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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宴上锋芒

方穗晚!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一声厉喝划破郡主府的喜庆氛围,周伯旭手持长剑闯入我的生辰宴,剑尖直指我咽喉。

满座宾客的谈笑戛然而止,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投向我们。

我端坐主位,指尖轻轻搭在琉璃盏边缘,抬眼望向我的夫君——定国公世子周伯旭。

他衣袍凌乱,眼底布满血丝,哪还有半分世家公子的矜贵模样。

夫君这是何意

我声音微颤,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惶与委屈,

今日是我生辰,满朝贵胄皆在,你竟为了一个外室对我拔剑相向

少装模作样!

周伯旭一脚踹翻身前案几,杯盘珍馐哗啦碎了一地。

除了你,还有谁会对相宜下手立刻把人交出来!

我缓缓起身,广袖拂过案上酒渍,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前一步,让那寒光凛冽的剑尖抵上我心口刺绣的凤凰羽翼。

若夫君认定是我所为,

我抬眸直视他,声音轻得只有近处几人能听见,

那便刺下来吧。反正这些年,你的冷落折辱,与刀剑加身有何区别

周伯旭瞳孔骤缩。

我清楚看到他持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瞬。

三日前,他千娇万宠的外室楚相宜突然失踪,全城皆知。

那女子曾是明月楼的花魁,被他重金赎身,安置在外宅。

如今美人卷款私逃的传言沸沸扬扬,而他固执地认为是我因妒生恨,暗中加害。

世子慎言!

座中已有老臣拍案而起,

郡主乃金枝玉叶,你当众持剑相向,成何体统!

周伯旭恍若未闻,剑尖又逼近半分,在我衣襟上压出一个小凹痕。

方穗晚,即便你逼走相宜,我也绝不会多看你一眼。这辈子,你都别想赢回我的心。

我忽然笑了。

这一笑让他愣住,剑势随之一滞。

赢回

我轻声道,指尖推开剑锋,

周伯旭,你何曾拥有过,谈何赢回

这句话终于击溃他最后理智。

长剑哐当坠地,他猛地扣住我双肩,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好,很好。

他贴在我耳畔,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狠厉,

记住今日。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他甩开我,转身大步离去,留下一地狼藉和满堂震惊的宾客。

我踉跄后退两步,适时让一滴泪划过脸颊——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被夫君当众羞辱后心碎的证明。

郡主保重......

贵女们围上来,眼中满是怜悯。

我垂首不语,任由她们搀扶回座。

待众人稍安,太子才从偏厅踱步而出,玄色衣袍上的金线龙纹在灯下若隐若现。

他递来一方素帕,似笑非笑。

这场戏,做足了。

我接过帕子,指尖在龙纹上不着痕迹地一触即收。

多谢殿下成全。

确实做足了。

明日,帝京上下都会知道,定国公世子为个烟花女子,在郡主生辰宴上拔剑相向。

帝赐姻缘,终成怨偶。

宴散人静,我独自步入内室,从暗格中取出一柄短剑。

剑鞘陈旧,却保养得极好,吞口处刻着一个小小的陆字。

指腹抚过冰凉的剑身,我望向窗外残月。

贤清,再等等。

我轻声说,

很快,就能还你清白了。

第2章

金丝笼

我抚摸着梳妆台上的和离书,墨迹已干了三日。

周伯旭终究还是签了,就在他大闹生辰宴的次日。

郡主,茶要凉了。

青禾轻声提醒。

我端起雨过天青瓷盏,茶汤澄澈,映出我眼底的平静。

三年来,我在这座郡主府演尽了痴情怨妇的戏码,如今终于可以卸下伪装。

楚姑娘安置好了

按您的吩咐,接去了西郊别院。

青禾压低声音,

她问何时能见您。

窗外春雨淅沥,我望着被雨水洗刷的飞檐,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周伯旭第一次带着楚相宜回府的模样。

三年前

郡主还不去请世子回来吗

老嬷嬷第三次来催我,

这都十日了。

我执黑子落在棋盘上,头也不抬:

他爱回便回。

棋子啪嗒一声,在寂静的内室格外清脆。

我与自己下棋已有三日,周伯旭离府也有十日——从我们成婚那夜起。

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婢女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郡主,世子、世子带了个女子回来!

我指尖的白子悬在半空。

终于来了。

周伯旭搂着个柳腰女子踏入正堂,大氅上沾着雪粒。

那女子从他怀中抬头,露出一张我熟悉的脸——明月楼的花魁楚相宜。

这是相宜,日后就住在西厢。

周伯旭嘴角噙着笑,目光却死死盯着我的脸,

郡主贤惠大度,想必不会介意。

我放下棋子,缓缓起身行礼:

夫君喜欢就好。

周伯旭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他原想看我失态,可我偏不如他的意。

楚相宜怯生生地行礼,却在周伯旭看不见的角度,对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当夜,周伯旭故意弄出很大动静。

西厢的丝竹声、调笑声穿过三重院落,清晰传入我耳中。

老嬷嬷气得发抖,我却安然入睡。

这才是开始。

两个月前

郡主真要这么做

楚相宜跪坐在茶席对面,素手烹茶。

三年过去,她眼角添了风韵,再不是当年明月楼里那个瑟瑟发抖的花魁。

他近日对你如何

楚相宜唇角微扬:

如郡主所料,越发离不开了。

她递来茶盏,

前日醉酒,还说要休妻娶我呢。

我轻笑出声。

周伯旭永远不会知道,楚相宜是我安排在明月楼的棋子。

那年她被恶霸欺凌,是我出手相救。

后来她自愿入明月楼,只为等一个接近周伯旭的机会。

是时候了。

我取出一枚玉佩推给她,

三日后你按计划消失,会有人接应。

楚相宜收起玉佩,忽然问道:

郡主就不好奇,我为何甘愿做这棋子

为报恩

不全是。

她目光落在我腰间短剑上,

那日在明月楼,郡主为护我一个贱婢,当众驳斥礼部侍郎公子的话,相宜永生难忘。

我怔了怔。

那日我说了什么

好像是——

风尘女子也是人,凭什么要被你们当作玩物还骂自轻自贱有本事去边关杀敌,在这里欺负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不过是酒后直言,她却记了这么多年。

周伯旭与那些人并无不同。

楚相宜轻声道,

他视我为战利品,用来羞辱郡主的工具。这三年,我看透他了。

雨声渐密,将我从回忆中拉回。青禾撑开油纸伞:

郡主,太子府的马车到了。

东宫偏殿,太子正在赏雨。

见我来了,他挥手屏退左右。

听说周伯旭签了和离书

多亏殿下配合。

我在他对面坐下,

那出'偶遇楚相宜'的戏码,演得恰到好处。

太子轻笑:

接下来呢

定国公府。

我压低声音,

周泽最近可有动静

太子神色一凛。

周泽,陆贤清当年的副将,如今在兵部任职。

正是他带回的陆贤清贪功冒进致全军覆没的战报。

上月他秘密见过周伯旭。

太子从案下取出一封密函,

这是边关刚送来的,当年静月谷一役,有幸存者。

我指尖发颤。

三年了,终于找到突破口。

人在哪

漠北一个小村落。不过...

