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茹,这事儿你得想开点。晚饭后,洪海翘着二郎腿,在我省吃俭用买的真皮沙发上吞云吐雾,郑宏是我兄弟,他媳妇儿都答应了,你矫情什么
我用力掐着手心,指甲陷进肉里。一模一样的话!上辈子他就是这么把我推进火坑的。
妈!我去小胖家听歌!儿子洪小军抱着新买的索尼随身听就要往外冲。这个银灰色的小玩意儿,花了我一个多月工资。
等等!我一把拽住儿子,这么贵重的东西,摔坏了怎么办
可是……儿子撅着嘴,小胖他们都等着呢……
听话,我揉揉他的小脑袋,趁机接过随身听,明天妈给你买你想要的新磁带。
儿子不情不愿地出门了,我捏紧随身听,悄悄按下录音键。
跟你说话呢!洪海不耐烦地掐灭烟,郑宏今晚……
他老婆真同意了我反问他。
那可不!洪海来劲了,唾沫星子直飞,昨晚上他俩还……
然后今早人家就哭着回娘家了我冷笑,上辈子在派出所,郑宏老婆可是红着眼睛说根本不知情!
洪海脸色顿时变了:谁、谁跟你说的烟灰掉在他新买的西裤上都没察觉。
我转身往卧室走:我先换个衣服。对了,郑宏几点来
九……九点吧……洪海结结巴巴的,显然没想到我这么爽快。
关上门,我赶紧把随身听塞进枕头底下。
镜子里的我才三十出头,眼角还没有皱纹,但眼神却满是遮掩不住的沧桑。
突然,我想起隔壁王婶——街道出了名的热心肠,最见不得女人受欺负。我抓起钱包就往外跑:我去买汽水!
玉茹啊,出门啊王婶正在院子里遛弯儿。
王婶……我压低声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今晚九点,能带人来我家吗洪海要……要让我陪他兄弟睡觉……
天杀的!王婶一跺脚,等着,我叫上老李头他们!
晚上八点五十,门铃响了。我从猫眼看到郑宏那张油腻的脸,胃里一阵翻腾。
玉茹——洪海扯着嗓子喊,宏哥来了!
洪海见我走到门口就不动了,骂骂咧咧一声,只能自己去开门。
趁此机会,我快步走到卧室,取出随身听,将随身听藏在客厅沙发底下,重新按下录音键。
老洪,人呢郑宏的大嗓门带着酒气飘进来。
玉茹——洪海转头看我,脸上堆着笑,宏哥来了,来打个招呼!
我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郑宏一双老鼠眼在我身上乱瞟。他比洪海壮实得多,胳膊上还有道疤,据说是在厂里打架留下的。
弟妹今天真俊。他给我倒了杯白酒,来,先喝一个
洪海在旁边帮腔:就是,别扫兴。
我接过酒杯,假装抿了一口,趁他们不注意全泼在了沙发缝里。
郑宏的手突然搭上我大腿。
郑宏你干什么!我猛地站起来,酒杯摔得粉碎。
装什么装洪海突然变脸,一把将我按回沙发,不是都说好了吗就睡一晚!
郑宏直接扑了上来,汗臭味混着酒气喷在我脸上。我拼命挣扎,指甲在郑宏脖子上抓出血痕。
贱人!郑宏一巴掌扇过来,我眼前顿时金星乱冒。
就在这时——
砰!
大门被踹开的巨响震得窗户都在颤。
公安!都不许动!王婶的怒吼比真警察还唬人。她身后跟着五六个邻居,老李头手里甚至举着擀面杖。
郑宏僵在原地,裤链还敞着。洪海脸色惨白,嘴唇直哆嗦:王、王婶你们这是……
我挣脱出来,从沙发底下抽出随身听。
都录下来了。我按下播放键,洪海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屋里:
【装什么装不是都说好了吗就睡一晚!】
洪海面如死灰,郑宏突然暴起要抢录音机,被老李头一擀面杖敲在膝盖上,嗷地一声跪倒在地。
畜生!王婶脱下布鞋就往洪海脸上抽,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媳妇,你还是人吗!
我靠在墙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这才刚刚开始。
1988年4月11日,晚9点20分。
机械厂家属院2栋1单元楼下已经围满了人。
郑宏被几个邻居扭着胳膊押出来时,裤腰带还松垮垮地吊着。洪海跟在后面,脸上留着王婶的鞋底印子,白衬衫被扯开了三道口子。
让让!都让让!派出所的杜民警拨开人群,手电筒的光柱在几人脸上扫过,怎么回事
王婶一把将我推到前面:杜同志,这两个畜生要强奸玉茹!我们有证据!
