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得志,及冠拜将。
纪琮却独宠我一人。
成婚三载,我膝下无子,府中却无一侍妾。
惹得京中贵女羡红了眼。
边关战起,纪琮立在檐下弯腰为我拭泪。
婉娘莫哭,夫君这次给你挣个诰命回来可好
我仰头看他,眼里满是依恋。
夫君平安就好。
待他凯旋,却抱着一个妙龄少女踏入府中。
为我讨来的诰命变成了那少女风光大嫁的仪仗。
01
永安三年春
纪琮凯旋这天,我小心地取出了匣里的翡翠簪子。
丫鬟翠竹促狭道：夫人终于舍得把大人送的簪子拿出来了。
我脸色通红,你莫要胡说！
酉时一刻,纪琮骑马归家。
我急忙上前,难掩激动地唤了声夫君。
周遭忽然静了下来。
婉娘,这是清河镇的柳青青。
他下马时连看都没看我,反而转身从软轿中抱出了一个姑娘。
又将腰上的玉牌扔给王伯,让他尽快去请太医。
之后便抱着女子急忙踏入府里,急切的样子却让我感到陌生。
御医探了脉,称那姑娘不过是染了风寒,休养一阵就好。
纪琮松了口气,他终于回头看我。
我眼神落寞,轻唤：夫君。
刚想继续开口,却被他带回了正房。
纪琮伸手将我揽在怀里,吻了吻我唇角。
都是为夫疏忽了你。不过她一介孤女,对我有救命之恩,路上突然昏迷不醒,我才慌了神。
我虽有些难受,却还是摇了摇头。
纪琮眼神一亮,又道：路上我自作主张认了她当义妹。婉娘可愿意
看着纪琮面容憔悴,想到他可能涉险。
我担心还来不及,怎会舍得怪他。
我心疼地摸了摸他眉骨的伤疤,我感激她都来不及,怎么会不愿呢夫君如今平安归来便好。
你既认她为义妹,我自是她的长嫂,定会仔细看顾她的。
纪琮眼里带笑,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我的好婉娘,你真是我的心肝儿。
我羞红了脸,乖乖地躺在纪琮怀里听他讲战事凶险和被救的幸运。
没多久,婆母身边的嬷嬷刘妈妈前来传话。
纪琮抱着我说去去就来,我坐在床上等了一夜。
卯时,翠竹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
夫人,王伯说大人去军营了。
我茫然地盯着屋外看,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是夫君第一次骗了我,他说好一会就回来陪我的。
看我红了眼眶,翠竹又主动伺候我躺下。
我忽然抓住了翠竹的胳膊,你说夫君会纳妾吗
翠竹听后连忙开口：大人和其他男子不一样,怎么会纳妾呢夫人您肯定是一夜未睡,迷糊了。
可是我的心怎么会这么痛呢
02
我睡过了头,急匆匆前来伺候婆母用饭。
却看到昨日还昏迷着的柳青青正逗得婆母掩面直笑。
见我到来,柳青青连忙起身向我行礼。
身姿曼妙,音色婉转。
青青见过嫂嫂。
我还未出声,婆母连忙拉着柳青青坐下。
亲热地握着柳青青的手,如今你便是我女儿,见了你嫂嫂也不必客气。
又转头看向我,婉娘,你说对吗
我多年未孕,心知老夫人这次故意借机冷落于我,却也只能咬牙忍下。
婆母说得对,妹妹不必多礼。
柳青青面带歉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笑着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我站在一旁给婆母布菜,暗羡柳青青能得婆母喜欢。
回去路上,柳青青说了她凄惨的身世。
三岁丧父,母亲改嫁后她便由大伯抚养。
可惜没多久大伯病死,大伯娘将她赶出家门。
她靠着采药为生,一次意外见到了碰上了受伤昏迷的纪琮。
她眉眼带笑,浑身都散发着喜悦。
说她一点点将纪琮从悬崖底救出,带着他四处求医,悉心照顾。
终于,纪琮醒来了,她才发现她救的是民间流传的那个少年将军。
我看着她,就像是在看昔日的我。
少女怀春怎么也藏不住,而柳青青也不想藏起来。
整座将军府的人好像都能看得出她心悦纪琮。
柳青青离开后,翠竹看了看我。
