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碎瓷
我蹲在卫生间用湿纸巾擦那双AJ球鞋的时候,手指抖得厉害。泡沫顺着鞋带往下淌,像极了去年冬天程阳泼在我校服上的那杯奶茶。
你他妈会不会擦鞋程阳一脚踹在我肩膀上,我后脑勺重重磕在瓷砖上。
这鞋面都让你擦起毛了!
我盯着他球鞋上那道三厘米长的裂口,喉咙发紧:这根本不是我弄的......
啪!
晾衣架抽在脊背上的声音比我预想的更清脆。母亲站在卫生间门口,胸口剧烈起伏着,手里的金属衣架还在嗡嗡震颤。
赔钱货!这双鞋顶你三个月工资!
我后背火辣辣地疼,却下意识数着地砖缝隙。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每次挨打就数数,数到一百就能结束。
妈,真是他自己撕坏的。我声音比蚊子还小,我亲眼看见他......
放屁!程阳突然揪住我头发往鞋柜上撞,我花压岁钱买的限量版!
血顺着太阳穴流到嘴角,咸腥味让我想起上周被他按进游泳池的感觉。母亲突然拽着我胳膊往客厅拖,我踉跄着跪倒在全家福照片下面。
给你弟道歉!
相框里程阳穿着初中校服笑出一口白牙,我站在最边上,衣领还沾着他故意打翻的酱油。父亲在照片里望着远方,就像他现在缩在阳台抽烟的姿势。
我没错。我舔了舔裂开的嘴角,是他自己......
金属衣架这次抽在大腿内侧,我疼得蜷成虾米。程阳把手机镜头怼到我面前:来,给网友看看什么叫白眼狼。
跪直了!母亲揪着我耳朵,说对不起!
我盯着地板上自己的血滴,突然发现它落在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上,正巧淹没了那个和字。
对不起。我听见自己说。
程阳得意地笑出声,转身从冰箱拿出可乐。易拉罐拉环崩到我脸上时,母亲正用拖鞋碾我撑在地上的手指。
轻点作!父亲突然在阳台吼了一嗓子,邻居都听见了!
母亲这才扔下衣架,我数到六十七。
......
半夜我趴在床上,后背的伤火辣辣地疼。月光把窗棂的影子投在墙上,像道牢笼。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父亲闪进来,扔了管药膏在我枕边。
你长得太像你姥姥......他声音含在喉咙里,特别是犟起来的时候。
我攥着药膏愣住。姥姥在我五岁那年就喝农药死了,家里连张照片都没留下。
父亲转身要走,我突然问:为什么程阳撕坏鞋要赖我
他背影僵了僵:你是姐姐。
这句话我听了二十年。程阳打碎花瓶我是姐姐,程阳烧了窗帘我是姐姐,程阳把同学推下楼梯,我还是姐姐。
听见父亲脚步声消失,我挣扎着爬起来。书柜最底层有本蒙灰的相册,塑料膜都泛黄了。翻到第三页时,我呼吸突然停滞——这里本该是张全家福,现在只剩四个角上的相册钉,和半枚模糊的钢印。
1998.6摄于妇幼医院
我出生在1999年。
......
后半夜我坐在飘窗上,把相册残页对着月光看。钢印下面还有半个蓝色印章,可能是出生证三个字里的生。
膝盖还在渗血,我却想起程阳十岁那年。他偷了母亲的金项链去游戏厅,回来却说看见我翻首饰盒。那天母亲用皮带抽我,父亲就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皮带扣划破我额角时,报纸哗啦响了一声。
我摸到枕下的瑞士军刀,这是去年生日唯一收到的礼物——快递单上写着程阳的名字,可我知道是楼下便利店阿姨寄的。刀刃在月光下泛着蓝光,我突然很想把它插进程阳那双AJ里。
但最后我只是划破了相册里程阳的脸。塑料膜裂开的声音,比晾衣架抽在背上还要清脆。
......
