砂痣。
铜镜摔在地上的嗡鸣声中,我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原来三年来他贴身带着的,是这张和苏挽月一模一样的脸。
第三章
焚心
铜水浇在脚背时,我闻到了皮肉焦糊的甜腥气。谢珩握着刑具站在暗处,玄铁面具遮住他半张脸,唯有护心镜在火光中泛着幽蓝。这是北狄审讯细作的法子,他竟用在了结发妻子身上。
说,何时开始与北狄勾结他转动铰链,滚烫的铜汁顺着铁槽滴落。我望着刑架旁那幅展开的画卷,那是从护心镜夹层找到的——少女在梅树下回眸浅笑,眼下泪痣被朱砂重新点成红痣。
喉间溢出破碎的笑声。那是我及笄那年,他躲在顾府墙头偷画的。如今画中人眉眼被改得温婉如水,泪痣成了朱砂,倒与苏挽月十成十地像。
将军不妨去查永和二十三年的贡品册。我舔了舔开裂的唇,北狄使团进献的浮光锦,遇热会显出狼头纹。
他手中铜壶突然倾斜,滚水擦着我脚踝泼在地上。青砖腾起白烟的瞬间,靛蓝锦缎果然浮现金色狼纹——正是苏挽月今日所穿的裙料。
密道突然传来急促的叩击声,十九浑身是血滚进来:将军!北狄骑兵夜渡饮马河,苏姑娘带着您的虎符进了帅帐!
谢珩手中刑具当啷落地。我看着他扯过墙上的玄铁剑,剑穗上那颗白玉玲珑球在火光中晃荡——那是我用母亲遗簪改的,内藏止血药粉的机关。
待在此处。他斩断我腕间铁链,掌心擦过我伤口时顿了顿,若回来见不到你......
将军还是担心苏姑娘吧。我扯下染血的衣襟扔进火盆,毕竟她心口那道疤,经不起金鳞甲摩擦。
他瞳孔骤然收缩。三日前校场验伤时我就该发现的,真正挡箭之人该有铠甲压痕,可苏挽月伤处皮肤光洁如新。铜门轰然关闭的刹那,我听见自己沙哑的笑声震落墙灰。
十九背着我在密道狂奔时,暗河的水漫过腰际。他颈后的刺青让我浑身发冷——那是父亲暗卫营独有的标记,可父亲早在半年前就被削爵流放。
小姐莫怕。十九挥剑砍断追击的弓弩,当年您让属下查药材被劫案,今日终于有了眉目。他塞给我半块玉珏,正是与谢珩的合卺杯上掰下来的信物。
火把突然从前方涌来,苏挽月的声音带着笑:姐姐可知,谢珩此刻正带着我的簪子去调兵她扬起手中玄铁令,那本该在谢珩贴身的令牌上,赫然刻着我的生辰八字。
我握紧袖中金针。那是用最后一点止血药淬的毒,本是为谢珩准备的合卺酒。苏挽月逼近时,我突然想起她总爱抚弄谢珩的护心镜,像在确认什么机关。
你可知这镜子能拆开两层我故意提高声音,谢珩今晨发现内层刻着......