生气地说：夫人,这柳青青竟敢肖想大人,要不奴婢帮您教训她
翠竹是我娘专门挑给我的丫鬟,她有些手脚功夫,但性子却是最为良善。
我知道她口中的教训最多不过是让厨房少给柳青青一些吃食。
我轻点了她的额头,笑骂：夫君说了青青体弱,你要是将她饿着了,夫君定是不会轻饶你的。
路过假山时,突然传出下人的低语。
大人昨夜好像没去正房
青青姑娘半夜低烧,大人亲自看顾了一夜。
那夫人不知道吗
夫人算什么,这府里只有大人才是主子。只要大人想,夫人就永远不知道。
我浑身发颤,当着他们的面冷声问道：我不知道什么
下人们面上闪过惊恐,立马跪下。
夫人饶命,小的们一时嘴贫,求夫人饶命。
我让翠竹找来管家王伯,厉声道：
按照府里的规矩处置了他们吧。
纪琮下值后,与我一同用膳。
他看出我郁郁寡欢,便主动开口。
昨夜我见完母亲,怕打扰你休息,就去书房睡了。
我放下玉箸,想起不久前听到的那些话,心中发酸。
多谢夫君体谅。
见我停箸不食,纪琮也跟着停下。
屋子里只有烛火在不安地跳动。
就寝时,我让翠竹将他的衾褥拿了出来。
纪琮面上疑惑,婉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将发髻散开,看着铜镜内那高大的身影。
面上却一派温婉,都是妾身照顾不周,夫君书房没有衾褥,想必昨晚睡得定不安稳。
翠竹,将东西放下出去。纪琮不愧是将军,他一发怒,翠竹看都没看我一眼立马跑了出去。
我扔下手中的簪子,怒道：纪将军好大的威风！
纪琮朝我走来,我闭着眼睛不想再看他。
谁料他突然将我打横抱起。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反应过来又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纪琮,这样成何体统,快放我下来。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为何要放你下来
纪琮说完又捏了我一下,我被他的无耻羞红了脸。
结巴着：这样不好。
你是我娘子,闺房之乐有什么不好呢
说着纪琮将我放到床上,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我。
今日发生了何事
昔日里那个时刻关心我的纪琮好像又回来了。
我没忍住扑到他怀里,将白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
纪琮紧紧抱着我,不断亲吻着我的脸颊。
半晌,我终于平复下来。
纪琮看着我,认真地说：她只是一个义妹,你不必在意她。
婉娘,你要记得,我心里只有你。昨夜我只看了她一眼便回书房了。
那些乱嚼舌头的下人我会找人处理,你不要再为这些不相干的人伤神了。
我看着眼前俊美无双的男人,点了点头。
那些仆人已经被王伯罚过了,我信夫君的话。夫君就饶了他们吧。
婉娘,你总是这么心软。纪琮叹息一声。
他眸色渐暗,盯着我的嘴唇吻了上去
许久未见,我努力承受着他带来的一切。
丑时一刻,云消雨霁。
纪琮紧紧将我搂在怀里。
忽然柳青青的丫鬟传话说柳青青夜里突然惊厥,我看着纪琮手忙脚乱地穿衣离开。
婉娘,我得去看她,你放心我一会就来陪你。
我看着他匆匆离开,可我不想等了。
我逼着自己入睡。
醒来后却发现枕头早已湿成一片。
大人昨晚回来了吗
翠竹踌躇半天,声若蚊蝇：大人昨晚去书房了。
我对着镜子发呆,翠竹瞅了我一眼又连忙补上一句：奴婢是亲眼看着大人去书房了,夫人放心。
我回头看了眼翠竹,忽然想起她也早已过了及笄的年纪。
翠竹,你有欢喜的郎君吗
啊翠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奴婢……奴婢是要陪夫人一辈子的。
我将匣子里的金珠拨出一半递给了翠竹。
翠竹连忙掬起金珠。
这些便做你的嫁妆吧,等你有了心上人这就是你的依靠。
奴婢有夫人呢！夫人是我最大的依靠。
