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站在我妈身后。
她背对着我,正蹲在那摊油腻腻的猪肉筐前,指尖捏着半块肥油嗅了又嗅。
风卷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间绣的一朵白梅——那是三年前我亲手替她缝上的最后一只花。
我不敢上前。
我的手穿过了她的肩膀。
第一次知道,原来魂魄是冷的,像冬至里未融的雪,落在人间,没人能看见。
这肉不对。
我妈声音响起时,周围的喧哗忽然静了。
.
我看着一个戴黑帽的男人脸色猛地一变,吓得转身想跑,却被马路上突然高速驾驶的车当场撞死。
我妈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油污,掏出手机,不久120和110
都来了。
她走得极快,怕沾上什么晦气。
我跟在她身后。
三年没见,她两鬓边竟生了几缕银丝。
我记得从前她总说,等我及笄,便教我梳髻、识药理、学厨艺……可那年春雨太急,她把我赶出门外时,连伞都没给我留。
街尾的警署灯火通明。
我跟着她走进去,脚下的地砖泛着青光,像是浸过血水的老石板。
刑司的人围着一具裹尸布低声议论,我妈却已戴上手套,利落地掀开那层布。
人。她只吐出一个字。
确定
左脚踝有疤,陈年旧伤。
我低头看自己的脚踝,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2
记忆涌来如潮。
那天我跪在祠堂前,求她别赶我走。
我说:妈,我只是说了句真话,爸不是我害死的!
她摔碎了供桌上的香炉,碎片划破我的脚踝。
滚出去!你要是再踏进张家一步,我就和你断绝关系!
如今,那个疤,出现在尸体上。
比对徐灿的疤痕。李队低声提议。
我妈冷笑一声,剪刀咔嚓剪断一段皮肉:她是害死我丈夫的小贱人,她会是死者
我站在她背后,心口一阵钝痛。
我死了,她不知道。
我回来了,她不认得。
我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我拼命喊她,尖叫嘶吼,她只是低头做事,像我在她眼中,从未来过。
云柔么她掏出手机拨号,声音温柔得如同当年哄我入睡,妈妈这几天要忙些,你自己在家,不要出门。
电话那头传来小姑妈撒娇的声音:嗯嗯,会的,妈最好啦~
我站在她身旁,看她笑。
李队犹豫开口:佩林,你也打个电话给徐灿吧,让她注意安全。
空气骤然凝固。
我妈缓缓抬头,眼神冷得像霜剑出鞘。
她最好死在外面!她咬牙切齿,我永远不想再见她,死了活该!
我心头一阵剧痛,几乎跌倒在地。
可是……我喃喃,我已经在你面前了啊。
3
我跟随她回到刑司证物室。
那里摆着一件青黛色的短衫,是我最后一天穿的衣裳;
还有那只银锁扣,是我十岁生日她送我的礼物;
还有一顶软纱帽,在我及笄礼上她亲手为我戴上……
可她对这一切都没注意,也对她连好好和我说话都不会,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不是忙着关心她的法医工作,就是关心小姑妈,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把我当成仇人。
可明明我才是她的亲闺女,害死爸爸的也是她。
我伸手去触碰,却穿了过去。
泪水早已干涸,可我的眼眶仍在灼烧。
我试着靠近院里的老太太们,却是被一股无形力量拉回她身后。
我只能跟着她。
我的魂,离不开她。
我终于明白——我要让她看清真相,否则我永世不得超生。
查到了些什么她问。
尸块中四分之一是人肉,其余为猪脂混合。李队递上报告,手法高明,意图掩盖身份。
她盯着那张纸,良久没有说话。
这是谁的作案手法她喃喃道,能把尸块处理得如此精细,还能混入市井,当作猪油卖掉……这人,难道也精通解剖。
李队长。我妈突然开口,把宾馆附近的监控调出来。
已经送去修复。
多久能好
不会等到明天。
4
我坐在角落,听她们分析线索,话语简短有力,像是铁锤砸在铜鼓上。
她还是那么厉害。
可惜,她不再是我妈。
第二天清晨,监控画面送来。
找到了。邢队长指着屏幕,你看,这身形……是不是徐灿
画面里是个穿学生服的女人,帽檐压得很低,身影单薄,步伐稳健。
我凑近看,一眼便认出自己。
那是我死前最后一天出门的画面。
我妈看了两秒,便转头离去。
你真的一点不关心她吗李队长追问。
她停下脚步,冷笑一声。
她要是死了,我会煮一桌好菜,庆祝。
我浑身一震,如坠冰渊。
佩林。邢队长叹息,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真的变了。
她没有回头。
我跟着她走出刑司证物室,阳光刺目,却照不进我的魂。
我死了,她在煮饭。
我回来了,她在办案。
