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小狐妖在劫难逃 > 第一章

1
化形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狸。
化形之夜,山中风雨大作,天雷滚滚,紫电如龙蛇般撕裂云层,咆哮着要将我这逆天而行的妖物劈得魂飞魄散。我蜷缩在洞府最深处,九条雪白的尾巴紧紧缠住身体,每一道天雷落下,都像千万把利刃同时刺入骨髓。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我数着落雷的次数,尖利的犬齿咬破下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前爪上。千年修行,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要熬过最后一道天雷,我就能褪去兽形,化身为人。
天空中的乌云骤然静止,随后如漩涡般向中心凝聚,形成一只巨大的眼睛。那眼睛缓缓睁开,瞳孔中酝酿着最后一道——也是最致命的天劫。
来吧!我昂起头,对着苍天发出对抗的呼啸,是死是活是善是恶你们天道什么时候管过。
就在那道紫金雷霆即将劈落的刹那,一道青色身影倏然出现在洞府前。
来人手持一柄古朴长剑,剑身刻满晦涩符文,在雷光映照下流转着淡金色的光芒。他身形修长,玉冠束发,衣袂翻飞间如谪仙临世,不染尘埃。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随着一声清喝,他手中长剑冲天而起,化作一条金色巨龙,与落下的紫雷狠狠相撞。刹那间,天地失色,我的眼前只剩一片刺目的白光。
光芒退去,我看到那年轻道士背对着我,宽大的衣袖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束发的玉冠已然碎裂,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身后。
他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清冷如玉的脸。
眉如远山,眸若寒星,鼻梁高挺如刀削,薄唇微抿,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禁欲气息。他的皮肤极白,在雷光映照下近乎透明,唯有眼尾一抹淡淡的红,像是雪地里落了一瓣梅,莫名勾人。
何方妖孽,在此渡劫他的声音冷冽如冰泉,却又低沉悦耳,像是古琴最沉的那根弦,轻轻一拨,便能让人心尖发颤。
我虚弱地抬头,正对上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他眼底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
小妖……白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我艰难地挪动身体,想要行礼,却被一阵剧痛击倒。
他皱了皱眉,蹲下身来查看我的伤势。当他的手指触碰到我染血的尾巴时,我感受到一股温润的灵力流入体内,缓解了天劫带来的痛苦。
小狐妖,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讶异,竟能引来九重神雷劫,你的来历不简单。
我还未回答,突然感到体内妖力沸腾,原本被天雷打断的化形过程再次开始。骨骼重塑的痛苦让我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在地上翻滚。
忍住!他一把按住我的身体,另一只手快速结印,在我周围布下一圈防护阵法,化形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否则你会魂飞魄散!
接下来的痛苦超出了我千年修行中的所有磨难。我感觉自己的皮毛被一寸寸撕裂,骨骼被打碎重组,五脏六腑都像被烈火炙烤。不知过了多久,当痛苦终于消退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结束了。他的声音依然冷淡,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我缓缓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人类的手。我颤抖着抬起手,抚摸自己的脸,触感光滑细腻,不再是毛茸茸的兽脸。
我……我成功了我的声音也变得清脆悦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
他没有回答,而是迅速脱下外袍裹住我的身体。我才意识到,化形后的自己一丝不挂。一股热流涌上脸颊,我慌忙抓紧裹在身上的道袍,那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冷的松木香气。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话还未说完,脱到一半的衣服又被他穿回去。
沈清尘。他突然说道,眼神清明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站起身,俯身看着我,别叫我道长,我是玄天宗第七代弟子,奉师命下山除妖。
除妖二字让我浑身一僵。刚刚化形的妖怪最为虚弱,此刻的我连一个普通人类都打不过,更别说面对一个能硬抗天劫的修道之人。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恐惧,沈清尘嘴角微扬,露出一个称不上笑容的表情:放心,我若要杀你,刚才就不会救你。
那你……
跟我回去。他打断我的话,语气不容置疑,你身上有古怪,我需要查清楚。
2
保护
玄天宗坐落在云雾缭绕的昆仑山脉深处,由十六座悬浮山峰组成,主峰凌霄峰高耸入云,四周环绕着四大天罡峰和十一座地煞峰,形成一个巨大的护宗大阵。
沈清尘带我走的是山门小路,避开了主要弟子活动的区域。即便如此,我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玄天宗是天下正道之首,门下弟子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若是被发现一个狐妖堂而皇之地走在宗门内,后果不堪设想。
师兄!