翠竹笑着逗我,我跟着她笑了。
03
秋风乍起。
这几日柳青青总是来我院子请安。
翠竹暗骂她不安好心,每逢她来总是死死盯着她。
柳青青笑着打趣：嫂嫂的婢女怎么总是在盯着我看呢
我看了一眼翠竹,示意她收敛些。
定是妹妹生得貌美,连我身边的丫鬟都被迷了眼睛。
柳青青走后,翠竹边帮我酿酒边小声嘀咕。
夫人怎么能夸她貌美,明明她连夫人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我笑着摇头。
你若是不被她发现,你家夫人我也不用说这违心话了。
翠竹苦着脸看我,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高兴起来。
大人之前说是会为夫人挣个诰命回来,夫人有没有问问大人什么时候会有文书传来呢
我停下动作,算了算时间。
若是夫君请了诰命,这几日文书应该会下来。
第二日,宫中传来今日册封的消息。
翠竹早早替我选好衣饰。
将我仔细打扮一番。
这几日纪琮总在军营未归,我一时不知道该问谁,没想到文书今日便下来了。
我满脸欣喜,纪琮却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礼部侍郎亲自宣旨：柳姑娘救将有功,特封清河郡君。
清河郡君我看着柳青青高兴地接过圣旨。
纪琮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麻木地拜谢君恩,而纪琮又去军营了。
今日像是走马观花一样。
纪琮允诺我的诰命,却成了柳青青的头衔。
怪不得他这几天总是住在军营,原来是在躲着我吗
我去了军营找他,却被侍卫告知他有要事在身离开了军营。
我郁郁寡欢地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染了风寒。
翠竹劝我吃药,可不知为何我一闻见药味就忍不住想吐。
翠竹拿不定主意便找来大夫。
没想到苦等三载,我突然有了身孕。
或许这个孩子是上天送来的。
我抚着尚未隆起的小腹,心中那些不满全都消散了。
如今我只想亲口告诉纪琮我有了我们的孩子。
过往种种我都不会在意。
我知道他心里有我,也一定会有我们的孩子。
04
我幼时被人戏弄落水,三载未孕。
这次突然有了身孕,翠竹比我更是操心。
夫人,要不给老爷修书一封吧,这次你有了身孕,老爷知道了定是欢喜的。
我想起婚前父亲劝我：纪家三代单传,纪琮颇受皇帝赏识。
幼时你落水后,太医院孙院判曾私下告知我,你以后难有子嗣。
父亲的学生王允寒门出身,通五经,郡试策论,端方有礼。
我心知父亲怕纪家高门大户,无法继续护我。
但我一见纪琮便心生欢喜,难以放下。
见我沉默良久,父亲终于松口了。
看我成亲后,父亲娶了小姨做填房。
我有些埋怨,也渐渐不再去探望父亲。
这次有了孩子,父亲会高兴吗
算了,翠竹,父亲为我辛劳了半生。等孩子出生后再抱回去给父亲看吧。
几日后,纪琮终于归家。
我看了眼他憔悴的面孔,便低下头给他更衣。
纪琮紧紧攥着我的手腕,伸手捏着我的脸颊,婉娘,抬头看我。
我闭着眼抬头。
脖颈边却传来一阵湿热。
放开我！我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从他回来的一件件事情,都像是扎在我心口一样。
婉娘,我知道你怨我。你相信我,我下次会再给你挣个诰命。
我看着纪琮焦急解释的样子,凄惨地笑了。
纪琮,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封赏下来,婆母和那柳青青亲如母女。我想问你都找不到你。你求娶我时说过要永远陪着我的。
看我落泪,纪琮指尖颤了颤,指腹轻拭我眼下的泪痕。
婉娘,我对不住你。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但莫不要伤了自己的身子。这几日管家称送到你屋子的饭菜几乎未动,莫不是生病了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有些高兴。