太子蹙眉,

他怕是不愿作证。

我会让他愿意的。

我将密函收入袖中,

周建书那边

明日他会'偶遇'你。

太子意味深长地笑了,

这位二公子,可比他兄长聪明得多。

离开东宫时,雨已停了。

夕阳将宫墙染成血色,我想起陆贤清战死那年,也是这样的黄昏。

他出征前对我说:

穗晚,若我回不来,你...

别胡说。

我打断他,

我等你回来喝酒。

他再没回来。

而等着我的,是一道赐婚圣旨——陛下要我改嫁周伯旭。

郡主,有人跟着我们。

车夫突然低声道。

我掀开车帘一角。

暮色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周伯旭的心腹侍卫。

看来,他还没死心。

绕去西市。

我吩咐道,

甩掉他。

马车拐进小巷时,我摸出袖中短剑。

剑身映出我冷厉的眉眼。

陆贤清,再等等,很快就能让天下人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第3章

旧剑痕

西郊别院的梅子熟了,我摘下一颗青果,酸涩在舌尖蔓延。

三年前,陆贤清出征前,也曾这样摘过梅子。

太酸。

他当时皱眉,却还是咽了下去,

等回来时,应该正好酿成酒。

郡主

楚相宜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

她今日换了素色衣裙,发间只一支木簪,再无半分风尘气息。

周伯旭最近在查陆将军旧部。

她递上一封密信,指尖有微微墨痕——她亲自誊抄的。

我展开信纸,周伯旭凌厉的字迹跃然纸上:

查陆贤清旧部张焕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梅核在我掌心硌出深深印子。

张焕,陆贤清的亲卫队长,静月谷一役后下落不明。

周伯旭突然找他做什么

他昨日见了周泽。

楚相宜补充道,

两人密谈至三更。

我胸口发紧。

周泽当年带回的战报说陆贤清贪功冒进,致使全军覆没。

若张焕还活着...

他可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郡主打算怎么做

让他查。

我碾碎手中梅核,

查得越急,破绽越多。

楚相宜欲言又止。

我知她想问什么——为何我对陆贤清之死如此执着

我们不过是政治联姻,能有多少真情

我走向内室,取出一个乌木匣子。

匣中是一把短剑,剑鞘陈旧,吞口处刻着小小的陆字。

他出征前夜,将此剑赠我。

我轻抚剑身,

说若他战死沙场,要我以此剑斩了传假消息之人。

当时我以为他玩笑。

直到战报传来,说他不遵军令致将士枉死,我才明白他早有预感。

楚相宜忽然跪下:

郡主,让我跟您一起去边城。

此去凶险。

相宜这条命是郡主给的。

她抬头,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决,

何况周伯旭认得您,却不认得乔装后的我。

窗外传来马蹄声。

我迅速合上木匣,却故意留了一道缝——周伯旭安插在别院的眼线,该回去报信了。

三日后,我在郡主府偶遇周建书。

这位定国公次子一身素袍,在回廊下赏梅,仿佛真是偶然路过。

郡主安好。

他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却故意让袖中密函露出一角。

我假作未见,寒暄几句后便要离开。

周建书突然压低声音:

家兄昨日砸了书房,据说为找一把剑。

我脚步微顿。

鱼儿上钩了。

什么剑值得世子大动肝火

听说是...

周建书抬眼,意有所指地看向我腰间,

陆将军的旧物。

我适时露出慌乱神色,下意识按住腰间——那里正挂着陆贤清的短剑。

周建书眼中闪过精光,满意地告辞离去。

当夜,周伯旭果然闯进郡主府。

他浑身酒气,眼底却清醒得可怕。

拿出来。

他摊开手掌,

陆贤清的剑。

我后退几步,背抵在乌木柜前:

你疯了这是御赐府邸!

我疯

周伯旭冷笑,一把扯开柜门,

留着亡夫的剑,日日睹物思人的是谁

柜中物件哗啦落地,那把短剑赫然其中。

周伯旭抢在手里,剑身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还给我!

我扑上去,被他轻易制住。

三年了,方穗晚。

他掐着我下巴,酒气喷在我脸上,

你心里装的还是那个死人!

我挣不开他铁钳般的手,索性冷笑:

至少他是个堂堂正正的英雄,不像你...

话未说完,他暴怒地将我掼在地上。

后背撞到案角,疼得我眼前发黑。

英雄

周伯旭拔出短剑,剑尖抵住我咽喉,

一个违抗军令的罪人,也配叫英雄

剑锋冰冷,与我生辰宴那日如出一辙。

但这次,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恐惧——他怕的不是我,而是这把剑可能带来的真相。

滚出去。

我哑声道,

否则明日全京城都会知道,定国公世子夜闯郡主府,为抢一把剑。

周伯旭瞳孔收缩。

僵持片刻,他竟带剑离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青禾冲进来扶我,我却笑了。

周伯旭拿走的剑是赝品,真的早被我送去东宫。

而今晚这场闹剧,明日就会传遍朝野——世子为外室与郡主反目后,又因嫉妒亡夫大动干戈。

多么完美的痴情女子形象。

谁会怀疑这样的我,正在筹划一场复仇

太子听罢我的计划,眉头紧锁:

边城路途遥远,且定国公府在军中势力根深蒂固。

正因如此,才要亲自去。

我展开舆图,指向漠北一处,

张焕若活着,最可能藏在这里——静月谷附近的村落。

周伯旭不会让你顺利离京。

所以需要一场戏。

我看向殿外垂首而立的青年,

这位是

太子招手唤那人进来:

我的贴身侍卫,萧景。他曾是陆贤清麾下斥候。

青年行礼时,我注意到他右手缺了两指——典型的漠北冻伤。

萧景直言:

张焕还活着。三个月前,有人在黑市买他性命。

我心头一跳:



线索指向周泽。

萧景看了眼太子,得到首肯后继续道,

但张焕被人提前接走了。

我与太子对视一眼。

有人在暗中行动,且对我们计划了如指掌。

是敌是友

十日后有商队前往漠北。

太子最终道,

萧景会护送你们。但记住,若发现情况有异,立刻撤回。

离开东宫时,暮色已深。

长街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墙而立——周建书。

他远远向我拱手,笑得意味深长。

夜风吹散浮云,露出一弯残月。

我想起陆贤清战死那晚,也是这样的月色。

他常说:

