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蝉鸣里的旧时光
七月的梧桐巷浸在粘稠的暑气里,沈知意踮脚够阁楼木架时,瓷罐与玻璃罐相撞发出清响。半罐橘子硬糖滚出来,银色钥匙却稳稳卡在罐底——那是程砚十三岁时用铅笔刀刻的钥匙模,偷瞒着巷口配钥匙的周师傅打出来的。钥匙边缘还缠着当年的梧桐絮,她记得那天他爬上树给她够风筝,白衬衫勾破在枝桠间,露出后颈淡青色的月牙胎记。
糖糖!再不下来我把你藏的漫画全扔老槐树洞里!巷口传来带破音的喊嚷,尾音被夏日的风扯得老长。沈知意慌忙把钥匙塞进绣着玉兰花的裙兜,跑下楼梯时,老旧的留声机被裙摆扫得转了半圈,《玫瑰人生》的黑胶唱片刮出刺啦声,像极了去年程砚用自行车载她上学时,链条卡在齿轮里的响动。
朱漆门斑驳得能看见底下的木纹,程砚斜倚着门框,手里的玻璃弹珠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斑。他的白T恤左胸洇着片钴蓝色,那是她去年闯祸的杰作——偷拿父亲画室的进口颜料,非要在他衣服上画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最后被父亲揪着耳朵罚抄《芥子园画谱》三天。
新赢的‘玻璃球王’,他扬了扬手里的弹珠,琥珀色的珠子里封着片梧桐叶,换你半罐糖,成交不
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两人蹲在墙根分糖时,沈知意听见自己咬碎硬糖的咔嚓声。橘子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她看见程砚喉结滚动着咽下糖块,睫毛在眼下投出细长的阴影,比她画纸上的工笔竹叶还要细腻。远处传来汽车鸣笛,三辆黑色别克轿车碾过巷口新铺的沥青,车灯光柱扫过墙上的拆字,红漆在暮色中像道渗血的伤口。
她忽然想起今早收拾画室时,父亲说的那句拆迁款下来就送你去伦敦。指尖骤然捏紧玻璃罐,蝉鸣声突然尖锐起来,像有团火在耳膜里烧。程砚的弹珠滚进阴沟,他弯腰去捡时,后颈的胎记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形状与她昨夜画的月牙泉分毫不差。
我要去英国了。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巷口的蝉突然全噤了声。
程砚的指尖悬在弹珠上方,停顿三秒才捡起。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落在水面:什么时候
梧桐叶沙沙作响,沈知意从他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十五岁的少女穿着母亲留下的藕荷色连衣裙,发梢别着他用贝壳磨的发卡,裙摆上还沾着块洗不掉的钴蓝色颜料。远处的汽车越来越近,车灯照亮他微抿的唇线,那道她偷看过无数次的弧线,此刻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下个月。她听见自己说,爸爸说,圣马丁的预科班……
知道了。程砚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罩住她膝头的糖罐,像道温柔的牢笼。转身时,他的白T恤下摆掀起一角,露出腰侧淡粉色的疤——那是十二岁时为护她的画具,被自行车链条绞伤的痕迹。
留声机还在哼着断断续续的《玫瑰人生》,沈知意摸出裙兜里的钥匙,金属齿痕硌着掌心。她想起程砚把钥匙塞进她手里时,耳尖红红的说以后我的秘密基地,只对你开放。颜料盘里的钴蓝早已干涸,像他转身时没说完的半句话,永远凝固在七月的暮色里。
第二章:拆迁公告上的眼泪
拆迁队的推土机碾过青石板路时,沈知意抱着祖父的留声机站在卡车旁。程砚的二八自行车停在巷口,车筐里的碎钻风铃叮当作响——那是她用十五岁卖画的第一笔钱买的,足足攒了三个月的零用钱。他当时笑她资产阶级情调,却在第二天就把风铃挂在车把上,说给糖糖的画找个会唱歌的保镖。