刚要张口告诉他,柳青青的丫鬟又来了。
纪琮不敢看我,留下一句,婉娘你不用等我。就急匆匆地走了。
偌大的寝室又只剩下我一人。
我环抱着自己,假装他还在我身边。
就这样慢慢地睡着了。
翠竹,把大人的衾褥拿到书房。
夫人！这……
翠竹抱着被子站着不动。
我闭了闭眼,心如死灰。
拿去书房吧。
是,夫人。
看着翠竹离开,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翠竹回来后不敢看我,我突然想出去走走。
府中花园里。
柳青青正忙着侍奉婆母。
我规矩地行礼,婆母冷哼一声,也不叫我起来。
翠竹心疼地在后面轻轻扶着我。
柳青青像是才看到我,连忙扶我起身。
有些人一出现就不招人待见,我儿竟都被逼得睡在书房。
婆母阴冷地看向我。
柳青青连忙挽着婆母,痴缠玩笑地揭过了此事。
我盯着湖里的游鱼出神。
柳青青走到我身边,疑惑地看我,嫂嫂是看这些鱼吗
我心下荒凉,竟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见我半天没有出声,柳青青便行礼离开。
这些日子我寝食难安,不知道母亲怀我时是否也这般痛苦。
可惜母亲已经走了,纪琮也很少回来。
翠竹却说今日纪琮早早回了府中。
我心下有不好的预感,下一刻皇宫内便传来旨意。
将军府内空虚,尚无后嗣,清河柳氏贤良淑德,着为将军平妻。
平妻我嘴里念叨着,茫然地看着纪琮。
他求娶我时说过唯我一人,定不纳妾。
可是平妻是什么呢
夫人！
我忽然感到一阵头昏,耳边是翠竹撕心裂肺的喊声。
纪琮连忙跑来抱着我,我好久都没见他了。
我抬头想对他笑,眼前却突然变暗。
醒来时,我的身边只有翠竹一人。
她看我挣扎着起身,连忙扶我。
大人呢
记忆最后是纪琮那张血色尽失的脸。
大人忙着……见我期盼地盯着她,翠竹咬牙终是说了出来,娶妻的事情了。
我点头,声音暗哑,圣命难违,我身体虚弱,大人合该亲自操办。
夫人。翠竹带着泣音喊我。
我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有些乏了。
柳青青入门那天,婆母将管家权当着我的面交给了她。
自我入府,敬重婆母,晨昏定省,无不顺从。
原来也抵不过柳青青这短短几月的陪伴！
纪琮膝下无子,我就指望着你的肚子了。
柳青青娇羞地看了一眼纪琮,娘放心,青青定会为夫君诞下子嗣的。
纪琮一直沉默着,我突然发现从他回城,我便再也看不透他了。
这里的一切都压得我喘不上气。
我第一次不顾规矩,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
05
我成了周夫人。
柳青青也变成了柳夫人。
从客室挪到了西屋。
她手里有了管家权,身边丫鬟也多了起来。
翠竹看着西院,暗自生着闷气。
我知道她屋子里的丫鬟都跑到了西屋。
我捏着她气哼哼的脸颊,打趣她道：人往高处走,只是苦了翠竹你了。
翠竹赤诚的眼睛紧紧看着我,夫人,奴婢不觉得苦。只是,奴婢心疼夫人。
我帮她擦了擦眼泪。
等我孩子出生,院子里就会热闹起来。到时候他们还得求着你入我的院子呢。
翠竹破涕为笑,夫人,如今有一个月了,您还没有告诉大人吗
我转身看着寝室内的被子,摇了摇头。
他总宿在军营,我好像总是没机会给他说。
今晚纪琮提早回来了。
我顾不得披好外衣,急忙跑去迎他。
却眼睁睁地看到他陪着柳青青从侧门进来。
原来他今日是陪着柳青青逛街置办胭脂水粉去了。
可他明明说过自己不爱逛街,更是喜欢我不施水粉的样子。
成婚那日,纪琮取下我的盖头时分明说过,夫人不施水粉的样子更美,便是那一眼,入了我的心。
翠竹看了我一眼,想劝我回去。
我却抬脚跟了上去,我到底是不死心的。
我跟着他,看着他陪着柳青青进了西屋,看着他们吹灭蜡烛。