穗晚,你该活得自在些。

快了。

等真相大白,我就能真正自在。

第4章

边城茶烟

商队的铜铃在官道上叮当作响,我掀开车帘一角,黄土飞扬的官道蜿蜒伸向远方。

离京七日,已过潼关。

夫人,用些茶水吧。

楚相宜扮作我的婢女,递来青瓷茶盏。

她此刻面容蜡黄,眉梢下垂,与京城那个明艳的花魁判若两人。

我接过茶盏,指尖在杯底触到一张纸条。

借着饮茶,迅速瞥了一眼:后方两骑,跟三日了。

茶凉了。

我皱眉放下茶盏,

去问问何时能到下一处驿站。

楚相宜下车时,我迅速检查了藏在座下的短剑——陆贤清那把真品。

太子说得对,此行凶险,周伯旭不会轻易让我接近真相。

车外传来萧景刻意抬高的声音:

回夫人,前方十里便是青柳驿,今日就在那里歇脚。

我应了一声,指尖轻叩车壁三下——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表示已察觉跟踪者。

日落时分,商队驶入青柳驿。

这是座破旧驿站,院墙斑驳,但胜在人流复杂,易于隐藏。

夫人住东厢,清净。

驿丞引我们穿过嘈杂的前院。

经过马厩时,我眼角瞥见两个陌生男子正在喂马——正是跟踪我们的那两骑。

入夜后,萧景悄声翻窗而入:

那两人不像定国公府的人。

何以见得

周家的人右腕都有皮甲磨出的茧子。

萧景比划着拉弓的动作,

那两人手上是刀茧。

我心头微动。

不是周伯旭的人,会是谁派来的

明日分头走。

我展开舆图,

商队继续走官道,我们换小船沿洛水北上。

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

次日清晨,我们三人伪装成采药人悄然离开,而那两骑果然跟着商队走了。

直到第三日黄昏,我们在洛水边的小镇等船时,楚相宜突然抓紧我的手臂。

茶棚里...

她声音发紧,

那个人,是明月楼的常客。

我假装整理发髻,顺着她视线看去。

茶棚里坐着个锦衣男子,正与船夫交谈。

那人腰间玉佩我认得——兵部侍郎府的标记。

周泽的人。

我心头一凛。

周泽竟能料到我们会改道

萧景当机立断:

今夜不能上船了。

他指向远处山影,

翻过那座山有个渔村,我在那里备了马。

我们在夜色掩护下钻入山林。

露水打湿裙摆,荆棘划破手腕,但谁也不敢停下。

直到东方泛白,才终于看到山脚下稀疏的灯火。

到了。

萧景长舒一口气。

渔村比想象中更破败,只有十几户人家。

萧景带我们来到村东头一间茅屋前,

却突然僵住——门上挂着一串鲜红的辣椒,

这是漠北斥候的暗号:危险。

走!

萧景猛地转身,却见晨雾中走出五个持刀汉子,为首的正是在茶棚见过的锦衣人。

云安郡主。

那人拱手,笑得阴冷,

周大人派我来接您回京。

我按住袖中短剑:

若我不回呢

那就得罪了。

他一挥手,五人同时拔刀。

电光火石间,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锦衣人咽喉。

紧接着箭如雨下,剩下四人接连倒地。

雾中走出个跛脚汉子,手持角弓,满脸风霜。

张...张焕

萧景声音发颤。

那人没答话,只是冷冷扫我一眼:

为把短剑送命,值吗

我心头剧震——他认得陆贤清的剑!

半月后,边城西街多了家忘忧茶社。

楚相宜煮得一手好茶,很快引来城中达官贵人。

我扮作丧夫的老板娘,终日坐在柜台后拨算盘,耳朵却竖着听每一桌的谈话。

听说京城来了个大人物...

今日有客商压低声音,

在查三年前静月谷的事。

我手中算珠一顿。

周伯旭的人来得比预计快。

嘘!

同伴紧张地环顾四周,

那位的名字提不得,要掉脑袋的!

他们匆匆结账离去,留下几枚沾汗的铜钱。

这样的对话近日越来越多,却没人敢提陆贤清三字。

当年的事在这里仿佛成了禁忌。

夜深人静时,楚相宜帮我换药——那日渔村脱险后,我肩上中了支暗箭。

张焕还是不肯见您

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头。

那日救下我们后,张焕只丢下一句三日后子时,驻军府后巷,便消失在晨雾中。

我们按约前往,却只等到一个送信的小孩,告知我们这家待转手的茶社。

他信不过我们。

我轻抚剑鞘,

或者说,信不过任何与京城有关的人。

楚相宜忽然压低声音:

今日二楼雅间,有位客人问起静月谷的生还者。

我心头一紧:

什么样的人

戴着帷帽,但右手缺了两指。

萧景

他明明说去漠北找张焕的线索,怎会出现在这里

次日清晨,我在灶台边发现一张字条:

今夜丑时,军档库。

字迹潦草,却与那日渔村收到的字条如出一辙——是张焕的手笔。

军档库墙高丈余,我穿着夜行衣,藏在墙角的阴影里。

更夫的梆子声刚过,一个黑影就从墙头抛下绳索。

张焕的脸在月光下格外冷硬:

只给你一刻钟。

我攀绳而上,随他潜入档案库。

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张焕熟门熟路地带我来到最里间的铁柜前。

三年前的战报都在这里。

他掏出铁签撬锁,

周泽带回京的是誊本,原档应该还在。

铁柜打开的瞬间,灰尘飞扬。

我迅速翻找,终于在底层找到标着癸卯年七月的匣子——静月谷之战就在那年七月初三。

匣中却只有一份残缺的战报,关键部分都被墨迹污损。

果然...

张焕冷笑,

有人先我们一步。

我正欲细看,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张焕猛地吹灭蜡烛,将我推到柜后。

...每巡查一次,真麻烦。

两个军士举着火把进来,

你说那事儿都过去三年了,还有什么好查的

嘘!上头说了,但凡有人查静月谷的档,立刻拿下。

火把渐渐逼近,我后背渗出冷汗。

张焕突然捏了捏我的手,指向侧面的小窗——太窄,我过不去。

我去引开他们。

他在我掌心写道,然后指了指地面——让我藏在这里等。

不等我反对,他已窜了出去。外面顿时大乱:

有贼!

追!

脚步声远去后,我急忙翻看残缺战报。

在火把照不到的角落,隐约能辨出几行字:

陆将军疑令有诈...遣亲卫回报...周副将坚持进军...