她果然神色骤变,伸手来夺。金针没入她腕脉的瞬间,我拽断她腰间香囊。北狄王庭的狼头铜符滚落在地,十九的剑已经架上她脖颈。
地动山摇的轰鸣声中,整条密道开始塌陷。我最后看见的是谢珩猩红的披风掠过残垣,他手中还攥着那支我为他改良的穿云箭,箭尖却对准了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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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碎镜
箭簇没入肩胛时,我听见护心镜碎裂的脆响。谢珩眼底晃过一丝茫然的空寂,仿佛有人突然抽走了他三魂七魄。穿云箭尾的雁翎扫过我颈侧,带起十七岁那年的桂花香——彼时他握着我的手教改良弩机,说阿懿造的兵器定能护山河无恙。
原来将军的箭......我踉跄扶住岩壁,掌心按在渗血的机关纹路上,也会手抖。
整个地宫突然剧烈震颤,青铜穹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谢珩手中弓弩落地,突然捂住心口单膝跪地。我看到无数萤绿色液体从他护心镜裂缝中涌出,那是北狄巫医调制的忘川水。
苏挽月尖叫着扑过来要抢碎片,却被十九挑飞发簪。青丝散落的瞬间,她后颈露出暗红色刺青——与我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北狄细作名录第三页,拓印的狼首人面纹一模一样。
顾明懿!谢珩突然嘶吼着撕开前襟,胸膛上蜿蜒的刀疤泛着诡异青紫,这是什么你究竟对我做过什么
我怔怔望着那道疤。永和二十四年上元夜,他替我挡下刺客毒刃时,伤口明明在左肩。记忆如潮水倒灌,我终于明白护心镜夹层为何要灌水银——有人篡改了他的记忆,把属于我们的过往全数替换成苏挽月的脸。
地砖开始塌陷,十九拽着我跃上青铜柱。下方熔岩翻涌,苏挽月抓着谢珩的剑鞘悬在断崖边,金线绣的昙花裙摆寸寸化为灰烬。
阿珩救我!她哭得梨花带雨,你说过要娶我作真正的将军夫人......
谢珩额角青筋暴起,伸手去拉的刹那,我甩出袖中金丝缠住他手腕。淬过曼陀罗汁的丝线勒进皮肉,他眼底混沌渐渐清明。这是当年我为他解毒时独创的疗法,天下除我之外无人知晓。
悬崖边的松柏可还结果我哑声问出大婚当夜的暗语。
他浑身剧震,突然反手斩断苏挽月攥着的剑穗。白玉玲珑球坠入岩浆的瞬间,我看到他眼角滑落的泪混着血——这是我们藏在合卺杯底的盟誓,若有一日背弃,当受烈焰焚心之痛。
苏挽月坠落时仍在笑,她撕开人皮面具的脸竟与十九有七分相似:好姐姐,你猜当年是谁调换了救命的药......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谢珩将我护在身下,玄甲被气浪掀飞。我摸到他后背密密麻麻的旧疤,全是月牙形——那是北狄弯刀留下的痕迹,可当初军报明明说,他中的是狼毒。
地宫彻底坍塌前,十九将我们推进暗河。刺骨寒水中,谢珩忽然扣住我后颈,带着血腥气的吻碾过唇齿。这是我们成婚三载第一个吻,却尝不出半分缱绻,只有铁锈味的真相在纠缠。
浮出水面时,对岸的火把映亮半边夜空。北狄王旗猎猎作响,马背上将领的面容让我如坠冰窟——那本该流放岭南的父亲,正抚摸着苏挽月完好无损的脸。
当年为父把你嫁入谢府,可不是为了让你动真心。他抬手示意弓弩手列阵,乖女,现在射穿谢珩的心脏,为父许你重生。
谢珩的手还环在我腰间,我能感觉到他心跳漏了一拍。暗河中漂浮的护心镜碎片恰好聚成半轮明月,映出我们交叠的身影——这场景竟与三年前他出征前,我在水镜占卜中看到的死局一模一样。
第五章
照夜
弓弦割破掌心时,我听见命运齿轮咬合的声响。父亲手中的水漏恰好滴尽子时,对岸突然响起清越钟鸣——这是大昭皇寺的镇魂钟,本该在三百里外护佑国运。
阿懿,闭眼。谢珩突然握住我搭箭的手,体温透过血污传来,你十五岁那年,在太学解过《九章算术》最后一题。
箭尖剧烈颤抖。那是我们初遇的秋分,他扮作寒门学子与我论道。当时我在地上画的解题阵图,此刻正映在河面碎镜中,与北狄军阵形成诡异的重叠。
乾坤倒转。我猛地调转箭头对准水中月影,将军可还记得洛书方位
谢珩喉间溢出血沫,却低笑着引燃火折:震东兑西,离南坎北。烈焰顺着金丝窜上箭翎,照亮他眼底破碎的星光,三年前你送我出征时,说过真正的战场不在沙场。
离弦之箭破空刹那,北狄王旗突然自燃。父亲惊惶的喊叫与三十八年前岭南洪灾的奏报重合——我终于明白他为何执著水镜预言,当年钦天监正是用河图推演出双月凌空则国亡的卦象。
地动山摇间,暗河突然逆流。十九撕开胸前皮肉,取出块刻着星图的青铜板:小姐请看!这才是真正的河图,您穿越那夜天降陨石......
