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世红尘劫
我本山间精怪,为贪恋人间一场情爱,跪在佛前祈求三万年,得以褪尽仙骨,以肉体凡胎落入人间。
滚滚红尘中,摸爬滚打,痴缠一人三生三世,爱不得法,情难所依。
转眼三世已过,我终是厌了倦了,想要抽身而去,回归山野林间,自封三世记忆,将红尘痴缠悉数化作一缕云烟,余下一些模糊的片段,只待寻回仙骨,便可彻底抹除。
我却怎么也没想到,在我即将纵身一跃,就可以取回仙骨时,那人突然拉住我的手。
这一年我十八岁,正好高中毕业。而这已经是我在人间的第四世,这一世我没有再找那个人,也已经不记得那个人。
先生,请你放开我,我要去下边取回属于我的东西。我一边挣扎,一边焦急的说道,因为我感觉到仙骨又要走了。
是的,仙骨并不固定位置,它可能随机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我从十五岁,被允许可以自己外出开始,就在全国范围内追寻被我遗弃的仙骨。
三年来,我利用寒暑假,以及节假日,走了很多地方,就为了追上它们,因为只有拿到它们,才能用这一世的所有剩余时光与之融合,然后彻底结束这场荒诞的人间之旅,彻底忘却那个不该出现在我生命中的男子。
一世短暂,融合漫长,我的时间并不多。
小姑娘,有什么想不开,先上来再说。那个拉住我的男子没有开口,倒是一旁的中年人出声劝道。
被男子这一阻拦,到底错过了仙骨,可惜的低头往下看了看,从善如流的任上面的男人将我拉上去。
上去之后,我才感觉一阵后怕,到底还是着急了,只想着下去取仙骨,竟没注意下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多谢这位先生,也谢谢诸位叔叔伯伯,我没有想不开,只是刚刚有些晃神,脚下滑了,太谢谢你们了。
我缓过神,狼狈的坐在地上,听着周围叽叽喳喳的劝导和数落声,心里烦躁,面上却越发恭顺的不住点头道谢,直至人群渐渐散开。
空气终于清爽起来,我扶着山壁慢慢起身,腿有些软,也不敢在往下看一眼,真怀疑刚刚那悍不畏死的勇气从哪里来的。
2
悬崖边的执念
这会儿知道害怕了,刚不还让我放手吗,现在没人了,要不要我在帮忙把你送下去。
男人说着就信步往我身边走,我这时候才被迫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男人个子很高,至少比我高出一个头,一米六的我,顿觉压迫感十足,腿好像更软了,后背紧紧贴着冷硬的石壁,警惕的看着他。
男子年岁应当不大,二十几岁的样子,穿一身登山的休闲装,冷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我真怕他随便一个用力,就把我扔下山崖。
走吧,送你下去,免得你再脚滑。男人走到我面前,抬手抓住我的手臂,在我吓得要失声惊叫的时候,冷冷的开口道。
我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就被噎的倒抽一口凉气,直接猫腰大咳起来。
咳,咳咳,不……不用麻烦,咳,咳,不滑了,咳咳,不会再滑了。
仿佛看出我的窘迫,他不再说话,拉着我的手却没有放开,只是眼神坚定的看着我,我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一起下山。
男子的步子大,我一路走的跌跌撞撞,却倔犟没有出声求饶,也不知他是不是存了教训我的心思,脚步始终保持着既不让我掉队,又让我跟着吃力的速度。
终于到了山脚下,我累的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像缺水的鱼一般大口呼吸着,嗓子难受的快要冒烟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喝点水吧!男子将开了口的水递到我面前。
谢谢!我艰难道,也没看他,接过水大口喝了起来。
喝完水,赶紧回家去吧,看你年龄还不大,就一个人出门旅游,你父母也放心。男子拿出手机,似乎在拨电话。
我喝过水后,嗓子舒服了,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不服气的回道:我都高中毕业了,怎么就不能一个人旅游了,……不过还是谢谢你今天救我……那个你先忙,我就先走了。
看他已经接通电话,我打算趁机溜了,毕竟我们不熟,并不想听一个看上去不比我大几岁男人说教,虽然他长的很帅。
男人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我,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接电话了。