突然,背后一凉——有刀尖抵住我后心。

找到你了,郡主。

阴冷的声音响起,

周大人说得没错,您果然会来查档。

我僵在原地,脑中急转

。是那日茶棚的锦衣人!

他没死在渔村

把东西放下。

他刀尖往前送了送,

否则...

话音未落,窗外飞来一箭,正中他咽喉。

锦衣人瞪大眼睛,轰然倒地。

张焕的脸出现在窗口:

走!

我们翻墙逃离时,远处已响起警哨。

张焕带我七拐八绕,最后钻进一间地窖。

你不该来。

他点亮油灯,灯光下那道从眉骨到下巴的伤疤格外狰狞,

周泽在边城布了天罗地网。

陆贤清是怎么死的

我直接问道。

张焕瞳孔骤缩,良久才哑声道:

军令是假的。将军看出有埋伏,派我回去求援。等我带援军赶到...

他喉结滚动,

只看到满谷尸体...和周泽的人在补刀。

我浑身发冷:

幸存者呢

除了我,还有三个重伤的。

张焕眼中闪过痛苦,

后来都'伤重不治'了。

地窖里死一般寂静。

许久,我缓缓拔出短剑:

这是他给我的。说若他死于非命,就用这把剑为他讨个公道。

张焕盯着剑,突然单膝跪地:

末将...愿随郡主回京作证。

我扶起他: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因为这把剑。

他轻触剑鞘上那个小小的陆字,

将军说过,持此剑者,便是他托付性命之人。

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

第5章

信任之链

地窖里的霉味挥之不去,我盯着张焕背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从右肩斜贯至腰际,像是被人一刀劈开。

这是静月谷留下的

我问。

张焕套上粗布短衫,遮住伤痕:

箭伤十七处,刀伤九处,这记最深的...

他指了指后背,

是周泽亲自动的手。

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扭曲变形。

三年来,这个侥幸生还的战士像地鼠一样活在暗处,守着随时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跟我回京。

我再次请求,

陆贤清不能白死。

张焕磨刀的手顿了顿:

郡主以为我没试过

他冷笑,

三年前我爬回京城,还没进城门就被追杀。这双腿...

他卷起裤管,露出触目惊心的疤痕,

就是那时候废的。

我胸口发闷。

难怪他走路跛得厉害。

活着的尚且如此,死了的还能讨什么公道

张焕啐了一口,

周家势大,连皇上都要让三分。郡主何必以卵击石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快亮了。

我起身告辞:

明日我再来。

张焕头也不抬:

不必。

接下来三日,我暗中跟踪张焕。

这个看似冷漠的汉子,每日拂晓都会去城西的破庙。

庙里住着几个孤儿寡妇——全是静月谷阵亡将士的家属。

张大哥!

孩子们见他来了,欢叫着扑上去。

张焕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里面是热腾腾的肉饼。

他分饼的样子很笨拙,却小心翼翼。

一个瞎眼老妇摸索着抓住他的手:

小焕啊,别总惦记我们。你自己...

婶子别担心。

张焕蹲下身,声音柔和得不像同一个人,

铁柱的抚恤金下月就能领了。

我站在庙外的老槐树后,眼眶发热。

陆贤清的旧部,连照顾遗属的方式都和他如出一辙——当年陆贤清也是这样,每月亲自去送抚恤金,记得每个孩子的名字。

第四日清晨,我拎着两坛酒来到地窖。

张焕见是我,皱眉要关门。

不找你作证。

我将酒坛放在地上,

只想听听他的事。

张焕盯着酒坛,喉结动了动——是漠北的烈酒,陆贤清最爱的那种。

三碗下肚,他的话渐渐多了。

将军从不让我们喝兵血。

张焕摩挲着碗沿,

别的营吃空饷、克扣粮饷,我们营连战死的马都要报备...

又三碗,他的眼睛红了。

静月谷那天,将军看出地形不对,说军令有诈。

张焕突然攥紧拳头,

周泽那王八蛋说将军畏战,硬是催着进军...

我屏住呼吸。

这是第一次有人亲口证实陆贤清的清白。

我带着援军赶到时...谷里全是血。

张焕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将军被三杆长枪钉在崖壁上,眼睛都没闭...

酒碗在我手中炸裂,碎片扎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我想象那个画面——陆贤清至死都不肯瞑目,他在等什么

等一个公道

还是等有人替他完成未竟之事

张焕突然抓住我流血的手:

郡主为何执着至此你们不过是...

政治联姻

我抽回手,

是,我们没多少情分。但他尊重我,从不像其他丈夫那样把妻子当附属品。

我直视张焕的眼睛,

这样的人不该背着污名入土。

张焕沉默良久,最终摇头:

我不会去京城。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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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从墙缝里掏出一个油布包,

这是将军临终前交给我的。说若有人持他的剑来寻真相,便交出去。

油布包里是一块染血的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周泽通敌,令假。

我的手不住颤抖。

这是陆贤清用最后的力气留下的血书!

还有这个。

张焕又递来半块玉佩,

从周泽身上扯下来的。背面刻着周家暗记。

我将血书和残玉贴身收好,正要道谢,外面突然传来楚相宜急促的哨声——我们的紧急暗号。

茶社后院,楚相宜脸色煞白:

今早来了几个客商,说周泽三日前到了边城!

周泽亲自来了

我心头一紧。看来我们的行动已经惊动了定国公府。

不止。

楚相宜压低声音,

他们说周泽在找一个人...一个孩子。

我疑惑地看向张焕,却发现他面色大变:

不可能!那孩子早死了!

什么孩子

张焕的拳头捏得咯咯响:

将军的...私生子。

我如遭雷击。

陆贤清有孩子

婚前还是...婚后

夫人别误会。

张焕急忙解释,

是将军在漠北救的孤儿,认作义子。静月谷之战前,将军派人送他去了安全地方。

我松了口气,随即想到更可怕的事:

周泽找这孩子做什么

灭口。

张焕咬牙,

那孩子...见过真军令。

正说着,萧景匆匆赶来:

太子密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周建书擢升兵部侍郎,周伯旭与父反目,国公请废世子。时机已至,速归。

我攥紧信纸。

京城风云变幻,而这里也危机四伏。

周泽亲至边城,说明他已经狗急跳墙。

我们得尽快找到那孩子。

我看向张焕,

他在哪

张焕摇头:

除了将军,没人知道。

线索似乎又断了。

但楚相宜突然啊了一声:

今早客商还说...周泽去了青松书院。

张焕猛地站起:

不好!

