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夏。
二十岁,省城大学民俗学系的在读生。这个暑假,我回到阔别五年的苗寨老家——青崖寨。说是回,其实更像是第一次真正走进这片土地。
火车颠簸到县里,再转拖拉机、骡子,最后步行两小时山路才到寨门口。爷爷站在石阶上等我,背驼得像棵老松树,手里还握着那根缠了红布条的竹杖。他没多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肩,眼神复杂得像是藏着什么话。
你爸小时候也爱问东问西。他说,后来……不说了。
我笑了笑:我就是来看看,顺便写点论文。
可我知道,这里不是普通的山野,也不是能随便写写的地方。
堂哥阿木是寨子里最年轻的猎户,二十三岁,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他见我来,乐呵呵地扛起弓箭:走吧,带你进山采药,正好缺个帮手。
现在还有人靠采药过活我一边整理背包一边问。
你以为我们寨子靠啥他挑眉,药材、山货、偶尔打几只野兔换盐巴。这山,是我们祖宗传下来的命根子。
那你们怕不怕山魈
他动作一顿,脸色忽然沉下来:你知道啥
我查过一些资料,说苗族传说里有‘山魈娘娘’,会吃人……
别提她。阿木打断我,语气严厉得不像开玩笑,今晚你住我家,别乱跑。
我没再多问,但心里更感兴趣了。
那天下午,我们在半山腰找到了一丛黄精。阿木蹲下挖根茎时,我正用手机拍照记录,忽然听见头顶树枝轻响。
谁我抬头。
风。阿木头也不抬。
但我分明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从枝叶间一闪而过。它没有发出脚步声,也没有鸟鸣,只有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滑动感。
刚才……有人吗我低声问。
山里的动物多了去了。阿木站起身,把装好的草药递给我,快收工吧,天要黑了。
可就在这时,浓雾毫无征兆地从山谷涌上来,像一层湿漉漉的灰纱,把整片林子罩得严严实实。
糟了。阿木皱眉,这是‘鬼蒙眼’,山里人最忌这个时候进林子。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行,原路回去容易迷路。他掏出一把小刀,在地上划了个记号,往这边走,穿过前面那片冷杉林,就能看到溪流,顺着水声回去。
我点点头,跟着他往雾中走去。
雾越来越厚,连呼吸都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我紧紧攥着阿木的衣角,生怕走散。
你说,山魈真的存在吗我忍不住问。
你真想知道他声音低沉。
嗯。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种我看不懂的情绪:那你得先答应我,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尖叫。
我点头。
下一秒,一道影子从我们右侧掠过,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接着,是一阵尖锐的啼叫,像是猴子,又像是女人哭。
跑!阿木大喊。
我们拔腿狂奔,脚下的枯叶被踩碎的声音混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追踪声,仿佛整个森林都在追我们。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脚下一滑,整个人滚进了灌木丛里。再抬头时,已经看不到阿木。
雾中只剩我一个人。
心跳如鼓,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四周静得出奇,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没有。
忽然,我注意到地面有一串奇怪的脚印——细长、弯曲,前掌朝后,像是某种倒退行走的生物。
我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泥土还湿热。
它们刚经过。
我猛地站起来,想离开,却发现前方雾气中隐约站着一个身影。
它不高,披着破旧的麻布衣,脸藏在阴影里。最诡异的是,它的手臂极长,几乎垂到膝盖以下。
我不敢动,只能死死盯着它。
它也盯着我。
然后,它笑了。
那一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像是要冲出胸膛。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寂静。
是阿木!
我转身就跑,朝着声音的方向冲去。雾气被我撞开,脚下的枯枝不断断裂。
终于,我在一棵老槐树下找到阿木。他已经倒在地上,胸口被抓出三道血痕,鲜血还在汩汩流出。
他咬紧牙关,手指死死抠进泥土里,似乎在极力忍痛。
它……它来了……他喘着粗气,快……快带我回家!