我爱她,她恨我。
而我必须让她知道,我不是凶手。
我是她唯一的女儿。
我是徐灿。
我是她的罪孽。
也是她的真相。
这样我才能投胎转世。
5
姥姥的手在发抖。
她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翻着我的旧书。
那些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我画的小人儿、写下的诗句,还有我妈曾教我认字时画的笔划。
徐灿啊……你去哪儿了
她拨通我手机,一遍又一遍。
无人接听。
她知道我一定出了事,颤抖地拨通了我妈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才接通。
佩林,徐灿不见了!姥姥声音带着哭腔,我已经三天没打通她的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一声冷笑:她又耍这种幼稚把戏还以为自己是三岁孩子吗
佩林,你听我说——
咔哒。
电话被挂断。
下一秒,姥姥看着屏幕显示:对方已将您拉黑。
她愣住了,眼泪无声滑落。
我站在她身后,想抱住她,却穿过了她的肩膀。
不是我……我喃喃道,我不想让你担心。
我想告诉她真相。
可我没力气讲话。
我是鬼魂,连哭泣都做不到。
三天前。
我接到一条短信。
你妈想见你,在XX宾馆给你订了个房间。
署名是林云柔代传。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也许真的是妈妈回心转意原谅我了,想给我一个惊喜。
但我还是去了。
因为那是我妈的名字。
因为我想,也许她后悔了。
我在宾馆门前站了很久,风吹得我很冷。
我推开门。
门后一片漆黑。
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人扑倒在地。
那个人戴着手套,捂住我的嘴。
我挣扎,踢腿,咬人……
可只换来一记重击,砸在我额角。
6
我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经变成现在的模样。
一个游荡在人间的亡魂。
张家大宅的厨房里,灶火正旺。
我妈正在熬汤。
锅里飘出一股浓香,是她最拿手的老火炖骨。
妈妈。门外响起一道甜腻的声音。
林云柔抱着蛋糕走进来,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妈妈,听说最近有碎尸案我好怕……
我妈一把把她拥入怀中:云柔不怕,有妈妈在呢,一定不会让你有事儿的。
林云柔低头窃喜,眼神露出一抹得意。
那一瞬间,我心头一震。
果然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原来恶魔都是披着柔弱的外表,然后做着可怕的事情。
这表情,太熟悉了。
小时候,我们吵架,她也是这样的眼神。
三年前雨夜,我向妈妈解释是她诬陷我,可妈妈却不信。
她也是这样低着头,装着楚楚可怜,不说话。
妈妈对我越来越厌恶,甚至是痛恨。
我猛地明白过来。
她早就知道。
她不仅知情,甚至……参与其中。
7
我冲上前想要抓住她,狠狠地给她几耳光。
可我的手又一次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笑着仿佛对我说:
姐姐,你别怪我。
宾馆的下水道堵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保洁阿姨实在扛不住,找人疏通。
铁锹插进管道的一刻,一团血肉从里面滚出来。
她尖叫着跌倒在地上,脸色惨白。
老板闻声赶来,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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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销毁了监控,封锁了房间。
可当晚,他就做了噩梦。
梦见一个穿校服的女孩,站在床边哭。
第二天,他又梦到。
第三天,女孩的眼泪滴在他脸上。
他终于崩溃,跑去警局自首。
我妈带人赶到现场。
她在洗手台旁捡起一只小小的钥匙扣。
小狗形状,是我十岁生日那天她送我的礼物。
我站在她身后,轻声呢喃:那是我最喜欢的礼物……你还记得吗
她盯着它看了很久,手指微微收紧。
8
却没有开口。
她没有认出来。
我没有哭的能力,但我的心裂了。
监控画面恢复了。
邢队指着屏幕:你看,这是不是
徐灿
我妈靠近。
画面中,一个女人穿着黑色风衣,帽檐压得很低,步伐稳健。
