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Y城回到Z城的一路,雨不停地下。巴士车窗的玻璃上从里面蒙起一层雾,将外面的世界与车里隔离起来。乘客们大都耷拉着脑袋,睡了,另有几个在摆弄他们的手机,像是只有手指会动的雕像。只有一个孩子现出一点生动,三四岁的样子,在她摇摆着脑袋睡觉的妈妈的怀里,唱着一首我不知名的歌,英文的。
我在Y城的大学念完硕士,来到Z城工作,如今已是两年了。两年的时间里,我回去过Y城四次,加上这一次。每次都见到肖瑶,和她一起吃一顿晚饭,然而我想对她说的话,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于是,每一次在从Y城回Z城的路上,我都在后悔中度过。我想:我应该跟她说的,她即便不愿,我至少也知道结果。但我又想:可是,我在她心里但凡有她在我心里的分量的一半,她也早该看出我的心意了,谁会最多隔一天就给她打一个电话,两年来从不例外呢我的希望过于渺茫了。万一我的表白不成,以后还怎样去见她但我需要一个结果,不管多坏。每一次都在车上后悔四五个小时,下一次,又后悔。
然而这一次,我是怨,怨胜涛——我曾经的室友。毕业之后,他和肖瑶都留在母校工作。这一次见到肖瑶,寒暄几句之后,她就提起胜涛来了,而且一直谈下去。
你这次回来又没跟胜涛说啊毕竟,你们做了一年的室友。她问我,语气和眼神都现出一种调侃的意味。
我说:我只能见你一面就走,时间很赶。你又不怎么待见他,不然可以叫他一起来吃饭。
哪里是我不待见他是所有人都不待见他!除了你,因为你还能和他在一个寝室住一年!我们大家都佩服你!说着,她竖起左手的拇指,撇一下嘴,右手拿着筷子往火锅里下菜。
拿一个不相干的人来缓解一下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我是乐意的。但我半年才能来看她一次,可不是为了来谈谈别人,而是为了来谈谈我们自己。
我们说他干什么呢我说。
她本来用勺子搅动火锅,却突然将勺子拿出来,停在半空,抬头看着我,神秘兮兮地问道:你知道他最近怎样了
他他还能怎样呢我反倒被她这突然的问话勾起点对胜涛近况的兴趣来了。
咳,亏你们还是在一个寝室住了一年的室友。他被学校解聘了!继而,她以一种预言者的神气补充道:我早说过,他是个神经病!
我愣了一下,追问:他怎么就被解聘了呢
因为他是个神经病呗。她平静地说。
2
其实许多同学早有过这种言论。
研究生二年级结束时,我已经在校外住了两年。我因为有夜里打呼的恶疾,深怕影响了室友,便在外面单租了一个房间,在里面自由地打呼。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的住宿条件有所改善,每个房间由原来的住四人变为只住两人。在高昂的房租的压力下,我决定搬到学生公寓来住。
我来的时候,属于我们系部的房间都已经住了人,只剩下一个床位,这意味着,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个等着我的床位,就在胜涛的房间。我和他虽然都属于一个系部一个年级,但因为专业不同并且我一直住在校外,所以我其实并不认识他。但当我向熟悉的同学打听的时候,却对胜涛这个名字颇有些熟悉,但那人是怎样的,却没有一丝印象。
你要搬回来,和胜涛住几乎所有知道我要搬回学生公寓的同学都这样问我。
我总反问:这有什么奇怪
而他们总是支支吾吾的,也没什么,其实——也挺好的。那么,惊讶什么呢
我搬进去的前一天,本想先去看看寝室里的情况,但我还没拿到钥匙,而将成为我室友的胜涛又凑巧不在,所以未能进去。我想,找个寝室坐着等一下,也许胜涛很快就会回来,于是便去敲旁边林泽生的寝室的门,他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寝室只有泽生一人,看到我,他似乎有点惊讶。
辉哥,你怎么来了
明天搬回来住,先来看看寝室。明天你得帮我搬东西。
你真的要搬回来
明天就搬,我租的房子再过几天就到期。
其实……看来没有人告诉你,有些事情……
他也支支吾吾了。
什么事情我问他:你们怎么都是这样的态度
他深吸了一口气,摆出很坦率的样子,说:咱们关系不错,我告诉你吧,胜涛,他好像有点问题。
你别吓我,能有什么问题我有点不以为然地说。