我扶起他,他的身体烫得吓人。
阿木,你撑住,我带你回去。
听我说……他抓住我的手腕,眼神惊恐,如果你听到树梢摇晃的声音……千万别抬头。
为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我,嘴唇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山中偶遇。
这是一个诅咒。
(未完待续)
阿木的体温越来越高,我背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寨子走。雾气仍未散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脚底湿滑,树枝划破我的手臂,我却感觉不到疼。
撑住,快到了。我咬牙说。
他没有回应,只是紧紧抓着我的肩膀,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终于,我看见了寨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下站着几个村民。他们一看到我们,立刻围了过来。
天哪!阿木怎么了一个婶娘惊叫。
快抬回去!另一个汉子冲上来帮我扶住阿木。
爷爷已经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就往屋里走。
堂屋里的火盆烧得正旺,阿木被放在竹床上,胸口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黑,还长出一层诡异的绿毛。
奶奶用草药敷在他伤口上,手一直在抖。
这是……她喃喃道,山魈娘娘回来了。
别胡说。爷爷低声呵斥,但语气里透着不安。
我盯着那层绿色的毛,心跳加速:这到底是什么
爷爷看了我一眼,眼神像在衡量什么。最后,他叹了口气:你爸当年也见过它。
我愣住了:我爸
他小时候跟你一样好奇,非要去后山找答案。爷爷的声音低沉,结果回来后,整个人变了。
怎么变的
沉默寡言,晚上睡不着,总是盯着窗外看。奶奶接过话,有一天早上,他不见了。
我怔在原地。
从小到大,父母从未跟我提起过这些事。我知道爸爸是山里人,但他说自己是因为考上大学才离开家乡。可现在听来,事情远不止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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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整个寨子都传开了——阿木被山魈伤了。
村头的老榕树下,一群老人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二十年前的事又要重演了。有人叹息。
当年不是说已经解决了么为什么它又回来了
也许是不该动它的窝。
我站在人群外听着,心里越来越乱。
这时,一个陌生的身影走进寨子。是个年轻人,穿着冲锋衣,背着登山包,手里拿着一台相机。
你们好,我是地质调查队的阿杰。他朝众人点头,听说这里最近有些异常情况,想来了解下。
村民们纷纷投去戒备的目光,没人搭理他。
只有爷爷走上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是谁派来的
阿杰笑了笑:省里地质局。我们接到报告,说这一带可能有矿脉活动,所以来看看。
爷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你住我这儿吧。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夜幕降临,阿木的情况更加恶化。他开始发烧、抽搐,嘴里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
奶奶守在他床边,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我坐在院子里,翻看爷爷留下的旧日记。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其中一页特别引起我的注意:
七月十五,发现山魈巢穴,幼崽一只。猎杀母魈,取其头骨镇于祠堂之下。
我猛地合上本子,心跳如雷。
原来,所谓的英雄事迹,竟是一场背叛。
山魈娘娘……不是来复仇的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开门!外面的人喊得慌张,不好了!李家的孩子失踪了!
我冲出去,看见几个村民神色惊恐地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爷爷皱眉。
今早起来,孩子就不在屋里了。地上……地上有个草人,穿着孩子的衣服!
空气瞬间凝固。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日记,喉咙干涩。
山魈娘娘回来了。
这一次,她要讨回所有欠下的债。
(未完待续)
敲门声还在回响,像是一记记沉重的鼓点敲在我心上。
李家的孩子失踪了——一个七岁的小男孩,昨天晚上还蹲在寨口石阶上玩弹弓。现在只剩下一间空屋,屋里摆着个诡异的草人,穿着孩子的衣服,脸是用炭笔画出来的,歪歪扭扭,像是哭又像是笑。
我站在门口,看着几个村民抬着草人走出来,脸色发白。
这是……山魈娘娘留下的。奶奶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敬畏和恐惧,她开始要人了。
爷爷没说话,只是盯着那草人看了很久,然后转身进了堂屋。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二十年前的事,终于还是来了。
阿木的情况越来越糟。他的体温高得吓人,胸口的伤口已经扩散到肩膀,绿色的毛越长越密,像是一层苔藓贴在皮肉上。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嘴里不停说着梦话:别过来……别碰我……
这到底是什么我问奶奶。
她摇头:只有山魈娘娘知道。
可我们不能就这么等死!我咬牙,总该做点什么。
做什么奶奶叹气,你爷爷已经派人去请巫师了。
巫师我皱眉,你是说寨子里那个疯老头
他是山神的使者。奶奶瞪我一眼,当年也是他主持祭祀,才把山魈娘娘镇住。
我沉默了。
我不信鬼神,但眼前的现实让我无法忽视。
夜色降临,寨子里一片死寂。
我坐在院子里翻看爷爷的日记,火盆映出我紧锁的眉头。
七月十五,发现山魈巢穴,幼崽一只。猎杀母魈,取其头骨镇于祠堂之下。
这句话我已经看了十几遍,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我心里。
如果当年他们杀了母魈,那么现在的山魈娘娘……是不是它的孩子
它回来了,不是为了复仇,而是来寻亲。
想到这里,我猛地站起身,冲向祠堂。
祠堂就在寨子中央,一座低矮的石头房子,屋顶铺着茅草,墙上挂着几幅褪色的画像。最中间的供桌上放着一个黑布包裹的东西,旁边点着香烛。
我知道那是什么。
爷爷从不许任何人靠近那里。
我轻轻掀开布角,一颗泛着青光的头骨出现在眼前。它比人的头骨小一些,额骨突出,牙齿细长尖锐,眼眶深深凹陷,仿佛还能看见生前愤怒的眼神。
我的手微微颤抖。
这就是母魈的遗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我赶紧盖上布,躲到角落。
门被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阿杰。
地质调查员。
他径直走到供桌前,伸手摸了摸那块黑布,眼神复杂。
原来真的在这里。他低声说。
我屏住呼吸,心跳如雷。
他怎么会知道
他不是地质队的人吗
阿杰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离开了。
我等了一会儿,才悄悄跟上去。
他穿过寨子,走向后山。
我远远地跟着,在浓雾中艰难前行。
直到他走进一片竹林,我才停下脚步。
借着月光,我看见他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小小的土堆。
妈妈……他轻声说,我回来替你讨债了。
我浑身一震。
他……是谁
回到家里,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又有一个人失踪了。
是个老妇人,住在寨子东头。她的屋子同样留下了一个草人,穿的是她的围裙,脸上用红漆画着一张扭曲的笑脸。
恐慌彻底蔓延开来。
村民们聚在祠堂前,吵闹不止。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举行祭祀!有人喊。
对!让巫师做法!