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我和沈清尘同时停住脚步。回头看去,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正快步向我们跑来,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明眸皓齿,腰间挂着一串银铃,随着跑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师兄,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少女跑到近前,亲昵地拉住沈清尘的袖子,眼睛却好奇地打量我,这位姐姐是谁呀她好美啊,比玄天宗所有女弟子都美。
化形后,我的身子骨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偏生胸前鼓鼓囊囊堆着两团软雪,走动时在素纱衣料下显出诱人的弧度。
我下意识地往沈清尘身后躲了躲,生怕对方看出我的真实身份。
青瑶,不得无礼。沈清尘轻轻抽回袖子,语气虽然严厉,却听不出责备,这位是……白姑娘,我在山下遇到的散修,受了些伤,需要静养。
名唤青瑶的少女眨了眨眼,突然凑近我闻了闻:好香啊,像山里的白梅花。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修仙之人五感敏锐,尤其是对妖气的感知更为敏感。
青瑶,沈清尘不动声色地挡在我面前,师父可在凌霄殿
掌门师伯和几位长老在商议要事呢,听说魔教最近活动频繁……青瑶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对了师兄,林师姐一直在找你,好像有什么急事。
沈清尘眉头微皱: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我带白姑娘去安顿。
告别青瑶后,沈清尘带我来到一座偏僻的小山峰。这里只有一座简朴的竹屋,四周种满了青翠的修竹,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屋前流过,环境清幽雅致。
这是我的住处。沈清尘推开竹门,平时除了青瑶,很少有人来。
竹屋内部比外观看起来宽敞许多,分为前后两进。前进是客厅和书房,后进则是卧室和修炼室。整个屋子整洁简单,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只有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笔法苍劲有力。
你暂时住在这里。沈清尘指了指卧室,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离开这座山峰。
我抿了抿嘴唇:你要囚禁我
是保护。他纠正道,玄天宗内高手如云,以你现在的状态,随便一个弟子都能识破你的真身。
为什么保护我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玄天宗不是以除妖卫道为己任吗
沈清尘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袖中取出一根平平无奇的木簪,簪头雕着振翅的鹤。他将簪子递来,广袖滑落处露出腕间缠着的降魔索,每日卯时需以晨露擦拭簪身。
见他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故意凑近去接,鼻尖几乎蹭到他襟口银线绣的八卦纹。沈清尘倏然后退半步,玉冠撞上门框发出脆响,垂缨穗子缠住了我的尾尖。
道长这般怕我还要保护我我捏着木簪往发间比划,尾尖勾着缨穗打转,玄天宗弟子都修无情道,道长莫不是......
他忽然并指一拂,施法让木簪自行绾起我的一头乱发。垂落的发丝遮住耳后未褪的银毛,冰凉的簪身激得我打了个颤。这支木簪可以掩盖你的妖气。
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流遍全身,带着令人沉醉的松柏香。
谢谢。我小声说道,虽然不明白他为何对一个妖怪如此照顾。
沈清尘没有回应,只是转身走向书房:柜子里有衣物,自己换。
等他离开后,我长舒一口气,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自己化形后的模样。卧室里有一面铜镜,我走到镜前,惊讶地发现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堪称绝色的面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流转间自带三分媚意,却又因眼中的纯真而显得不那么妖艳。
柜子里果然有几套素色衣袍,不用想是道长的。我挑了一件月白色的换上,意料之中地不合身。疲惫感这时才如潮水般涌来,我躺在那张看起来很少被使用的床上,很快沉沉睡去。
3
试探
我在沈清尘的竹屋住了下来。起初几天,他几乎不与我交谈,每天早出晚归,只留下简单的食物和清水。我谨记他的叮嘱,不敢离开山峰半步,最多只在竹屋的后山上晒晒太阳。
第五天傍晚,沈清尘回来得比平时早,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和藤箱。
给你的。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声音依然冷淡,眼神却比之前柔和了些。
我好奇地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花茶。点心造型可爱,有兔子、莲花等形状,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这是……
青瑶做的。沈清尘在书桌前坐下,开始翻阅一本古籍,她说你太瘦了。
我心头一暖,拿起一块兔子形状的点心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他带来的藤箱里叠着十二套襦裙,最底下压着双绣金线的罗袜。我赤足踩在青砖上后退:我们狐族天生地养,才不穿这劳什子。
沈清尘起身半跪在我面前,展开素白云纹袜,腕间的降魔索垂落地面:玄天宗地脉阴寒。
凉凉的指尖圈住我脚踝时,我嗅到他袖口新染的夕雾草香。
痒......我蜷起脚趾蹭他掌心,狐耳扫落他发间竹叶。他系袜带的动作顿了顿,白玉似的耳垂染上薄红:坐好。
窗外忽然掠过传信灵鹤,他起身时广袖拂过我的膝头。我趁机勾住他腰间玉佩,璎珞缠着尾尖打转:道长心跳得好快,莫不是这罗袜里藏着加速符咒
还没等我说完,沈清尘只留给我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待过了几个时辰找到他时,他已在书舍低头专注于看手中的书卷。我偷偷打量他的侧脸,在夕阳的映照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微抿,透着一股不容打扰的认真。
你在看什么半晌他突然开口,眼睛依然盯着书页。
被抓个正着的我慌忙移开视线:没、没什么。
沈清尘终于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直视我:小狐妖,你对人类的生活了解多少
呃……我在山中修炼时,偶尔会观察山下的村庄。我老实回答,但知道不多。
你这样容易暴露。他合上书,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从明天开始,我教你一些基本常识。