他继续说:你知道,因为我们和他们的专业不同,上课不在一起,私下里交流也少,我对他其实也不了解。但是,他们专业的许多同学我们都认识的,他们都认为胜涛有问题。什么问题呢其实也都不大说得上来。可能没人跟你说过,这个寝室以前并不是他一个人住,他也有过一个室友的,但是那同学后来搬到别的寝室了。为什么呢那同学表面上总跟人解释说自己只是想搬去和老乡住,但跟信得过的人,就说出了实情:胜涛性格太怪异!而这实情很快也就传开了。辉哥,你想想,性格怪异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吧,好多人私下里议论胜涛的时候,已经叫他‘神经病’了。当然,我觉得未必到了那种程度,但是性格确实已经乖谬到所有人都敬而远之了。
我虽然已经有点忐忑起来,不过也还并未到怕的程度。
可是,怎样怪异呢我问泽生。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据说他每晚十点钟就要睡觉,并且要求室友也要在那时睡觉;每天要打扫房间,并且要求室友也要打扫;每天早上起床之后都将自己的被子叠成豆腐块,并且要求室友也要叠被子;总之,他有些呆板的规矩,而且要求室友一律执行。哎,这些说起来算什么呢但是现实是,他可以逼走一个室友。
虽然更加忐忑,但我以为也还并不可怕。这些规矩对我来说真是不易,但他要是真能改了我的许多生活恶习,也未尝不是好事。
总得见他一面,才算是认识这个人吧。我觉得你们是不是把他看得太邪了我说。
泽生则微笑起来,说:我也希望如此,毕竟你这么坚定地要搬回来住。
我再去敲胜涛寝室的门,他依然没有回来。回到泽生的寝室,问他有没有胜涛的电话。他说没有,但可以去别的寝室帮我问问。几分钟之后他回来,给了我胜涛的手机号,问我:现在就打么
我记下胜涛的手机号,当即拨过去。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声音,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
突然,嘟——的声音中断,那边说话了。
你好。他说
你好,请问你是胜涛同学么
我是,你是
我是张辉,我们年级的……
哦,辉哥呀,你好!听说你要搬回来住什么时候搬回来呢东西多么确定时间了跟我说,到时候帮你搬吧。
我想明天搬过来。谢谢你,但东西不多。我现在在公寓里,我想进咱们寝室看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我今天可能回来得晚,你等不了我的话就先回去。其实寝室的格局都是一样的,我晚上回来把寝室好好收拾一下,明天我不出去,在寝室等你,你直接搬过来就行了。
也行,那我明天就直接把东西搬过来吧。
好的辉哥。
挂了电话,我可以确信:泽生他们确实把胜涛看得太邪了。于是,我决定搬回来,和胜涛做室友。
3
胜涛给我开门,我终于见到他了。瘦高个子,很厚的卷发,但剪得很短。虽然脸上的胡须剃得很干净,但可以从须根和剃刀留下的灰白痕迹看出他的络腮胡。眼睛很小,单眼皮,眼窝很深,散发出一种阴郁的气质。他似乎也刚从外面回来,穿一件白底竖条纹的衬衫,下摆扎进一条纯黑色的西裤中,脚上穿着一双拖鞋,袜子似乎还没来得及脱。
辉哥,快请进。他脸上堆着笑,但我依然能够深切地感受到来自他深眼窝的那种阴郁。
走进寝室的时候,我感到一种不适的整洁。乳白色地砖上一尘不染,就像那两张靠墙的书桌一样。书桌靠后一侧立着简易的书架,属于我的这边,是空着的;属于胜涛的那边,则整齐地立着他的书,绝无一本横着的。我的床上还没有铺盖物品,只是垫着一张像地板和书桌一样干净的木板。胜涛的床看起来也很简洁,垫絮不很厚,显得格外平整,由一张格子花纹的床单覆盖着;其上是叠成豆腐块的被子,被套的花纹与床单一律;在叠好的被子上,放着枕头,那枕头套子的花纹与床单和被套也一样,不过大概是洗得过于频繁的缘故,格子花纹已经模糊。然而最使我感到奇特的,是胜涛床下那一排整齐的鞋,鞋尖一律向内,不下十双,包括几双黄色和黑色的皮鞋,几双底下带钉儿的球鞋,几双白色的休闲鞋,还有两双拖鞋,一双是毛线织成的,另一双是皮质的,而他脚上还穿着一双呢。
你有这么多鞋啊我尽量使我的问话表现出赞赏甚至羡慕。
胜涛不无骄傲地往床下一瞥,微笑着说:其实有些已经很旧了,我把它们洗干净放着,不出门的时候,偶尔拿出来一穿,觉得还很舒适。就像皮鞋,我反而不怎么喜欢穿新的,旧的反而更合脚。你看那几双皮鞋,只有一双还算新,一个月前买的,别的,都是旧鞋了。我出门的时候,就穿着那双还算新的黑皮鞋,感觉周正一些,但是脚不舒服。回到寝室的时候,就换别的鞋穿,不很好看吧,总还算舒服。至于那些球鞋,是我踢球的时候穿的,多几双换着穿,不易坏。我是不大会踢球的,但是喜欢,所以在鞋子上做了这样的准备,也算是态度端正吧。那几双休闲鞋,穿的时候不多,有时候我会去郊外走走,爬爬山,就穿它们。
我未曾预料到他竟然如此认真地对待我那句随意的问话,做了这段认真的说明。这简直使我不知如何往下接话了,只得随便应付一句:
还有这么多的书!
