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杨柳堆烟。宋青昭立于陆府后园的回廊下,手中折扇轻摇,却拂不去心头那团乱絮。他目光所及之处,陆家兄妹正在桃树下对弈。陆明舒皓腕凝霜,指尖拈一枚黑子,眉间微蹙;陆徜则含笑相望,眼中柔情似水,竟不似寻常兄长看妹之态。
宋公子,可是觉得无趣陆府管家恰从旁经过,见他出神,不由问道。
宋青昭猛然回神,折扇啪地一合,勉强笑道:非也,只是见令郎与令爱手足情深,令人欣羡。
这话说得违心。自打半月前在诗会上初遇陆明舒,他便为这位才貌双绝的陆家小姐魂牵梦萦。谁知越是接近,越发现她与兄长陆徜之间,竟似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那日诗会上,陆明舒作《咏兰》一首,清丽脱俗。宋青昭正欲上前攀谈,却见陆徜已先一步走到妹妹身旁,亲手为她拂去肩头落花。当时他只道是兄妹情深,可陆徜指尖在妹妹颈侧流连的刹那,眼中闪过的分明是男子对心爱之人才有的炽热。
宋兄在想什么清越嗓音忽至耳畔。宋青昭心头一跳,转头见陆明舒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桃瓣沾衣,暗香盈袖。他慌忙后退半步,眼角余光却瞥见桃树下的陆徜正冷冷望来,手中白子捏得死紧。
在下...在下只是在想,令兄棋艺高超,陆小姐想必也得了真传。宋青昭喉头发紧,只觉那厢投来的目光如芒在背。
陆明舒掩唇轻笑:兄长确实常教我下棋。她转头望向陆徜,眼中波光流转,只是他总让着我,倒显不出真本事了。
这话听在宋青昭耳中,竟品出几分撒娇意味。他心中蓦地一刺,暗想:寻常兄妹,哪有这般情态
回府路上,宋青昭脑中尽是陆徜为妹妹拂花时的神情。他忆起《礼记》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纵是兄妹,也该避嫌才是。可陆家兄妹同进同出,陆徜甚至时常为妹妹描眉点唇——这哪是兄长所为分明是...
不可能!宋青昭猛地顿住脚步,惊得身后书童险些撞上。他摇首自嘲:陆公子乃明舒亲兄,我怎可如此龌龊揣测
可当夜辗转难眠,他眼前总浮现陆徜看妹妹的眼神——那绝不是兄长该有的目光。烛火摇曳中,宋青昭披衣起身,提笔在纸上胡乱写道: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写罢又觉不妥,揉作一团掷于地上。
次日拜访陆府,恰遇陆明舒在亭中抚琴。宋青昭驻足聆听,但闻琴音淙淙,如清泉漱玉。正陶醉间,忽见陆徜手持披风走来,不由分说将妹妹裹住,柔声道:春寒料峭,仔细着凉。说话时手指擦过陆明舒耳垂,惹得她耳尖泛红。
宋青昭看得真切,心中轰然作响。这般亲昵,岂是兄妹应有他忽然想起前朝秘闻中那些不伦之事,顿时冷汗涔涔。莫非陆徜他...
宋公子脸色怎如此难看陆明舒已发现了他,起身相迎。陆徜紧随其后,目光如刀般刮过宋青昭面庞。
许是昨夜读书太晚。宋青昭勉强应答,却见陆徜忽然伸手,将妹妹鬓边一缕散发别至耳后。那指尖在阳光下莹白如玉,却在触及肌肤时微微发颤。宋青昭心头剧震——这分明是男子情动之兆!
此后数日,宋青昭如同行走迷雾之中。每见陆家兄妹相处,便觉有万千蚂蚁啃噬心肺。他试图说服自己多心:陆家世代书香,怎会出此悖伦之事可陆徜看妹妹的眼神,分明与他在青楼楚馆见过的浪子看心上人一般无二。
清明那日,众人同游城郊。陆明舒贪看野花,不慎崴了脚。宋青昭刚要上前搀扶,陆徜已抢先一步,竟将妹妹打横抱起。陆明舒惊呼一声,双臂却自然而然环住兄长脖颈,脸颊贴在他胸前。
放我下来...有人看着呢...陆明舒小声抗议,语气却无半分恼怒。
陆徜低笑:怕什么你我是...
话未说完,忽觉失言般噤声。宋青昭站在三步之外,如遭雷击。那句未完之言,在他耳中自动补全——你我是...什么
是夜,宋青昭独坐书房,对着烛火出神。案上摊着《诗经》,终远兄弟,谓他人昆八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忽然想起陆府老仆曾言,陆老爷早年有一胞妹嫁入京城,所生女儿因父母双亡,自幼养在陆家...