就这样,沈清尘成了我名义上的教书先生。他教我识字读书、礼仪规范,甚至包括如何控制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作为回报,我会在他修炼时为他煮茶,打扫竹屋,偶尔还会用妖力催开几朵野花,装点房间。再偶尔,还会偷看几本青瑶偷偷塞过来的人间情爱话本,美其名曰人世间的情爱也是该学的。
那日他教我吃饭,我吃饭舔筷子。
第三十七遍。他捏诀烘干衣摆,用膳时不可舔筷。
我趴在石桌上,放下筷子,开始舔爪子。
也不能舔爪子。
我拨弄青瓷碗里的笋尖,故意将九条尾巴在身后摆成扇面:你们人吃饭的规矩,比我们偷烤鸡还麻烦。
竹筷突然敲在我尾椎骨,激得银毛炸开。沈清尘不知何时绕到身后,衣袖扫过我耳尖:收好尾巴。
那日他教我习字,正逢谷雨。山雀衔来新开的夕雾草,我别在鬓边转头问他:可好看
沈清尘蘸墨的动作滞了滞,松烟墨滴污了半张宣纸:执笔要稳。
他虚拢着我的手背写下守心二字,手上的他降魔锁却缠住我腰间银铃。我一个激灵,不小心将墨汁甩在他襟口,吓得赶紧拿手去擦。
他忽然扣住我捣乱的手,然后拿开,将我的身体扳回正面。
这个字念——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礼。
一个月后的夜晚,我正在屋前的小溪边洗衣服。不远处的河边是破天荒没有消失的沈清尘,他手里拿着一壶酒,一边喝一边抬头看着月亮。
我嗅到了空气里,醉人的桃花味,犯了馋。
强压下来的口水发出咕咚一声,引来了沈清尘的注视。他变出一个空杯,他拍拍溪边大石的空地,示意我过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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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喝一杯。
我擦干手,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旁边坐下。月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不再是平日里那副冷峻模样,近看白色的皮肤居然因为酒意有一点薄红。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歪头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好香的桃花酿。
沈清尘仰头喝了几口酒,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沉默半晌终于出声:是我母亲的忌日,酒是她酿的。
我一愣,没想到会得到如此回答。桃花酿香甜中带着微苦,无比醉人,想必酿酒的人也是这人间绝色,不然怎么会酿出这么好喝的酒,生出这么好看的儿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拍拍他的手。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没有像平时一样刻意和我保持疏离。
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他突然问,似乎是喝了些酒,今天的沈清尘话有一些多。
我摇摇头。
因为你化形时的眼神。沈清尘转头看我,月光在他的眼中流转,那种对生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和我母亲留下的画像中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脸颊发烫,不知是因为酒,还是他的话。
沈清尘……我轻声唤他的名字,就在察觉气氛变得微妙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整个人就没了意识。
琼花林簌簌抖落月华,我指尖勾着酒壶半卧在大石上。沈清尘道袍下摆忽地被我拽紧,垂眸见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滚进月光里——竟将外衫扯得乱七八糟,不自觉歪头,露出颈侧一小粒朱砂痣。手指无意识绞着衣带,露出一段光洁的锁骨。
这绳结...怎的如此难缠今天这核桃酥姑奶奶是非吃不可!
我染着酒气拽住他的腰封,酒气混着桃夭香漫过他掐诀的指尖。攀着他脖颈跌进漫天月光的溪水里,一口咬住他的脖子,似他就是我嘴里的核桃酥。
沈清尘并指凝出清心诀,满树枝叶无风自舞。突然后颈被掐住,有一股力量迫我抬头,带着薄茧的拇指重重擦过我嘴唇,清心诀使我立马清醒。月色淌过他半敞的胸膛,水珠顺着腰腹沟壑滚入松垮的裤腰,道长这副皮相极好,但是对上眼前这双万年寒潭的眼睛,我猛猛打了一哆嗦。
再有下次,禁足。
沈清尘的声音像他腰间玉佩相撞的声响,清冷冷落在我耳边,我故意把湿漉漉的手往道袍上蹭,看他眼尾那道红痕又深了几分。
4
天池迷情
玄天宗的晨钟响起,日光照进了竹屋,到处都是他的味道,心头有些异样。
他不在好几日,不知去了何处。
我正愁眉苦脸,有人敲门:大师兄!
是个白净的小道士,见屋中无人应答,突然被旁人拉去。
大师兄不在屋中。
那他在何处观外有人让我将此物交给他。
他受了伤,在后山天池疗伤。
怎会受伤
许是昨晚的妖物作祟,伤了他。
那妖当真厉害,竟能伤得了大师兄。
方才换药时,我瞧见心口那道爪痕,魔气都入体了。
竹影婆娑间漏下几点月光,我屏息藏于古槐枝桠,两人在竹屋前嘀咕几句,看那道童捧着沈清尘换洗的衣物匆匆离开。
我六神无主险些折断了手边的枯枝,隐身跟着小道童来到了后山天池。若此时沈清尘没受伤,定会提起我后颈,将我扔回竹屋。小道童放下换洗衣物,怕打扰沈清尘疗伤,清退了前来关心的弟子,只留了沈清尘一人在天池里。
我正要进去沈清尘的结界,便嗅到结界外浓重的腥气。不知何时来到此处的千年兔子精正用耳朵试探结界,赤色竖瞳映着那昏黄的烛光,倒比我还要焦灼。
小狐狸。她突然朝我藏身处抖抖耳朵,隔着千里都能闻到你身上的奶味儿——刚化形就敢往诛魔剑跟前凑
姐姐这般着急,莫不是要寻仇我见四下无人现出身形,估计玄天宗的人都怕打扰沈清尘疗伤,走火入魔,此时不见一个人影。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他难得受伤,此刻魔气反噬,正是采补的绝佳炉鼎。
无情道你以为是什么,也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候千年修为毁于一旦,还要被扔进镇妖塔。
兔子精思考片刻,似乎觉得太过冒险,虽然眼前的仙长天人之姿,但修无情道的人摒弃了七情六欲,只怕自己还未近身就已经被当场诛杀,便咬牙恨恨离去。
这兔子精都进不去的结界,以我如今的妖力,只怕也是不用抱太大希望。在结界外思考了良久,直到后山山雾被月色搅碎时,我才鼓起勇气进去。
指尖触上结界,青色结界泛着冷光,本该灼伤妖物的屏障却如春水般漫过指节——这触感竟与之前渡我化形的那道剑气如出一辙。
怎会......未及细思,结界忽如藤蔓缠腰,将我吸入氤氲雾霭之中。
温泉水汽朦胧了视线。
沈清尘玉白的脊背在月光下泛着冷釉般的光泽,水珠顺着肌肉沟壑滚落,在腰间堆叠的玄色道袍上晕开墨莲。他眉心血痕比昨夜更艳三分,似朱砂笔从眉心直劈到眼尾,衬得那张霜雪雕成的面容愈发妖异。今日再看,依旧叹,他这副皮囊,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好看。
我褪下外衣浸入池中才看清,他心口盘踞着暗红纹路,正是我渡劫时被天雷劈中的形状。难怪会被大妖所伤,原来是救我的伤还没痊愈。我从背后抱住他,未收起的狐尾扫落岸边玉瓶,惊起水面涟漪。骨子里传来一阵颤栗,做人的滋味当真好,肌肤相亲,竟是妙不可言.....