书么他眼神移到书架上,这些书也是多年累积的了,有些是图书馆借来的,你看,有标签的这些,就是图书馆借来的。我喜欢看书,除了踢球和去郊外走走,看书是我打发时间的另一种方式。其实许多书我也读不进去,你看这本《古代社会》,太长,外国人写的,翻译得有些生硬,读得似懂非懂。当初买这本书,是因为听说这本书对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思想有很大的影响,据说马克思对这本书做了很详细的读书笔记,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似乎就是以这本书的一部分内容来结尾的。哎,可惜,全是推论。你想想,我们怎么可以在现代的一些野蛮人那里了解一下他们的社会,就可推论出我们祖先的社会呢这样治史学,真是不妥。
确实。我说。
这一本就比较有意思了。他说着,手指指向一本《旧制度与大革命》,恐怕没有多少历史学家可以和托克维尔媲美了。这本书写的是法国大革命,史料前所未有的新奇,那些从未被当做史料的东西,被他搬来使用得很贴切。而所有这本书里的观点,也都是很新颖的,并且很值得反思。我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但是我很有印象的是有一处,托克维尔认为大革命简直是改革引起的,因为改革使得那些本来无产的人尝到了一些甜头,而开始意识到情况甚至可以更好,而统治者却终于没有做得更好,于是有了大革命。你看看,多新奇的观点而且,你知道法国的革命怎么老是复辟吗这书里似乎是在说,旧制度根本没有被大革命彻底革除,总有一种惯性,或者说惰性,将旧制度延续下来。其实这是文化的延续性,传统的力量,有时候就是这样使我们无可奈何。这难道不能引起我们对革命、改革的反思么……
他这样说着,也不管我是否听得懂,甚至也不管我是否在听。我呢,简直自惭形秽,对他说的完全摸不着头脑,只随时报以表示赞同的点头和故作思考的默想。我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在这样高深的领域和他对话,于是便趁着他说话的空隙,将话题转入到一个更俗一些的领域来。
咱们的寝室真是整洁,你要是不在,我肯定以为走进一个女生寝室了呢!我自以为这是以玩笑的态度肯定他的生活状态。然而他却说了如下的话:
data-fanqie-type=pay_tag>
其实男女没有那么大的差别。你以为女生寝室干净到哪里去了我因为一些事情去过几次女生寝室。我告诉你吧,许多女生的寝室,除了一股刺鼻的香水味之外,视觉所及的地方,也和男生寝室一样的乱。还有些女生,你看她自己的床上吧,觉得还算整洁,你再看寝室的其他角落吧,真是不堪。哎,她们竟然可以在二三十平米的空间里划出自我空间和公共空间,真是细心得可以。当然,男生们显得更加无所谓了,他们的寝室,除了脏乱以外,你还随时可以闻到一股比香水味还不堪的气味,大约混合了脚臭味、霉味和汗味,甚至还有烟味。嗨,你不知道,我对烟味实在敏感,闻到一点烟味,我就要不停地打喷嚏,还鼻塞。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可以在那样的空间里生活,到了晚上,还能闻着那样的气味睡得着。哦,对了,说起睡觉,告诉你吧,你在外面住久了大概不知道,这些男生不闹腾到凌晨两三点,几乎不会睡觉的。前不久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那是一个大学教师写的,好像是个博士,据说患了癌症,写自己的生活状态导致自己患癌,规劝那些生活混乱的人要有节制、有规律地生活。……
现在我开始意识到,我所遭遇的,是电影《大话西游》里唐僧式的人物,所不同者,看到唐僧,不免要笑;而看到这唐僧式的人物,却几乎要哭。
在他这长篇大论中,我抓住了几个关键点:首先是不能在寝室吸烟;其次是生活要有规律,至少是要早睡早起吧;然后,就是要像他那样,随时把寝室收拾得干干净净。
4
我和胜涛做了室友,在所有表示惊讶的人当中,恐怕肖瑶的惊讶是最显著的了。搬入学生公寓后的第三天早晨,我在食堂碰到她,便和她面对面坐在一张餐桌边吃早餐。
听说你搬回研究生公寓了她这样问我。而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她又紧接着问道:而且,听说你搬到胜涛的寝室里了
是的。我说,我那时还不很敢和她说话,而她此前对我也似乎没有现在这样热情。
为什么不选另一间宿舍呢
不凑巧,刚好只有他寝室那个床位了。
也怪你,不早点行动,现在,只能住别人挑剩下的了。
可是,我觉得也不算坏。
是吗那么,你觉得你的室友——胜涛,怎样
他还不错的。
恐怕是你还不够了解他吧
算起来,认识他还不到两天,怎么可能了解他呢我认识你,有两年了,可也还算不上了解你呢。
听了我的话,肖瑶微笑着,低一下头,瞬间又抬起来,说:也是,你总是话不多,又住在外面,交流也少。
你经常在研究生会忙,我搬来两天,也才见到你一面。
别提了,我马上就可以离开那破研究生会了,做了一年的部长,做了一年的副主席,忙着办各种活动,忙着接待各方来的各种人。现在突然要写论文了,才意识到自己一本书也没正经看过。现在,该是抓紧的时候了。
总是有收获的,书本上的知识,可以补。
收获无非是多认识几个人,别的收获,一点也感受不到。哎,突然说我干什么正说你呢,你真的不知道胜涛是个怎样的人
她把话题再一次转到我身上,进而转到我的室友胜涛身上。我隐约感觉到,她对胜涛的态度与泽生很相似,然而泽生的态度,早被我否定了。两天来,胜涛并未使我感到什么异样,如果确有什么异样的话,只能说:他是个太过于正派的人。然而,正派有什么过失呢