原来青松书院的院长是陆贤清的旧友。

若那孩子还活着,很可能会去投奔。

我们连夜赶往书院,却还是晚了一步。

书院火光冲天,哭喊声四起。

周泽的人马已将书院团团围住。

分头找!

我塞给张焕一块玉佩,

带那孩子去这个地址,有人会保护你们。

张焕却拦住我:

郡主该回京了。

他指了指东方,

周泽敢这么明目张胆,说明周伯旭已经失势。现在正是面圣的最佳时机。

火光映在他坚毅的脸上,这个曾拒绝作证的汉子,此刻眼中是决然的光。

我会带那孩子去京城。

他郑重承诺,

以陆家军的名义起誓。

我明白,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大承诺。

有些信任,需要以命相托。

第6章

归途杀机

青松书院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我攥紧缰绳,看着张焕的身影消失在烟雾中。

郡主,该走了!

萧景拽过我的马头,

周泽的人马上会搜山!

楚相宜已经先行一步,去张焕说的安全屋接应那孩子。

我们约定在三十里外的老君庙汇合。

马蹄声渐远,我回头望了一眼燃烧的书院。

陆贤清,你若在天有灵,保佑那孩子平安。

山路崎岖,我们不得不下马步行。

萧景突然按住我的肩膀,示意安静。

前方树林里传来金属碰撞声——有人在打斗!

是张焕的声音。

萧景拔刀出鞘,

郡主在此等候。

我摇头,抽出陆贤清的短剑:

一起。

拨开灌木,眼前的景象让我血液凝固:

张焕背靠巨石,左臂鲜血淋漓,仍死死护着身后一个十来岁的男孩。

五个黑衣人正围攻他们,刀光如网。

萧景吹响警哨,我们的护卫从暗处冲出。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有埋伏,阵脚大乱。

带那孩子走!

张焕将一个布包塞给我,

去京城找太子!

我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

正要询问,脑后突然风声骤起!

我本能地矮身一躲,一柄飞刀擦着发髻钉入树干。

郡主小心!

萧景横刀挡在我面前。

新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们中了埋伏!

上马!

我抱起那孩子,翻身跃上最近的马匹。

箭矢破空而来,我挥剑格挡,金属相击的火星溅在脸上,灼热生疼。

一支箭射中马腿,马儿嘶鸣着栽倒。

千钧一发之际,我护住孩子滚到路旁。

布包散开,露出半块青铜虎符——陆贤清的调兵信物!

拿着这个。

我将虎符塞进孩子衣襟,

死也不能丢!

孩子点头,黑亮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超越年龄的坚毅。

那一瞬间,我在他眉宇间看到了陆贤清的影子。

萧景杀出一条血路:

这边!

我们冲进密林,借着夜色甩开追兵。

黎明时分,终于抵达老君庙。

楚相宜从破败的神像后探出头,脸上血色尽失。

张焕呢

她声音发颤。

我摇头。

昨夜混战中,我们失散了。

孩子突然拽我衣袖,指着庙外:

张叔来了!

晨雾中,一个血人踉跄走来,正是张焕。

他胸前插着半截断箭,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脚印。

箭...箭上有毒...

他栽倒在门槛上,仍死死抓着那孩子的肩膀,

小满...说给郡主听...

名叫小满的孩子跪下,从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

这是院长爷爷临死前给的。说周泽和北狄人...有书信往来...

张焕的呼吸越来越弱。

我握住他冰冷的手:

坚持住,我们带你回京。

不成了...

他苦笑,

将军...我终于能见您了...

最后一口气咽下前,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清明:

郡主...我家人...

我以性命担保他们的安全。

我紧握他的手,

你的妻子会在郡主府得到庇护,孩子可以入太学。

张焕眼中闪过释然,随后永远凝固。

小满伏在尸体上无声抽泣。

我掰开张焕紧握的左手——掌心是一枚带血的铜纽扣,上面刻着周家家徽。

十日后,我们改扮成送葬队伍,顺利通过潼关。

小满扮作孝子,怀中藏着虎符和密信。

那夜血战后,我们确认追杀者中确有周泽的心腹,但还有一拨人身份不明——这让我更加警惕。

太子派人来接应了。

入夜后,萧景指着远处山道上的火把。

我却没有放松。

太顺利了...周泽在边城闹出这么大动静,京城怎么可能毫无防备

果然,在距离京城三十里的黑松林,我们遭遇了第二波伏击。

箭雨从天而降时,我正帮小满整理孝服。

一支箭穿透车帘,钉在我耳畔的木框上。

敌袭!

马车瞬间被射成刺猬。

我护着小满滚下车厢,藏在一块巨石后。

月光下,数十黑影从林中涌出,刀光如雪。

不是周家的人。

萧景格开一刀,低声道,

是死士!

这些刺客招招致命,明显训练有素。

我们的护卫接连倒下,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千钧一发之际,我拔出陆贤清的短剑,刺入一个偷袭萧景的刺客后背。

温热的血喷在我脸上,腥得发苦。

郡主会武

萧景惊愕道。

我没空解释。

陆贤清生前教过我防身术,只是从未在人前显露。

短剑在我手中化作银蛇,虽不致命,但足以自保。

一支冷箭突然射向小满!

我飞扑过去,箭矢擦着肩膀划过,火辣辣的疼。

萧景趁机掷出匕首,正中放冷箭者的咽喉。

走!

他拽起我和小满,冲向接应点。

身后刺客紧追不舍。

就在我们力竭之际,前方亮起一片火把——是太子的亲卫!

刺客见状立刻撤退,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末将来迟。

亲卫统领下跪请罪。

我摇头,看向怀中瑟瑟发抖的小满:

孩子没事就好。

亲卫护送我们连夜入京。

当巍峨的城墙出现在晨曦中时,我肩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周伯旭,这场戏该收场了。

东宫密室,太子仔细查验虎符和密信,脸色越来越凝重。

周泽通敌的证据确凿。

他指着信上一处印记,

这是北狄左贤王的私印。

小满跪在地上,声音稚嫩却清晰:

院长爷爷说,静月谷是陷阱。周副将早就和北狄人约好,要害死陆将军。

太子扶起孩子:

你还记得真军令的内容吗

记得。

小满背诵道,

'七月丙寅,命陆部驻守黑石崖,不得妄动。'但周副将拿来的是'命陆部即刻进军静月谷'。

我胸口发紧。

一字之差,葬送了整支军队。

周泽不过是个棋子。

太子冷笑,

真正的幕后主使...

是周伯旭。

我接过话,

他嫉妒陆贤清,更恨我嫁过人。

太子却意味深长地摇头:

不止如此。当年父皇想通过联姻拉拢定国公府,而陆贤清是主战派,与周家利益相悖。

我恍然。

原来陆贤清的死,不仅是情敌相害,更是政治谋杀!

