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
沈誉惊立于原地,嗫嚅着嘴巴,尚未来得及狡辩。
被他护在身后的柳棠便扬起了手中的银簪,猛地插进了他的背心。
鲜血顺着白衣落下,染出刺目的红色。
我嗤笑一声未再分给他眼神。
我高举战旗,大声喊道。
援军已至,全体将士听令!
开城门迎战!
随着轰隆一声,城门落下,双方士兵皆是迅速冲出。
直至天完全暗下来,我才坐回府衙正堂。
夫人,这是城防印信。
知府李大人将青铜虎符重重放在案上,额角渗出冷汗。
按律,这印信本当由沈将军......
沈誉玩忽职守又受了重伤,此刻正在闭门思过。
我指尖抚过虎符上的铭文。
寒光闪动中,映照处知府的脸孔。
大人是要违抗朝廷律令
我的声音掺杂着寒意。
衙内几人顿时鸦雀无声。
我余光瞥见站在末位的赵毅嘴角抽动。
这个曾对沈誉忠心耿耿的亲兵,如今甲胄上沾的都是守城时的血。
下官不敢。
李知府掏出手帕擦汗。
我冷哼一声,下令吩咐。
统计伤亡情况,将求援信快马加鞭送出去。
就在这时,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来,肩上还插着半截箭矢。
我霍然起身,案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
北狄主力距城二十里!打着......打着黑狼旗!
满堂哗然。
黑狼旗是北狄王帐亲兵的标志,前世并未出现。
我攥紧虎符,骨节发白。
柳棠的身份比想象中更重要。
赵校尉。
我声音出奇地平静。
你去领一队轻骑兵,向城中百姓借些木板,搭座浮桥绕后,时刻准备突围。
满堂沉寂中,我系上父亲留下的玄铁护腕。
这曾随他战死沙场的遗物,今生我要用它来保住这座城。
沈誉是在我登城时追上来的。
他眼底布满血丝,衣襟沾着酒渍,哪有半分当年名震边关的少将军模样。
清歌。
他抓住我的手。
棠儿她
你的棠儿是北狄安宁公主。
我甩开他的手,直接出声打断。
她父汗正在城外,将军要不要去认个岳丈
沈誉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此时被猛地一甩。
他的便请啥时间变得扭曲,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我却并未心疼,甩开他继续前行。
听着他在身后踉跄追赶的脚步声,我蓦然想到。
前世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发誓要让我血债血偿。
城楼上,柳棠被铁链锁在箭垛旁。
见我们上来,她立刻泪如雨下。
沈誉哥哥!他们冤枉我!
我抬手示意,赵毅从袖中甩出一卷竹简。
那是今早刚从柳棠闺房暗格里搜出的密信,盖着北狄太子的金印。
少狡辩了,小公主。
柳棠看着这印信突然暴起,铁链哗啦作响。
林清歌!别以为赢了!我父汗定能救我回去!
嘘。
我掐住她下巴,将一粒药丸塞进去。
公主殿下留着嗓子待会儿喊吧。
药效发作得很快。
柳棠开始浑身抽搐,疼痛的冷汗都留了下来。
沈誉扑上来要拦,却被赵毅死死按住。
放心,死不了。
我俯视着蜷缩成一团的柳棠。
只是让她生不如死罢了。
5.
第二日。
当北狄大军进入弓箭射程时,我揪着柳棠头发将她拖到城墙前。
她发髻散乱,昂贵的纱裙已经破碎不堪,哪还有半分美人的模样。
看清楚了。
我在她耳边轻声道。
你的族人是怎么死的。
黑狼旗下,北狄将领的金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举起令旗,守城弩缓缓对准那个身影。
放!
巨型弩箭破空而出。
几乎同时,一支鸣镝箭尖啸着射上城楼,钉在我身旁的柱子上。
箭尾系着羊皮卷,展开是血写的汉文。
还我女儿,饶你不死。
告诉他。
我踢了踢奄奄一息的柳棠。
我要亲眼看着他的黑狼旗烧成灰。
说完后,我便将箭矢折断,随手丢下城墙。
我深知城中守军死伤惨重,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只能拖延战斗,现在全部的希望都在赵毅领的那队精兵能够成功突围。
若是能够取得北狄可汗的头颅,那便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长弓扬起,我率先将涂满了火油的弓箭射向城门下。
大战一触即发。
苦苦撑了一个时辰后,我肩膀猛地被射中了一箭。
扬起手,我将箭簇的木柄削断。
剧烈的疼痛让我冷汗直冒。
蹲下身子,我看见倒在我面前的柳棠嘲笑出声。
呵呵呵,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我将长剑刺进她的腰腹,拧着眉道。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你先死,柳棠,你真以为你能跑
有北狄公主为我陪葬,也着实不错。
就在此时,青禾跑上了城墙。
夫人,炸药和火油已经准备好了。
城中的百姓也已经转移了。
我点点头,吩咐她前去引爆位置。
城破之时,如若仍就没有消息,就直接引爆!