泽生前些天跟我说,有些人私下里都叫他‘神经病’,说他性格怪异,怪异到逼走了他之前的室友。但是从这两天我和他相处的情况来看,也没有多怪异,只是他总是一副不苟言笑、严肃的神情。我说。
泽生她说,泽生也不过是听说吧。可是我就亲自领略过他的风范了,叫他‘神经病’是严重了点,但是你说‘神经病’的标准是什么呢你如果那天也在场,恐怕私下里叫他‘神经病’也就不会感到那种别扭了。
哪天出了什么事吗我有点好奇起来。
她左右瞭了一下,又将头往我这边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他用火锅泼飞哥,你知道吗
啊!竟有这种事我真没听说过,那得是什么场景啊。我愈发好奇。
幸好那火锅是服务员刚端上来的,火还没开,要是滚烫的火锅,情况恐怕就更恶劣了,而你也就不会不知道这件事了,他恐怕也因此会更加出名。
可是,他为什么要用火锅泼飞哥呢我很想知道原因,一方面想为他神经病的名声开脱,另一方面则是为我将来着想,使自己对他多些了解,不至于触碰到他那根神经,使他也同样用火锅泼我。
我从头跟你说说这件事吧。那是研二开始的时候,我那时刚做研究生会的副主席,研究生会那时候组织各系部开展足球比赛,我们系对外语系的那场,我们三比一赢了外语系。我们系的队员很高兴,说晚上全队聚餐,也包括作为替补的胜涛和几个女拉拉队员。我那时候在场边组织研究生会的同学做些服务工作,因为是同一个系,他们也一并邀请了我。你知道,人多的时候他们总是喜欢吃火锅,整整两桌人,胜涛、飞哥和我坐在同一桌。
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说着球场上的事,并且将球场上的事联系到餐桌上来。喧闹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飞哥,你进了两个,你要多吃点,更要多喝点。’飞哥一时兴起,就说:‘照你这么说,涛哥今天都没上,他就不能吃、不能喝了吗’我们都一起看着胜涛笑起来。但胜涛并不感到这是玩笑,我看到他生硬地扭动一下身子,脸有些红。我感觉到他的尴尬,便说了句:‘那么,我还是走了吧,因为我还给对方队员送过水!’大家又一起笑起来,但胜涛却没有笑,反而更加严肃起来。除了我,我想其他人都没有发现这个细节,至少飞哥没有发现。这时候,服务员端上火锅来,却发现气炉不能打火,便返回去拿火机。
胜涛说话了,‘飞哥,其实今天本来可以打他们三比零,可惜最后那二三十分钟你们都太松懈了。’可能飞哥以为他是以玩笑的方式还这一嘴,于是便提高嗓门朝胜涛喊了一句:‘你妹!你到场上去不停地跑一个半小时试一下’飞哥的话刚说完,胜涛便端起火锅朝他泼去,飞哥迅速站起来往后一退,终于还是泼了他一裤子火锅汤。我们都被胜涛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飞哥也一样,他愣了大约有两三秒,低头看一下自己的裤子,抬起头来望着胜涛,喊了一声:‘你神经病啊’这就是胜涛的火锅泼人的英勇事迹了,而他‘神经病’的名声,也就因此而起。从这以后,大家逐渐发现,胜涛确实是个古怪的人,你将会领略到的,因此私下里大家都习以为常地说他是‘神经病’。
听了肖瑶的话,我还是不很理解这事情的原因。
可是,我觉得飞哥的话不至于激起他拿火锅来泼飞哥吧我说。
哈,正常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他确实就因为这句话用火锅泼了飞哥。说来你肯定都难以相信,我们刚开始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替补地位被调侃而气愤,后来我们在他和飞哥的争吵中发现,原来飞哥的那句‘你妹’才是导火线,因为他真的有个妹妹,这句‘你妹’被他视为对自己妹妹的极大侮辱。咳,你看看,这就是他的思维,一个正常人简直不可能跟得上的。
这事件的原因真是令我惊讶不已。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男生之间说话总要说个你妹这样的字眼,这早已是不足为奇的了,而这竟可以使胜涛用泼火锅这举动来回敬那对他说这两个字的人,真是不可思议。
我正在思考接下来的一年我该如何调整我与胜涛相处的策略的时候,肖瑶进一步分析道:
所以我建议你要特别注意一些,他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所以你根本就号不准他的脉,有时候你难免就会不小心踩到他的尾巴。你和他住在一个寝室,他要是想对你做点什么,恐怕比用火锅泼飞哥要容易得多。最近有几条新闻说室友投毒的事情,真是轰动,你去看看今年毕业的那些学长学姐们的论文的‘致谢’部分,他们大都以一句调侃的话来结尾:‘最后,感谢室友的不杀之恩!’你千万提防,不要惹到他。
肖瑶也许说得过于严重了,竟扯到室友投毒的事!但是,胜涛那阴郁的神色突然在我眼前一现,终于使我感到有些害怕起来。
5
我更加谨慎了,我希望我能够在胜涛面前做到最好,以免出现肖瑶半开玩笑所说的那种结局。然而,有一件事情很使我为难,那就是我的呼噜声。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他有轻微的神经衰弱,夜里的睡眠很浅。为什么他要跟我说我想,他已经是在委婉地提醒我,我夜里的呼噜声已经搅扰到他了。
我有时候会打呼噜,可能影响到你了吧我以一种询问的语气表达我的歉意。