清晨我在厨房煎蛋时,母亲突然扯开我衣领。药膏的薄荷味立刻弥漫开来,她眼神闪了闪:下次别惹你弟。
蛋清在锅里滋滋作响,我突然问:姥姥是怎么死的
锅铲掉在地上,母亲脸色比冰箱还冷:失手打翻农药。她掐着我下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盯着她瞳孔里变形的自己:爸说我像姥姥。
母亲突然笑了,手指顺着我后背的伤往下滑:是啊,她也总说自己没错。
程阳踹开厨房门时,煎蛋正好出锅。他抓起盘子扣在我胸口:焦了怎么吃
滚烫的油透过T恤粘在皮肤上,比昨晚的伤还要疼。我蹲下去捡碎片,突然发现那块最大的瓷片上,映着母亲冷漠的眼睛。
就像相册里被撕掉的那页,永远残缺不全。
第二章:借命
我蹲在灶台前扒拉灰烬时,手指被烫出两个水泡。碎纸片上金融系三个字还剩半边,墨迹在高温下蜷曲成蚯蚓状的疤痕。
女孩子读什么金融!母亲把铁盆摔得震天响,明天就去电子厂报道,你弟的化疗费还差三万六。
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像极了程阳昨晚咬我耳朵时的喘息。他滚烫的嘴唇贴着我的耳廓,牙齿陷进肉里:姐,医生说用你的骨髓能治我的病。
我盯着掌心黑灰,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班主任说的话:程暖,你是近五年来最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
发什么呆母亲用火钳戳我后背,去把你弟的检查报告拿来!
病历本躺在茶几上,封面沾着程阳吐的葡萄汁。我翻开最后一页,缴费单右下角血型栏赫然写着:AB型。
手指突然抖得拿不住纸。
父亲的血型是O型,母亲也是O型——去年职工体检表我还帮他们填过。
磨蹭什么母亲一把抢过病历本。
我抬头时,正对上父亲醉醺醺的目光。他靠在门框上,啤酒瓶歪倒在脚边,眼睛死死盯着我脖子后面。
那里有块胎记,形状像片枯叶。
......
高考前夜那场雨下得像天漏了。凌晨两点程阳突然烧到39度,母亲掀开我被子时,床头闹钟显示离数学考试还有九小时。
把你弟背到二院去!她往我怀里塞雨衣,出租车不肯进积水区。
程阳趴在我背上笑,滚烫的呼吸喷在我颈窝里:姐,我要是死了,妈会把你埋在我棺材旁边吗
雨水灌进运动鞋里,每步都像踩在沼泽中。巷口的积水漫到大腿,我托着程阳屁股的手开始抽筋。
废物!他在我肩上扭动,抖得我想吐!
膝盖撞上窨井盖时,我下意识转身护住他。右腿剐蹭出三寸长的伤口,血混着雨水流进下水道。程阳却突然揪住我头发,对着路灯大笑:你好像条瘸狗啊!
急诊室的白炽灯下,护士皱眉看着我血淋淋的膝盖:你先处理下伤口
先看我弟!我拽住她袖口,他...他可能是白血病复发。
说最后四个字时,喉咙里像含着刀片。三个月前程阳确诊时,母亲把化验单拍在我脸上:你的骨髓配型明天就去做。
......
我从电子厂领回工牌那天,程阳正在病房里玩新手机。母亲把盒饭递给我:以后你每天送完饭再去上班。
饭盒底下压着张检查单,【骨髓配型结果】那栏打着绿色对勾。
全相合。程阳舔着酸奶盖冲我笑,姐,你真是我的救命药。
工厂流水线噪音太大,我直到午休时才听见手机震动。班主任发了十二条信息,最后一条写着:录取通知书寄到你学校了,速来取。
我摸着口袋里刚发的三千块工资,突然想起数学考卷最后那道大题。当时监考老师在我桌前停留了很久,我知道她看见了什么——答题区除了公式,还有我手抖蹭上去的血迹。
程暖!车间主任踹了我的凳子,传送带停了没看见啊
我抬头时,流水线上正流过个变压器零件,黑漆漆的窟窿眼像极了被烧毁的录取通知书。
......