如若赵毅无法成功,那我们便以身殉国,战死城中。
一分好处也不能让北狄人捞去。
再次站起身,我看向另一名副将询问。
还能坚持多久
弓箭马上难以为继,如若冲出去拼杀,顶多再坚持半个时辰。
我咬紧牙关,站起身张口就要大喊。
6.
然而此时,北狄军队后方猛地燃气弄弄黑烟。
我的心在此刻终于落进了肚子。
即将喊出的出城迎战改成了嘲笑。
还要打吗北狄的狼崽子们!
你们的大本营已经被烧了!
北狄军队的阵型瞬间混乱。
赵毅则在后方骑马冲出。
他浑身浴血,伤痕累累,手中还提着一枚男人的头颅。
那正是北狄可汗!
战局在此刻扭转,军心已失的北狄军,此刻再也不是战无不胜的亲军。
而是没了脑袋的苍蝇。
夜晚时,我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踩着潮湿的草杆,我踏入了地牢。
沈誉此刻被面色苍白,头发杂乱,早就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看见我,他眼皮微抬。
棠儿,我是说柳棠,她还活着吗
还真是真爱啊,我在心底嘲弄一笑。
我话语冰冷,不带一丝情意。
我还真是好奇,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都这样了你还在想她。
不过等你见完她大概就不会想了。
我幽幽笑道,随后摆了摆手,命人拖着浑身是伤只剩一口气的柳棠进来。
沈誉眸光闪动,嘴巴连续轻颤了几次才开口说。
清歌,你下手太狠了,就算是嫉妒也不该如此。
我顿觉头痛,抬手捏了捏眉心。
不是所有人眼里都只有情爱,沈誉,你脑子是被郊外的野狼吃了吗
不管沈誉的反应,我便开口说道。
你大概不知道吧,你亲爱的棠儿,其实一直在给你下药。
我声音轻缓,像是在说微不足道的小事。
下药
沈誉身形微动,站起身来双手抓住牢门,不愿相信的问。
我懒得回答,将一纸密信丢进牢房。
上面赫然写着。
沈誉毒入骨髓,可为我用。
沈誉双手颤抖,眸光通红。
随即他不可置信的将信纸撕碎,大叫着不愿相信。
每日你喝的安神汤,便是这个东西。
我示意狱卒提来木桶后又将他们全部屏退。
要不要看看里面泡着什么
桶中浑浊的药液里,几条血红的毒虫正疯狂扭动。
沈誉当场呕吐起来,吐出的秽物中竟也有细如发丝的红线。
我冷眼看他痛苦蜷缩。
这下你信了吗
7.
我边说边走,顺便用力的踢中柳棠胸腹间的深重伤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吗
我贴近牢门,只是着甚于的眼睛。
强烈的恨意在此刻终于有了倾泻的渠道。
因为我啊,是来索你们命的厉鬼!
沈誉,我重生了,上辈子你杀了我,也杀了我的孩子。
却没想到苍天有眼,让我再活了过来。
说着我大笑出声,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
大笑之声再空荡的地牢中传荡。
沈誉满脸写满了不信,后退几步后皱起眉,表情痛苦地说道。
你疯了
我没疯!沈誉!我记得清清楚楚,你把我们的孩子掐死。
你将我拖至荒野,你拿着刀残忍的将我小腹刨开!
冷眼看着我苦苦哀求,你也无动于衷。
我一边怒喊,一边将他藏至书房的染血地图拿出。
那是他曾经偷偷与敌军联合,害死我父亲的铁证。
现在,你信了吗
牢房内顿时陷入沉寂。
沈誉猛然抬头看向我。
清歌,你听我解释!
这是柳棠给我的,这是她陷害我的!
通敌叛国并非小罪,这分地图足以让沈誉全家抄斩。
此刻他便再无意情爱,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了柳棠身上。
我戏谑的看向他,声音犹如恶鬼。
是吗这个时候就不在乎你的棠儿了吗
沈誉抓紧牢门,充满希冀的看向我。
我只是被蒙骗了啊,清歌,我只爱你啊!
我知道错了,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我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浸染了脸庞。
我上一世竟然爱上了这样的人。
甚至还死在了他的手上。
当真是,可笑之极!
沈誉却把我的眼泪当作爱意。
他向外伸出双手,双膝跪地。
清歌,再给我个机会吧,求求你。
我们从十几岁就认识了,我一直跟在你父亲身边,一切都是柳棠的错啊。
我怒喝。
你别提我父亲!