不是很大声,这是不能控制的吧。他说。这是默认了我的呼噜声确实影响了他的睡眠了,只是并不直说而已。
我更加忧虑起来。夜里打呼噜一直是我烦恼的事情,然而从未使我像现在这样烦恼。我只能尽量使自己在他睡着了以后再睡。我本想在他睡了之后再看一下书,等他睡熟了之后再睡,但是他有十点睡觉并且必须关灯的习惯,所以我只能躺在床上,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等着他睡着。——这对我简直是一种折磨,我要有足够的意志力,才能使我在黑暗包裹着的睡意中睁大眼睛。
但是在很多时候,我做到了。并且我还发现,原来他也是打呼噜的,不过这非但没有影响到我,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我一旦听到他的呼噜声,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就松弛了,继而便惬意地睡去。因此,我总是在每一个安静的夜晚等待着迟迟不来的他的呼噜声,当他呼噜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如释重负,我好像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我的呼噜声使他不能入睡,他的呼噜声于我却相反。
然而,我也有偶尔走神而做不到的时候。我努力在每天晚上等着他的呼噜声,但是有时候并未等到,自己便睡去了。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几次之后,我又主动跟他谈起我的呼噜声,并表示我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使自己在他睡熟之后再睡。他似乎很感激,因此为我想了好几种方法来治疗打呼噜。第一种是减肥,但是我本来是不肥的,所以这第一种便作罢了。第二种是叫我睡前在嘴里含几粒花椒——真不知道他是哪里得来的这偏方,我婉拒了。第三种的可行性更强,所以我接受并且实践了,那就是调整睡姿,垫高枕头。
可能是他提供的方法并不十分科学,也可能是我自己在睡眠中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睡姿,总之我的呼噜声还经常影响到他的睡眠。
我想,大概还是最笨的办法是最奏效的,所以我又开始在寂静的黑暗里等待他的呼噜声。有一天晚上,我刚躺到床上,睡意便趁着黑夜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身上。但我还是强睁着眼睛,一如既往的等着那使我惬意的呼噜声。模模糊糊地,我感到有呼噜声响起,便侧了一下身子,打算以最舒服的姿势入睡。一束微弱的月光,从窗帘未遮挡的玻璃窗外照进来,使我模糊地感觉到我的床前有一个人影,弯着腰,似乎在看着我。我一惊,弹坐起来。那影子似乎也因为我的反应而受了惊吓,突然直起原本弯着的腰。
谁干什么我问。虽然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但还是看不清夜色中那朦胧的身影。
辉哥,做噩梦了吧影子——也就是胜涛,说话了。他似乎有点尴尬,解释道:你一直在打呼噜,我也睡不着,索性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因为睡姿的问题而打呼噜。
这一夜,我再也没有睡着,即使后来听到他的呼噜声,我依然高度紧张,十分清醒。此后,我再也没有安稳地睡过,我总是在等到了他的呼噜声之后依然久久不能入眠。侥幸睡着了,也常常从睡梦中惊醒,之后便更难入睡。我们再也没有讨论过我的呼噜声,好像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打过呼噜一样。
6
渐渐地,我开始在心里对我的室友存了某种莫名的反感。这种反感可能还并不只是他对我无意的一次惊吓,而是多方面的、复杂的原因。总之,虽然我还是尽量不打呼噜,尽量规律地生活,尽量将寝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尽量不在寝室抽烟,但是我似乎很难和他愉快地相处。他的话越来越多,因为找工作的原因,整天一本正经地向我抱怨社会的黑暗,总是一副怀才不遇的腔调。我越来越不耐烦了,但是从不敢直接表露自己的不耐烦,只是在听他长篇大论的时候随便应付一两句。
就在我快要无法忍耐的时候,泽生救了我。有一天我从食堂回寝室的时候,在走廊上遇到泽生,他要去图书馆写论文,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想到这样可以暂时离开胜涛,便欣然同意了。与寝室相比,图书馆真是另一番天地,那里安静得能够听到几十米外的同学翻书的声音。现在,我正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我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早上八点钟准时去食堂吃了早餐,不回寝室,直接奔图书馆;中午回到食堂吃午餐,不回寝室,返回图书馆;傍晚再回到食堂吃晚饭,不回寝室,再返回图书馆。大约晚上九点半的样子,回到寝室,洗漱完毕之后,刚好到胜涛规定的睡觉时间。这样,胜涛跟我说话的时间就只有早上和睡前的不到半个小时了。