回到酒店,感觉头晕晕的,可能有些中暑,七八月的川蜀之地,热的像是沐浴在火炉里,我赶紧洗了澡,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丢在脑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又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将附近的山山水水都逛了个遍,直到快到开学的日子,我才打道回府,期间我再也没碰到那个男人,当然我也不在意就是了。
我的大学离家不远不近,那是一个很有诗意的小城,我学的是美术专业,也不是说多喜欢,勉强算是有几分天分,在爹妈的监督之下,得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奖项。
其实学习美术最主要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方面因为并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学习上,另一方可以打着采风的旗号到处跑,出门找仙骨不需要在找其他理由,一劳永逸。
这一世我的家庭还不错,只不过父母各忙各的,每次忙完了回来就是对我的学业一通批评指点,请一堆奇奇怪怪的老师给我补课,然后在接着去忙碌,所以我对父母的感情也并不深。
当然也不全是他们忙碌的原因,很大原因还是因为我这一世的执念唯有寻回仙骨,回到我该待的地方,其他的都很难让我提起兴趣。
开学前一天,爸妈出差都没有回来,我一个人熟练的收拾好行李,坐上火车奔赴我的下一个临时驻扎地。
是的,这一世我对这个世界毫无归属感,所有待过的地方都只是临时歇脚点。
入学报名很顺利,宿舍是标准四人间,上床下桌,床上还贴心的安了帘子,私密性很好,这让不喜与人接触的我很满意,对接下来的校园生活,也生出一两分期待来。
熬过枯燥又折磨人的军训后,正好迎来国庆和中秋,学校放长假,父母都忙,我并不打算回家。
这个小城不大,却也是个旅游城市,春赏百花,秋赏叶,有山有水,正好放假可以到处走走。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将整理好的旅游路线带上,挂上耳机,简单的告别了室友,在她们奇奇怪怪的目光注视下,背着大大的画板,急匆匆离开了。
3
山林中的重逢
再见那个男人是在旅游的第三站。一个十分冷门的山涧景区,因为是新开发的,设施还没有十分完善,保留着几分原始的样子。
一个人在布满落叶的林间行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让静逸的空间顿时多了几分诡异。
谁
不远处脚步声传过来,让刚坐下来准备喝口水压压惊的我,顿感毛骨悚然,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小路蜿蜒,山陡林密,那人不回答,我也分辨不出它在哪里,只好警惕的抓紧手里的水杯,身体绷紧靠着一个大树,做出防御的姿态,眼神警惕的在林中乱看。
沙沙,沙沙脚步踩踏落叶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也终于可以确定来人的大致方向,小心翼翼的侧身躲在不太粗壮的大树后面,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远处那个渐渐清晰的身影。
咦,怎么有点眼熟我在树后探头探脑的小声嘀咕,不知不觉竟然出了声。
谁在那里,出来!
严肃又警惕的训诫声响起的同时,那道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了我面前,而我竟然有些后知后觉。
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将身子往树后缩了缩,甚至还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然而那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多么滑稽可笑,像是一个掩耳盗铃的猴子。
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男子的声音骤然响在耳边,我吓得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惊慌无措全都暴露在对方的眼里。
怎么是你
这时候我终于看清了来人,惊疑之下,带着几分傻气的问出声。
大概看到是一个女子,又是熟人,男子也不由得放松了警戒,这一放松,竟然露出了几分疲态,身子顺着树干缓缓的滑了下去。
哎哎哎,你怎么回事儿,这荒郊野外的,你别碰瓷啊!