莫非...宋青昭猛地站起,打翻茶盏。若陆明舒并非陆徜亲妹,而是表妹,那一切便说得通了!思及此,他竟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自己并非胡思乱想,忧的是若真如此,陆徜便是他名副其实的情敌。
翌日,宋青昭特意寻了由头拜访陆府。花园中,他佯装不经意提起:听闻陆小姐幼时曾在京城住过
陆明舒修剪花枝的手一顿,讶然道:宋公子如何知晓家母去世后,我确是在舅父家寄养过两年。
这一答坐实了猜想。宋青昭心中五味杂陈,正欲再探,忽见陆徜大步而来,不由分说揽住妹妹肩头:说什么这般投机语气中占有欲昭然若揭。
宋青昭直视陆徜双眼,忽觉一切明朗如镜。他终于明白为何每次与陆明舒独处,陆徜总会适时出现;为何陆府下人见小姐与兄长亲近,总是匆匆回避;为何陆老爷对儿子过分疼爱外甥女从不多言...
在下忽然想起还有要事,先行告退。宋青昭拱手作别,转身时嘴角泛起苦笑。原来他这些日子的猜疑并非空穴来风,陆徜对陆明舒,确实怀着男女之情。
暮色渐浓,宋青昭独坐河边,看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他想起《左传》中同姓不婚的训诫,又想起陆明舒与陆徜虽非同父,却终究是表亲。这等姻缘,于礼法究竟...
宋公子好雅兴。清冷声音从身后传来。宋青昭回头,见陆徜负手而立,月白长衫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
二人对视片刻,陆徜忽然道:明舒与我,并非血亲。
这话如石破天惊。宋青昭怔在原地,只听陆徜继续道:她母亲是我姑母的养女,与我并无血缘。只是自幼唤我一声'兄长',外人便都误会了。
宋青昭心中轰然,所有疑云豁然开朗。难怪...难怪...
宋公子对舍妹的心意,陆某看在眼里。陆徜语气转冷,但有些事,强求不得。
这话已是明晃晃的宣战。宋青昭望着陆徜远去的背影,忽觉可笑又可悲。原来这些时日的自我怀疑、辗转反侧,不过是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独角戏。
水中月影破碎又重圆,恰如他此刻心境。宋青昭拾起一块石子投入河中,看涟漪荡开,轻声道:原来如此。
然而就当他以为他对陆明舒的这段感情会无疾而终时,情势突然出现了意外突破。
昭儿,为父与陆尚书已为你定下姻缘。
宋青昭手中茶盏当啷一声落在青石地上,碧绿茶汤溅湿了袍角。他顾不得擦拭,只怔怔望着父亲那张素来严肃的脸,此刻竟带着几分笑意。
父亲是说...陆家小姐他声音发颤,生怕听错一字。
宋副使捋须颔首:正是陆尚书刚认回的公子之妹,陆明舒。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纸婚书,陆兄与我多年知交,如今他寻回爱子,又见你对陆小姐一片痴心,便成全了这桩好事。
宋青昭双手接过婚书,那朱红印章如一团火,烧得他指尖发烫。他忽然想起月前陆徜在河边那句并非血亲,原来一切早有征兆。陆尚书既是陆徜生父,那陆明舒自然只是养女,他与她之间那些亲密,不过是...