我慢慢地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是他却反而愈发不能坚持自己的生活规律了。大约是因为白天几乎没有时间跟我说话,并且也没有机会跟别人说话,到了十点以后,原本到了他规定要睡觉的时间了,但他总还是要和我说几句话。但是因为我的态度总是敷衍,所以大约他也觉得无味,说了几句也就不说了。
有一天,他态度突然有些不同了。以往,我从图书馆回寝室的时候,他总是很热情地说一些话,问我看书的情况和论文的写作情况。但是这天,我从图书馆回寝室的时候,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辉哥回来了,直到我洗漱完毕,他再没说过别的话。我感觉有些不对,精神也紧张起来。我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总有点紧张,不知道如何开口。十点以后,照常熄了灯。我听到他发了几声叹息,正忍不住要问他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突然先开口了。
辉哥,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说一下。他说。
怎么了我更加紧张起来。
今天……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他们说……说咱俩关系不好,所以你才整天去图书馆,不愿意待在寝室。我从走廊上过,无意中听到他们在寝室里说的。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我知道,许多同学都不待见我的,可能是因为我有一些极端行为,你……可能你也听说过吧。但是,我以为我并没有什么太值得诟病的地方吧。他们总是跟我有一种距离,说不出来的距离。我总是处处小心与人相处,处处约束自己,做一个正直的人,但是他们似乎都容不下我。但是我与你,辉哥,我觉得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芥蒂,为什么他们甚至都不相信我能够和自己的室友处好关系呢
我感觉他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有一瞬间的内疚,但是不知道怎样宽慰他,只能附和着说:是啊,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呢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之间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辉哥,明天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你觉得怎样我想,我也不用去和他们理论和争辩,我们一起吃个饭,他们大概也就不会再有那样的议论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我还能怎样呢我答应了他。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我在图书馆接到他的电话。他说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提议说我们今天晚饭之前先去附近的烈士陵园走走,然后再去吃晚饭。我同意了,约他在学校大门口等。他按时来了,却坚决不坐公交车,说要走到烈士陵园,才足够虔诚的。我拗不过他,只得同意他的想法。Y城的春天,细雨绵绵,我们撑着伞,沿着马路向烈士陵园走去。一路上,我暗暗感到心情不畅,何以坐公交车去烈士陵园就显得不够虔诚呢在这样的雨天,两个男人撑着伞,在马路边上走着,这场面让我感到十分尴尬。他倒似乎感到很自然,一路跟我说起我们将要去缅怀的这位国民党抗日将军,说他在襄阳如何英勇奋战,战死之后连日军也列队脱帽向他致敬,国军又如何组建敢死队从日军手里抢回将军的遗体,日军又是如何考虑到保护将军的遗体而不出动飞机轰炸,蒋介石又是如何抚棺大恸……
将军的陵墓前已经摆放了许多花圈,周围也围了一圈白色和黄色的花。走到将军的墓前,胜涛更加严肃起来,默默地站着,眼睛直视着由冯玉祥亲题的墓碑。他忽然回过头,看着我,说:咱们一起行礼吧周围还有一些男男女女的青年,他们大都献了花,就开始欣赏周围的景致。在胜涛的要求下,我机械地和他并列站着,行了三鞠躬的礼。这原本是十分正常的礼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到十分窘迫。
从烈士陵园回来,我们在学校门口吃火锅。刚开始动筷子,我就想起肖瑶跟我说过的事情,我脑子一恍惚,想到,我现在要是也说一句你妹,他会不会也趁我不备朝我泼火锅呢这时,突然从我身后传来一声辉哥,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泽生和其他几位女同学,他们也在这里吃火锅。除了泽生问我要不要坐一桌之外,其他的同学都用一种说不清的奇怪眼神看着我们,微笑,算是招呼了。我婉拒了泽生的邀请。胜涛笑了笑,对我说:我想,以后他们总不至于再议论说我们的关系不好了吧。我偶尔向泽生那一桌看过去,他们一边小声地说着话,一边看着我们,依旧是异样的眼神。
7
自那顿晚饭以后,我始终觉得同学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我,虽然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的跟我打招呼。