我适时地举起随身听,按下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后,洪海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郑宏今晚九点来,你配合点......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真不是东西!
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
听说郑宏老婆昨天就回娘家了......
还有自己给自己带绿帽的……
郑宏突然挣扎起来:是陈玉茹勾引我!洪海可以作证!
放你娘的屁!王婶抄起扫帚就要打,被民警拦住。
我看着洪海躲闪的眼神,突然开口:洪海,你刚才不是还帮郑宏按住我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过去。洪海浑身一抖,在民警锐利的目光下突然变脸:都是郑宏逼我的!他、他说我要不帮忙就去厂里举报我偷钢材!
郑宏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洪海我操你......
都带走!张民警厉声喝道。临上警车前,他转身对我说:同志,明天来做笔录,这磁带要当证据。
清晨的派出所门口,晨雾还没散尽。我刚做完笔录出来,就看见郑宏的妻子刘淑芬蹲在台阶上哭。这个昨天还在娘家的女人,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
妹子……刘淑芬一把抓住我的手,指甲掐得我生疼,那个杀千刀的跟我说是去喝酒……
我看着她哭花的脸,突然想起上一世——就是这个人,当众朝我脸上吐唾沫,骂我勾引别人丈夫的骚货。
刘姐,别哭了。我轻轻拍她的手,派出所需要你作证。
作证!我当然要作证!刘淑芬猛地抬头,他居然敢骗我!
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上辈子,就是她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是那骚货勾引我丈夫,让我成了众人眼中的荡妇!
三天后,厂食堂门口的布告栏前人山人海。鲜红的处分在春日暖阳的照射下分外醒目:
【郑宏,开除厂籍,移送司法机关】
【洪海,留厂察看,撤销车间小组长职务】
听说了吗身后两个女工窃窃私语,洪海为了减刑,连十年前偷看女澡堂的事都招了……
呸!这种人渣,玉茹姐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他!
我站在布告栏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多熟悉的场景啊,只不过上一世,布告栏上写的是我的名字:【陈玉茹,道德败坏,予以开除】
埋藏在深处的前世记忆浮现在眼前——
听说了吗陈玉茹跟人玩换妻!
自己男人都作证了,还能有假
平日里装得清高,指不定多享受呢……
上一世的我,是全厂唾弃的荡妇!洪海成了被戴绿帽的可怜丈夫,郑宏是一时糊涂的好男人!而刘淑芬,因为大度原谅丈夫,被夸赞是贤惠媳妇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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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派出所报案,洪海却作证说是我勾引郑宏。警察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肮脏的抹布。
同志,你丈夫都这么说了……
就是啊,哪有男人会帮别人欺负自己老婆的
上一世离婚后,我净身出户,又丢了工作,连儿子都用嫌恶的眼神看我。最后只能带着多年偷偷积攒的三百块钱,像丧家犬一样灰溜溜地逃离家乡。
玉茹姐!李兰气喘吁吁地跑来,厂长找你谈话呢!
我猛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在布告栏前站了太久。
厂长办公室里,老厂长推了推老花镜:小陈啊,厂里决定给你调到质检科……
不用了。我递上早就写好的停职申请,纸张边缘都被我捏皱了,我想去深圳。
老厂长叹了口气:你考虑清楚,现在工作可不好找……
我想得很清楚。我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定。
刚走出办公楼,一个身影就朝我撞来。
都怪你!洪小军红着眼睛,校服上全是泥印,张明说他爸说你是破鞋!
我俯下身,闻到他身上传来馊掉的午饭味。十二岁的男孩,眼里全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恨意。
小军。我平视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前世他在电视上哭诉的样子,等你三十岁还买不起房的时候,记得是谁害你没了妈。
男孩明显愣住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我转身走向宿舍楼,身后传来他带着哭腔的尖叫: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妈!
1988年4月15日,阴雨绵绵。
我正在收拾最后一件毛衣,房门突然被钥匙拧开。洪小军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半块油饼。
你要走他踢了一脚我的行李箱,奶奶说你是破鞋,活该被赶出去。
我的手顿了一下。上一世这句话让我崩溃大哭,但现在我只是平静地拉上行李箱拉链:饭在锅里,吃的时候自己热。
毒妇!我才不吃你做的饭!洪小军突然把油饼砸过来,奶奶说你要害我爸坐牢!