寂静的山林里,突然多了一个大男人,虽然看上去有些半死不活,但到底让我感觉到几分安心。
壮着胆子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呼,还好,没死。
看他嘴唇干干的,想了想拿出水壶倒了小半杯温水,试探着凑到他嘴边,喂,能听到吗喝点水。
还好男人是有意识的,缓慢的将水咽下去,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你怎么在这,这次是打算撞树男人声音虚弱,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戏谑,这跟男人面上所表现出的形象有几分不符。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忘了反驳,以至于林中又安静下来。
良久过后,男人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唐突了,毕竟两人并不熟悉,不过是一面之缘,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于是清了清嗓子,几分不适应的说道: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开个玩笑,不过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这附近是个新开发的景区,我喜欢安静,走偏了,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我不太好意思的回道。
对于自己的突发的路痴属性,有点无语,毕竟之前独行那么多次,都没有遇见这种情况。
察觉到男人不太相信的看着她,摸了摸鼻子,支吾道:你看起来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男人大概是真的不舒服,便也不深究她的话是真是假,虚弱道:受了点小伤,有点发烧。
伤伤哪里了,让我看一下,可能是感染了,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看看,我学过急救,也许可以帮上忙。我一边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急救包,一边试探着解释道。
好,麻烦了!男人毫不迟疑的回道。
这样的信任,倒让我一时有些不适应,慢半拍的问道:那……伤口在哪
男人慢吞吞的侧过身,将靠在树干上的背部暴露出来。
嘶,这么长!看到印在白色T恤上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腰部的血痕,我着实被吓了一跳。
冒犯了,我咧着嘴,小心翼翼的卷起T恤,稍稍用力揭开粘连伤口的位置,还好,应该不是很深,我先给你清洗一下,可能会很疼,忍着点。
在一瓶消毒水即将告罄的时候,我终于将那道长长的伤口处理好了,包扎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有些肢体接触,心里有些微不适,于是包的有几分潦草。
呼,终于好了,我这里有退烧和消炎的药,你要不要吃两颗
男人可能是真的烧的狠了,迷迷糊糊的点点头。
吃了药,男人竟然就那么睡了过去,我也不好将一个病人独自留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更没力气把他一个大男人扛出山林,只好也靠在他不远处的大树上默默等他醒过来。
树林里树木很密集,树叶层层叠叠的遮挡住了阳光,天也外面黑的快些。
我是被一阵冷风冻醒的,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朝男人的方向看过去,男人盖着我的冲锋衣,貌似还不曾醒来,动了动有些酸麻的四肢,起身走了过去。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了下去,喂,醒醒,我们得尽快下山了,不然等天彻底黑下来,山路就不好走了。
男人悠悠转型,眼里还带着几分惺忪,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几分无害。
有水吗男人沙哑的问道。
哦,有,稍等。
男人慢条斯理的喝光杯中水,动了动四肢,这才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那个,你还好吧,下山没问题吧我看他皱着眉头,试探着问道。
我们的位置大概在半山腰上,天已经渐渐黑下来,我自己是不敢随意在山间走动的,所以有些怕这个男人一走了之,于是问的有几分小心翼翼。
邹城,我的名字,走吧!男人看了看下山的路,将我的冲锋衣递给我,又顺手抓起我的背包,迈开长腿就走。
我被他这一番操作弄的懵了一瞬,眼看着男人已经走出几米远了,才赶紧小跑着跟上。
那个,邹……邹城,等等我。