或许柳青青也入了他的心,所以他便心甘情愿地陪他。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子,枯坐一夜。
陪我的蜡烛也变成了灰烬。
第二日柳青青特意来我院子看我。
我看着她眉目流转间不自觉的风情,看着她脸上欣喜的表情。
五脏六腑好似痛了起来。
她似乎发现了我院子里没有几个丫鬟。
忙将她身边的小丫鬟分给了我。
丫鬟不情不愿地给我行礼。
06
这些日子我不再主动去问纪琮行踪。
就像他只是出征未归,我慢慢地骗过了自己。
翠竹心疼我,却也努力迎合我。
院子里的我还是那个等到夫君凯旋的夫人。
好像什么都没变。
除了我有了身孕,这个孩子便成了我唯一的支柱。
我最近想尝酸食,翠竹便出府替我采买。
外面日头尚好,我又想去看那些游鱼了。
柳青青也在湖边,她看见我显得很是惊讶。
脸上带笑,漫不经心地称赞着。
姐姐今日气色比前几日好多了呀！
我淡淡看了她一眼。
柳青青见我没有回她,反倒更有兴致开口。
这些游鱼真是悠哉呀！姐姐不觉得这湖里少了什么吗
少了什么我看着她反问。
她却突然凑了上来,抓着我的手。
挑衅地看着我,自然是少了……
啊！
她突然踩滑,往后跌去。
我下意识地捂着小腹往后退。
柳青青扫了我小腹一眼,目光晦涩。
原来姐姐早就……
身后突然有人用力推我。
我刚回头,却看见纪琮飞奔而来。
但他这次抱的却不是我。
柳青青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唇角微勾,夫君,姐姐不是故意的。
纪琮我茫然地看向纪琮。
纪琮抬手就将柳青青扔给一旁地丫鬟,急切地扑向我,撕心裂肺地喊道：婉娘！
柳青青不可置信地看着纪琮。
可是太迟了,真的太迟了。
冰冷的湖水将我包裹起来,幼年的噩梦像水鬼一样纠缠住了我。
我不敢睁眼,浑身无力,就这样睡下去吧。
没想到我还会醒来,耳边是纪琮焦急的声音。
孙院判,内子身体可有大碍
唉,纪将军可知夫人已经怀有身孕。
什么纪琮压着嗓子低吼。
你之前说过她难以受孕的！那孩子怎么样
孩子保不住了,纪将军,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当初老夫也只是说难以有孕。可世事难料。这本是意外之喜,如今,唉！
孩子没了我的孩子没有了。
我伸手摸着平坦的小腹。
我还没有听见他叫我一声娘。
纪琮发现我醒了,连忙走了过来。
婉娘,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你不要哭坏了身子。
原来我在哭呀,我看着床顶,轻声呢喃：孩子没了,我的孩子没了。
婉娘你别吓我,我们还会有孩子的。纪琮紧紧攥着我的手,急忙喊来院判。
我出声打断他,我没疯,纪琮,孩子没了你不伤心吗
纪琮不断亲吻着我的额头,声音嘶哑：婉娘,我当然伤心,但是你最重要了。孩子没了我们可以再生一个。
我转头看他,看他无情地样子。
我一直想亲口给你说的,我有了孩子了。可每当我开口,你就被叫走了。
我挣扎着收回手,嘴唇颤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爱你了,纪琮……
纪琮强行将我抱在怀里,一遍遍吻着我。
婉娘你说的是气话对吗你这么爱我。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
我闭着眼不愿再看到他。
这一个月里,纪琮天天宿在我房中。
我晚上被噩梦惊醒,他抱着我哄我。
幼时落水的无助,和丧子的绝望像是潮水一般涌来。
纪琮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抱着我,整夜整夜地哄我。
好像柳青青从未出现一样。
我终于有了力气,从床上起来。
婉娘你身子刚好,就不要再出院子了。
他阴翳的目光紧紧盯着我,我好似成了易碎的瓷器。
我喉头微动,低低应道
：我不出院子便是。
翠竹呢我都好久都没见她了。
纪琮眸中戾气骤现,不再看我。