发硬的油饼在箱子上弹出一道油印。我看着他狰狞的小脸,突然想起因那个前世家暴妻子离婚的混混在调解节目里哭诉母亲不给我买房。
小军。我微微俯身,平视着男孩的眼睛,你该长大了,是非对错,要用自己的心去看,不是用别人的嘴来听。
男孩愣住了,后退两步撞在门框上。
我拎起箱子走出门,身后传来他歇斯底里的哭喊:我死都不会认你这个妈!
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咸得发苦。但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重生开始。
火车站售票窗前,我的手有些发抖。
深圳,硬座。我把皱巴巴的停薪留职证明和介绍信递进窗口。
售票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她瞥了眼我眼角的淤青:78块5,开介绍信了不那边查暂住证严得很。
我点点头,数出八张大团结,纸币上的折痕记录着它们被藏匿的岁月。洪海那个畜生,离婚时连一毛钱都没给我留下。
车票拿好,明天早上六点的车。售票员把票递出来时,突然压低声音,妹子,到那边小心点。
我谢过她,把车票紧紧攥在手里。
五天后,深圳罗湖火车站。
我刚拖着行李箱走出站口,湿热的海风就扑面而来。站前广场上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摆地摊的。
一个穿着时髦喇叭裤的姑娘正在吆喝:香港最新款连衣裙,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靓女,要住宿伐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凑过来,身上的香水味呛得我直皱眉,我们旅社干净卫生,一晚上只要三块钱。
我正要拒绝,目光却被旁边一个卖丝巾的摊位吸引住了。摊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正手脚麻利地给客人打包。
阿芳!我心头一震。前世和我一起创业的好姐妹,最后却因为走私坐了牢。
这个多少钱我指着一条碎花丝巾问道。
批发价六块!阿芳眼睛一亮,靓女要拿货我表妹在沙头角工厂,丝巾六块钱一条拿货,转手能卖十块呢!
我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两百块钱,正盘算着,突然听见有人大喊:工商来了!
阿芳一把拽住我:帮个忙!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进一堆丝巾,她也抱起其余丝巾,拽着我就窜进旁边的小巷子。
十分钟后,我和阿芳回到原来的摊位,我帮她摆好丝巾,她忽然说:帮我看下摊!
话音未落,人就跑远了,过了一会儿,她笑嘻嘻地回来,手里还拎着两瓶汽水:请你饮!刚才多谢啦!
玻璃瓶上凝结的水珠滴在我手背上,凉丝丝的。我鼻子突然一酸,这是重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请我喝汽水。
我叫阿芳,你呢
陈玉茹。
玉茹姐,你也是来深圳闯荡的
我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个活泼的姑娘,暗暗发誓:这一世,我一定要带你走正道!
1988年5月3日,深圳东门老街夜市。
一百八十七块六毛!阿芳兴奋地凑过来,身上的香水味混着汗味。
我蹲在地上数钱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才摆摊第十天,本钱就翻了三倍。
那些从沙头角批发的碎花连衣裙,在老家要卖半个月工资,在这里却像白菜一样被抢购。
让开!让开!
几个纹着青龙的混混突然出现,一脚踢翻了隔壁的磁带摊。为首的黄毛踩在我们的摊布上:新来的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阿芳脸色煞白,偷偷拽我袖子:是帮派的,每月要交三十块保护费……
我慢慢站起来,露出惶恐的表情:靓仔,我们小本生意……说着从钱盒里抓出一把硬币,这点心意……
黄毛正要发火,突然瞪大眼睛——我不小心带出来的,还有一张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
晦气!黄毛啐了一口,明天带齐三十块!
等他们走远,阿芳腿一软坐在地上:吓死我了……
我把营业执照仔细折好。这张纸花了我五块钱,但值!现在深圳正在严打,这些混混最怕的就是合法经营者。
阿芳,我拉起她,明天我们去八卦岭和沙头角都看看,听说那边新开了几家服装厂。
玉茹姐,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因为……我望着远处的霓虹灯,夜风将我的声音吹散,我来过。
三个月后,人民路出租屋。
电风扇吱呀呀地转着,我在铁架床上给家里写信:
【妈:
汇去的五百块钱收到了吗小军要是再闹脾气不肯要学费,您就直接交给班主任王老师……】
笔尖突然戳破了信纸。昨天收到的那封家书又浮现在眼前——洪小军歪歪扭扭的字迹像刀子一样扎心:【爸说你要是不寄钱回来,就去法院告你遗弃】。
呵,这就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好儿子。
突突突——
窗外摩托车的轰鸣打断了我的思绪。阿芳像阵风一样冲进来,怀里抱着个纸箱,脸上写满了兴奋。
玉茹姐!快看!她神秘兮兮地关上门,掀开纸箱。
二十只电子表整齐排列,液晶屏在月光下泛着蓝光。我的手指刚碰到冰凉的表面,前世记忆就汹涌而来——就是这批走私货,让阿芳蹲了三年大牢,婚事也黄了。
走私货我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嘘——阿芳赶紧捂住我的嘴,港商偷偷运来的!成本才十五块,转手能卖八十!她眼睛亮得惊人,这一箱就能赚一千三!