接下来怎么办

我问。

太子展开一幅朝臣名录:

先助周建书取代世子之位,再让陆老夫人击登闻鼓。

他指向几个名字,

这些是陆贤清的旧部,届时会联名上奏。

张焕的家人...

已派人去接了。

太子保证道,

至于小满,就留在东宫。

离开前,小满突然拉住我的衣袖:

郡主,张叔说...说陆将军临终前一直念着您的名字。

我眼眶一热,匆匆转身。

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陆府比三年前更破败了。

院墙斑驳,庭中杂草丛生。

陆老夫人独自坐在梧桐树下,背影佝偻得像棵枯树。

老夫人。

我跪下行大礼。

她缓缓转身,浑浊的眼中闪过光亮:

穗晚啊...老身就知道你会来。

我捧出虎符和血书,还未开口,泪水已模糊视线。

老夫人干枯的手指抚过血书,突然狠狠拍案:

我儿死得冤!

这一拍仿佛用尽她全部力气,随后剧烈咳嗽起来。

我忙上前搀扶,却被推开。

老身明日就去敲登闻鼓!

她颤巍巍站起,从内室捧出一套官服——陆贤清的朝服,

这些年,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我哽咽难言。

这位丧子的母亲,竟将儿子的朝服保存得如此完好,金线依旧闪闪发亮。

陛下若不肯受理呢

我小心地问。

老夫人冷笑,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

这是贤清生前好友联名的万言书。陛下若不受理...

她指了指宫城方向,

老身就撞死在盘龙柱上!

我肃然起敬。

这位看似风烛残年的老人,体内流淌着将军世家的刚烈之血。

离开陆府时,夕阳如血。

我摸了摸袖中的密信——明日朝堂,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周伯旭,你欠陆贤清的,该还了。

第7章

世子坠落

五更鼓刚过,我已穿戴整齐。

今日大朝会,太子将实施计划的第一步。

郡主真要上朝

青禾为我系上素色腰带,

怕是会遇见...

正合我意。

我抚平衣袖上的褶皱。

三年了,我等着亲眼见证周伯旭从云端坠落。

宫门外,文武百官陆续到来。

我站在角落里,看着周伯旭骑马而至。

他依旧锦衣玉带,却眼窝深陷,面色青白,显然多日未得好眠。

云安郡主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建书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一身崭新官服,气度沉稳。

今日天凉,郡主当添件衣裳。

他说着解下自己的披风。

我抬手婉拒,却见他借着递衣的动作,将一封信滑入我袖中。

家兄近日脾气暴躁。

他声音压得极低,

昨日还砸了祠堂的祖宗牌位。

我挑眉。

周伯旭竟敢动祖宗牌位

这在重视孝道的世家中,可是大不敬之罪。

钟声响起,百官列队入殿。

我作为郡主,站在女眷区域,恰好能看清整个朝堂。

皇帝刚坐上龙椅,兵部尚书就出列奏道:

陛下,边关急报,北狄左贤王集结五万大军,似有异动。

朝堂顿时哗然。皇帝皱眉:

周泽何在他上月不是去边关巡查了吗

太子适时出列:

回父皇,周侍郎三日前已返京,却称病不出。

说着递上一份奏折,

儿臣却收到边关守将密报,说周侍郎与北狄使者秘密会面。

皇帝脸色骤变。

周伯旭立刻出列辩解:

陛下明鉴!周泽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是吗

太子轻笑,拍了拍手。

侍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上殿来——正是周泽!

我屏住呼吸。

太子何时抓的人

周泽满脸血污,看到周伯旭就大喊:

世子救我!您让我做的事我都——

住口!

周伯旭厉声打断,额角青筋暴起,

谁指使你污蔑本世子

太子不慌不忙:

周侍郎,把你昨晚的供词再说一遍。

周泽伏地颤抖:

三年前静月谷之役,是世子命我假传军令,诱陆将军入埋伏...这次去边关,也是世子让我联系北狄...

胡说八道!

周伯旭一脚踹翻周泽,转身向皇帝跪下,

陛下,这是有人栽赃!

栽赃

太子取出我从边城带回的血书,

那这陆将军临终血书,也是栽赃吗

朝堂炸开了锅。

皇帝看完血书,脸色阴沉如水:

周爱卿,你有何话说

定国公踉跄出列,老脸煞白:

老臣...老臣教子无方...

说着突然转身,狠狠扇了周伯旭一耳光,

逆子!你竟敢通敌卖国!

这一耳光打得极重,周伯旭嘴角渗血。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

父亲!您信外人不信儿子

证据确凿,你还狡辩!

定国公颤抖着摘下官帽,

陛下,老臣请废周伯旭世子之位,改立次子建书!

我冷眼旁观这场父子反目的大戏。

周建书适时出列,呈上一叠家书:

陛下,这是家兄与周泽往来的书信,上面有家兄私印。

皇帝翻阅书信,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他拍案而起:

周伯旭革除世子之位,交大理寺审查!周泽即刻处斩!定国公...罚俸一年,以观后效。

周伯旭如遭雷击,瘫坐在地。

侍卫上前摘去他的冠带时,他突然抬头,目光穿过大殿,直直钉在我脸上——那眼神怨毒如蛇。

我微微一笑,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刚开始。

散朝后,我在宫门外偶遇周建书。

这位新晋世子意气风发,再不是当年那个谨小慎微的次子。

多谢郡主相助。

他假意欣赏路边梅花,低声道,

不过家兄不会轻易认输。

世子多虑了。

我抚过梅枝,

铁证如山,他还能如何

周建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郡主可知,家兄为何恨陆将军至此

我手指一颤,梅花应声而落。

因为他三度求娶郡主不得,而郡主宁愿守寡也不愿改嫁。

周建书轻声道,

直到陛下赐婚...他以为终于得到您,却发现您心里永远有个死人。

我冷笑转身:

所以他就要陆贤清死不瞑目让千百将士枉死边关

周建书没有回答,只是递给我一个锦囊:

家兄的书房暗格中找到的。或许...对郡主有用。

锦囊里是一块玉佩,刻着北狄文字。

我翻到背面,呼吸一滞——这是宫中之物!上面还有模糊的御赐印记。

难道...周伯旭背后还有人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谣言四起。

有人说周伯旭买通狱卒,准备潜逃;

有人说他疯了,整日在酒馆买醉。

三日后,我乘车路过朱雀大街,楚相宜突然拉开车帘:

郡主,看那边!

醉仙楼前,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正与人厮打。

那人锦衣污损,正是周伯旭!