沈誉跪着又向前挪动了几步。
好,我不提。
你能不能原谅我。
看着他犹如野狗般的样子,我心中忽地生起一个计策。
好啊。
我笑着应答。
说罢,我蹲下身将柳棠拖进了牢房内,递给了她一柄短刀。
我看着柳棠,声音犹如寒冰。
听到沈誉刚才的话了吗
虽然我恨你们入骨。
我将牢门紧缩后继续说道。
但我是个善良的人,今天我给你们个机会。
你要是能把沈誉的舌头割下来,我就放你走。
柳棠颤抖着起身,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会信你
我却不以为意。
反正你也活不了了,不妨试试。
说罢,我又对沈誉说道。
她就是一个快死了的弱女子,不妨你们赌一赌。
谁赢了,我就让谁走。
柳棠看向沈誉,眼神中带着些许的疯狂。
与她一如既往的小白花模样完全不同。
沈哥哥,张嘴吧,我学过宰狼,手很快的,你不会痛。
沈誉猛地看向我,在之前的审讯中,他的双手已被废掉,此时已无力夺刀。
清歌,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只是后退了一步,笑容温和的说道。
沈誉,你要是赢了,我就把这份地图烧了,杀父之仇我也放下。
我和你好好过日子,怎么样
随后,我便站在原地,静静的看向两人。
两个人都是强弩之末,这场战斗最后被持着刀的柳棠赢了。
虽然这在我意料之外,但想想沈誉这幅身子早就被毒药透支干净了。
如今又双手残疾,不过是废人罢了。
一阵惨叫过去后,柳棠将鲜红的舌头丢到我面前。
现在该你兑现诺言了。
我将她手中的刀收走后,便打开了牢门。
没管乱步跑向外面的柳棠。
我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金疮药,全部倒进沈誉的伤口上。
随即我学着他上辈子杀我时的语气说道。
其实我真的爱你啊,夫君。
所以,就算她赢了,我也会放你出去的。
与我话语同时落下的还有牢门外传来的惨叫。
我轻笑着,故作惊讶地说道。
你瞧我这记性。
刚刚忘记告诉她了,我是答应放她走了,可是,牢门外还有重兵把守呢。
沈誉尚有神志,眼孔狠狠的落在我身上,仿佛想问我为什么做的这样决绝。
作为他多年的贤妻,我双手轻柔的覆上他满是血迹的脸颊。
语气轻柔的说道。
别怕,我会带你回京的。
说罢,我便起身离去。
对着外面的守将吩咐。
柳棠假意受伤,刺伤沈将军,找几个军医给沈誉治病。
随即我便接管了整个将军府邸,命传令兵八百里加急的将战报送至朝廷。
五日后,朝廷回信。
圣上震怒,要我率兵马押送叛将沈誉回京。
接受调查,等待问审。
与此同时送下来的还有封我为诰命的圣旨。
以及对边疆军的犒赏,整整十万两白银。
8.
回到京城那日,满城百姓夹道欢迎。
我骑马游京,感受了将军的风光。
而以往享受这样待遇的则是沈誉。
只不过他现在正半残废着只能躺在软轿内。
我笑着接过一位少女送来的糕点。
她笑意盈盈,看向我满眼都是倾慕向往。
姐姐!等我长大了也要做你这样的大英雄!
我轻柔的拂过她的头发,仿若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好,等你长大了来找我。
带着一种将士述职之后,我放弃了诰命夫人的头衔,转而用军功求了职位。
我想后半生都留在边关,继承我父亲的衣钵。
至于沈誉,他贪恋女色,玩忽职守,更是为了一己私欲通敌叛国。
只有死路一条等着他。
初雪飘落的那天,沈誉被押上了法场。
我站在监斩台上,看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将军,如今蓬头垢面、形销骨立。
他拖着沉重的镣铐走过长街,两侧百姓的唾骂声如潮水般涌来。
通敌叛国!该杀!
负心汉!活该千刀万剐!
雪花落在他凌乱的发间,很快融化成水,顺着脸颊流下。
将军,时辰到了。
赵毅低声提醒。
我抬手示意,刽子手将沈誉按在断头台上。
他挣扎着抬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我的一瞬间骤然睁大。
我今日特意穿了一袭红衣,是当年洞房花烛夜的那件嫁衣。
发间簪着沈誉送的第一支钗,腰上别着的却是剔下他口舌的匕首。
他已不能再发出声音,喉头不断发出嗬嗬的响声。
我缓步走下监斩台,亲手端着一碗酒送到他唇边。
断头酒。
我轻声道。
将军最爱喝的梨花白。
沈誉浑身颤抖,就着我的手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他干裂的嘴角流下,混着雪水打湿了前襟。
你知道,柳棠死之前说了什么吗
我俯身在他耳边问。
在他颤抖这点头后,我笑了一声。
她说你蠢笨如狗,最好利用。
说罢,我便离开不再回头。
从今往后。
往日如烟,前路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