可巫师已经疯了,怎么做法
那就找别的办法!
爷爷站在人群前方,脸色阴沉。
你们想怎么做他问。
烧掉草人!有人提议,再献上一头猪,求山魈娘娘放过我们!
不行!我突然开口,这不是献祭能解决的问题。
众人转头看我。
你们以为它是要吃人我环视四周,它是在找自己的孩子。
你胡说什么村长怒道。
二十年前,你们杀了它的孩子。我大声说,现在它回来,是要带它走。
空气瞬间凝固。
爷爷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谁告诉你的他问。
我直视他的眼睛:你自己写在日记里的。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那我们就该归还它。我说,把母魈的头骨送回去。
你疯了吗奶奶惊叫,那是镇压它的东西!
不对。我摇头,它不是妖,它是母亲。它只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回家。
没人说话。
风掠过屋檐,吹动了挂在门前的纸符,发出沙沙的声音。
就像是树梢摇晃的声音。
(未完待续)
风掠过屋檐,吹动了挂在门前的纸符,发出沙沙的声音。
就像是树梢摇晃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祠堂屋顶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它来了!我大喊,快躲起来!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人尖叫着往屋里跑,有人抄起火把和铁锹准备迎战。可这些对山魈来说,不过是徒劳的挣扎。
阿木还在床上昏迷不醒,奶奶死死守着他,嘴里念叨着什么。爷爷站在门口,握紧那根缠着红布条的竹杖,脸色苍白却坚定。
我知道,再不行动,今晚就会有更多的草人出现。
我冲进祠堂,掀开黑布,母魈的头骨静静躺在供桌上,泛着幽光。
对不起。我低声说,伸手将它裹进布里。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咽声,像是哭泣,又像在呼唤。
我咬牙背起包裹,冲出祠堂。
外面已经乱作一团。
几个村民惊恐地指着后山:来了!它们来了!
我抬头望去——浓雾中,无数双猩红的眼睛缓缓浮现。它们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只有那些扭曲的身影,在枝叶间无声滑行。
山魈群……围寨了。
林夏!阿杰突然从人群中跑出来,拉住我的手臂,你打算怎么做
我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他并不是地质调查员。
你是谁我问。
他沉默片刻,低声回答:我是她的孩子。
我一震。
二十年前,她逃进了深山,带着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直到去年才找到这里。他的眼神充满痛苦,我以为我能替她讨回公道,但我错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带它回去。他说,归还它的母亲。
我们一路跑到后山,山魈群在我们身后缓缓逼近。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耳边全是那种诡异的树梢摇晃声。
别回头!阿杰喊,一直走!