父亲又在阳台喝醉了。我蹲着收拾啤酒瓶时,他突然抓住我手腕:你姥姥...也有这个胎记。
酒气喷在我脸上,混着某种腐烂的味道。我脖子后的胎记突然刺痛起来,像被火钳烫了一下。
爸,程阳的血型......
他猛地推开我,酒瓶哗啦碎了一地。母亲从卧室冲出来时,他正用玻璃碴划自己手臂:O型!老子全家都是O型!
血珠溅到我脸上,温热的。母亲突然安静下来,慢慢擦掉父亲脸上的血:你吓着孩子了。
她说孩子时,眼睛看着的却是程阳的病房方向。
那晚我躲在厕所隔间,用新手机查血型遗传规律。O型血父母不可能生出AB型孩子——这条百科词条被我反复看了十七遍。
程阳的微信突然弹出来:姐,医生说明天抽你的骨髓。
我盯着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突然想起他六岁时把我推下楼梯的样子。当时母亲抱着他哄:阳阳别怕,姐姐是自己摔的。
马桶水箱的水滴声里,我慢慢按灭屏幕。工厂夜班打卡机泛着红光,像极了病房里那些监测仪的指示灯。
......
凌晨三点我溜进医院资料室时,保安正在打瞌睡。程阳的病历档案袋里,有张泛黄的出生证明复印件。
【新生儿血型:O型】
后面被人用红笔涂改成AB,墨迹晕染了旁边的护士签名。我手机镜头对准这行字时,背后突然传来轮椅声。
找什么呢程阳的声音像毒蛇吐信。
我转身时他正把玩着个玻璃瓶,里面泡着块苍白的组织。你的骨髓样本,他晃了晃瓶子,真漂亮啊。
月光从百叶窗缝漏进来,在他脸上割出无数道黑条。我突然看清他手机屏幕——是母亲发来的信息:哄她签自愿捐献书,律师说这样合法。
姐,程阳把轮椅滑到我面前,你知道吗O型血是万能供体。
他冰凉的指尖按在我手腕上,正好是父亲白天抓过的地方。我低头看他病号服袖口,那里别着个小小的金属校徽。
重点高中的校徽,用我电子厂工资买的。
但AB型,他凑近我耳朵,是万能受体呢。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程阳猛地扯开自己衣领:姐!别这样!
我看着他脖子上迅速浮现的红痕,突然明白了母亲当年是怎么相信他被项链勒伤的谎言的。
就像现在,保安破门而入时,程阳已经连人带轮椅倒在地上,玻璃瓶碎在我脚边。
患者家属殴打病人!保安的对讲机刺啦作响。
我望着地上那滩骨髓样本,突然笑出声。原来我和程阳,从来就不是同一种血。
第三章:脐带
手术室的无影灯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趴在冰冷的台面上,后腰消毒过的皮肤绷得发疼。程阳昨晚那句话还在我耳边嗡嗡作响:O型血是万能供体,但AB型是万能受体呢。
放松点。护士拍了拍我的肩膀,穿刺会有点疼。
母亲突然按住我颤抖的手腕:忍着点!这是你欠他的!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就像小时候每次我犯错时那样。
穿刺针扎进来的瞬间,我疼得眼前发黑。那是一种从骨头深处泛上来的钝痛,像是有人拿着勺子在一勺一勺挖我的骨髓。我能听见针头在骨头里搅动的细微声响,咯吱咯吱,像在嚼脆骨。
真可怜。我听见一个护士小声说,亲姐弟HLA全相合...除非...
除非什么我想追问,但高烧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我看见程阳躺在隔壁病床上冲我笑,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谢谢姐姐。
醒来时病房里空无一人。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像在倒数计时。我的后腰疼得厉害,稍微一动就牵扯得全身冒冷汗。床头柜上放着父亲的旧公文包,拉链没拉好,露出一角泛黄的纸张。
我强撑着爬起来,每移动一寸都像在刀尖上行走。公文包里躺着一份《领养协议》,右下角盖着妇幼医院的钢印。生母那栏写着林春梅,出生日期是1998年6月15日。
这个日期像一记闷棍敲在我头上。1998年6月,和相册里被撕掉那页的钢印日期一模一样。而我是1999年出生的,这意味着...