你知道你出名了么有一天,肖瑶跟我说。我们在图书馆偶遇了,我很高兴,放下书聊起闲天来。
我出名了
你想想,你因为前两年都在外面住,所以我们系其他专业的同学几乎都不认识你的,而如今,他们大都认识你了。
什么意思我问。
你出名了,不是因为你自己,而是因为你身边的人。
我身边的人
你想想,你身边的什么人能使你那么快出名呢
不会是你吧,风云人物
当然不是我,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告诉你吧,那是因为你的室友,他可真是你的福将。你有这样的室友,想不出名都难。
她这么解释,我开始有点明白起来了。听了她如下的解释,我更加明白了,并且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听说你们一起去烈士陵园,还一起吃饭。这真是个爆炸性新闻。你可以想象一下,同学们会如何塑造你的形象咳,你想想,你原来不住在公寓里,你的名字在同学们看来总有点神秘,况且你那时候几乎和这群同学没多少交流。你知道么胜涛曾经有个室友的,他的‘前室友’因为无法忍受这朵奇葩,便毅然搬了寝室。所以,他的前室友就是个正常人了。胜涛的周围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圈,你进了那个圈,你就和他一样;你排斥那个圈,你就是个正常人。前段时间,她们在寝室讨论,说你整天往图书馆跑,那是因为你也无法与这朵奇葩相处。那时候,一方面你的形象是正常的,另一方面呢这状况更加证明了胜涛是朵奇葩,是个神经病。而现在呢在她们看来,你和胜涛的相处似乎越来越融洽了。那么你想,她们该如何塑造你的形象她们甚至开始对你也好奇起来了,特想探究一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居然能够和胜涛相处得如此融洽。
哦。我听了她的说明,叹了一声,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都用那样异样的眼神看我了。
当然,我也尽力为你挽回形象。我跟她们说,你不过是没有办法,同在一个屋檐下,偶尔不免要逢场作戏。以我对你的了解,我向她们的解释应该是合理的,但是她们是否愿意接受我的解释,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很感谢肖瑶,无论怎样,她是理解我的,她的理解对我来说尤其重要。但是,我还是开始忧虑起来。我一想到同学们那异样的眼神,便浑身不舒服起来。我逐渐陷入无限的悔意之中:我不应该搬回来,那样我的名字只不过显得神秘而已。现在呢,我距离神经病大约不远了,或者说已经是神经病了。在后悔之余,我对胜涛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如果说我以前对他只是厌的话,那么现在似乎到了憎的程度了。但是,我依然不能直接向他表明我的态度。我每每想要对他发作,便立刻看到他那阴郁的眼神。
是的,我只能等,等毕业。等待毕业的日子实在是一种煎熬,好在我终于熬到了最后。
离校的前一夜,我们打破了十点睡觉的规矩。我收拾行装,胜涛也帮着我收拾。他因为要等着在本校面试,所以落后几日离校。我收拾完行装,大约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叠宣纸,摊在桌面上,一边把它们掀开,一边对我说:辉哥,这是我写的一些书法,留一两张做个纪念吧。你选两张送给我吧,我不大懂。我说。
他选了一张同学少年和一张马到成功给我,我不免赞誉两句。
明天我送你去车站吧。他说。
不必的,就一个箱子和一个背包,其他的行李已经寄送回家了。
还是送一下吧,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见面了。你要回Z城去工作,而我又想在Y城发展。如果过两天的面试成功的话,我就留在学校里做辅导员了。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相信你能够在Z城发展得很好。无论如何,你回到Y城来,一定来找我;我假如有机会去Z城的话,也一定联系你。他这么说,我嘴上也答应着他。
第二天一早,他坚持要送我。我上了车,回头简单做了个再见的挥手。车动了,我没有回头看他,我想起泽生跟我说过的话,说胜涛的前室友离开的时候,他哭了。我很害怕见到这样的场景,他跟我说珍重的时候,我已经隐约感到他在哽咽了。
我如释重负,我从未在任何一段关系里体会过这样的紧张和窘迫,也从未在结束任何一段关系时感到这样的轻松。汽车动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决定将这段室友关系结束了。汽车行驶了不到一小时,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来送我的室友,反而将思绪牵扯到那个承诺过要来送我而终于没有来的肖瑶,并且深深地陷入对她的思念之中。
8
到了Z城,我很快就进入到工作状态中,时间似乎过得愈发的快。
大约半个月之后,胜涛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说他已经被母校聘为辅导员。我简单地回了恭喜两个字。后来我换了电话号码,并未告诉他。也许他又给我发过信息或者打过电话,我不得而知。大约三个月后,我接到胜涛的电话,他说他从肖瑶那里问到我的新号码。简单地聊了一些近况之后,我以上课为由结束了通话。此后的一段时间,他经常给我打电话,聊工作,聊学生,以抱怨为主。不久,我把他的号码存成神经病,他再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便选择性地接,看我的心情和时间。再往后,我几乎不再接他的电话。渐渐地,他也几乎不再打来了。