昭儿父亲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三日后下聘,你可要打起精神。
儿子明白!宋青昭深深一揖,起身时眼角竟有些湿润。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多少次望而却步的踌躇,如今竟这般轻易得偿所愿。他忽然觉得,先前对陆徜的那些猜忌实在可笑——既有父母之命,陆徜纵有万般心思,又能如何
回到书房,宋青昭将婚书供在案头,取出一方白玉镇纸压住。窗外春雨淅沥,他却觉得满目都是晴光。取来珍藏的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蝶恋花银簪——去岁上元节初见陆明舒时,他便买下此簪,却始终不敢相赠。
终于...他轻抚簪上蝴蝶颤动的翅膀,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书架。最上层有个檀木匣子,里头是他这些年来为陆明舒写的所有诗词。有初见时的月下惊鸿影,有相思时的一寸芳心千万绪,甚至还有那些猜疑陆徜时的疑云重重终不解。
宋青昭将诗稿一一展开,又一一焚毁。火盆中青烟袅袅,他仿佛看见所有忐忑、猜忌、苦闷都随之化作灰烬。从此以后,他只需堂堂正正地爱她,再不必躲在暗处窥探,不必因陆徜的一个眼神而惴惴不安。
公子,裁缝来了。小厮在门外轻声禀报。
宋青昭整整衣冠,亲自迎了出去。他要做一身最俊朗的新郎礼服,大红底子绣金线云纹,腰间玉带要嵌十二颗南海明珠——他记得陆明舒最爱明珠的光泽。
三日转瞬即逝。下聘那日,宋府中门大开,六十四抬聘礼浩浩荡荡向陆府行去。宋青昭骑着白马走在最前,腰间玉佩叮咚作响。路过醉仙楼时,二楼窗口忽然传来一阵琴声,清越如泉。他抬头望去,一截皓腕正收回窗内,那腕上戴的正是他上月托人送去的水晶镯。
小姐在看着呢!身旁喜娘掩嘴轻笑。
宋青昭心头一热,险些就要下马。他想告诉陆明舒,那对镯子是他亲手画的图样;想告诉她,聘礼中的翡翠屏风是他亲自去库房挑选;想告诉她,新房里的拔步床特意按她身高定制...但最终他只是整了整衣冠,在马上挺直腰背。来日方长,这些体己话,留着洞房花烛夜慢慢说也不迟。
陆府门前张灯结彩,陆尚书亲自出迎。宋青昭行礼时偷眼望去,却不见陆明舒身影。倒是陆徜站在廊下,一袭靛蓝长衫,面色沉静如水。二人目光相接,宋青昭本能地绷紧神经,却见陆徜微微颔首,竟似在道贺。
怪哉...宋青昭心中嘀咕。转念一想又释然——如今陆徜既认祖归宗,自然要以礼法为重。兄妹名分既定,从前种种,想必都已成过眼云烟。
聘礼交接完毕,陆尚书拉着宋副使去书房叙话。宋青昭独自在花园踱步,忽见假山后闪过一抹杏色裙角。他心头一跳,循迹而去,果然看见陆明舒站在一株海棠树下,正伸手去够高处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陆小姐...宋青昭轻唤一声,喉头发紧。
陆明舒回头,眼中闪过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很快又恢复平静。宋公子。她福了福身,指尖还沾着海棠花瓣上的露水。
阳光透过花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光影。宋青昭看得痴了,一时竟忘了言语。从前远远望她,总觉得隔着一层纱;如今婚约已定,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凝视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那镯子...可还合意他终于挤出一句话。
陆明舒低头看了看腕间水晶镯,轻声道:宋公子有心了。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喜怒。
宋青昭却当她是害羞,心中愈发怜爱。他上前一步,想替她摘那朵够不着的海棠,忽听身后一声轻咳。回头见陆徜不知何时已站在三步之外,手中捧着一件藕荷色披风。
风大了。陆徜径直走到陆明舒身旁,为她系上披风带子。动作娴熟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宋青昭僵在原地。这场景何其熟悉——从前他会为此辗转难眠,如今却只觉得好笑。他清清嗓子,故意提高声音:陆兄放心,日后这些小事,自有宋某代劳。
陆徜手上动作一顿,深深看了他一眼。宋青昭坦然迎上那道目光,心中竟有一丝胜利的快意。是啊,从今往后,为陆明舒添衣加饭的人该是他宋青昭,陆徜再没资格越俎代庖。
婚期定在下月初六。宋青昭故意当着陆徜的面说道,新房就设在宋府东院,我命人移了十株西府海棠,知道陆小姐最爱此花。
陆明舒睫毛轻颤,忽然抬头:宋公子不必...
明舒。陆徜轻声打断,父亲在找我们。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宋青昭忽然注意到——陆明舒走路时,左手总是无意识地攥紧裙摆。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他观察了整整一年才发现的秘密。方才她可是在紧张因为婚事还是因为...陆徜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宋青昭摇摇头,暗笑自己多疑。婚书已下,六礼将行,陆明舒迟早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至于陆徜...他望向那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发现陆明舒的脚步似乎总比陆徜慢半步,仿佛不舍得走得太快。
错觉罢了。宋青昭自言自语,转身向府门走去。阳光正好,照得他腰间玉佩熠熠生辉。这是母亲给的传家宝,说是要送给未来儿媳的。他已经在想象陆明舒戴上它的模样——一定比那水晶镯更相称。
回府路上,宋青昭特意绕道去了城南的锦绣坊。掌柜认得他,忙不迭捧出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公子来得巧,这是刚到的霞影纱,全城就这一匹。
宋青昭抚过锦缎上暗纹的并蒂莲,眼前浮现陆明舒穿嫁衣的模样。他几乎能想象到红烛高照时,她低头浅笑时睫毛投下的阴影,能想象到合卺酒过,她唇上沾的酒液...