那人心跳骤然加快,那张原本浸了薄汗,有些泛白的脸瞬间涨红,一直蔓延至脖颈。
我轻吹了口气,那红晕褪不去,反倒越发艳丽。
他动作极慢,似乎在忍耐什么,我被他弄得心痒,故意蹭了两下。
终于松开了手,后退一步,与我隔开距离:小狐妖。
我乖巧点头:嗯。
他睁开双眸,眼中流转着魔气黑雾似要将眼白整个吞噬,看到我没穿衣服又猛地闭上,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既然化形为人,为何衣不蔽体。
我嗅到他周身翻涌的水汽里浓重的血腥味。胸口旧伤添新伤,前日除魔时被上古大妖所伤的创口溃烂,正渗出黑气,像毒蛇盘踞在冰雪间。抓着树枝爬到岸边,用他的道袍裹住了身体。道袍沾了水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两条白嫩小腿,荡在水里。
道长,你喜欢我这样
狐狸的报恩,都是如此么
道长教我识字时,可没说狐狸不能如此报恩。
多行善事便算是报答了。
他睁眼,喉咙一滚,移开视线,声音又哑又涩。
红狐爷爷说人心险恶,果真如此。往后日子长得很,谁晓得我会不会一朝恶念起做点什么坏事,难不成还要我守着他这句话过千年,今日恩今日报!
我指尖点上他的胸口,催动了身体里的灵力。他皱眉挡开我的手,我偏生要伸过去,他只得握着我的手腕。握重了,纤细白嫩的皮肤上立泛起一道红痕。
我皱眉,佯装吃痛,他放轻力道,只敢虚虚握着,气氛愈发旖旎暧昧。
他似乎是真的很虚弱,此时竟和一个凡人没有差别,竟使不出一点法力,任由我胡作非为。
我望着他额间的血痕,那是修炼无情道者最脆弱的命门。凑近他,轻轻咬住他的耳垂,展开的狐尾不自觉缠上他劲瘦腰身:道长,你这是故意使不出法力吗。
他身体明显僵住,作势要推开我却因伤势和我一同跌入天池里。我不会水,呛了几口,一只滚烫的大手扶在我腰肢上,将我捞出来。
我趴伏在他怀里喘气。
鼻翼萦绕的全是他身上的皂角香味,混合着山林里淡淡的草木香,撩得我心头发痒。
突然诛魔剑穗在岸边嗡鸣,剑身缠绕的灵气正被黑气吞噬。他眼神此时仿佛一个黑色旋涡,将我吸入其中,却又将我推开。我看见他眸中金黑两色纠缠,似困兽在牢笼挣扎:快走!