给你的。程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纸袋被扔进她怀里时带着股洗衣粉的清香。他转身就走,牛仔短裤露出的小腿晒得黝黑,膝盖上还留着去年爬墙帮她捡风筝时磕的疤。风掀起他的白T恤,后颈的胎记被晒得发红,像朵开在苍白雪地里的小花开到极致,即将凋零。
纸袋里是本素描本,牛皮封面上刻着细小的CY——程砚的缩写。翻开第一页,是凌晨四点的画室:画布上的向日葵沾满晨光,画架旁的调色盘还凝着未干的钴蓝色,角落里蜷缩着个咬着画笔打盹的少女,发梢别着贝壳发卡。
沈知意的指尖划过纸面,眼眶突然发烫。第二页是她十六岁生日,穿旗袍参加舞会的背影:藕荷色的裙摆扫过旋转楼梯,发间的珍珠发卡碎成光斑,而画面左下角,有个穿白T恤的少年倚在廊柱旁,腕间缠着碎钻风铃的链条。
最后一页是幅速写,老门楼下的青石板上,穿藕荷色连衣裙的女孩和白T恤少年并肩而坐。她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脚边堆着玻璃弹珠和橘子硬糖,远处的梧桐树上,蝉正振翅欲飞。画面右下角用极小的字写着:糖糖,其实我——
字迹戛然而止,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洇开。沈知意摸出裙兜里的钥匙,将它轻轻放在素描本上。远处的推土机发出轰鸣,老槐树的枝叶纷纷扬扬落下,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春天,他们在树下分吃橘子硬糖时,飘进糖罐里的梧桐絮。
第三章:未寄出的速写信
搬家前的最后一夜,沈知意坐在阁楼窗前,月光把素描本镀上银边。最后一页的字迹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她摸出铅笔,在其实我——后面轻轻画了朵玉兰花。楼下传来自行车链条的响动,推窗望去,程砚的二八车停在老槐树下,车筐里的风铃在夜风里碎成星芒。
她抱着素描本跑下楼时,露水已经打湿了裙摆。程砚靠在树干上,指间夹着支没点燃的烟——那是他偷拿父亲的哈德门,去年被她撞见时,他手忙脚乱藏到背后,结果烟盒里掉出她送的糖纸书签。
要走了他抬头,烟头在暮色中明明灭灭,映得瞳孔里的月光碎成银沙。
沈知意把素描本塞进他怀里,触到他T恤下凸起的锁骨。那处凹陷她曾用钴蓝色颜料点过一颗痣,笑说这样你就是我的专属模特。此刻她的指尖还残留着纸页的纹理,像在触摸记忆的茧。
给你的回礼。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在伦敦……我会给你寄画。
程砚的喉结滚动着,突然从裤兜掏出个铁皮盒。打开时,橘子硬糖的甜香混着铁锈味涌出来,里面躺着二十颗玻璃弹珠,每颗都封着不同的风景:春天的柳絮、夏天的暴雨、秋天的梧桐叶、冬天的雪粒。最底下是张皱巴巴的糖纸,上面用铅笔写着:糖糖,其实我喜欢你——
推土机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沈知意的眼泪砸在糖纸上,晕开小片阴影。程砚的手悬在她发间,最终落在她肩上,轻轻抱了抱。他的T恤沾着蓝月亮洗衣液的味道,混着少年清冽的汗气,像团温柔的云裹住她。
到了那边,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顶,别老吃橘子糖,会坏牙。
卡车的灯光扫过巷口,父亲在喊她的名字。沈知意把铁皮盒塞进裙兜,转身时,程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画笔的薄茧,蹭过她腕间的玉兰花胎记——那是他十二岁时,用钢笔墨水点下的印记。
等我。他说,声音轻得像句叹息,却重得像块压在心口的铅。
留声机在卡车里轻轻摇晃,《玫瑰人生》的旋律漏出缝隙。沈知意从车窗望出去,程砚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只剩白T恤上的钴蓝小点,像她调色盘里永远留着的那抹颜色。她摸出铁皮盒,糖纸背面有行新写的字:我会成为画家,你会成为大艺术家,我们会在同片星空下呼吸。