要不是她出府,你怎么会跌落在湖里呢
我心下一紧,忙问：是我让她出府买些吃食,你把她怎么了
她在院子里,我可不敢欺负夫人的丫鬟。
我心下稍安。
怕再触怒他,到底是忍住了心底的担忧。
纪琮轻轻吻了我的脸颊。
待他走后,翠竹终于被允许进来。
翠竹自责地看着我,都怪奴婢没陪着夫人,夫人现在越发消瘦了。
我连忙哄她,这只能怪那推我的人。怎么能怪到你身上呢
07
屋子里多了几个生面孔。
我看着她们手脚麻利地干活。
以为是纪琮安排的人便没有再问。
翠竹如今时刻跟在我身后。
你不用担心我了,翠竹。
院子人多了,奴婢左右无事。
自然要常伴夫人身边。
我被她逗得笑出了声。
翠竹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道：那柳氏还想诬陷夫人,反倒被大人禁足一月,可见在大人心中夫人最为重要。
我躺在竹椅上,没有出声。
迷迷糊糊地我好像回到了那个春天。
我随着阿娘去敬国寺上香,一个人无意中来到了桃林。
我怎么都走不出去,眼看要到晌午,急得哭了出来。
树上的少年郎终是看不下去,他轻轻一跃,落到了我面前。
眉眼如画,神色疏离地看着我,跟着我走罢,莫要再哭鼻子了。
我就那样一直跟着他走了好久,好久。
白日里,院子也冷了起来。
得知西屋有孕那天,我面上一片平静。
晚上却噩梦连连,梦里都是我那未出世的孩子。
他哭着求我抱他,可是我被困在水里,怎么也碰不到他,后来他便消失了。
醒来后我便发起高热,翠竹急着支使丫鬟去唤府医。
却被告知柳夫人身子不适,大夫都在她那里。
翠竹看着我滚烫的脸颊,急匆匆跑到街上去请大夫。
辰时,我的体温终于降下,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院子里丫鬟隔着窗户说着那晚柳氏肚子疼,纪琮陪了她一整夜。
我茫然地盯着空荡荡的院子出神,我好像被困在这个院子里了。
自从柳氏怀孕,皇帝接连降下赏赐。
婆母不止一次当着我的面称柳氏是个有福之人。
是呀,柳氏确是有福之人。
一介孤女,成了县主,嫁了将军。
更是深得婆母喜爱,而我好像是个局外人,与整个纪府格格不入。
08
柳氏喜辣,厨房的饭多是辛辣之物。
看着送来的饭菜,翠竹气得直跺脚。
夫人,您要是吃不了就不吃了。
我去告诉大人,您一向吃得清淡,这厨房是故意恶心我们吧。
我拉住她,轻声道：算了,纪琮都好久不来了,你也见不上他。
用热水将这些吃食过一遍就好。
翠竹看着我直冒泪花。
我替她擦了眼泪,笑骂：傻丫头,平日我未出阁时,吃的饭菜还不如将军府。
我知道翠竹替我委屈,所以我想护她一辈子。
毕竟,人心易变。情爱之事更是伤人。
屋子冷的如同冰窖。
往年该有的银丝炭变成了木炭,菜品也变得越来越少。
木炭烟大,逼出了泪水。翠竹说要去西屋讨个说法。
我没拦住。
可天快暗了,翠竹还没有回来。
夫人要点灯吗
院子里的丫鬟悄声走了进来。
我沉声问道：怎么是你翠竹呢
丫鬟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话。
我心头猛地一沉,顾不得整理衣衫就往外冲。
夫人,你还没有穿鞋。身后丫鬟追着我喊。
整个纪府瞬间炸开了锅。
老夫人看着外面,皱着眉头,心中不安。
催着身边的刘妈：外面怎么了你出去看看。
到了西屋,我看到了正陪着柳青青的纪琮。
即使是早有预料,可眼前这夫妻恩爱的画面深深刺痛还是刺痛着我。
纪琮似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立马起身。
婉娘,你怎么出来了
我嗤笑一声,怎么我不应该出来吗
我强忍着眼泪,走上前去。
揪着柳青青的衣服,大声质问：翠竹呢你对翠竹干了什么
柳青青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姐姐在说什么翠竹不是你的贴身丫鬟吗
纪琮连忙将我推倒在地上。
婉娘,你是梦魇了吗
我强撑着起身,脚腕好像被扭伤了。