你在干什么
母亲的声音在身后炸开。我转身时看见她手里端着程阳的药,脸色阴沉得可怕。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文件上,瞳孔猛地收缩。
原来我不是你女儿。我的声音抖得厉害,你们偷了别人的孩子,就为了给程阳当活体骨髓库
白眼狼!她一巴掌扇过来,我的嘴角立刻尝到了血腥味,我养你二十年,你就这么报答我们
我擦掉嘴角的血,突然笑了:林春梅是谁我的亲生母亲吗她现在在哪
母亲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刻薄的样子:你永远别想找到她。签字的时候就说好了,这辈子都不能相认。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那份领养协议上。我这才注意到最下面有一行小字:自愿放弃抚养权,永不追索。签名处是一个歪歪扭扭的指印。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不知道是因为高烧还是眼泪。二十年了,原来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他们养我,疼我,打我,骂我,都只是为了有一天能从我身上拿走他们需要的东西。
就像现在这样。
程暖!你干什么母亲突然尖叫起来。
我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血珠溅在雪白的床单上,像一朵朵小小的梅花。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着那份领养协议,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我要去找我的亲生母亲。我说,至于你们...等着收律师函吧。
走廊上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走,一步,又一步。就像二十年前那个被偷走的小婴儿,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第四章:腌骨
我站在老式筒子楼402室门前时,腿抖得几乎站不稳。生锈的铁门把手上缠着褪色的红绳,门缝里飘出浓重的药味。我举起手敲门,发现掌心的汗已经把领养协议边缘浸湿了。
门开了一条缝。
谁啊女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喉咙发紧:请问...是林春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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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猛地关上,又突然拉开。站在我面前的女人佝偻着背,右眼浑浊发白,左眼下有颗泪痣。她盯着我脖子后面的胎记,手里的搪瓷缸咣当掉在地上。
锁锁她手指颤抖着摸向我的脸,我的锁锁...
我后退半步:什么锁锁
她突然拽着我进屋,力道大得惊人。昏暗的客厅里堆满药盒,墙上挂着的护士服已经发黄。她从五斗柜最底层掏出个蓝布襁褓,上面用红线绣着歪歪扭扭的锁字。
你出生时胎记就像把小锁。她指甲抠着襁褓上的血渍,那个贱人把你调包了...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谁调包的
还能是谁她突然尖笑起来,现在养着你的那个婊子!当年她抱着野种来生产,用我的亲闺女换了她的赔钱货!
窗外的知了叫得人心烦。我盯着襁褓上那个锁字,形状确实和我脖子后的胎记一模一样。林春梅突然扯开我衣领,枯瘦的手指抚过胎记。
知道为什么叫锁锁吗她凑近我耳朵,呼出的气带着腐味,锁住冤魂,腌骨复仇...
我的手机突然震动。是父亲发来的短信:回家,我们谈谈。
林春梅抢过手机,独眼里闪过凶光:他怕了!当年他贪污的账本在我这!她从护士服口袋掏出个发黄的信封,看,这就是他们偷天换日的证据!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父亲搂着现在的母亲,两人中间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赫然是年轻时的林春梅。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98.6.14。
明天是你生日吧林春梅突然诡异地笑了,也是那个野种的生日。我故意选在同一天调包,就是要让那对狗男女养大仇人的女儿...
我胃里翻江倒海。所以程阳才是她的亲儿子那我...
你爸的野种得了白血病活该!她疯狂地翻找药柜,当年要不是他发现孩子血型不对,那贱人差点把你扔福利院!
我攥着那张照片,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总盯着我的胎记发呆。他不是在怀念姥姥,是在害怕这个像锁一样的印记。
林春梅突然安静下来,往我手里塞了瓶褐色药丸:拿着,这是当年产科剩下的米索前列醇。她独眼里闪着诡异的光,让那野种吃下去,比骨髓移植死得快...