我抚过凹凸的纹路,现代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三年前实验室里那块商周青铜器,此刻正嵌着我的指纹。历史书上缺失的一页在脑海展开,记载着永和二十六年天火焚城的真相。
父亲可知晓平行时空我踏着浮冰走向对岸,手中星图映亮半边苍穹,您处心积虑要改的命数,不过是万千可能性中的一种。
谢珩突然咳出黑血,掌心月牙疤浮现萤光。这是接触过放射性陨石的征兆,我终于理解护心镜中的水银为何能篡改记忆——那块天外玄铁,本就是扭曲时空的介质。
不可能!父亲挥剑斩断燃火的王旗,老夫筹谋二十载......
却不知自己也是棋子。我指向开始融化的雪山,北狄国师没告诉您吗过度使用陨石之力会加速冰川消融。
仿佛印证我的话,雷鸣般的轰响自天际传来。苏挽月突然从暗处冲出,面容在接触到星图光芒时迅速衰老:顾明懿!你怎能唤醒......
她的尖叫戛然而止。谢珩的匕首贯穿她心口,刀柄镶着的陨铁碎片与星图产生共鸣。时空在刹那间静止,我看见无数光幕展开——每一帧都是我们走向不同结局的人生。
选一个。谢珩染血的手指抚过光幕,没有阴谋与背叛的世界。
我望向其中一幕:现代医院的病房,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声响。病床上躺着的分明是古装的谢珩,而玻璃倒影里,穿白大褂的我正在记录数据。
暗河突然掀起巨浪,父亲癫狂的笑声混在风里:晚了!陨核已经开始......
谢珩将我推入最近的光幕,反手将星图按进胸膛。他的身体逐渐透明,背后展开的却是三年前出征那日的朝阳:记得去玄武街买桂花酥,别总喝冷酒......
时空坍缩的轰鸣吞没了尾音。我跪在二十一世纪的水泥地上,面前躺着半块焦黑的青铜板。警笛声由远及近,而我的手心赫然有道月牙疤,正渗出淡金色的血。
(番外·照水)
永和二十九年的春分,我在临安城外的栖霞寺栽下第七棵桂树。山雾漫过新刻的碑文,将谢顾氏三个字洇得模糊,倒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胭脂。
小沙弥送来素斋时,我正在读北疆来的信笺。薄宣上字迹瘦劲,写碎叶城今年开了双色雪莲,写驼铃惊起沙狐,写某个放羊的孩童在古战场拾到半块护心镜。
施主年年清明来栽树,是为故人祈福么
我望着檐角晃动的铜铃,想起顾明懿总说铃铛声像碎玉。那日地宫坍塌后,我在暗河下游寻了三天三夜,只找到她半幅染血的袖角。金丝绣的忍冬花纹里缠着根白发,太医令说是急火攻心所致。
是赎罪。我摩挲着腕间褪色的红绳,那夜她替我包扎时系上的,若有人问起,就说后山桂树林里葬着件嫁衣。
小沙弥似懂非懂地合十离去。竹影扫阶而过,恍惚又是她执笔在军报上勾画的侧影。世人皆道镇北将军谢珩克妻,却不知我书房暗格里锁着三十九封和离书——从永和二十六年立春写到惊蛰,字字句句都是放她自由。
暮鼓响起时,山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十九背着药篓闯进来,玄色劲装下摆还沾着漠北的沙。
将军,碎叶城的暗桩有消息了。他解下青布包裹,有人在黑市见过苏挽月。
我手一抖,茶汤泼湿了信笺。墨迹晕染处,恰好是那句沙丘下有处温泉,蒸腾时像极了夫人煮的云雾茶。
不可能。我盯着布包里的青铜残片,这是从她心口剜出的暗器,三年前我亲手...