婆母突然来了,她冷眼看着我。
婉娘,你疯疯癫癫地像什么样子。柳氏怀有身孕,你是想惊她流产吗
我哭着看着婆母,念叨着：我没有,我没有！我要找翠竹,对,翠竹在哪儿
我扑到柳氏面前,拽着她的衣领。
你快放了翠竹,把翠竹还给我。
柳氏惊恐地看着纪琮,夫君,姐姐她……
纪琮立马把我抱走,我在他怀里撕打。
纪琮忽然大声呵斥我,婉娘,你闹够了吗
我没闹！你把翠竹还给我。
翠竹,翠竹,翠竹！我今日陪着柳氏,就没有见那丫鬟来过。
是不是她又偷跑出去了
我想要去湖边,连忙挣扎着要下去。
纪琮抱着我不放手,婆母皱着眉头嫌弃地看我。
堂堂将军夫人,如今搁这里撒泼痴缠像什么样子
将军夫人这府里可不止我一个夫人。
我还在乎什么呢
柳青青背着纪琮,憎恶地看着我。
一定是她！是柳青青带走了翠竹。
我还想挣扎,一个小厮突然跑了进来。
我清楚地看到柳青青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小厮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小的巡逻时看到湖面上浮着一个人。
我浑身颤抖,纪综紧紧搂着我。
永安五年冬,翠竹死了。
死在了为我讨炭的那个晚上。
我的屋子又添上了银丝炭,饭菜也变得丰盛起来。
可我的心很冷,我好像也跟着她死在了那个湖里。
你不要再来了好吗
我用力推开身后的人。
纪琮的气息压在我身上,强硬的将我又抱了回去。
翠竹没了。
婉娘,我会为你讨个公道的。我求求你不要哭了好吗
我哭了吗
翠竹没了。她有功夫傍身,本来可以过的很好。
可是她太善良了,我也太懦弱了。
我捧着纪琮的脸。
你对不起我和孩子。我也对不起翠竹。
我们俩不配活着。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纪琮眼里的惊恐。
记忆里他一向是那么沉着冷静。
我会为她置办葬礼,会给她父兄银子。婉娘你不要说傻话了好吗
我笑了笑,看着纪琮。
我要柳氏死。如果你不动手,我会去杀她。
纪琮悲伤地看着我,紧紧将我抱在怀里。
急切地向我承诺,我会的,我会杀了她。婉娘,不要脏了你的手。
09
此后,我的屋子更显寂寥。
柳青青的屋子被纪琮派的守卫围了起来。
冬日湖边,只有我一个人望着冰封的湖面发呆。
可惜我总是待不了多久。
纪琮好像被撤职了一样,我醒着的日子里总是能看到他。
他陪着我用膳、看书。
带着我去看他练武。
这原本应是平常的日子,如今却像是恩赐一样。
这是她第三次差人请你了吧
我放下手,看着院子里跪着的丫鬟。
纪琮恼怒地站起身,猛踹了丫鬟一脚。
难受就去请大夫,不要再打扰我和夫人清静了。
丫鬟惶恐地跪谢。
纪琮又回来抱着我看书。
我突然出声：原来你也可以不走呀！
纪琮沉默地翻书,越翻越快。
我按住他的手,挣扎着想起身。
他却猛然出声：这些都过去了,婉娘你何时能放下
我转身看他,他却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跌跌撞撞地走远,只留下一句。
你也放不下的对吗
冬天好像很快就过去了。
柳氏如愿地生下了孩子,产婆将孩子抱给她看时才发现她早已经死了。
纪琮当晚就将那孩子抱到了我院子里。
整个纪府的下人见了我都面带笑意。
柳氏身边的丫鬟被尽数发卖。
柳氏像是从未来过一样,府中没有她留下的任何痕迹。
除了这个孩子。
我看着懵懂的幼童,将他带到了老夫人身边。
柳氏的死亡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就连当初和她亲如母女的老夫人也没有过问。
反倒是见我带着孩子找她,老夫人脸上稍微有了表情。
婆母,妾身自小产后就体弱,实在带不了孩子。
麻烦婆母帮着照顾一段时间。
老夫人冷了我半天,才开口。
枉费我儿为你做的这一件件事了。
罢了,我就帮你带着吧。
晚上,纪琮下值回来。
没有看到孩子,反倒有些惊讶。
你把孩子送到母亲那里了