下山的路不好走,但胜在不费多少体力,走了一个多小时,就已经出了山林。
黄昏的阳光尚在水面上挣扎,留下丝丝缕缕的涟漪,像是在极力表达自己的不舍似的。
那个,我在这附近定了房间,你呢要不要先陪你去个诊所,你的伤可能还需要专业人士看看。
终于看到矗立在河边的几栋建筑,我急走几步,才赶上男人,气喘吁吁的问道。
男人可能听出了我的狼狈,脚步终于慢了下来,转身皱眉看了看我,语气没甚波澜的道:也好。
诊所离我定的民宿不远,很快就到了。再次给他处理完伤口,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4
记忆的封印
那个,你应该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临时任务一般,我轻松的说道。
一起吧!我转身之际,男人突然开口道。
呃。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天晚了,我也需要找地方休息。男人自然道。
呵呵,好吧。‘你要休息就找旅店,跟着我干什么’我在心里腹诽,面上却讪讪的回道。
男人眼神怪异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挑挑眉,明明什么都没说,我却奇异的读懂了他的意思。
没忍住小小的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朝着自己定的民宿走去。而男人似乎也没看出我有些抗拒的小情绪,长腿一迈,十分自然的跟了上来。
也就十分钟的样子,我便停下了脚步,我到了,就是这里,需要我帮你问问还有没有房间吗
说完我就没忍住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让你欠的。
其实我本不是什么热心的人,相反因为知道迟早要离开,大多时候我和人相处都是很淡漠的,哪怕是对这一世的父母也没有过多的亲近。
但是,面对这个男人,有些话竟然嘴比脑袋还要快上几分。
男人又又用那种奇奇怪怪的目光看了看我,然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脚步竟然先我一步迈了进去。
我只好甩了甩头,将脑袋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甩出去,小跑着跟进去。
小离,你终于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回来太晚可不安全,现在这开发了,来的游客什么人都有……
民宿的老板娘是个热心的中年妇女,看我回来,立马凑过来热情的唠叨起来,关切之情丝毫不作伪。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虽然不习惯别人凑的这么近,但并不是不知道好赖的,不太熟练的寒暄几句,赶紧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男人拽过来。
婶子,还有房间吗,他要住宿。
老板娘一听有客户上门,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眼神热切的看向男人。
先生,一个人吗对房间有什么要求,我们这还有两个房间可供选择,我带您看看去。
男人看了看我,见我正带着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悄悄的朝后退,嘴角轻轻向上扯了扯,然后才无可无不可的对老板娘点了点头。
待两个人一起走了,我才长长松了口气,脚步轻松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的房间在二楼,沿着外楼梯上去,是一个露台,然后一左一右有两间房子,中间是一个小的开放式厨房,以及餐桌餐椅等设施,供住客自己做些简单的餐食使用,很是贴心。
回到屋里,第一时间跑到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感觉浑身的疲惫感都消失了,才换了一身舒服的衣服出门,打算简单做点吃的,安抚一下咕咕响的小肚皮。
去吃饭,一起
在我打开房门的同时,对面房间的门也被推开,男人那熟悉的声音同时响起。
啊,哦,不了,我打算自己做点,吃了也可以早点休息,今天有些累。我想也没想就拒绝道。
说完我脚步一转就朝着小厨房而去,等我翻找好食材,一抬头,男人竟然还站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我被他看的莫名紧张,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道:那个,要不一起吃点我手艺还不错。
说完我又开始懊恼自己的嘴快,刚想反口,男人已经走到餐桌边坐下,自然的命令道:多做点,有点饿。
还有,我不叫那个,你可以叫我名字。
对于男人的自来熟,我有些无语,赌气似的道:不好意思,没记住。
邹城。男人道。