我吓得后退撞翻茶几。药瓶滚到门口,被一只锃亮的皮鞋踩住。
好久不见啊,林护士。父亲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人,二十年前的医疗事故案,该结案了。
林春梅突然尖叫着扑向父亲,被他一个侧身躲开。她撞在门框上,额角顿时血流如注。我下意识去扶她,却被她死死抓住手腕。
锁锁,记住...她往我手心塞了把钥匙,腌骨要腌透...才能报仇...
穿制服的人给她戴上手铐时,父亲走过来想拿我手里的照片。我猛地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程暖,把东西给我。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你以为找到生母就能解脱她才是真正的疯子!
我看着钥匙上贴的302标签,突然想起家里那个永远上锁的阁楼。林春梅被拖出门时还在嘶吼:他们用你当人质逼我闭嘴二十年!
父亲伸手来抢钥匙,我转身冲向楼梯。身后传来他气急败坏的喊声:拦住她!她有精神病史遗传!
我拼命跑下楼梯时,钥匙齿痕深深硌进掌心。原来我不仅是偷来的孩子,还是用来要挟生母的人质。而程阳...他才是这场荒诞剧里最无辜的受害者。
医院的消毒水味突然涌进鼻腔。我站在程阳病房门口,看着他苍白的睡脸。床头柜上摆着我们的全家福,相框边缘已经磨得发亮。
姐程阳突然睁开眼,你怎么...
我把染血的钥匙放在他床头:302阁楼的钥匙。那里有你的真实出生证明,还有...我们的故事。
他困惑地眨着眼:什么故事
我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他发烧时我做的那样。只不过这次,我说的是:关于两个被交换的人质,和一场长达二十年的复仇。
窗外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大一小,像极了小时候我背着他去看病的那个黄昏。只是这一次,我终于知道了故事的真相。
而我们,都成了这场复仇里被腌透的骨头。
第五章:焚雪
太平间的冷气钻进我的骨头缝里。程阳躺在冰棺里,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最后那个困惑的表情。医生说是因为术后感染引发的多器官衰竭,可母亲坚持认为是我在药里动了手脚。
死的应该是你!她突然揪住我的头发往冰棺上撞。
我的额角撞在玻璃上,发出咚的闷响。冰棺里的程阳随着震动微微晃了下,像小时候我摇他睡觉时的样子。
你看看他!母亲把我的脸按在冰棺上,他才十九岁!
冷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霜,又被我呼出的热气融化。程阳的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像是哭了似的。
林春梅就是这时候冲进来的。她手上还带着拘留所的电子镣铐,独眼里全是血丝。
是我换的药!她一把推开母亲,我女儿什么都不知道!
整个灵堂突然安静得可怕。父亲站在角落,手里攥着打火机,火苗一窜一窜地舔着他另一只手里的文件。
你胡说什么!母亲扑向林春梅,你这个疯女人害死我儿子!
她们扭打在一起时,我注意到父亲悄悄把燃烧的纸张扔进了铁桶。那是领养协议,火舌很快把它吞得只剩一角。
林春梅被警察按住时,突然回头对我喊:你脖子上的胎记不是胎记!是脐带勒痕!
我下意识摸向脖子后面。那个锁形的印记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丝在烙我的皮肉。
带走!父亲对警察挥挥手,她精神不正常。
我看着林春梅被拖出去,她的独眼一直死死盯着我,嘴唇无声地动着。我认出那个口型——302。
葬礼结束后,我在302阁楼找到了生锈的铁盒。里面是泛黄的产检记录和一撮用红绳绑着的胎发。B超单上清清楚楚写着:胎儿颈部可见脐带缠绕。
而另一份DNA检测报告让我浑身发抖。检测日期是去年冬天,结论栏写着:支持程XX为程暖生物学父亲。
铁盒最底下压着张便条:老程,你亲生女儿我带走了,这是你背叛的代价。——林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站在阁楼窗前,看着父亲被纪委的人带上车。他回头望了眼家的方向,眼神空洞得像程阳的冰棺。
母亲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手里拿着程阳最喜欢的变形金刚。
你知道吗她声音轻得像雪落,阳阳临走前说,他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我转过身,看见她脸上有两道干涸的泪痕。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听见自己说,你们用二十年时间告诉我,我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母亲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地板:可你才是亲生的啊...我们都被林春梅骗了...