池水突然剧烈翻涌,滚烫的水花溅在石壁上发出滋滋声响。沈清尘猛地将我抵在池边,他手臂上盘踞的魔纹如同活物般蠕动,暗红色的纹路顺着青筋一直蔓延到颈侧,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勒出诡异的图腾。他突然俯身,染血的唇狠狠压了下来。
知他被魔气影响,我快速催出内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芒。狐族内丹珍贵,九尾金丹更是万年难遇,道貌岸然的修道者以猎杀妖物为由编造狐狸采阴补阳,背后缘由却是要妖丹助其修炼以求功力大涨,更甚者将狐妖作炉鼎,日日折磨。所以在人类面前拿出内丹,对于我们族类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我的内丹接触伤口的瞬间,异变陡生。他的伤口竟如饥渴的土壤般将我内丹金光吸收殆尽,皮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重组。这无情道真是霸道异常,不过一个时辰,所有的魔气消退,我也因为灵力透支,变回狐狸晕在了沈清尘怀里。
5
抉择
救了沈清尘后,我变得更爱睡觉了,经常要睡个两三天才醒。
他不再那么冷淡疏离,甚至会主动与我分享一些宗门趣事,给我带一些人间的小玩意。他带我吃了人间的糖葫芦,看了西天的漫天莹虫,带我飞到悬崖峭壁上摘一些无用却好看的花草。日子在沈清尘一边处理玄天宗事务,一边得空回来带我玩的日常里平安无事地度过。
而我,也渐渐习惯了竹屋里的生活,醒着的时候都想见到他。
(总觉得缺了一段,所以中间的剧情还在想^_^)
沈清尘推门而入时,我正在窗边晾头发。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他今日换了件天青色麻布道袍,腰间只系一根青玉束带,整个人如一幅水墨画中走出的谪仙。束带上的玉佩随着步伐轻响,整个人像一柄出鞘三分的剑,既带着未化的霜雪气,又藏着敛不尽的锋芒。宽大的衣袖随步伐轻晃,露出骨节分明的腕子,那皮肤白得能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脉。怎么会有人能把粗布麻衣穿的如此好看。
在看什么他忽然与我对视,鸦羽般的长睫下,一双眼清冷如寒潭。
我慌得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水渍在裙上洇开一片深色。这人怎么越发行踪可疑,刚刚还在门口此刻已经在我身后,走路无声活像雪地里踱步的鹤。正要弯腰去拾碎片,却见他广袖一拂,那些瓷片便自行飞入废篓中。
笨手笨脚。他蹙眉捏了个去水诀,我裙上的水渍瞬间蒸腾成细雾。阳光穿过这层雾气,将他轮廓晕染得如同月宫仙人。偏生这仙人此刻正攥着我的手腕,指尖温度透过薄衫烙在皮肤上,烫得人心尖发颤。
我嗅到他袖间清冽的松针香,混着一丝血腥气。你又受伤了我下意识去扯他衣襟,却在触及领口时被捉住手指。他掌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刮得人又痒又疼,食指上有一处细微的划痕。
无碍。他突然道,只是突然往我怀里塞了一块温润的玉石,刻着漓字:这是你的腰牌,如果其他人看到只会当你是玄天宗的弟子。
是他专门给我刻的,上面还留着沈清尘的体温,我喜欢的紧便捏在手里反复把玩。
他看了我良久,声音比平日更低哑,似有千万思绪难解,你这次睡了四天。
我怔了怔,这才发现这次我睡得比往常都要久,就连醒着的时候都感觉到自身妖力在消散。
体内妖力不知何时已乱作一团,像有千百只小虫在经脉里啃噬。报恩的代价竟是要元神消散的程度吗,我腿一软险些跪倒,被他拦腰托住。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双手的力度,明明看似清瘦的一个人,握剑却能劈山斩妖。
两个选择,镇妖塔可压制你体内妖力外散,但——
他将我放在竹榻上,竖起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道金纹符纸,符纸突然燃起幽蓝火焰,映得他眉眼如刀刻般深邃,似是下了重大的决定继续说道,:塔里关着三百年前食人无数的九头蛇妖,最喜欢你这样的小狐狸。
火焰在他指尖化作灰烬,纷纷扬扬落在我的裙摆上,每日午时,它会用毒牙将猎物一寸寸碾碎,再慢慢吞吃入腹。
我吓得尾巴差点冒出来,九条雪白的尾骨在尾椎处隐隐作痛。手指揪住他袖口轻晃:还...还有别的法子么
他顿住,忽然俯身,玉冠垂下的发带扫过我脸颊。这个距离能数清他眼睫的根数,能看清他淡色唇上细小的纹路。
双修。薄唇轻启,吐出这两个字时,温热吐息拂过我耳尖,你我灵力交融,可解。
窗外竹影婆娑,在他白衣上投下晃动的暗纹。我盯着他喉结旁一粒小痣,突然发现这位总是冷若冰霜的道长,此时皮肤竟泛着淡淡的粉。
所以...我故意将鼻尖凑近他颈侧,果然感受到脉搏突然加速,今天晚上,镇妖塔和你,选一个睡
他眸色骤然转深,一把扣住我后颈。玉似的手指插入我半干的发间,力道大得有一些疼。想清楚,小狐狸。齿尖磨过耳珠,激起一阵战栗,选了我就不能后悔。
我被他压在榻上,道袍下摆缠住我的小腿。明明做着这般孟浪的事,这人脸上却仍是一派霜雪之色,唯有眼底燃着魔气与暗火。玉冠束起的乌发如泼墨垂落,衬得后颈那截皮肤白得晃眼。分明是修道之人,偏生生了双含情目,眼尾微微上挑,垂眸时能在人心里勾出涟漪。
要命...这魔息居然还有残留。我叹了口气,难怪沈清尘今日如此不同。但此时的道长实在可口,我吞了一口口水,仰头咬他喉结,打死我也不去睡镇妖塔。
他低笑出声,震得胸腔微微发颤。冰凉的手指探入衣领,所过之处却像点了火。
我会轻些。