哦!我手里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不耐烦的应了一声。
你叫什么男人对我的回答显然很是不满意,站起身凑近了些,蹙着眉头问道。
陌离。我答。
然后便不再理会男人,自顾自的做起饭来。
煮个汤面实在不需要多少时间,加上青菜、荷包蛋,再撒上几粒绿油油的小葱花,看上去倒也色香味俱全。
两人相对而坐,大概是我表现出拒绝交谈的意味太过明显,男人也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吃起面来。
饭后,我麻利的洗了自己的碗,本想趁男人还没吃完,不打招呼就回自己屋里,哪成想。
陌离是吧,我得罪你了男人嘴里嚼着面,有些模糊的问道。
我只好停下脚步,莫名有几分烦躁的回头道:不曾,只是不喜与陌生人过多接触罢了。
听我这么说,男人可能自觉无趣,便不再开口,继续低头吃起面来,而我也几乎在他再次低下头的时候,推门进了房间。
一夜好眠。
清晨的河边,风里都带着清凉舒爽,自从到这里,我每天都会来河边静坐冥想半小时,起来后,感觉身体内的繁杂混浊之气尽数洗尽,头脑更加清明,精神抖擞,元气满满。
你听过陌离歌这个名字吗
起身之际,男人带着几分低迷颓废的沙哑声音在身后响起。
愕然的回头,就看见昨日哪怕受伤也淡然俊逸的男子,此时竟然头发凌乱,眼底青黑,俨然一副没有休息好的状态。
然而比起他这副颓废的样子,那个名字更让我头皮发麻。
陌、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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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名字跟了我三生三世,哪怕这一世的前十八年,我依然叫这个名字,直到大学开学前,我才求得父母同意,更改成现在莫离这个名字。
没听过,邹先生看起来状态不太好,还是回屋休息的好,失陪了。
我压下心中泛起的不适,镇定且冷漠的说完这段话,也不等他回应,转身朝着不远处的早餐店走去。
因为想着尽快逃离,脚步都有些许凌乱,更顾不上理会身后男人那复杂难明的眼光。
那天之后,我完全失去了游玩的心情,趁着男人没有露面,匆匆收拾了行李,退房离开了。
因为仙骨尚未归位,我身体里仅剩的那点微末法力,根本不足以封印三生三世的全部记忆,但只要不触及记忆中的事情,就不会轻易被记起。
所以当男人以那副颓靡的状态说出那6个名字的时候,我慌了,唯一想到的只有逃离。
十一过后,天气转凉,学校也终于开始正式授课了,于是接下来几个月,我安心的过起了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的好学生生活。
在学校我过得如同隐形人一般,从不关心身边的人和事,哪怕我这张脸,实在有些招摇,但只要对方没有恶意,我都不做理会。这也导致我始终没发觉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在暗处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5
雪山下的纠缠
寒假如期而至,我再次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往北方赏雪的旅途。
赏雪是其次,即使踏遍千山万水,我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放假的前一夜,一向好眠的我,突然在梦中感觉到一阵寒冷,我知道那是仙骨的预警,它在一处寒冷之地。
之前是完全没有预警的,第一次预警也比较笼统,根本没办法锁定地区,我也只能凭借梦中那一闪而逝的环境猜测。
雪山脚下,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若不是带着护目镜,我都怀疑眼睛会不会在这一片亮闪闪的白光下失去光明。
这条登山路线离景区规划的路线相隔不远,是我跟当地老农打听来的,因为仙骨不可能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另辟蹊径上山。
山倒是不陡,只是那厚及膝盖的大雪,实在让我有些发怵,就在我给自己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终于决定抬步上山时。
这又是什么找死的新花样
熟悉又有几分模糊的男音在身旁响起,骤然转身,就看见同样全副武装的高大身影站在那里,声音从登山装里透出来,有些失真。
我一时间有些不清楚这人是谁,声音有些熟悉,语气也似乎在哪听过,只是这一点皮肤都不露的情况下,还真不敢确认是不是那人,毕竟怎么可能这么巧。
装不认识男人在一次开口,还顺手摘下了护目镜。
怎么是你我吃惊的低呼。
不怪我惊讶,虽然有过几面之缘,但要说有什么交情,那肯定没有,甚至自从他说出我原名开始,我打心里不想再次见到他。
很吃惊吗我跟着你来的。男人非常自然的回道。