包起来。他掏出钱袋,忽然想起什么,再拿一匹月白色的,要绣竹叶纹。
那是给陆徜的谢礼。宋青昭盘算着,虽然从前多有猜忌,但毕竟今后是姻亲。更何况...若非陆徜认祖归宗,这桩婚事未必能成。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那位大舅哥也没那么碍眼了。
夜幕降临,宋青昭在书房对着礼单勾勾画画。小厮进来添灯油,见他嘴角含笑,大着胆子问:公子这般高兴,可是想着新夫人
宋青昭也不恼,反而笑道:去把我那方'松烟墨'取来。他要亲自写请柬,给陆明舒的那封要用最香的墨,最好看的字。
笔尖触及宣纸的刹那,他忽然想起今日陆明舒看他的眼神——那么淡,那么远,像隔着一层纱。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宋青昭蘸了蘸墨,笔走龙蛇。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照得院中海棠树影婆娑。宋青昭搁下笔,轻轻念道: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念罢自己先笑了。他终于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只能把心事写在纸上,然后烧成灰烬。
婚期越近,宋青昭越觉得满城春光都为他而明媚。连陆徜偶尔投来的复杂目光,他都解读成了不舍。毕竟兄妹一场,有些牵挂也是常情。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下月初六,他的明月终将入怀。
红烛高烧,喜字满堂。宋青昭正在新房中亲自调整床帐上悬挂的同心结,忽听门外小厮急促脚步声。
公子,陆小姐差人送信来。
宋青昭心头一跳,接过那方素白信笺时,指尖竟有些发颤。明日便是大婚,新妇此刻传书,莫非...他急急展开信纸,但见一行清秀小字:酉时三刻,醉仙楼雅室一见。明舒。
可说了何事宋青昭抬头问道。
小厮摇头:那丫鬟只说小姐有要事相商。
窗外日影西斜,离约定时辰已不远。宋青昭换了身月白直裰,腰间特意系上陆明舒绣的荷包——那是定亲后她送他的唯一礼物。临行前,他对着铜镜整了整冠玉,镜中人眉目含笑,全然不知即将到来的风雨。
醉仙楼雅室内,陆明舒已静候多时。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衫子,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与满城传颂的宋府豪奢聘礼形成鲜明对比。见宋青昭进来,她起身行礼,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陆小姐何事如此急切宋青昭笑着入座,亲手为她斟茶,可是嫁衣有什么不满意还是...
宋公子。陆明舒突然打断,声音轻却坚决,明日婚事,作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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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壶砰地落在桌上,热水溅湿了宋青昭的袖口。他怔怔望着眼前人,疑心自己听错了。陆小姐说笑...
我心意已决。陆明舒抬起头,眼中竟有泪光闪动,我...我与陆徜哥哥...
这个名字像一把刀,猛地捅进宋青昭心口。他眼前忽然闪过许多画面:陆徜为陆明舒系披风时指尖的颤抖,海棠树下两人离去的背影,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自欺欺人罢了。
你们...宋青昭喉头发紧,每个字都像含着沙砾,何时开始的
陆明舒攥紧了裙角——那个他熟悉的小动作。自幼便有,只是...只是碍于兄妹名分。她声音渐低,直到父亲说明身世...
宋青昭突然大笑,笑声在雅室内回荡,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好一个兄妹情深!那我算什么你们戏耍的玩物他猛地站起,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非是如此!陆明舒也站了起来,泪珠终于滚落,我原以为能放下他...可昨日他来见我,说宁可背负骂名也要...
住口!宋青昭一拳捶在桌上,茶盏倾倒,茶水在信笺上洇开一片褐痕。他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发黑。那些他为婚礼准备的惊喜,那十株西府海棠,那方要送给她的传家玉佩...全都成了笑话。
沉默如潮水般漫上来。良久,宋青昭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你们打算如何
陆明舒拭去泪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给宋伯父的。我会写明是我身份低微,配不上宋家公子...
哈!好个深明大义!宋青昭冷笑,既要私奔,还要保全颜面
不是私奔。陆明舒摇头,陆徜已向父亲禀明心意。我们...我们会离京一段时日。
宋青昭忽然觉得浑身力气被抽干。他缓缓坐回椅上,盯着桌上那封湿了一半的信。多讽刺啊,昨日他还在这醉仙楼下畅想未来,今日就要亲手埋葬那些幻想。
你知道我为你写了多少诗吗他轻声问,更像自言自语,从初见那日起,每月一首,藏在书房暗格里...说着忽然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陆明舒的眼泪落得更急:宋公子厚爱,明舒愧不敢当。若你恨我...