道袍与衣裙委落在地,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他心口狰狞的旧伤。我伸手去抚,却被他捉住手腕按在枕上。十指相扣时,他腕上那串降魔索硌得人生疼。
狂风暴雨般的纠缠中,我哭得眼角绯红。他偏要吻去那些泪珠,唇舌间还带着清心丹的苦香。沈...沈清尘...破碎的哀求被吞吃入腹,换来更凶狠的征伐。
直到东方既白,他才餍足地松开钳制。我瘫软如水,连指尖都动弹不得。他却衣冠齐整地坐在床边系玉带,仿佛昨夜那个失控的人不是他。
小狐狸。他冰凉的手指突然捏住我后颈,用灵力探查我的丹田,惊得我呜咽一声。他低头附耳,声音里带着餍足后的沙哑:你的妖力不再四散。
感觉到有些羞赧,我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他看着我竟轻笑出声,那笑容如冰河乍破,晃得人目眩神迷。
这妖道,怎的如此迷人。
道长...刚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鹤唳。是魔族邪修余孽,他神色骤变,拂袖间已恢复成那个不染尘埃的玄门道长。唯有我知晓,那看似整齐的衣领下,还留着我咬出的牙印。
6
断魂劫火
今日道长休沐。
六月的清晨,沈清尘带我上了药王峰。晨雾像打翻的牛乳漫过山崖时,他握着我的手腕教我辨认七星草。
叶脉七道为星,三寸见毒。他执药锄的手骨节嶙峋,袖口沾了泥点也不在意。崖边风掠过他腰间玉坠,那枚刻着尘字的青玉晃得我眼花,昨日教你的《百草经》……
背到第七卷了!我故意将断肠花往他面前凑,道长你看,这株七星草长得多周正——
话音未落,腕骨突然被攥紧。沈清尘将我拽离那片猩红的花丛:这是朱砂藤。他指尖凝霜拂过我碰过花瓣的手指,用殷红柔软的嘴将指尖的花刺吮吸了出来。
花刺有毒。
我盯着骤然泛起桃色的指尖,腾地脸如同被火烧一样红。忽然想起我们抵死缠绵的场景。氤氲雾气里柔软的唇,也是这样灼眼的红。
又走神。他叹着气掰开我蜷缩的掌心,淡青药膏在伤痕处晕开凉意。我嗅到他袖间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是昨晚在后山斩杀魔蛛时沾的。
崖下云海突然翻涌,我晃着悬空的腿哼起青丘小调:不如带我去采岩蜜听说沾着晨露的野蜂蜜……
一团黑气撕裂雾气破空而来,沈清尘揽住我的腰腾空刹那,我发间的木簪被这股力量削断。方才倚坐的岩石轰然炸裂,有魔气。
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沈清尘轻甩广袖,御剑朝后山飞去,消失在另一个山头。
直到黄昏,我采了一筐子好玩却无用的尖叫草,都不见沈清尘回来,天上下起了雨便打道回药庐。
到药庐门口的时候,碰到了正在屋檐下与一名女子交谈的沈清尘。
女子生得极美,却像淬了霜雪的剑——眉如远山含黛,唇若丹砂点血,额间贴着金箔剪成的重明鸟花钿,振翅欲飞的尾羽却断了一截。原来消失了那么久,是为了她。
看看自己一身的枯枝烂叶和因为没簪子而乱糟糟的头发,心仿佛被人用爪子一直在挠,生生地疼。我很不想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狐族的听力天生敏锐,能顺风千里。
魔族近日大伤元气,父亲说过,你我的婚约——
林霜月的声音无比清晰,混着雨声刺入耳膜。她手里攥着婚书,看着雨水顺着她石榴红的马面裙淌成血溪。
再议。沈清尘的语气迟缓,惊雷照亮他眉心血纹,沈某心中,唯大道苍生。
院内葡萄藤架被雷声震得倾斜,我慌忙跑去扶,却碰翻了石桌上的水碗。碎瓷声里,沈清尘倏然回头,我望见他眼底翻涌的痛楚比暴雨更烈——那是我从不曾见过的神情。
原来师兄的大道...林霜月摩挲着玉玦轻笑,是养只狐狸
沈清尘冷眼,似从不认识我般:师妹喜欢,那就送你。
我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人,还来不及思考片刻,一道慵懒的魔音在这时缠上耳垂:小狐狸,闻闻你袖口的安神茶渍。我颤抖着抬手,果然嗅到极淡的龙葵香——那是锁妖散特有的香气。我没有接触别人,除了沈清尘没人对我下得了锁妖散,所以这么久了我还是妖力不稳!
暴雨骤然袭来,砸在竹叶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砸在身上也很疼,心里也疼,哪里都疼。
雨大得我仓皇而逃。
我不知道为什么逃,药引是什么我不想知道,婚约是什么我不想知道,锁妖散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心口很疼,他的眼神他的话语似他凌厉的剑气在我们之间劈出深渊巨壑,让我一直往下沉。
我赤足踩过玄天宗的青石阶,锁妖散的毒性正顺着脚踝攀爬。玄天宗的护山大阵在雨中泛起青光,照见掌心被瓷碗割裂的伤口——那抹猩红与眼前林霜月的衣服同色,她已然是要赶尽杀绝。
她和众弟子将我围在断魂崖的破魔阵里,平日里以我的千年妖力定然奈不了我何。可如今我化形没多久就给沈清尘渡了妖力,还身中专门克制妖物的锁妖散,完全抵挡不了林霜月和破魔阵的致命一击。
你以为你跑得了林霜月手持利剑,冷艳的脸上全是如和剑刃一样的杀意。
抓我为何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一不杀生,二不作恶,在沈清尘身边的时候更是乖巧非常,想到沈清尘,对情事迟钝的我突然明白,这林霜月应该是喜欢沈清尘的。
玄天宗杀妖正道。
杀的哪门子妖,正的哪门子道,我看姐姐是觊觎我的金丹,想长生不老。
众弟子听令,今日便取这妖女内丹救大师兄。
暴雨如注的断魂崖上,林霜月的照妖镜将我献出九尾原形,命令玄天宗弟子掐诀念咒开启破魔阵,阵法的威压将我死死钉在阵中央,血水不断地从我嘴角冒出,如果不想办法今日横竖是逃不过死字。
师兄为你违抗师命...林霜月走上前,用剑尖挑起白漓下颌,玄天宗秘传的诛心剑诀在刃上流转,今日我便替他了断你这劫数!