在过去的这两年中,虽然我大约每隔半年都会回Y城一次,但是并没有遵守到了这里要联系他的诺言。每一次回到Y城,我只与肖瑶会面,并且总要求她不要向胜涛提起我回来过。而她总是这样说:我没事和他说话干什么他要是向我问你的情况,我就说不知道。因此,从学校毕业大约三个月后,我几乎就没有胜涛的音信了。
因此,当我从肖瑶那里得知他被学校解聘的时候,也不免吃了一惊。我格外好奇他何以被学校解聘。我当然不能满足于肖瑶所说的因为他是个神经病,于是便向她问个究竟。
她说:我虽然不屑于关注他的情况,但是周围的同事总时不时地谈论起他。久而久之,我对他的情况,也就大致了解了。他以前是个神经病,做了辅导员之后,他还是个神经病。病入骨髓,改不了的。我就特想知道,他为什么愿意留在这里领着两千多块的工资干那么辛苦的活儿要是有个编制也行,连个编制都没有,有什么意义呢做辅导员,对学生的事,无论大小,什么都管。你想想,现在的孩子,二十岁上下的,哪个没点个性学生不知道有多烦他。
更奇葩是关于他查寝的事情,我们同事都将他的这段事迹当成笑话讲。他是每天晚上十点半要查寝的,男生寝室自然不用说了,女生寝室也一律要查,并且要更严,因为他觉得女生夜不归宿是更可怕的事。刚开始的时候,他让学生干部去通知女生寝室,要她们准备好,他要去查寝,以免出现尴尬的情况。久而久之,因为女学生们都知道他要在十点半来查寝,所以都全副武装,等着他来。然而,他一直也没查到女生夜不归宿的情况,但是他又从多方面听到传言,说他们班有些女生经常夜不归宿。他想,大概是在自己查过寝之后,有些女生才出去的。因此他便想了个办法,趁其不备,十一点再去查寝,并且不提前通知。按照他后来的解释,他到了女生寝室门口再敲门通知她们准备,也是来得及的,总不会发生什么尴尬的情况。但是情况超出了他的预期,晚上十一点,他到了第一个寝室的门口。正打算要敲门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寝室内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那神经病不会再来查寝了吧’哎,他其实早就知道外界给了他这样一个代称,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学生也这样称呼他。他一脚踢到门上。我想,他大概以为房门是锁着的吧。而意外的是,门被他一脚踢开了!你想想,夜里的十一点,毫无防备的女生寝室突然被一脚踢开房门,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光景总之,他因此而受到系里的处分,具体是什么处分,就不知道了。而在学生那边,他神经病的代称更加扩散开来,并且日益深入人心。
有时候想想,他也真是个可怜的人。他无微不至地关心学生,但是学生却并不买账。就像他被解聘,要是当时有学生能够为他求情,可能情况就不会那么糟。他最终被解聘,其实也源于他对学生的关心。他听说他们班的某些学生经常逃课,尤其是体育课,许多学生都是不来上的。所以,他想抽个时间专门去看看学生上体育课的情形。来到操场上,体育老师正在给学生教武术套路。他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体育老师把一个女生叫出来,单独矫正她的动作。重点来了,他居然认为体育老师占那女学生的便宜!当着全班学生的面,他跟那个体育老师揪扯起来。他被打了,据说鼻子流血了。学生围过来劝解,附近的师生也都围了过来,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劝解的人越来越多,这好像刺激了胜涛的神经,他的气势变得更凶了,试图挣脱劝解的人,冲过去打那个体育老师。而那个体育老师,真是聪明,见人来劝解,自己又未吃亏,便冷静下来,开始向劝解的人解释经过。哈,这样一来,他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人,而那体育老师,却好像真的站在真理一边似的。结果么那当然不用说了,加上他之前擅闯女生寝室一条,他最终被解聘了。据说没有一个学生出来替他说话。
原来如此。
9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车窗之外已是阳光,而车里的人依然耷拉着脑袋,连那个唱英文歌的女童也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我为什么要想到他我在心里问自己。原来他依然纠缠着我,以另一种方式。如果说他曾经纠缠了我的日常生活,那么现在,当我知道他的结局之后,他似乎要来纠缠我的精神了。离开学校,他会去哪里呢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手机上翻出神经病,正想按下拨号键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逍遥来电。
到哪里了
再有二十公里就到Z城了。
无聊么我陪你聊会儿天吧。
发信息吧,有些话,写着比较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