男人这么说着,眼中却一点点升腾起复杂的情绪,在我反应过来,打算发难的时候,突然一个箭步冲过来,大手一个用力,我就被死死的箍进他的怀里。
呀,你干什么放开!我用力挣扎,有些慌乱的嘶吼道。
小歌儿,我都知道了。男人因为激动,声音有些奇怪,欣喜中夹杂着懊悔和心疼,还有淡淡的无奈。
然而就是这一声轻飘飘的小歌儿彻底让我呆在原地,忘记了挣扎。
小歌儿,你追着我跑了三世,一定是累了,所以这一世才不记得我,没关系,这一世换我来追你,好不好
男人自说自话,最后的好不好,甚至带上几分卑微的祈求。
我想反驳,不是他口中那个小歌儿,但不知道为什么,像是突然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明明嘴巴一张一合,确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男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儿,终于发现我始终没有回应一下,于是试探着将我拉出怀抱,有力的手臂扶着我,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将我的护目镜摘下来。
小歌儿,是我弄疼你了吗怎么哭了,我记得你以前最爱笑,很少哭的,尤其在面对我的时候,总是笑得格外灿烂。
男人似乎又陷入了自我回忆中,脸上的表情更是满满的感动,仿佛曾经的我们是人人艳羡的金童玉女,哪曾想事实确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因为穿的厚,又着急挣脱面前这个让我感觉到危险的男人,眼前一黑,直直的朝着雪地倒了下去。
6
梦回世情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回到了那些尘封的记忆里,一身锦衣华服的我藏在一片破败的矮墙后,痴痴的看着院中那个瘦弱修长,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少年,少年一手执书,一手拿着木棍在桌案的沙盘里奋笔疾书。
真是可惜了,即使这么刻苦,怕是也难出人头地了。身边的小丫鬟在我耳边嘀咕道。
怎么说我不眨眼珠的看着那个男人,小声的询问道。
家里太穷,没有钱上京啊,就算跋山涉水的到了京城,您看他那副身子骨,又怎么熬得住考场里那些时日。小丫鬟摇头晃脑的解释道。
闻言我终于收回视线,眼睛弯弯的看着小丫鬟,那还不简单,我有钱啊,上京之前把他的身体调理好就是了。
小姐,奴婢听说,书生都自傲,怕是不会轻易接受您的帮助。小丫鬟包子脸鼓鼓的担忧道。
不让她知道就是了。我听到自己自信满满的道。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邹姓书生突然开始时来运转,生活越来越好,吃的用的都不再拮据,身体也明显养好了不少,很快就考中了举人,然后跟着商队顺顺利利的进了京城,很争气的一路杀到殿试,并高中探花。
画面一转,意气风发的探花郎打马游街荣归故里,一时间整座小城都沸腾了。
陌府后宅里,十八岁的少女坐在镜前,面色酡红,一遍一遍的整理妆容,眼中的情意浓的仿佛化不开的糖水,甜的发腻。
小姐,你今日可真美,定然能将那邹探花迷的神魂颠倒,恨不得马上上门提亲。
那是,小姐为他绞尽脑汁,忙前忙后的,没有小姐,哪有他今日的风光,他这个探花郎可是有我家小姐一大半的功劳呢。
两个小丫鬟一边帮她侍弄,一边叽叽喳喳的说道。
好了,就你们两个小妮子爱耍嘴,再不出发,你家小姐我就见不到探花郎了。我娇羞的打断两个丫头,起身往门外走。
那个让我一眼万年,思之念之,守护几年的男人,今日我终于可以向他表明心迹了,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不免又快了几分。
画面再转,探花郎进城的第一站不是回家,而是停在一座不起眼儿的一进小院前,潇洒的下马,对着半掩的木门躬身行礼。
学生邹城,前来拜谢先生,若无先生资助提携,便无今日的探花。
不久,门扉敞开,出来的却不是邹城口中的先生,而是一位窈窕少女。
少女眉眼带笑,含羞带怯,提着裙摆小跑几步,娇娇俏俏的站到了探花郎对面。
潭口微张,吐出的不是寒暄客套,也不是恭喜祝福,而是令我瞬间心碎的诅咒。
城哥哥,爹爹终于同意我们的亲事了,你什么时候来提亲
我站在人群中,不可置信的看向邹城,万分希望那只是小女孩的一厢情愿,然而我又错了。
邹城笑得温暖和煦,甚至带着莫名的宠溺,开口道:好,等我回家,便准备聘礼,不日便上门提亲。
我听见了自己心死的声音,泪眼婆娑的拉住欲上前理论的小丫鬟,跌跌撞撞的回了府。
画面再转,黄昏时分,男子一身喜服,满面红光的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朱红的门扉被强行破开,一队蒙面大汉不由分说的烧杀抢掠。
哭嚎声,喊杀声,打砸声,悉数淹没在迎亲的喜乐里,乐声止,偌大的陌府已经再无生息。