飞机穿越云层时,沈知意打开素描本。最后一页多了行字迹,力透纸背,划破了纸面:糖糖,我会追上你的光。她摸出包里的橘子硬糖,咬碎的瞬间,忽然看见云层里浮现出老槐树的影子,程砚站在树下,白T恤被风吹得鼓起,像片即将远航的帆。
伦敦的雨丝飘进阁楼画室时,沈知意正在画《蝉鸣少年》系列。画布上的少年倚着老槐树,后颈的月牙胎记浸在暮色里,脚边散落着玻璃弹珠和橘子硬糖。调色盘里的钴蓝突然泛起涟漪,她摸出手机,收到条未读消息:糖糖,梧桐巷拆迁了,但老槐树还在,等你回来画它。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沈知意摸出铁皮盒,二十颗弹珠在画架上排成银河。她拿起画笔,在少年指尖添了朵玉兰花,花瓣上挂着水珠,像未落的眼泪。远处的大本钟敲响整点,她听见千里之外的蝉鸣,穿过时空,轻轻落在画纸上。
第四章:时差里的玉兰花信
伦敦的雾霭漫过泰晤士河时,沈知意正在圣马丁的画室里调制钴蓝色。调色刀刮过瓷盘的声响,像极了梧桐巷老门轴转动的声音。手机在画架上震动,弹出程砚的消息:今天去了老槐树那儿,新芽长了三厘米。附带的照片里,青砖缝里钻出的嫩绿枝叶间,隐约可见二八自行车的车铃。
她摸出裙兜里的铁皮盒,玻璃弹珠在掌心折射出暖黄的光。橘子硬糖的甜香混着画室的松节油气息,恍惚间,仿佛回到那个蝉鸣震耳的夏日午后——程砚蹲在青石板路上分糖,阳光穿过他睫毛的缝隙,在她手背上投下颤动的影,像五线谱上跃动的音符。
知意,下周的个人展准备得如何导师的声音打断思绪。老人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蝉鸣少年》系列,停在那朵玉兰花上,这个意象很特别,东方美学里的‘未完成’意境,和你用色的张力形成奇妙对冲。
深夜回到阁楼,留声机里的《玫瑰人生》转了二十圈。沈知意铺开宣纸,用狼毫蘸取新调的钴蓝,笔尖却在落下时颤抖——她想画程砚后颈的月牙胎记,却发现记忆里的轮廓早已模糊,只剩白T恤上那团晕染的蓝,像场不会干涸的雨。
手机突然亮起,视频请求的铃声里,程砚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身后是嘈杂的夜市,油烟味混着烤串的香气涌来:糖糖,看这个!镜头转向老槐树,树干上用粉笔写着程砚&沈知意的名字,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玉兰花,今天有初中生来写生,说我们是‘老巷子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她笑出泪来,看见他T恤上的钴蓝色褪成浅蓝,像被雨水冲淡的夏天。画架上的《蝉鸣少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她突然抓起画笔,在少年脚边添了串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又在玉兰花旁画了只振翅的蝉。
伦敦下雨了。她说,指尖抚过画布上的雨珠,但我闻到了橘子糖的味道。
程砚的眼神突然温柔下来,背景音里的夜市喧嚣退潮,只剩他均匀的呼吸声。他身后的老槐树被路灯照亮,新抽的枝条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像在挥手。沈知意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和千里之外的蝉鸣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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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展开幕那天,《蝉鸣少年III》被标上最高价位。画框里的少年侧着脸,指尖的玉兰花上,凝结着颗透明的树脂珠——那是用伦敦的雨和梧桐巷的泥土混合制成的。观展人群中,有个穿白T恤的身影闪过,后颈的月牙胎记在射灯下忽明忽暗,等她追出去时,只看见楼梯拐角处半块橘子硬糖的糖纸。