恨你宋青昭抬头,忽然发现她眼角有颗极小的泪痣,是他从未注意过的。原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这个女子,爱的不过是自己想象中的幻影。不,我只恨自己眼盲心瞎。
窗外暮鼓响起,远处传来小贩收摊的吆喝声。宋青昭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过那封湿信:我会说服父亲。但有一个条件——
陆明舒紧张地望着他。
让我见陆徜一面。
陆府偏厅,烛火幽微。陆徜独自立于窗前,听到脚步声也不回头:宋兄来了。
宋青昭站在门槛处,忽然觉得无比疲惫。眼前这个曾让他寝食难安的情敌,此刻看起来竟有些憔悴,眼下两片青黑,显然也未曾安眠。
你早就知道。宋青昭陈述这个事实,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河边那日,你说'并非血亲'时,就已经...
陆徜转身,眼中竟有愧色:是。但我当时...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
懦夫。宋青昭冷笑,既要夺人所爱,为何不早说非要等到婚书已下,六礼将成
陆徜沉默片刻,忽然深深一揖:此事是我负你。要打要骂,绝无怨言。
宋青昭看着这个曾让他嫉妒得发狂的男子,忽然觉得一切都很荒谬。他想起自己曾猜测陆徜对妹妹有非分之想,如今竟一语成谶。若早知如此...
好好待她。他听见自己说,若让我知道你负她...
陆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你...答应了
宋青昭望向窗外那轮将满的月亮,轻声道:强扭的瓜不甜。这话像是说给陆徜听,又像是说服自己。他忽然明白,即使强行成婚,陆明舒的心永远在别人身上,这样的婚姻不过是互相折磨。
离开陆府时,宋青昭在回廊下遇见陆尚书。老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见到他欲言又止。宋青昭只是深深一揖:世伯放心,晚辈知道如何做。
回到宋府已是三更。宋青昭径直去了父亲书房,不出所料,灯还亮着。宋副使正在看陆明舒那封信,见他进来,长叹一声:昭儿,此事...
儿子自愿解除婚约。宋青昭跪下,额头触地,请父亲成全。
糊涂!宋副使拍案而起,我宋家何时受过这等羞辱那陆明舒不过是个养女,也敢...
父亲!宋青昭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强求无益。况且...他苦笑一声,儿子不愿娶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
宋副使怔住了,良久才颓然坐下:你当真想清楚了
宋青昭没有立即回答。他想起初见陆明舒时,她在诗会上吟诵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模样;想起她为他包扎被琴弦割伤的手指时,那转瞬即逝的温柔;甚至想起今日在醉仙楼,她流泪说愧不敢当时的神情...这些碎片拼凑起来,竟比那场永远无法举行的婚礼更真实。
儿子想清楚了。他缓缓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叠诗稿,这些...请父亲替我烧了吧。
次日清晨,宋府撤下了所有喜幛。宋青昭站在庭院中,看着仆役们搬走那些精心准备的新婚物件。小厮捧着那对水晶镯来问如何处置,他摆摆手:送去陆府。
公子!老管家急匆匆跑来,陆小姐...陆小姐留书出走了!
宋青昭接过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此去江南,勿念。罪女明舒叩首。他捏着信纸,忽然笑了。走得真干脆啊,连当面道别都不肯。这样也好,省得徒增伤感。
公子不难过老管家小心翼翼地问。
宋青昭望向天际南飞的雁阵,轻声道:难过。但更多的是...释然。他终于明白,自己爱的从来不是真实的陆明舒,而是那个在诗会上惊鸿一瞥的幻影。真正的她,会为陆徜流泪,会为爱情冒险,会做出惊世骇俗的选择——这些他从未了解的部分,才是完整的陆明舒。
三日后,城中传出消息:陆尚书认回的公子携妹南下游学,因陆小姐出身与宋府不匹,两家婚约自然解除。茶楼酒肆里议论纷纷,有人说看见一对璧人共乘画舫离京,男子吹箫,女子抚琴,和谐如神仙眷侣。
宋青昭坐在常去的茶楼里,听着这些传闻,竟能平静地啜饮杯中龙井。窗外秋阳正好,照得他案上新铺的宣纸一片明亮。他提起笔,墨汁在纸上晕开,写下《解婚书》三字,又觉不妥,揉作一团。
公子要写什么茶博士过来添水,好奇地问。
宋青昭望着窗外悠悠白云,轻声道:写一个新的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