我咳着血沫轻笑:姐姐这般妒恨...故意让染血的指尖抚过腰间沈清尘系的玉佩,莫不是连无情道都压不住我们道长的凡心
他是我的,若不是师兄的无情道还需你突破至高阶,不然你以为玄天宗能容下你这妖孽。
林霜月冷笑,剑锋突然暴起三丈青光,直直朝我心窝捅来。剑尖刺入腹部,林霜月狞笑着转动剑柄,剑气如毒蛇般贯穿我四肢百骸,血水顺着雪白的狐尾汇成溪流。
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空当,林霜月的剑锋已穿透丹田,将我那颗金光灿灿的妖丹挑出半截。
疼吗林霜月用剑刃慢慢研磨那半颗金丹,欣赏着我因剧痛蜷缩的模样,你每哀鸣一声,师兄的无情道便更胜一分呢。
暴雨中忽然传来熟悉的玉箫声,玄衣上的暗金蟒纹在月光下流动,他踏雨而来,一记蛇形鞭振开林霜月,然后把我带到他怀里。我抬头撞进一双妖异的竖瞳,九枚骷髅银环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叮咚作响,惊起我颈后绒毛根根直立。
是殷蛟。
小狐狸抖得真可爱。他冰凉的箫管贴着锁骨滑入腰侧,玉箫挑起我腰间玉佩,似有隐隐的怒气,几年不见,连自己的未婚夫君都认不得了异瞳倒映着我逐渐涣散的瞳孔,我疼得视线模糊,却仍看清他异瞳里翻涌的杀意。他察觉到我尾尖的金毛正寸寸化作灰白,毫不犹豫地扣住我的手腕,渡了大半妖力进来。
我染血的手狠狠抓住他衣襟,气若游丝:杀了她,我要她内丹一口血呛出,染红了他颈间的骷髅银环。被沈清尘圈养了那么久,这帮牛皮道士还真以为我是吃素的。
阿漓,让我结玄天宗这么大仇家,你的筹码是什么。
取她内丹……做我们娃娃亲的聘礼。
我疼得发抖,每说一个字都用尽了所有力气。殷蛟眸色一深,似是被这句话取悦,随手挥出的一鞭。轰!的一声,竟将这断魂崖劈了一道沟壑出来,山石崩裂,玄天宗弟子被妖气震得四散飞落。唯有林霜月定定站在崖边,剑锋直指殷蛟,作势要挥出第二剑。还未来得及挥剑,殷蛟的分身已如鬼魅般闪至她身后,五指成爪,狠狠扼住她的喉咙!
住手!
一道剑气带着金色流光朝我和殷蛟而来,松香由远及近,白色身影衣袍猎猎,眉眼如画,额间血纹此刻更是红的能掐出血。剑气劈散殷蛟的分身,沈清尘一把将林霜月护到身后,冷声道:
何故伤及性命。
殷蛟揽着我的手臂骤然收紧,九枚骷髅银环在暴雨中发出森冷寒光。他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刺骨的讥讽:
你们伤我阿漓至此,谈何无辜。
沈清尘的剑尖微微下垂,鎏金色的瞳孔在看清我浑身是血的惨状时骤然收缩。我清晰地看见他握剑的指节泛白,眉间那道血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更可怕的是,他背上缠绕的黑雾越来越浓,像无数条毒蛇在道袍下游走。
师兄!林霜月突然尖声叫道,她的剑锋直指我的方向,你还不明白吗她若不死,你的无情道必破!这些年的苦修就全完了!
雨幕中,沈清尘的身影晃了晃。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状况也很糟糕——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似是受了极重的伤,但他依然固执地挡在林霜月身前。
沈清尘,你以为护着她,我就没办法杀她
殷蛟的蛇瞳危险地眯起,指尖凝聚的妖力已经化为实体,在空中扭曲成一条巨蟒的形态。
就在他即将出手的瞬间,我突然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这个动作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但还是咬牙道:等等...殷蛟低头看我,异色瞳孔中闪过一丝不解。
此时,四面八方飞来各种门派的道士,均是为了九尾狐的金丹而来,数量之大,就连活了千年的我,都未曾见过如此阵仗。只怕是有人,将九尾狐在玄天宗的消息放了出去。而此时的沈清尘,竟是看着漫天的同道,如果说曾经的他是位仙风道骨的谪仙,而此时他看林霜月的眼神,竟是宛如来自地狱的魔。
别脏了你的手,我的事,就由我来了断。这数量的修士,已经分我大半妖力的殷蛟一定抵挡不住。我强撑着从殷蛟怀里下来,走到他们面前,在空中巡视这些一脸正气的人,最后目光定在了沈清尘身上。
沈清尘。我咳着血沫轻笑,你教我识字,教我为人,你看看你护着的苍生,人真的有这么好吗自私自利、道貌岸然,一个个喊着杀妖正道而来,毁我生路。那九十九道天雷都不能将我劈死了去,道在何处我倒想问问,是我毁了你们的道吗。而沈清尘你为这苍生身负因果,你才是真正需要杀我正你这无情道!
道长,你教我因果,而如今这因果便由我亲手了断......