我看着她年轻的脸庞,想起前世探监时她哭红的双眼,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电子表。
阿芳,我深吸一口气,还记得上周收保护费的帮派都被抓了的事吗
记得啊,怎么了阿芳懵懵懂懂地说。
要是被抓住,我压低声音,可不止是交钱那么简单。走私是要坐牢的!
阿芳脸色变了变:可是……
你看这个。我从床底掏出一叠香港杂志,指着封面模特穿的连衣裙,这种款式,在国贸能卖多少
起码……三十五
我在沙头角看到同样的进口布料,我在纸上飞快演算,一米才四块八,一条裙子用两米布,加上工费成本不到十五。
阿芳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玉茹姐,你是说……
咱们自己办厂!我握住她的手,先从代加工做起,攒够钱就买缝纫机。
可是……订单从哪来啊
我神秘一笑:记得上周来买衣服的那位林太太吗她先生是做外贸的……
三个月后,我们的家庭作坊迎来了第一张大单——五百条出口连衣裙。
我和阿芳带着五个女工,在闷热的出租屋里日夜赶工。
玉茹姐,线用完了!
这个法式卷边怎么缝啊
我的手都起水泡了……
问题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交货前三天,我们才发现有一半裙子的领口都缝反了——原本应该向右的褶子全都朝了左。
完了完了……阿芳瘫坐在地上,眼泪把脸上的粉底冲出一道道沟,违约金要赔三倍,我们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我抓起一条裙子仔细端详,突然眼前一亮:阿芳,把剪刀拿来!
那一夜,出租屋的灯光亮到天明。我们把所有缝反的领口都改成了时兴的V领,还在领口处绣上了精致的花边。
第二天港商来验货时,我们紧张得手心冒汗。没想到他拿起V领款眼睛一亮:这个设计很新颖!两种领型我们都要,再加订三百条!
阿芳腿一软,直接坐地上了。等港商一走,我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这时隔壁张姐急匆匆跑来:快去看!工商在查封电子表摊呢!
阿芳后怕地拍着胸口,小脸煞白:玉茹姐,幸好听你的……
这次教训让我意识到标准化生产的重要性。我连夜制定了《生产流程手册》,详细标注每道工序的要领。
三个月后,我们接到了两千件衬衫的大单。这次我学聪明了,先做了五十件样品。果然发现有个学徒把袖扣缝错了位置。我们及时纠正,还改良了扣眼设计。
客户验货时特别满意:你们的质量比国营厂还好!当场又下了五千件的订单。
渐渐地,玉芳制衣在业内打响了名号。我们从出租屋搬进了正规厂房,购置了二十台电动缝纫机。我建立了严格的质量检验流程:
1.每道工序都有专人质检
2.每批货必须做产前样
3.实行小组责任制
有一次,我们发现一批真丝连衣裙的锁边线颜色有细微差异。虽然客户可能看不出来,我还是坚持全部返工。后来那位客户成了我们的长期合作伙伴,还给我们介绍了不少高端客户。
五年后,当我们在广交会上拿到第一笔外贸订单时,质检部已经扩充到十五人。阿芳摸着进口的验布机感慨:玉茹姐,当年要不是你坚持……
我笑着翻开当年的《生产流程手册》,扉页上还留着我们改V领时画的草图。
广交会后阿芳她结婚了,我送了她一块瑞士手表——正规进口的。
玉茹姐,她红着眼睛说,当年要不是你……
我笑着打断她:走,去看看新到的法国蕾丝。
窗外阳光正好,工厂里缝纫机的嗡鸣声此起彼伏,像首欢快的歌谣。
陈总,楼下有两位自称是您家人的男士……
秘书小张的声音从内线电话里传来时,我正在复核准备给法国客户的新款冬装设计图。手中的铅笔啪地折断,在设计稿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让他们等着。我按下通话键,声音冷得自己都陌生。
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我清楚地看到楼下广场上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洪海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发亮;洪小军则不停摆弄着脖子上的领带,眼睛却一直往公司大堂里瞟。
玉茹姐阿芳担忧地递来一杯热茶,要不要我叫保安……
不用。我整理了下衣领,该来的总会来。
电梯下行的三十秒里,前世记忆如走马灯般闪过。那个在调解节目上哭诉母亲不认儿子的洪小军,和现在楼下这个东张西望的年轻人渐渐重叠。
妈!洪小军一眼就认出了我,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声音大得整个大堂的人都转过头来。
洪海也凑上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玉茹,孩子想妈想得天天睡不着觉……
别乱认妈,我打断洪小军和洪海的表演,如果没记错,上次见你是在1993年,你指着我的鼻子说'这辈子都不会认你这个妈'。
大堂里的员工开始窃窃私语。洪海的脸色变了变,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玉茹,当年是我混蛋!但孩子是无辜的啊!