雪片拍打着窗户。我蹲下来,轻轻掰开她紧握的手。那个变形金刚的胸口刻着行小字:给最勇敢的姐姐。
这是程阳六岁时我送他的生日礼物。当时他嫌弃地扔进了垃圾桶,没想到他一直留着。
我摸着那行歪歪扭扭的字,突然明白为什么他最后看我的眼神那么复杂。他早就知道了,知道我们被交换的人生,知道这场持续二十年的荒唐报复。
雪停了。我站在程阳的墓前,把变形金刚放在碑前。照片里的他笑得那么干净,就像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下辈子...我摸了摸冰冷的墓碑,换我做你姐姐吧。
风卷起地上的雪沫,像极了程阳化疗时掉落的头发。我转身离开时,背后传来咔嗒一声轻响——是变形金刚在雪地里自动变形的机械声。
就像命运齿轮终于咬合的声响。
第六章:锁锈
精神病院的玻璃窗上结着厚厚的霜花。我隔着玻璃看母亲用指甲在脖子上掐出锁形的红痕,一遍又一遍。
钥匙...钥匙...她神经质地嘟囔着,手指在皮肤上抓出血痕。
护士递给我一小碗樱桃:她最近只肯吃这个。
我挑出一颗最红的,轻轻敲了敲玻璃。母亲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锁锁!她扑到窗前,干裂的嘴唇印在玻璃上,把钥匙给妈妈!
我慢慢咬开樱桃,取出核,塞进玻璃下方的传递口。她像得到珍宝似的攥住那颗樱桃核,突然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
这样...就像你了...她边咳嗽边笑,指缝间渗出细细的血丝。
探视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她突然安静下来,用樱桃核在玻璃上划出一道红痕:你生母死了。
我手里的塑料袋哗啦掉在地上。护士小声解释:今早在看守所用床单自缢的。
母亲隔着玻璃对我做口型:她-本-来-想-捂-死-你。
回家的公交车上,我拆开了狱警转交的信。信纸上有干涸的水渍,像是眼泪。
锁锁:
那个野种出生时浑身青紫,我以为活不成才调包。后来发现你脖子上的脐带勒痕,差点用枕头送你走...
信纸在我手里皱成一团。车窗外的广告牌闪过婴儿奶粉的广告,笑得甜蜜的宝宝脖子上戴着长命锁。
出租屋的门锁生锈了,每次开门都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我站在浴室镜子前,看着脖子上那个锁形胎记。二十三年了,它比任何伤疤都顽固。
剃须刀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第一下刮下去时,血珠立刻渗出来,顺着锁骨流到胸口。奇怪的是并不怎么疼,就像在割别人的肉。
咚咚咚。
突然的敲门声让我手一抖,刀片在胎记上划出更深的口子。血滴在洗手池里,溅出小小的红花。
谁
社区人口普查。陌生的男声。
我扯了条毛巾按住脖子,开门看见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举着表格:请问您是独居吗
是。
他递给我一张宣传单:这是独居老人救助热线...
我关上门,发现血已经浸透了毛巾。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脖子上血肉模糊,那个锁形的轮廓却依然清晰。
床头柜上摆着从302室带回来的铁盒。我打开它,里面除了发黄的资料,还有个生锈的婴儿长命锁。锁背面刻着长命百岁,字缝里藏着黑红色的污渍。
刀片当啷掉在地上。我突然想起程阳化疗时说的话:姐,我要是死了,你会想我吗
当时我没回答。现在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我小声说:会。
血滴在长命锁上,锈迹慢慢化开。原来最坚固的锁,锈蚀都是从内部开始的。
就像人心。
我拿起手机,拍下血淋淋的脖子,发给了精神病院的公共邮箱。配文只有三个字:解开了。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顺着生锈的防盗网往下淌,像一道道锈泪。我摸着脖子上的伤口,突然明白:
有些锁,注定要用血肉才能打开。
而有些伤口,结痂只是为了藏住更深的溃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