我站在她身旁,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口一阵刺痛。
那就是我死去那天的样子。
她若真死了……我妈冷冷地说,我会煮一桌好菜庆祝。
她说完便要走。
邢队长追上来:佩林,酒店登记资料显示,开房人就是徐灿。
她脚步一顿。
脸上闪过一丝动摇。
但她终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了句:我要去给云柔庆生。
她走出警局,背影冷漠如霜。
邢队望着屏幕,低声喃喃:这背影……真的很像徐灿。
我站在我妈背后,看着她离去。
我知道她也许听见了,看见了。
但她却不在意,置若罔闻,她觉得我这种人是害死人的灾星,自己绝对死不了。
我必须让她看到我死的真相与惨状。
否则,我永不得安息。
我活着的时候,她是我的妈亲。
如今我死了,她仍是我唯一的亲人。
可她亲手把我逐出门外,又亲手让我死于非命。
我不是凶手。
我是她的女儿。
我是她的罪孽。
我是她的真相。
而我,会让她亲眼看到一切。
哪怕用尽我最后一点魂力。
天黑后我感觉到自己的魂力更盛。
厨房的灯还亮着。
林云柔系着碎花围裙,站在灶台前翻炒青菜。
锅里黑乎乎的一团,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她皱了皱鼻子,悄悄将那盘菜盖上布巾,又从外卖盒中夹出几道精致小炒,一一摆上桌。
我妈坐在饭桌旁,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眉开眼笑:嗯,比上次有进步,妈真是有福气了。
她没尝那盘焦烂的青菜。
也没问为什么只有这一道是亲手做的。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心口一阵绞痛。
我的魂魄在颤抖。
9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一年前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
我为了哄我妈开心,偷偷跟着姥姥学厨艺半个月。
生日当天,她早早做完饭菜,一个人坐在家门口等。
风吹得我脸颊发凉。
等到天黑,才见我妈疲惫归来。
我满心欢喜地递上饭盒。
我妈只看了一眼,便怒吼:你想害我吗!
一脚踢翻饭盒,热汤洒了一地。
我跪在地上,泪水模糊视线。
你这个害人精!我妈吼道,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她哭着跑出门,身后是我妈冰冷的背影。
而今天,同样的饭,同样的味道,同样的人。
我妈却笑了。
妈妈……我喃喃,为什么她做的你就爱吃
窗外开始下雨。
雨点打在玻璃上,像鼓点,敲进人心。
林云柔洗完碗,擦干手,轻步走到我妈身边,乖巧地靠在她肩上。
妈。她轻声说,徐灿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我妈冷笑:别提那个害人精,估计是和哪个男人勾搭在一起,故意气我。
林云柔低头,嘴角微微上扬。
那一瞬间,我的灵魂猛然一震。
那种笑意,太熟悉了。
三年前雨夜,我和林云柔因为看不惯她的虚伪大吵一架。
林云柔撕掉我写好的作业本,诅咒我父母早死。
我怒骂回去:你是孤儿,活该没人疼!
林云柔嚎啕大哭冲出家门。
父亲开车去找她,结果撞上暴雨,车子滑下山崖。
当场死亡。
我妈把我赶出家门,从此不再认我。
如今想来,那场雨,那辆车,那个人……
一切,皆非偶然。
真正的灾星……不是我。我喃喃,是你。
我试图靠近林云柔,质问她。
可我的魂体又一次穿过对方的身体。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林云柔继续扮演那个温柔、懂事、孝顺的好孩子。
10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去宾馆那天,手机响起,短信跳出来:
你妈想见你,在XX宾馆给你订了个房间。
署名,是林云柔代传。
警局灯火通明。
李队盯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
他调取了徐灿失踪前的手机数据。
通话记录显示,最后一次通话是林云柔接的电话。
时间就在她进入宾馆前不到半小时。
这太巧合了。李队低声自语。
他立刻带上资料,赶到张家。
我妈正在客厅喝茶,林云柔依偎在她身旁,像个温顺的小猫。
佩林。邢队沉声道,徐灿失踪前,曾接到林云柔的电话。
我妈眼皮微抬:她经常骚扰云柔。
但这段对话内容……邢队递上一份聊天截图,你看。
屏幕上,是一段旧聊天记录:
林云柔:
你是祸害,克死了你爸,还敢跟我抢妈妈
像你这样的害人精活着干嘛,不如去死!