他嘶吼着,一拳打翻对面的人:

本世子也是你能嘲笑的

围观者哄笑:

哪来的世子定国公府新世子正在兵部办公呢!

周伯旭如野兽般扑上去,却被众人推倒在地。

他爬起来时,正好看到我的马车。

方穗晚!

他嘶喊着追来,却在街心绊倒,滚了一身尘土。

马车渐远,他的吼声仍隐约可闻:

你以为赢了吗等着...等着...

楚相宜小脸煞白:

郡主,这下您可解恨了



我摇头,

这只是开始。

回府后,太子派人送来密信:

明日五更,陆老夫人击登闻鼓。一切已安排妥当。

我烧掉信纸,取出陆贤清的短剑细细擦拭。

明日过后,这把剑就能饮仇人之血了。

夜深人静时,我忽然想起周建书给的玉佩。

若周伯旭背后真有宫中之人...会是谁

窗外,一轮血月高悬。

明日,注定是个流血的日子。

第8章

登闻鼓响

五更未至,我已立在宫门外。

冬日的寒风如刀,却不及我心头热血沸腾。

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登闻鼓响了!

按律,有人击此鼓,皇帝必须亲临受理。

宫门缓缓开启,侍卫高喊:

宣击鼓人上殿!

人群分开,陆老夫人一身素缟,手捧陆贤清灵位,缓步而来。

她走得极稳,仿佛手中托着的不是木牌,而是千钧重担。

行至我面前时,她微微颔首,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决然。

老夫人...

我喉头发紧。

老身今日,要为我儿讨个公道。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

穗晚,你且看着。

我跟在老夫人身后步入大殿。

文武百官早已列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紧张感。

皇帝高坐龙椅,面色阴沉。

周伯旭戴着镣铐跪在殿中,身边是面色灰败的定国公。

陆老夫人行至御前,缓缓跪下,将灵位高举过头:

陛下,老妇陆门张氏,为子鸣冤!

满殿寂静,只有老夫人苍老的声音回荡:

三年前,我儿陆贤清奉命出征,却遭奸人陷害,背负污名而死。今日老身冒死上奏,请陛下明察!

皇帝抬手:

老夫人请讲。

陆老夫人从怀中取出血书,双手呈上:

这是我儿临终所书,指证副将周泽假传军令!

太监将血书传至御前。

皇帝看罢,脸色越发阴沉:

周泽何在

太子出列:

回父皇,周泽已押在殿外。

带上来!

周泽被侍卫拖上殿时,已不成人形。

他趴在地上,颤抖着看向周伯旭,眼中满是恐惧。

周泽,

皇帝冷声道,

这血书所言可是实情

周泽抖如筛糠,突然扑向周伯旭:

世子!您答应过保我家人性命的!现在他们抓了我妻儿,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周伯旭一脚踹开他:

疯狗乱咬人!本世子何曾指使过你

肃静!

皇帝拍案,

传证人!

殿侧小门开启,萧景牵着小满的手走进来。

孩子穿着素服,手捧一个乌木匣子,走到御前跪下。

这孩子是...

皇帝皱眉。

回陛下,

太子道,

此乃陆将军义子,当年静月谷之役的见证者。

小满打开匣子,取出半块虎符:

这是义父的调兵符。那日周副将拿来军令,命义父进军静月谷。但义父说...

孩子声音清亮,

真军令是让他驻守黑石崖。

朝堂哗然。

皇帝示意小满继续。

周副将坚持要进军,义父只好派张焕叔叔回去求援。

小满眼圈发红,

后来...后来谷里全是血...

孩子说不下去了,萧景接话道:

陛下,末将当年随张焕求援,亲眼所见静月谷已成修罗场。陆将军被长枪钉在崖壁,而周泽的人正在补刀!

谎言!

周伯旭突然暴起,镣铐哗啦作响,

这是方穗晚设计的阴谋!她恨我娶了她,心里却装着那个死人!

他转向皇帝,眼中闪着疯狂的光:

陛下,臣承认嫉妒陆贤清,但假传军令是周泽自作主张!臣最多...最多是知情不报...

无耻!

陆老夫人突然站起,从袖中抽出一叠信件,

这些是你与周泽的密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务必让陆贤清有去无回'!

信件传至御前,皇帝越看脸色越青。

最后他拍案而起:

周伯旭,你还有何话说

周伯旭面如死灰,突然狞笑起来:

是,是我干的!

他猛地指向我,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方穗晚!

满朝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周伯旭声音嘶哑:

陛下,臣三度求娶不得,她却甘愿为陆贤清守寡!臣...臣是一时糊涂...

住口!

陆老夫人厉声打断,

我儿尸骨未寒,陛下就下旨令穗晚改嫁。她跪在雪地里求了三天三夜,你们谁理会过

我咬紧牙关。

那三日的风雪,至今仍在我梦中呼啸。

老夫人转向皇帝,老泪纵横:

陛下,老身不惧死,只怕我儿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啊!

皇帝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周伯旭指使假传军令,致将士枉死,罪不容赦。着革除一切爵位,腰斩于市。定国公教子无方,夺爵抄家,全族流放三千里。

他顿了顿:

周建书揭发有功,特许另立门户,保留官职。陆贤清追封忠勇侯,以侯礼改葬。

周伯旭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定国公老泪纵横,却不敢求情。

皇帝又看向我:

云安郡主忍辱负重,查明真相,赐黄金千两,绢百匹。

我伏地谢恩,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黄金千两,能换回陆贤清吗

退朝时,周伯旭被侍卫拖走。

经过我身边时,他突然挣扎着抓住我的衣角:

方穗晚...你以为赢了吗等着...会有人替我...

侍卫一棍打在他头上,声音戛然而止。

陆贤清的墓修葺一新,汉白玉碑上刻着忠勇侯陆公贤清之墓。

我跪在碑前,焚香祭拜。

贤清,真相大白了。

我抚过冰冷的石碑,

周伯旭明日行刑,你会看到吗

无人应答,唯有北风呜咽。

我取出随身带的酒,洒在墓前:

这是你最喜欢的漠北烈酒...答应过等你回来喝的...