我咬紧牙关,往前冲。
终于,我们在一处石洞前停下。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坟堆,旁边插着一根枯枝。
这是她最后的地方。阿杰轻声说。
我把母魈的头骨放在坟前,轻轻放下黑布。
回家吧。我说。
风忽然停了。
四周一片寂静。
然后,一声低沉的呜咽响起,仿佛是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叹息。
山魈群缓缓退去,消失在雾中。
祭祀仪式完成后,山魈没有再出现。
但就在第二天清晨,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吞没了半个寨子。
爷爷为了救几个来不及逃跑的孩子,被埋在了废墟下。
奶奶跪在废墟前,泪水干涸,只剩下空洞的眼神。
他答应过祖宗要守护这片土地。她说,现在,他兑现了承诺。
十年后,我成为了一名民俗学家。
这一次,我重返青崖寨遗址,站在那片荒芜的土地上。
夕阳西下,风吹过残破的石墙,带来一丝熟悉的气息。
忽然,我听见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树梢摇动声。
我抬起头——
雾气中,一双猩红的眼睛静静望着我。
然后,它消失了。
我站在废墟前,望着那片残存的石墙。十年过去,青崖寨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断壁残垣被杂草覆盖,像是一具沉睡在山林中的古老尸体。
泥石流过后,幸存的村民搬去了山外的镇上,只有奶奶还留在这里。她住在一间用旧木板搭起的小屋里,每天清晨都会去后山烧香,说是给母魈和爷爷祈福。
它们都还在。她总是这样对我说,只是我们看不见了。
我不确定该不该相信这些话,但我知道一件事——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山魈群退去后,爷爷没有活下来。
他死在了祠堂门口,手里还握着那根缠着红布条的竹杖。
夜幕降临,山风掠过残破的屋檐,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我在老屋里整理笔记,准备离开。这趟回山,不只是为了写论文,更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
可有些事,越是接近真相,越让人不安。
忽然,一阵熟悉的声响从屋外传来。
沙沙……沙沙……
像是树叶摩擦,又像是某种东西在枝叶间滑行。
我猛地抬头——窗外的树梢正在轻轻晃动,可今晚根本没有风。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它来了。
我缓缓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夜色浓重,远处的山林仿佛一张巨大的黑口,随时可能吞噬一切。
我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我知道你在这里。
树梢停止了晃动。
片刻之后,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对面山坡上。
它不高,披着破旧的麻布衣,脸藏在阴影里。最诡异的是,它的手臂极长,几乎垂到膝盖以下。
我认出了它。
是十年前,在雾中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身影。
它一直都在。
你是来找你的孩子的吗我问。
它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然后,它抬起手,指向我的胸口。
我低头看去——那里挂着一枚小小的护身符,是我爸留下的,据说是奶奶当年亲手缝的。
护身符里,藏着一小块头骨碎片。
母魈的遗骸。
我终于明白了——它不是要带孩子回家。
它是要把母亲接回去。
我摘下护身符,轻轻放在地上。
夜风吹过,树梢再次摇动。
那道身影缓缓后退,消失在浓雾之中。
我站在原地,听着风声,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奶奶站在小屋前,看着我,眼里带着一丝欣慰。
你终于懂了。她说。
我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山林。
树梢依旧在轻轻摇晃。
这次,我没有回头。
1985年7月15日
晴转雾
今天,我终于找到了它。
二十年前,母亲带着我逃进深山。我记得她的眼神,那是一种绝望中的坚定。她说:我们不能回去,他们杀了你的父亲。
我不知道父亲是谁,只知道他被埋在青崖寨后山的一棵老槐树下。而我,是唯一活下来的幼魈。
人类把我当成怪物,可我只是想活下去。
直到那天晚上,他们来了。
爷爷、村长、还有几个猎户。他们举着火把,拿着铁链和弓箭。母亲挡在我面前,她的手臂很长,像藤蔓一样缠绕在树枝间。她发出尖锐的叫声,那是我在世上听过最悲伤的声音。
然后,她倒下了。
血染红了树叶,也染红了我的眼睛。
我躲在树梢上,看着他们把她带走。
他们说她是山魈娘娘,是守护山寨的神灵。可我知道,她只是个母亲,一个想要保护孩子的女人。
1985年7月16日
阴
我逃进了更深的林子。
夜里,我听见她在呼唤我。
不是用声音,而是用一种我无法描述的方式。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她的灵魂,在召唤我回家。
可我已经没有家了。
我躲在一棵空心树里,看着他们在山脚下点起篝火,庆祝胜利。
爷爷站在人群中央,手里捧着一块头骨。他说那是母魈的遗骸,要放在祠堂里镇压邪祟。
我咬紧牙关,指甲掐进掌心。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妖怪,也不是诅咒。
我是她的孩子。
2005年
夏
我成了地质调查员,以此为掩护回到青崖寨。
我看见了那个女孩——林夏。她是林家的孙女,也是唯一愿意相信真相的人。
她翻看了爷爷的日记,发现了那场谋杀的真相。
我本想让她帮我复仇,可她比我更聪明。
她选择了另一条路——归还。
昨夜,我把母魈的头骨放回坟前,她终于安静了。
风停了,树梢不再摇晃,山魈群也消失了。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但今早醒来,我发现坟前多了一样东西——一枚护身符。
里面藏着一小块头骨碎片。
我知道是谁留下的。
是她。
她还在找我。
尾记
如果可以,我不想做山魈。
我想做个普通人。
可命运从不给人选择的机会。
我是她的孩子。
我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