我妈眼神变了。
她看向林云柔。
林云柔低着头,泪珠滚落:姐姐逼我说的……我只是想保护妈妈。
我妈沉默片刻,忽然起身抱住她:你是为了我才这么说的吧
她拍了拍林云柔的背,语气柔和:你真乖。
邢队站在原地,嘴唇紧抿。
一句话都没再说。
他知道再多说也无用。
监控画面缓缓播放。
宾馆对面的便利店门口,一个男人身影出现。
戴鸭舌帽,穿深色外套,手里拎着两个手提包。
时间,正是徐灿遇害当晚。
这个人……是谁李队喃喃。
我灵魂猛地一震。
我认出来了!
那是谁!!
那是折磨她、训练她、最后杀她的那个人!
那人的眼神,冷得像蛇。
他的手,沾过太多血。
她拼命呐喊,却无人听见。
她扑向屏幕,想要指认,却被无形的力量拉回我妈身旁。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男子走进宾馆。
然后,再走出来。
走向黑暗深处。
李队盯着画面,咬牙道:凶手已确认,我们得找到这个人。
可他知道。
我妈不会让她活着回来。
因为真相一旦揭开。
张佩林就再也不是那个慈爱的我妈。
而是亲手送走亲生女儿的人。
是让仇人养在身边的女人。
是罪恶的开端。
是我最后一滴血流尽的地方。
而我的魂魄,依旧徘徊在她身后。
11
我不恨。
我只是想被看见。
哪怕一次也好。
妈啊……
她在风雨中轻声呢喃。
我是你的女儿。
我不是你的敌人。
我是你的命。
是我,是你抛弃的真相。
是我,是你亲手杀死的女儿。
是我,是你永远不愿面对的过去。
但我回来了。
这一次,我要你睁开眼。
看清楚。
到底谁才是凶手。
到底谁才是恶魔。
到底是你,还是我。
天还没亮。
警车压过青石板路,碾碎了夜的寂静。
刘富贵家门外,乌云压得极低。
屋门一踹即开,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是血、汗与腐肉混在一起的气味,像是从地狱里飘出来的。
他躺在一张发霉的床榻上,鼾声如雷,嘴角挂着涎水,神情狰狞。
醒醒。李队一脚踹在床沿。
刘富贵猛然惊醒,眯着眼睛,一脸不屑:谁呀不想活了,敢打扰老子睡觉。
邢队没废话。
手一挥,几个警员上前将他制服,铁链锁住手腕,拖出屋子。
我的灵魂站在门口,看着这个男人被带走,浑身颤抖。
她知道。
真正摧毁我妈心理防线的,就是刘富贵即将说出的话。
审讯室内,灯光明晃晃地照在他脸上。
刘富贵坐在椅子上,嘴角咧着,像只快饿疯的狼。
张佩林站在对面,眼神冷得像霜雪。
可当他开口第一句话,她的脸瞬间白了。
你配当妈吗
徐灿临死前给你打电话求救……你挂断了。
张佩林嘴唇微微颤抖,却强撑着镇定: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刘富贵笑得更冷:因为她最后想喊的人是你。
可你说——她最好死在外面。
空气骤然凝固。
我的灵魂站在角落,眼眶早已湿润,却没有眼泪。
我终于明白。
我妈是真的不要我了。
12
那通电话,不是听不见。
是不愿意听。
我跪在地上哀求她来救我。
可她连一分钟都没给她。
她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最好死在外面。
那一刻,她的心就死了。
灯光下,刘富贵缓缓开口。
我是受雇杀人。他说,对象是我根本不认识的小女娃。
是谁邢队厉声问。
刘富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林云柔。
他顿了顿,继续道:
她用钱和威胁逼我动手。我一开始只想骗点零花钱……直到我抓住她那天。
她一直求我放她走。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兴奋,她说:‘富贵大哥,我妈妈会救我的,请你让我打个电话好吗’
我答应了她,说只要她妈妈愿意来换她,我就放她。
她颤抖着手拨通电话……可是,她妈妈直接挂断了。
她崩溃尖叫,而我……笑了。
她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只能任人宰割。
我的灵魂站在墙角,听着这一切,心口仿佛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曾经幻想过无数种死法。
孤独、痛苦、无人知晓。
但我没想过,最痛的,是我妈的冷漠。
你以为这就完了刘富贵忽然冷笑,你们不知道的事,我知道。
三年前,我去张家找你丈夫谈点私事,撞见林云柔在车底摸什么。
没几天,她舅舅就出了车祸。
刹车线,是她拧松的。
张佩林猛地抬头,眼神涣散:不可能……她为什么要害我老公
刘富贵嗤笑一声:她说她嫉妒你对徐灿好。
她要让徐灿也成为孤儿,尝尝那种滋味。
李队长震惊地看着张佩林。
她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她摇头,声音沙哑:她还那么小……怎么会……
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刘富贵轻蔑地说,可你呢你把她赶出门,不让她回家。
她是没人疼的孩子。
所以我才……
张佩林猛地站起,冲过去一把揪住刘富贵的衣领,双眼猩红: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她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刘富贵依旧满脸讥讽:狠心的是你,不是我。
你是她亲妈。
你不救她。
我还以为她是没人疼的孩子。