金丹离体的瞬间,引来了九十九道金色天雷,将整座断魂崖照的亮如白昼。那颗流转着金红双色的妖丹悬在沈清尘头顶,使他周身黑雾如沸水般翻腾。沈清尘的瞳孔骤缩,诛魔剑脱手而出:白漓!不要——
还差一点,我挨完玄天宗的鞭刑,就能从师傅手里拿到镇魂冰棺修补好你的神魂了,还差一点,我们就不用日日服锁魂散遏制无情道对我们的反噬了,就差一点。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已经晚了。
妖丹爆炸的瞬间,我看见殷蛟的蛇鳞大氅卷住我逐渐透明的身体,看见沈清尘疯魔般徒手去抓四散的妖力光点,而我的狐耳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最后消散的是触觉。殷蛟抱着我原形的手在发抖,那团雪白的毛球心口处,只剩一缕微弱的魂火。
7
年痴缠
妖界的合欢花开了百年不败。
殷蛟用蛇族至宝养魂灯拢着我残存的魂魄,灯芯里跳动的狐火日渐明亮,直到今日才养出一只白狐。
今日大婚。他给蜷在灯旁的小狐狸系上红绸,鳞片戒指擦过绒毛,等你恢复人形,本君要你亲手掀盖头。
殿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剑鸣。浑身缠绕锁魂链的沈清尘破门而入,诛魔剑上还滴着蛇族护卫的血。他踏入婚殿时,满堂红烛骤然熄灭,殿内宾客惊惶四散。
百年的光阴,让一个曾经清冷如玉的仙君,染上风霜的痕迹。
他依旧好看,只是那副皮相里,如今浸透了孤寂与执念。
眉心的血纹比从前更深,蜿蜒至眼尾,像是朱砂笔勾出的妖痕,衬得那张脸愈发惊心动魄。他的身形比从前瘦削,白衣宽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隐约可见锁魂链缠绕的暗光。他的骨相仍是极美的,下颌线条如刀削,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唯有那双曾经清冷如霜的鎏金瞳,如今布满血丝,瞳孔收缩如兽,死死盯着殿中央那盏养魂灯。
灯芯里,跳动着狐妖最后一缕魂魄。
还给我。他剑指喜烛,嗓音哑得不成人声。
殷蛟的蛇鞭横在灯前,嘴角噙着冷笑:沈清尘,你如今这副模样,也配来抢亲
沈清尘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微颤,像是怕惊扰了灯中那缕微弱的狐火。
她的魂魄……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还给我。
殷蛟眯起眼,蛇尾缓缓缠上养魂灯:还给你一百年了,你拿什么还
沈清尘的瞳孔骤然收缩,下一刻,他周身爆发出滔天妖气——那根本不是修士该有的灵力,而是纯粹的、暴虐的妖力!锁魂链寸寸崩裂,他一步踏出,瞬息间已至殷蛟面前,人剑合一,直取养魂灯!
殷蛟冷笑一声,正欲反击,却在触及沈清尘心口的瞬间,骤然凝滞——
那里,跳动着半颗妖丹。
白漓的妖丹。
你这个疯子。殷蛟突然松开钳制,你居然用自身养她的妖丹......话音未落,沈清尘已抢过灯盏,染血的手指小心翼翼护住那簇狐火。
沈清尘抢到养魂灯的瞬间,妖界的天穹骤然裂开一道血痕。他将灯盏护在怀中,用妖力养着灯,生怕熄灭。头也不回地踏入虚空裂缝,身后是停在原地的殷蛟和崩塌的婚殿。
阿漓,我未给你聘礼,如今便交由你自己选择吧。
沈清尘已回到玄天宗禁地,那座在玄天宗山峰上,终年寒冰不化百年来无人敢靠近的寒冰洞府,他已是这的散仙。他早在拿到九尾狐妖丹时就勘破无情道飞升,他却迟迟不接神谕,因违抗师命受完鞭刑的他堕魔疯狂杀戮,在场的人惨死的惨死,逃的逃。更是不顾一切,将林霜月挖出内丹丢在断魂崖。后便将自己困在这寒冰洞府内百年。
没有天罚,没有降罪,天道许了他的道,承了他的情,以至于再后来的修士和妖都不再惧怕彼此,和谐共处。
洞内没有喜烛,没有红绸,只有一盏长明灯,和冰棺里沉睡的白漓原形。
他小心翼翼地将养魂灯放在冰棺旁,指尖轻抚灯芯,狐火微微跳动,像是在回应他。
小狐妖……他低喃,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一场梦。
百年前,他亲手将她的半颗妖丹埋入自己心脉,以自身灵力温养。百年后,她的魂魄终于能重聚,可他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清冷无情的道长了。
眉心血纹妖异如焰,他缓缓闭眼,将额头抵在冰棺上。
我睁眼时正对上一双盛满星子的眼睛,银发男子将我裹在鹤氅里,声音比雪还轻:小狐妖,认得我是谁吗
心口突然灼痛,我鬼使神差抚上他眉间红痕:道长...
如今洞府前的老梅又开新花,沈清尘总爱在月夜教我认星轨。有时他睡着后,我会偷偷把玩那缕始终未变黑的额发——就像当年在竹屋初醒时,数他睫毛那样。
小狐妖,本该熟睡的人突然咬住我耳尖,这次再跑,就锁在镇妖塔里双修百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