深夜整理展签时,沈知意发现《蝉鸣少年III》的画框里夹着张纸条,字迹力透纸背:糖糖,你的光太亮了,我跑了三条街才追上。她摸着纸条上淡淡的钴蓝色痕迹,想起程砚曾说过的话:颜料会褪色,但喜欢不会。
手机在此时震动,视频请求的画面里,程砚站在老槐树下,怀里抱着个巨大的画板。他身后的拆迁废墟上,新栽的玉兰花苗在风中摇曳:送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画布展开的瞬间,沈知意捂住嘴——那是她在伦敦的画室,阳光透过天窗落在调色盘上,钴蓝色的颜料旁,放着半块橘子硬糖。画架前的少女穿着藕荷色连衣裙,发梢别着贝壳发卡,腕间的玉兰花胎记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而画面右下角,有个穿白T恤的少年攀在窗外的老槐树上,正往她的调色盘里偷偷放糖。
时差七小时,程砚的声音带着笑意,但喜欢没有时差。
窗外的伦敦下起雨,沈知意摸出铁皮盒,把最新的玻璃弹珠放进去——里面封着圣马丁画室的雨、个人展的邀请函,还有半块在伦敦买的橘子硬糖。她对着镜头举起弹珠,看见程砚的倒影在里面晃了晃,和老槐树的枝叶叠在一起。
留声机突然哼起《玫瑰人生》,沈知意对着画布举起画笔。这次,她终于画出了程砚后颈月牙胎记的轮廓,在旁边添了行小字:你追光的样子,比光本身更耀眼。
雨停时,手机弹出新消息:糖糖,老槐树开花了,是玉兰花的味道。附带的照片里,白色的花簇间,二八自行车的车铃上挂着串玻璃弹珠,在夕阳下碎成彩虹。沈知意摸出裙兜里的钥匙,金属齿痕贴着掌心,像贴着颗跳动的心脏。
她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拆迁队的推土机碾碎——比如老槐树的新芽,比如铁皮盒里的玻璃弹珠,比如时差七小时里,从未断过的蝉鸣与心跳。
第五章:玉兰花与钴蓝雨
春分那天,沈知意收到程砚的快递。拆开层层画纸,里面是包着青苔的老槐树断枝,还有瓶贴着梧桐巷37号雨水标签的钴蓝色颜料。附信上的字迹被水晕开:修地铁时挖到的树根,花店老板说能种成盆景。颜料是用老门楼下的青苔调的,和你裙子上的蓝一模一样。
她蹲在阁楼窗台前种树,伦敦的阳光穿过玻璃,在泥土里织出金线。程砚的视频请求准时打来,他身后是新租的画室,墙上贴满《蝉鸣少年》系列的明信片:糖糖,看我给老槐树设计的新造型。镜头扫过画布,老槐树的根系长成了二八自行车的形状,枝桠间开着玉兰花,花瓣上停着透明的蝉。
下周我要去纽约办展了。沈知意摸出钴蓝颜料,在树根盆景旁画下第一笔,导师说,这次可以尝试把东方意象和街头艺术结合。
程砚突然沉默,背景音里传来画笔摔在调色盘的声响。她看见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开门的瞬间,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手里的X光片映出膝盖的阴影——那是上个月他为救爬树的孩子,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旧伤。
没事,就是点旧伤。程砚关掉摄像头前,勉强笑了笑,等你从纽约回来,我们去给老槐树浇水。
纽约的街头飘着细雨,沈知意站在画廊外,望着自己的巨幅画像——《时差恋人》系列里,她和程砚隔着伦敦与北京的时差,在老槐树下交换玻璃弹珠。画中的钴蓝色雨丝里,隐约可见CY&ZY的刻痕,那是程砚用钥匙在树干上刻的缩写。
开幕式中途,她接到陌生号码的电话。医院的消毒水味混着电流声涌来:沈小姐,程先生的旧伤恶化了,他一直喊着‘糖糖’和‘老槐树’……
飞往北京的航班上,沈知意把铁皮盒抱在胸前。二十一颗玻璃弹珠在掌心发烫,最新的那颗里封着纽约的雨和画展的请柬。她摸出程砚送的钴蓝颜料,在餐巾纸上画下老槐树的轮廓,每笔都带着心跳的震颤。
重症监护仪的滴答声里,程砚的手背上插着输液管。沈知意轻轻握住他的指尖,摸到比记忆中更明显的薄茧。他忽然睁开眼,从枕头下摸出个铁皮盒——是她当年送的碎钻风铃改的,里面躺着二十一颗玻璃弹珠,每颗都刻着日期:伦敦初雪、纽约暴雨、老槐树抽新芽……