张佩林的手一松,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她的眼泪终于滚落。
13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我不是……
她蜷缩在地上,像个破碎的瓷娃娃。
我站在她身后,轻轻伸手触碰她的肩膀。
却再一次穿了过去。
她想抱住她,想告诉她没关系。
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窗外雨又起了。
风穿过破窗,吹熄了屋内最后一盏灯。
刘富贵被押下去时,回头看了张佩林一眼。
眼神里没有愧疚,只有嘲讽。
你早就放弃了她。
我只是完成了你不敢做的事。
李队站在原地,良久未语。
他知道,这案子不是结束。
而是开始。
真正的罪恶,不在凶器之中。
而在人心深处。
我的灵魂站在我妈身边,看着她憔悴的背影。
可我不再心疼她了。
我只是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想说:妈啊,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等到我真的死了才关心我,多可笑。
可我终究无法开口。
因为我的魂魄已经开始消散。
我完成了我的使命。
我让真相浮出水面。
我让我妈看清自己。
我不再是那个被诅咒的女儿。
我是徐灿。
我是张家的命。
我是我妈心头最后一滴血。
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安息了。
雨越下越大。
风中传来一声轻叹。
妈……再见了,不,再也不见了,因为我恨你。
然后,我的身影渐渐淡去。
消失在黎明的微光里。
14
林云柔被押进刑侦支队时,脸上还挂着一丝得意。
她一进门就大喊:妈妈救我!
声音甜腻,像是受了多大委屈的小女孩。
可她的妈妈没来抱她。
张佩林如猛虎下山般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啪!
声音清脆,在审讯室里回荡。
你是凶手!张佩林双眼猩红,咬牙切齿,那是我亲生女儿!
林云柔被打懵了。
她不敢相信,那个宠她、护她、把她当宝贝一样疼的我妈,竟然会打她
她嘴唇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妈妈……你听我解释……
邢队等人连忙上前拉开张佩林,生怕她真把林云柔打死。
我终于看到我妈为自己出头了。
只可惜——
我已经死了。
我想哭,却流不出泪。
我想笑,却只剩苦涩。
我只能静静地看着那场迟来的正义,在我眼前上演。
铁证如山。
林云柔终于撑不住,低头承认一切罪行。
她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语气平淡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从我记事起,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
凭什么你爸妈是疼你的凭什么你有妈妈和爸爸
而我只能活在你们的影子里
她缓缓抬头,看向张佩林,嘴角泛起一丝扭曲的笑容:
所以我毁掉你女儿的生活。
她说她从小就开始恨徐灿。
撕毁作业、陷害作弊、散布谣言……
每一步都是精心策划的报复。
三年前那场雨夜。她轻声道,我去张家找舅舅,看见你丈夫在书房批改作业。
我走出门,走到车底……拧松了刹车线。
我知道那天他会开车去找徐灿。
我知道他出事后,你会怪她。
我知道你会赶她出门。
因为……我想让你也尝尝那种滋味。
我想让你也失去孩子。
她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狂热:
我知道你讨厌徐灿,所以我替你除掉她。
我是你的好女儿,我不是坏人。
张佩林听完这些话,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养了一个杀人犯。
一个披着羊皮的女孩。
一个毒蛇般的女儿。
一个亲手毁掉她骨血的人。
15
她想到刘富贵冷笑着讲述我生前是多么无助。
他说徐灿曾多次哀求他放她走。
她跪在地上,满脸泪水,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富贵大哥,我妈妈会来救我的,请你让我打个电话好吗
刘富贵没有立刻拒绝。
他答应了,并提出条件:
可以。只要你妈妈愿意来换你,我就放你走。
她的女儿颤抖着拨通她妈妈的电话。
却被直接挂断。
那一刻,她的眼神彻底熄灭。
她崩溃尖叫,眼泪早已枯竭。
最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地板上写下四个字:
妈妈救我。
刘富贵走进来,笑着用水将那些字迹冲洗得一干二净。
她连死前最后一点希望都没能留下。
屋内的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张佩林听着这段话,身体剧烈颤抖。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的哭声爆发出来。
可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没听她求救……我是罪人!她喃喃自语,她是我的女儿啊……可我连她最后一通电话都不肯接!