安保人员早就围了上来,等我的指示。我冷眼看着这对父子的表演,我慢慢走到洪小军面前,能闻到他身上宿醉的酒味:想要多少钱
妈,我不是……
五百万一千万我轻笑一声,还是看上我的公司了
洪海大喊起来:你怎么能这么想孩子!我们就是……
就是什么我突然提高音量,就是来要钱的!我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这里有二十万,拿了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洪小军的手刚伸到一半,我又把支票收了回来:不过现在,我一分钱都不会给。
你!洪海扬起巴掌,却被保安一把按住。
忘了告诉你们,我整了整袖口,大堂的监控带着录音功能,刚才的一切都已经录下来了。
看着保安将父子俩架出大厦,阿芳紧张地抓住我的手臂:玉茹姐,他们肯定要去媒体那胡说八道……
我按下电梯按钮,冷笑一声:正好,借这个机会宣布成立'反舆论霸凌基金'。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前世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仿佛又浮现在眼前。但这一次,我手里握着的是铁证。
三天后,电视节目如期播出。
让我们有请陈女士的儿子洪小军!主持人夸张的语调让我作呕。
聚光灯下,洪小军佝偻着背畏畏缩缩地走上台。
妈……刚开口就哽咽了,我和爸过得太苦了……我现在肾病晚期,医生说要换肾……
大屏幕适时播放起精心剪辑的VCR:破旧的筒子楼里,洪海咳得直不起腰;洪小军挤在公交车上啃冷馒头。
观众席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我冷笑着打开电脑,将早就准备好的病历报告上传微博。
著名女企业家遭亲情勒索瞬间引爆热搜。
网友们的评论让我笑出了眼泪:
惊!洪小军肾功能检查显示根本不需要换肾!
独家:洪海肾源完全匹配却不肯捐!
节目组承认VCR摆拍,已向陈女士道歉
我的微博还放了照片:1988年那份泛黄的派出所笔录,和随身听里的录音文件。配文【因果不虚】获得百万转发。
几个三观不正的键盘侠还在蹦跶:
毕竟是亲妈,捐个肾怎么了
有钱人就该帮衬家里人
但很快被网友怼得删评:
你妈六十岁了还让她捐肾
先让那个畜生爹捐啊!
我关掉电脑,落地窗外深圳的灯火璀璨如星。三十年前那个拖着行李箱南下的女人,如今终于把命运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国际会展中心的聚光灯下,我接过年度杰出企业家的奖杯。
台下闪光灯亮成一片,我却注意到最后一排有个戴鸭舌帽的熟悉身影——洪小军正偷偷举着手机录像。
这个奖要献给所有被伤害过的女性……我的致辞被掌声打断,余光瞥见保安已经朝那个角落走去。
与此同时,城中村的黑网吧里。
洪海盯着屏幕上光彩照人的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他面前的电脑正循环播放着热搜话题:洪小军装病讹诈生母、洪海赌博成性。
爸,我被保安赶出来了……洪小军跌跌撞撞冲进来,鸭舌帽都歪了。
废物!洪海猛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带血的痰,要不是你非要去录什么节目……
还不是你说这样才能要到钱!
父子俩的争吵引来了网吧老板:要吵出去吵!他把他们轰出门外。
深秋的雨夜,两个身影蜷缩在ATM机的小隔间里。
洪小军突然说:爸,其实……你的肾确实匹配……
放屁!洪海一脚踹翻垃圾桶,老子还要留着肾喝酒呢!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大厦LED屏上我的巨幅海报。海报下方写着玉茹集团董事长兼女性互助基金会创始人。
半年后,我正在办公室审阅文件,秘书敲门进来:陈总,有个……消息。
她递来的报纸社会版角落刊登着:《城中村出租屋发现两名男性死者,初步判断为饮酒过量》。
我轻轻合上报纸:联系殡仪馆,按最低标准处理。
窗外,玉茹集团的新大楼正在封顶。阳光透过玻璃,在那份旧报纸上投下一道耀眼的光斑,正好盖住了那则小小的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