是易容术。十九展开羊皮卷,上面绘着女子耳后的朱砂痣,北狄死士营的秘法,用尸油养出人皮面具。
山风突然变得刺骨。我望着供案上那尊檀木牌位,想起顾明懿跪祠堂那夜。若当时肯多看她一眼,或许就能发现苏挽月腕间的金铃暗藏机关,或许就不会错过她欲言又止的九个瞬间。
属下查过当年劫药的马匪。十九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们接到的密令盖着顾相私印,但印泥掺了昆仑紫草——这种西域药草,只有苏家商队能弄到。
记忆突然裂开细缝。永和二十三年上元节,我在顾府后院遇见个扫雪的丫鬟。她抬眼时眸中水光潋滟,说姑爷怎的偷折小姐的梅。后来才知那是苏挽月,三日前刚被顾相收作义女。
去查苏家祖籍。我攥紧那块青铜片,边缘的狼头纹刺进掌心,还有顾明懿生母的墓。
夜雨来得急。我在藏经阁翻检旧档时,油灯忽然爆出灯花。泛黄的族谱上,顾明懿生母林氏的名字旁,赫然注着苏字。蝇头小楷写着:林州苏氏,永和三年没入贱籍。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墙上悬挂的玄铁剑。剑穗上的白玉玲珑球裂了道细缝,三年来我始终不敢拆开——那夜地宫崩塌前,顾明懿往里面塞了张字条。
将军!十九浑身湿透冲进来,手中攥着半块玉佩,苏家祖坟是衣冠冢,棺木里藏着这个!
玉佩上的螭龙纹与我那块恰好合成圆月。内侧刻着生辰八字,却不是苏挽月的——永和六年三月初七,顾明懿真正的诞辰,比婚书上足足早了两年。
暴雨倾盆的夜,我终于颤抖着撬开玲珑球。褪色的桃花笺上字迹斑驳,是她用金疮药写的密信:
见字如晤。护心镜夹层有北狄密文,需以白醋蒸之。妾身三年前既入棋局,惟愿君终得山河无恙。又及,桂花酥在灶台第三块砖下。
我疯了一样冲进雨幕。祠堂的供案下果然有暗格,油纸包着的点心早已霉变,却还保持着被人反复打开又系好的模样。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信笺,是她十六岁抄的《上林赋》,在长眉连娟,微睇绵藐旁补了句:谢家阿珩笑起来,眼底有整个江南的春水。
暗卫送来破译的密文时,栖霞寺的桃花开了。羊皮卷上记载着北狄在大昭的暗桩,最后一个名字让我如坠冰窟——林州太守苏淮,顾明懿的亲舅舅。
所以苏挽月是她表妹十九剑穗上的血珠滴在青砖上,难怪容貌相似...
我望着山间升起的雾霭,忽然想起某个细节。大婚那夜顾明懿卸妆时,曾对着铜镜自语:原该有个妹妹的,若是活着也该这么高了。当时我以为她在说胡话,现在想来,苏家正是那年被抄的。
清明这日,我在桂树林等来位不速之客。老住持领着个戴帷帽的女子,说她在佛前供了盏长明灯。
夫人可知供灯人的名讳我盯着她腕间隐约的金铃痕。
山风掀起白纱一角,露出眼下泪痣。她伸手接住飘落的桂瓣,掌心月牙疤泛着淡金:将军可听过'借尸还魂'三年前地宫里的顾明懿确实死了,但有人从黄泉爬回来,只为讨一碗谢府的桂花羹。
茶盏摔碎在石碑前,惊起几只山雀。我看着她从袖中取出半块护心镜,内侧小像的朱砂痣正渐渐褪成浅褐——那是顾明懿独有的胎记,遇热方显。
暮色四合时,山寺响起悠长钟声。她站在第七棵桂树下,背影与记忆中的少女重叠又分离。我不敢问这些年她如何躲过追捕,不敢问心口的伤还疼不疼,就像不敢承认这或许又是北狄的局。
谢珩。她忽然转身,指尖拂过碑上青苔,你种的桂树,今年能酿多少酒
斜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中间隔着三年光阴,三千亡魂,三万里未能寄出的相思。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珍藏的和离书扔进香炉。火舌卷过一别两宽时,她笑着往我掌心放了颗桂子。
山雾又起,钟声惊散栖霞。这一次,我终于看清她眼底的春水,倒映着两个破碎又重逢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