酒香弥漫中,我仿佛看见他站在墓旁,铠甲明亮,笑容温和如初。

他说:

穗晚,你该为自己活了。

眼泪终于落下。

三年隐忍,大仇得报,为何心中只有无尽空虚

楚相宜悄悄走来,为我披上斗篷:

郡主,天晚了。

我拭去泪水:

相宜,你说人活着...除了仇恨,还该有什么

她愣住,随后轻声道:

奴婢不知。但郡主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是啊,往后的日子。

我最后看了一眼墓碑,转身离去。

明日过后,该想想将来的路了。

第9章

离京春

刑场设在朱雀门外的广场。

我站在太子安排的茶楼雅间,透过纱窗俯瞰。

周伯旭被押上刑台时,已经不成人形,囚衣污秽,须发结满血痂。

不看看仇人最后一面

太子轻啜茶汤,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我摇头。

三年来,我做梦都想看周伯旭血债血偿。

可此刻,心中竟无半分快意。

刑台下人群骚动。

有人扔烂菜叶,有人高声咒骂。

一月前,这些人还谄媚地称他世子爷。

陛下本不想处死他。

太子突然道,

是孤坚持要按律行刑。

我转头看他。

晨光中,这位储君眉目如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因为孤想知道,

太子放下茶盏,

郡主大仇得报后,有何打算

我望向窗外。

刑台上,周伯旭正疯狂挣扎,刽子手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

曾经不可一世的定国公世子,如今像条丧家之犬。

离京。

我轻声道,

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太子若有所思:

因为孤父皇那道赐婚圣旨

我握紧袖中的手。

先帝那道强行让我改嫁的圣旨,确实是所有悲剧的开端。

不全是。

我深吸一口气,

只是忽然不明白,这三年我为何而活。

太子凝视我片刻,突然笑了:

方穗晚,你可知当年父皇为何执意将你嫁给周伯旭

窗外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人群的惊呼。

我没有回头。

周伯旭的生命,就此终结。

不是为了笼络漠北世家吗

是,也不是。

太子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

父皇临终前交给孤的。看看吧。

信纸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漠北方氏势大,宜以姻亲笼络。然方穗晚性刚,若与陆贤清联姻,恐成边关隐患。可令陆贤清战死,改嫁周伯旭,以分漠北之势。

我双手发抖。

原来陆贤清的死,先帝早有预料!

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政治牺牲品。

现在明白了

太子收回密信,

父皇要的不是周伯旭娶你,而是要漠北军方与世家分裂。

我喉咙发紧:

所以...陆贤清必须死

不错。

太子目光锐利,

但他没料到周伯旭会假传军令,更没料到你会在三年后翻案。

阳光突然刺眼起来。

我扶住窗棂,胃里翻江倒海。

这算什么

我苦心经营的复仇,不过是权力游戏中的一小步

恨孤吗

太子问。

我摇头。

恨有何用

这王朝的每一块砖石,都浸透着无辜者的血。

孤准你离京。

太子起身,

但记住,无论走多远,你永远是云安郡主。若有一日想回来,东宫的门为你敞开。

他离开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

新帝登基那日,我入宫辞行。

紫宸殿焕然一新,年轻的皇帝端坐龙椅,比当太子时更显威严。

真要走

他放下朱笔,

孤...朕还打算让你掌管女官。

我伏地叩首:

臣妹闲散惯了,不堪大任。

皇帝沉默片刻:

想去何处

边城。

我抬头,

那里有片梅林,开得极好。

这理由半真半假。

边城确实有梅林,但更重要的是,那里是陆贤清战斗过的地方,也是真相开始浮出水面的地方。

皇帝走下龙阶,亲手扶我起来:

朕准了。郡主府会一直留着,随时可以回来。

他递来一块令牌:

凭此可调用各州府兵马,保重。

我眼眶微热。

这位表哥从小待我亲厚,即便知道先帝密谋,也从未将我当作棋子。

离宫时,楚相宜在长廊下等我。

她已经收拾好行装,一身素衣,像个寻常富家小姐。

你真要跟我走

我第无数次问,

京城繁华,边城艰苦。

楚相宜笑了,眼角泛起细纹:

郡主,相宜这条命是您给的。再说...

她调皮地眨眨眼,

您会煮茶吗会梳头吗

我也笑了。

是啊,离了这丫头,我怕是连头发都梳不好。

马车驶出宫门时,我最后回望了一眼。

朱墙金瓦在夕阳中熠熠生辉,美得令人心碎。

这里埋葬了我的青春,我的爱情,也淬炼了我的锋芒。

走吧。

我放下车帘,

该开始新生活了。

边城的春天来得迟。

我们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小镇安家,买了间带院子的宅子。

楚相宜手艺巧,将荒废的院子打理得花木扶疏。

郡主,您看!

她兴奋地指着一株幼苗,

是桃树!明年就能开花。

我蹲下身,摸了摸嫩绿的叶子。

在京城,我从未注意过草木枯荣。

如今却为一片新叶欢喜。

镇上女子大多不识字。

我开了间学堂,教她们读书算账。

起初只有三五个胆大的来,后来连里正的女儿都偷偷报名。

楚相宜则教琴艺。

她弹得一手好琵琶,音色如珠落玉盘。

孩子们爱围着她听曲,叫她楚先生。

偶尔夜深人静,我会取出陆贤清的短剑擦拭。

剑身依旧寒光凛凛,只是我不再随身携带,而是将它收入锦盒,与过去一同珍藏。

立夏那日,镇上来了个陌生男子,在学堂外徘徊。

楚相宜警觉地告诉我,那人像京城来的。

要避一避吗

她紧张地问。

我摇头。

若皇帝派人找我,避也无用。

不料那人竟是周建书!

他微服而来,一身商贾打扮,若非那道剑眉,我几乎认不出来。

郡主别来无恙。

他拱手行礼,姿态依旧恭敬。

我请他入内看茶:

周大人如今是朝廷新贵,怎会来这边陲小镇

奉皇命巡查边关。

他轻啜茶水,突然压低声音,

家兄...临终前说了些话,下官觉得该告诉郡主。

我手指一颤,茶水溅在衣袖上。

他说什么

周建书目光复杂:

他说...假传军令一事,是先帝默许的。

我胸口如遭重击。

所以太子给我的密信,只是真相的一半

下官查过家父的密档。

周建书继续道,

先帝确实暗示过要除掉陆将军,但没想到家兄会勾结北狄...陛下也是登基后才知道。

难怪太子当时问我恨不恨他。

他早知道全部真相,却选择隐瞒最残酷的部分。

为何告诉我这些

我声音发涩。

周建书放下茶盏:

因为陛下说...您有权知道。

他告辞时,夕阳正红。

我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

楚相宜悄悄握住我的手。

郡主,要离开吗

我摇头。

知道真相又如何

先帝已逝,陆贤清不会复活。

而我...终于有了新生活。

今晚想吃什么

我挽起袖子,

我下厨。

楚相宜瞪大眼睛:

您会做饭

学呗。

我笑着走向灶房,

总不能一辈子靠你。

晚风送来远处学堂孩子们的读书声。

我抬头望天,暮色苍茫中,第一颗星子正悄然亮起。

陆贤清,你看到了吗

我活得很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