混沌中,我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带着不甘的解脱情绪,因为不甘,灵魂飘飘荡荡,终于来到了那个男人身旁。
那是一间新房,一对新人隔空相望,含情脉脉,男人轻柔的执起女子的柔荑,温柔的开口道:娘子,为夫之后定然好好对你,毕竟若无娘子和岳父扶持,便没有为夫今日的成就。
闻言,灵魂猛然一震,然后放肆的狂笑起来,可笑至极,你娶她,竟然只因为她张冠李戴,抢占本该属于我的功劳,罢罢罢,终究是我识人不清,下一世我定不假手于人,让你亲自还了我的恩。
随着灵魂的消散,我感觉自己终于从梦中醒来,但却怎么挣扎也无法睁开双眼。
小歌儿,你快醒醒,大梦三生,我知辜负你良多,这一世全部补偿给你可好
第一世欺你骗你占你功劳,买通山匪屠戮你一家的秦家人,我已经替你收拾了,只可惜已经没机会好好报答你,只得惩罚自己孤独终老;第二世,是我有眼无珠,错把珍珠当鱼目,直到你离世,我方知自己的心意,只是为时已晚,老天爷大概也觉得我滚蛋,让我之后的日子过的浑浑噩噩,妻离子散……
男子用低沉沙哑的嗓音,不断的在我耳边细数过往,不断的自责忏悔,不断的祈求我醒过来。
可听着听着我就又一次陷入梦境。
依旧是一个破败的小院,十四五岁的明媚少女正不容分说的指挥着丫鬟小厮,不断的从屋里拿出破旧的家饰,然后换上她带来的新品,转椅摆件,床榻被褥,锅碗瓢盆,笔墨纸砚,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这位小姐,你这是干什么,怎可这般自作主张。清瘦的书生冷言喝止,却身单力薄,显得很是无力。
女子毫不避讳的拉住少年的胳膊,娇娇俏俏的说道:邹城哥哥,你不用跟小歌儿客气,等你金榜题名,记得来我家提亲就行。
说完,脸上已然挂上朵朵绯红,到底还是个小少女,哪怕特立独行,也终究是害羞的。
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简直有辱斯文,不知羞耻,小生虽然家境贫寒,却也温饱不愁,并不需要小姐接济,还请小姐将带来的东西拿走吧。少年声音带着羞愤和冷然,说话很是不客气。
小少女闻言一愣,表情有一瞬间的委屈,到很快又飞扬起来,我知道邹城哥哥厉害,但没有好的学习环境和身体,怎么能熬得住考场的苦寒。
话落,像是怕少年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小少女提起裙摆就往外跑,仿佛只要跑的够快,男子那些恶言恶语就伤不到她一般。
女子闺房里,丫鬟一边给自家小主子卸妆,一边不愤的问道:以小姐的家世,何苦拿热脸贴一个穷秀才的冷屁股。
别胡说,邹城哥哥一定会金榜题名的,只要我多在他身边刷存在感,将来他功成名就了,一定会报答我,跟爹爹求娶我的。想到前世被抢功劳的不甘,小少女坚定道。
时间一天天过去,全城皆知,邹姓秀才身边多了个不要脸的跟庇虫,对他极尽殷勤,天冷添衣,天热打扇,天阴撑伞,总之风雨无阻。
可是哪怕小少女做到这般,也没有感动少年分毫,反而让他越来越厌烦,常常对她冷言冷语,而她却始终笑魇如花,仿佛听不到一般。
斗转星移,画面再一次转换,长街尽头,长开些许的少女,着一身嫣红色长裙,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笑容,一路飞奔着朝着另一头的队伍跑去。
气喘吁吁的到了近前,脸上的笑容却再也挂不下去了。
几年过去,心心念念的少年已经彻底长成了成熟稳重的男子,一举一动从容淡定,清冷高贵。
然而此时的少女却已经无心欣赏,满眼震惊的看着男子小心翼翼的从马车扶下一个身怀六甲的清秀妇人。
小妇人一只手扶着肚子,另一只手搭上男子有力的大手,脚下小心翼翼走下马车,最刺眼的还是她脸上那甜甜蜜蜜的幸福表情。
哪怕梦中,我都能清晰的感知少女心碎的声音,然后就听见少女声嘶力竭的朝着男子大喊:为什么,你宁愿要一个奴婢,也不愿意要我。
男子闻声看过来,眼中没有心疼,没有怜悯,没有愧疚,只有没看清时的迷茫和看清来人后的厌恶,少女顿时心如死灰,惊怒之下缓缓朝地面倒去。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梦中的情绪太过真实,大喜大悲的刺激下,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与梦中一般无二的脸,此时正欣喜的看着我,现实与梦境一瞬间重叠在一起,头无端的疼痛起来。
小歌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男子的声音充满焦急。
滚出去!我疼得恨不得撞墙,但依然对那道声音产生了本能的厌恶,声嘶力竭的吼道。
大概看出我的情绪过于激动,男子脸上爬上痛苦和心疼,在我怨毒的眼神催促下,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房门。
讨厌的人离开了,屋里安静下来,我的情绪也终于稳定了一点,头也没有那么疼了,然而那些费力封存的记忆,终究还是在那人的刺激下,尽数回到了脑袋里。
7
最后的告别