她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像是要抱住什么一样。
她想抓住徐灿,可她已经不在了。
她只能抱着空气哭泣。
徐灿的灵魂站在她身后,伸手想要触碰她妈,可却缩回。
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开始透明化。
她终于明白,等待她的不是重生,而是离开。
妈啊……她在心中低语,若有来生。
我们永不相见。
李队见状,轻轻劝慰张佩林:
你不是凶手,但她也不是你的女儿。
张佩林沉默许久,终于抬起头。
她的眼神已经没有光了。
像一口枯井。
像一片废墟。
她低声说:我已经没有资格做她的妈妈了。
16
五年后。
林云柔刑满释放。
她背着简单的行李走出监狱大门,阳光刺眼。
她环顾四周,没人来接她。
曾经宠溺她的妈妈,早已不是那个人。
她回到张家老宅,却发现门牌已经被砸碎。
姥姥搬走了。
她一个人站在门口,风吹动她的头发。
她忽然想起徐灿临死前写的那句话。
妈妈救我。
她笑了。
笑得很苦。
笑得很疯。
她终于明白了,真正的报应,不是坐牢,而是孤独。
张佩林辞去法医职务。
她酗酒、自残,试图以痛苦减轻内心的负罪感。
她跪求姥姥原谅,却被拒之门外。
她站在河边,望着缓缓流动的河水,低声呢喃:
徐灿,妈妈来了……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犹豫。
径直走向河中央。
河水吞没了她的身影。
她带着林云柔一起跳入水中,用自己的生命为女儿赎罪。
风呼啸着掠过江面。
河水滚滚东流。
徐灿的魂魄已消散于天地之间。
可她仿佛还能听见我妈的最后一句话:
徐灿,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爱你。
妈妈……终于认得你了。
河水翻滚,像是早就在等这一刻。
我的意识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我本该高兴。
我本该大笑。
可我的心里,空荡荡的。
所有恩怨情仇,都将在这场水之劫中终结。
我不再恨了。
也不再痛了。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我妈用自己的生命,为她赎罪。
张佩林坐在驾驶位,闭上眼睛。
脸上浮现出一丝释然。
她轻声呢喃:
徐灿,妈妈来了……
妈妈带着害你的凶手,来给你赔罪了。
河水卷过车窗,将她的声音淹没其中。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也慢慢沉入黑暗。
就像当年徐灿那样,孤独、无助、被抛弃。
可这一次,她是主动的。
她选择了用自己的命,还给女儿一个公道。
数日后,姥姥独自一人来到墓地。
风吹动她的白发,显得格外苍老。
她将一个小小的狗形钥匙扣放在墓碑前。
那是徐灿小时候最喜欢的礼物,是张佩林送给她的。
她轻声说:
徐灿啊,外婆替你收好这个钥匙扣。
你妈妈也走了,她不是个好妈妈,但她终究还是爱你的。
风起,一片落叶飘落在钥匙扣上。
仿佛听见少女轻声呢喃:
妈妈……再见了。
天空中,一道微弱的光闪过。
像是徐灿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
所有的恩怨、爱恨、血债,都随着河水沉入深渊。
张家不再有女儿。
有的,只是一块墓碑、一只钥匙扣,和一段无法弥合的母女因果。
而那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温柔地洒在墓碑上。
仿佛我妈的吻,轻轻落在了女儿的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