我怕你忘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每颗弹珠都是我想你的日子。
窗外的雨停了,护士推来轮椅,说可以去花园透气。沈知意推着程砚走过医院长廊,突然听见熟悉的蝉鸣——拐角处的展柜里,摆着《蝉鸣少年III》的复制品,少年指尖的玉兰花上,那滴树脂珠折射着阳光,像未落的眼泪。
看这个。程砚指着窗外,新栽的玉兰花树在春风里摇曳,花瓣上挂着水珠,住院部的孩子们说,这是会下雨的花。
她突然想起伦敦画室里的钴蓝雨,想起他说过颜料会褪色,但喜欢不会。摸出裙兜里的钥匙,她轻轻放在他掌心:等你好了,我们回梧桐巷,给老槐树浇伦敦的雨。
程砚的指尖扣住她的手腕,触到那枚玉兰花胎记。他笑起来,后颈的月牙胎记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他们年少时偷看过的,银河里最亮的那颗星。
糖糖,他说,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
风掀起病房的窗帘,玉兰花的香气涌进来,混着橘子硬糖的甜。沈知意望着他的眼睛,看见十七岁的夏天在里面摇晃,老槐树的枝叶间,蝉正振翅欲飞,而他们的影子,永远停在青石板路上,分着半罐橘子硬糖,像分着整个宇宙的甜。
第六章:蝉鸣穿透时光的裂缝
立夏那天,程砚终于能拄着拐杖站在老槐树下。沈知意蹲在树根旁,将伦敦带回的雨水浇进泥土,钴蓝色的水滴渗进树皮,在CY&ZY的刻痕周围晕开淡蓝的光圈,像枚永不褪色的戒指。
知道吗程砚的拐杖轻点地面,新铺的青石板下埋着他们的铁皮盒,地铁施工队挖到这个树根时,它的形状像极了拥抱的两个人。
她抬头看他,阳光穿过他后颈的月牙胎记,在画板上投下半透明的影。画板上是未完成的新作:《共生时光》系列里,老槐树的根系缠绕着二八自行车的齿轮,玉兰花的花瓣飘进调色盘,与钴蓝色颜料酿成琥珀。
纽约画展上,有个收藏家想买下所有带钴蓝色的作品。沈知意摸出橘子硬糖,糖纸在风里发出沙沙的响,他说,这种蓝像被雨水洗过的少年心事,藏着整个夏天的蝉鸣。
程砚突然剧烈咳嗽,拐杖不稳地晃了晃。沈知意慌忙扶住他,触到他后背湿冷的汗。他从衬衫内袋摸出张诊断单,肺癌晚期的字样被折痕割成碎片:本来想等你看完画展再……
蝉鸣声突然尖锐起来,像有把刀在切割七月的阳光。沈知意的眼泪砸在诊断单上,晕开的墨痕恰好遮住晚期二字,只剩肺癌在阳光下狰狞。她想起他寄来的钴蓝颜料,想起那些被雨水晕开的字迹,终于明白他为何总在视频里背对镜头作画。
糖糖,别难过。程砚用指尖擦去她的泪,颜料蹭在她脸颊,像朵开错季节的玉兰花,你看,老槐树又开花了。
白色的花簇落在画板上,沈知意突然抓起画笔,在《共生时光》的空白处疯狂涂抹。钴蓝色的雨倾盆而下,淹没了自行车的齿轮、玉兰花的花瓣,还有少年后颈的月牙胎记。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画笔下的笔触同步,像在给时光打针,试图将这一刻永远封存。
其实我早就知道。程砚的声音轻得像花瓣飘落,但我想等你画出心里的光,再……
他的话被救护车的鸣笛切断。沈知意握着他的手,感受着指尖的温度逐渐流失。在冲进急诊室的前一刻,他突然握紧她的手腕,将枚玻璃弹珠塞进她掌心:里面是……老槐树的初花期。
手术室外的长廊里,沈知意打开玻璃弹珠。透明的球体里,玉兰花的花瓣正缓缓舒展,花蕊间停着只金色的蝉,翅膀上刻着极小的糖字。她想起他十二岁时,用放大镜在贝壳上磨发卡的样子,想起他说糖糖的名字,要藏在最亮的地方。
凌晨三点,监护仪的滴答声变得绵长。程砚的指尖动了动,指着窗外的老槐树。沈知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月光下,树冠的轮廓像极了二八自行车的车影,车筐里的风铃轻轻摇晃,碎钻在夜色中划出银线。
看……他的声音像片羽毛,老槐树在……等你。
最后一缕晨光爬上他的睫毛时,沈知意终于读懂了他未说完的话。她摸出裙兜里的钥匙,打开老槐树洞里的铁皮盒,里面躺着二十一颗玻璃弹珠,和半罐永远不会融化的橘子硬糖。