仰躺在床上,即使没有照镜子,我都感觉到自己眼中得空洞和迷茫,其实并没有感觉多伤心,可眼角的泪却不自觉的一直往下掉。
吃点东西吧,你昏迷了大半天,应该饿了。男子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说话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我没有回答,心里却在想:只有大半天吗为什么感觉这般疲惫,仿佛又重新过了一个三生三世。
第一世,我于闹市中遇见邹城,一眼惊鸿;彼时他穷困潦倒,却眼神清正,一身傲骨,我珍他重他,隐姓埋名的想尽办法助他登青云路。
然他功成名就,我的功劳却被我委托助他之人冒名顶替,那家人怕事情暴露,更是狠心的勾结匪徒,将我一家屠戮殆尽。
身死后,我方知真相,发誓下一世再不做无名善人。
然重来一世,我还是我,他却不再是他,他不再是最底层的落魄书生,而是被家族放逐在外的富家少爷,我死缠烂打多年,嘘寒问暖,卑微至极,却终究不敌卑微丫鬟的贴身相伴。
第三世,我们的身份对调,他成了名门贵公子,而我出身贫寒,想到上一世他最终娶了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婢女,我便费尽心机成了他身边的小丫鬟。
大家族中等级森严,又极重规矩,作为嫡出少爷,他身边伺候的一二等丫头就有十六人之多,各个如花似玉,心灵手巧,哪里还有上一世的陪伴长情。
而我始终不甘心,三世都不能得偿所愿,执念驱使下,用尽手段勾引他,诱惑他,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得偿所愿的时候,终于引起主母的注意,最终落了个被驱逐倒卖的下场。
我始终记得我被卖出府那日,他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却不曾留给我一个多余的眼神,那些曾经有过的亲密接触,都成了我一厢情愿的笑话。
大概老天知道我本是山间的精怪,不配拥有人世间的情爱,让我历经三世,寻寻觅觅终不得愿。
三世的痴缠和等待,三世的不甘和无奈,三世的强求和执念,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大概也会觉得很无辜吧,毕竟有累世记忆的是我,不是他。
纠缠了你三世,抱歉!这一世我放过你,你走吧!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对他这样说道。
男子叹息着放下托盘,避重就轻的说道:先吃东西吧。
你不曾欠我什么,每一世你都是新的你,没必要为我累世的不甘买单,将那些不该有的记忆忘了吧,过好你新的一生。而我即将离开,回到属于我的地方。我在心里补充道。
不,不是这样的,老天既然让我记起那些过往,定然是为了让我弥补错误,你只知是你纠缠于我,却不知你才是我贵人,只有你陪在我身边,我的人生才能幸福圆满。
第一世,你走后我孤独终老,第二世,妻离子散,第三世,更是家道中落,沦落至破庙栖身。最后还是你的一碗热汤,一身麻衣送我体面的离开人世,只是那时候的你已经认不出瘦骨嶙峋,遍体鳞伤的我,而我也没脸与你相认。
男人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哽咽,温热的泪水打湿了我的手背,而我的内心已然没有任何涟漪,更多的是释然。
这三世的恩怨情仇,终究留有回响,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这样就很好!
在男人的热切注视下,我小口小口的吃完了托盘中的饭菜,笑着跟他告别道:时候不早了,我已经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男人看我没有在露出抵触的情绪,温柔的回道:好,我们来日方长,你早点休息。
浅笑着看男人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我视线范围内,我张了张嘴,总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会有来日,你也会将我忘记,我们将在世界的不同角落,各自安好!
午夜,月色正好,一缕金光穿窗而来,一瞬间落入我的眉心,瞬间的疼痛,差点让我嘶吼出声,咬牙忍了一刻钟有余,疼痛感终于被温热的暖流取代。
我睁开双眼,眼中精光流转,仙骨终于在我彻底释然之后,自动归来。
一切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8
永恒的遗忘
心念一动,我便站在了男子的床头,伸手轻抚上他的额头,悠悠叹息道:三世奔赴,三世荒芜,又岂是你一场春风能留住的,忘了吧,若我真是你的贵人,便祝愿你这一世无忧吧,算是为我三世的纠缠画一个句号。再——也——不——见!
不——男子大汗淋漓的醒过来,环视四周后,迷茫的道:好像做了噩梦,梦见什么了呢怎么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