我看着铜镜,轻声答道：我睡不好,便将他送到婆母那里了。
纪琮搂着我的腰,贴在我身后,粗哑着声音。
婉娘,现在一切都好了,我们有了孩子,府中也没有多余的人了。
从前那些都忘了好吗
我忽地发出冷笑,手中的篦子被我扔到地上,碎成两半。
我怎么能忘呢纪琮,你是真的没有心吗
纪琮强硬地将我扔到床上,我怎么没有心,我心里装的全是你。
你自小体弱,就算有了孩子,孙院判也说你难以生产。
忽的他靠近我,沉声道：婉娘,这样不好吗你不用承受生产的危险,我们也有了孩子。他只会认你做母亲。
翠竹不过是个下人,你何需时刻念着她！
看我无动于衷,纪琮急切地捧着我的脸。
婉娘,你看看我,我才是你的夫君呀！你心里要全是我。
那孩子既然你不喜欢养,就放到母亲膝下吧。
我心里好像漏了一块,只能茫然地看着床幔。
我恨你,纪琮。
纪琮被我绝情的眼神伤到,半晌才低语：恨我也好,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
10
府里好像平静了下来。
我过上了成婚前就期盼的日子。
婆母含饴弄孙,夫君与我举案齐眉。
整个将军府邸显得那么祥和。
可我却日日寡欢,茶饭不思。
纪琮每晚都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可我好像没有一丁点儿兴趣。
我以为他会发怒,没想到他停止了动作。
只是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严丝合缝。
像是怕我飘走了一样。
婉娘,再吃一口好吗
顶着纪琮殷切的眼神,我麻木地往嘴里塞着饭。
算了,不吃了。
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说些什么,是纪琮吗
他在说什么呢
我看着身边的丫鬟忽然跪倒在地,纪琮抢走了我手中的玉箸。
我要继续吃,我这样想着。
看我伸手想抢回,纪琮眼眶湿润地盯着我。
桌上的饭菜被他挥手扫落。
他抱着我,将脸贴在我的脸上,不停地安慰着我。
好了,婉娘,我们不吃了,我们不吃了。
我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这次我没哭。
纪琮的眼泪落到了我脸上,原来和我的眼泪一样咸。
11
我越来越消瘦,父亲终是知道了。
姨母抱着不成人形的我哭个不停。
纪琮找来了父亲。
那是我第一次见温文尔雅的父亲发怒。
他举起棍子就打在了纪琮身上,纪琮却不闪不避。
父亲知道他是故意的,便提出和离要带我归家。
可是纪琮不愿放手,他跪了下来。
我不会与婉娘和离,哪怕我死。
我看了眼父亲,摇了摇头。
纪琮深得帝心,若是父亲因我与他作对,我宁愿现在去死。
每次父亲和姨母来时,我会努力多吃几口。
姨母很好,她像母亲一样。
可是我还是想着母亲。
外祖有一门酿酒的好手艺,传给了母亲。
只是随着父亲高中,举家迁徙至京后。
母亲就被困在了后院,去世前母亲还感慨对不住祖父。
这日我突然有了念头,又兴致勃勃地开始酿酒。
丫鬟们被逼着喝了几口,红着脸看我。
夫人竟有这般好手艺,酿的酒水很是甘甜。
我笑了笑收拾好了东西,静静地等着纪琮归家。
我想出去走走,开个酒铺。
婉娘,你好像很久都没有对我笑了。
纪琮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庞。
12
永昌七年。
边关新开了一家酒铺,兜售的酒水很是甘甜,最得妇人和幼童喜爱。
铺子里有一个貌美的女娘,和一个年老的仆人。
东边的喜婆子又忙活起来,上门来给那女娘说亲。
没想到被那年老的仆人挡在了门外。
我们娘子是有夫君的人。
喜婆子悻悻地走了。
没多久,酒铺子又多了个面如冠玉的伙计。
喜婆子那颗说媒的心又燃了起来。
可见到那伙计将街头闹事的一群赖皮揍得满地找牙后,喜婆子算是彻底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