伦敦的画室里,《共生时光》系列终于完成。最大的那幅画布上,老槐树的根系穿透了时空的裂缝,程砚的白T恤在钴蓝色的雨里轻轻扬起,后颈的月牙胎记化作颗星星,永远悬在树冠上方。玉兰花的花瓣上,凝结着用他的颜料、她的眼泪,和老槐树的年轮制成的琥珀。
画展开幕那天,有个穿白T恤的少年站在画前久久未动。他后颈的月牙胎记与画中如出一辙,手里攥着半块橘子硬糖。沈知意走过去时,看见他脚边散落着玻璃弹珠,每颗里都封着不同的蝉鸣。
这是我爸爸最喜欢的画。少年抬头,眼睛像极了程砚,他说,蝉鸣最响的夏天,他遇见了生命里最亮的光。
风从天窗吹进来,《玫瑰人生》的旋律裹着玉兰花的香气。沈知意摸出铁皮盒,将第二十二颗玻璃弹珠放进去——里面封着葬礼那天的雨,和老槐树下新刻的字:CY&ZY,共生时光。
远处的蝉鸣突然整齐地响起,像当年梧桐巷里的夏日午后。她知道,有些声音永远不会消失,有些颜色永远不会褪色,就像老槐树的年轮里,永远藏着两个少年分糖的夏天,和一场用一生去完成的,关于光与影的共生仪式。
第七章:年轮里的琥珀光
十年后,沈知意站在梧桐巷的老槐树下,手中的玻璃弹珠折射着暖黄的夕阳。树皮上的CY&ZY刻痕已长成碗口粗的纹路,树下的青石板上,少年时代的铁皮盒被改造成了微型美术馆,里面陈列着二十八颗玻璃弹珠——每颗都封存着不同年份的蝉鸣、雨水与思念。
妈妈,这个弹珠里的雨会落下来吗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头望着她,发梢别着的贝壳发卡闪着微光。沈知意摸出橘子硬糖,糖纸的沙沙声中,她看见女儿腕间的玉兰花胎记轻轻发亮,像极了当年程砚用钢笔点下的印记。
会的,她蹲下身,将第二十八颗弹珠放进铁皮盒,里面封着今天的蝉鸣和女儿的第一幅画,每当想念一个人时,他就会变成雨,落在你心里。
画廊的电话突然响起,助理的声音带着惊喜:沈老师,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想收藏《共生时光》系列,尤其是那幅带琥珀花瓣的……
风掀起她的画裙,露出内衬上的钴蓝色花纹——那是用程砚最后一支画笔的毛制成的。远处的地铁口,穿白T恤的少年们骑着二八自行车掠过,车筐里的风铃碎成星芒,恍惚间,她看见某个背影后颈的月牙胎记,在夕阳下晃了晃。
告诉他们,沈知意摸出裙兜里的钥匙,打开老槐树洞的暗格,里面躺着程砚的素描本,最后一页画着戴贝壳发卡的少女,这幅画永远属于梧桐巷37号。
暮色浸染时,女儿突然指着树冠惊呼。沈知意抬头,看见玉兰花的花瓣正缓缓飘落,在夕阳中划出银线,像极了那年程砚自行车上的碎钻风铃。她想起他临终前说的老槐树在等你,终于明白,原来等待从不是单向的——她在时光这头画着他,而他早已在年轮里,长成了她的四季。
铁皮盒里的留声机轻轻转动,《玫瑰人生》的旋律混着蝉鸣溢出。沈知意捡起一片玉兰花瓣,夹进素描本里的糖纸间。纸上的字迹历经十年依然清晰:糖糖,你的光太亮了,我跑了三条街才追上。
手机在此时震动,新闻推送里,某颗新发现的小行星被命名为CY37。图片中,星体表面的蓝色纹路与老槐树根惊人地相似,像条跨越光年的纽带,连接着两个永远分着半块糖的灵魂。
妈妈,看!女儿指着星空,玉兰花的香气突然浓郁起来,那颗星星在下雨!
沈知意望着天际,想象着程砚化作的星光,正穿过层层云朵,落在她的调色盘里,染成永不褪色的钴蓝。她摸出画笔,在女儿的画纸上添了道彩虹——桥的这头是老槐树,那头是穿白T恤的少年,而桥下流淌的,是用二十八年时光酿成的,橘子味的银河。
当第一颗星亮起时,铁皮盒里的玻璃弹珠同时发光。沈知意听见遥远的蝉鸣,穿过十年光阴,轻轻落在画纸上,像当年那个少年的叹息:糖糖,原来蝉鸣不是夏天的句号,而是我们共生时光的省略号。
她笑起来,任由眼泪滴在画布上,晕开的水痕恰好补上了画中少年未说完的唇线。远处的巷口,新铺的青石板上,有对少年少女蹲在墙根分糖,玻璃弹珠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斑,像极了她和程砚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