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福子,雍正元年,我被内务府选中当了宫女。
我的阿玛是正蓝旗的拨什库,还算有一点点脸面,这些年为了我没少打点。
宫女再好也是给人当奴婢的,在他的安排下我已经安稳躲过了三次选秀,原本只要过了今年我就可以嫁人了。
谁知新帝继位,几个重要的位置都被皇帝换成了自己人。
于是我便出现在这届选秀名单上。
看着内务府盖着大红朱印的文书,阿玛气的咬牙切齿,还是忍气吞声拦住了来宣旨的太监公公辛苦,这点心意请您吃茶。说着将一个荷包塞了过去。
好说好说,刘公公掂了掂手里的荷包笑容不由加深了几分,随后压低声音对父亲道宫里数皇后娘娘最为仁善,御下宽和,但是要论宠爱跟体面,还得是华妃娘娘。
一家人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刘公公。
为了给我谋个好差事,阿玛四处奔走不知求了多少关系,终于搭上了内务府的主事,掏空家底供了五十两银子的孝敬,才把我塞进了皇后的景仁宫。
额娘说他们不图我大富大贵,只求我平平安安。
初到景仁宫那天,我们几个新来的小宫女一起恭恭敬敬地给皇后磕头,我跪在地上心里默念着家里的嘱托,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这时皇后娘娘突然命我抬起头,我心头一颤,只敢稍微仰起脸。
她端详了半晌,笑吟吟道竟生的这般好,别跪着了,起来吧。
说完还赏了我几粒金瓜子,吓得我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夜里我抱着金瓜子高兴的睡不着觉,为了我的事家里就差砸锅卖铁了,赶明儿得想个法子把钱递回去。
可谁曾想皇后第二天便叫来华妃娘娘,指着我说这丫头稳重,放在景仁宫可惜了,妹妹带回去使唤吧。
我在旁边吓得心胆俱裂,额头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好歹学了那么久的规矩,对后宫的事多少也了解一些。
这宫里谁不知道华妃处处跟皇后对着干,往宠妃宫里塞个自己人,此举简直跟让我送死没区别。
看着华妃眼底的凶光,我脸色苍白。回想到昨天的金瓜子,心中更是一片绝望。
我何德何能成为你们宫斗的一环啊！
绝望归绝望,最后我还是踉踉跄跄的跟着华妃去了翊坤宫。
尽管我拼命干活小心做人,只求能苟延残喘。
可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华妃的毒手。
那晚皇上驾临翊坤宫,路过我时随口夸了句这宫女还算清秀。
第二天,周宁海就带着几个小太监将我打晕扔进了冷宫的旧井。
我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沉入水底,
刺骨的冰冷很快夺走了身体最后一丝温度,我悄无声息的死在刚满十七岁的那年。
枉死之人如果不能入土为安,魂魄便会被困在那里永不超生。
原以为我要在井底待一辈子,谁知没几天我的尸体就被一个新入宫的小常在发现了。
托她的福我被捞出来抬去了乱葬岗,但是到地方他们扔下我就跑了,我依旧没人埋。
但好歹我能离开那口井了,我对那个发现我的小常在充满感激,她叫甄嬛。
重获自由的我夜深时特意飘到她的碎玉轩想表达一下感谢,却意外得发现她居然在给我念往生咒。
显然没什么用,但让我大为感动,从此几乎每天都去转转。
没想到,我就这样稀里糊涂旁观了她的一生。
在她这里,我看到了太多深宫里的阴谋诡计跟悲欢离合,
小常在后来成了莞嫔,莞嫔后来又成了太后。
看到她终于了苦尽甘来爬上了权力巅峰,我由衷为她感到高兴。可我发现这位年轻的太后并不开心,她常常盯着廊下的合欢花发呆,熟睡时嘴里还念着允礼的名字,眼角都是泪水。
我知道她这是又梦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了。允礼,曾经的果郡王。
当年先帝怀疑她跟果郡王有私,赐下一壶毒酒逼着甄嬛二选一,果郡王为了她甘愿自己赴死,身为鬼魂的我在旁边都跟着流了不少眼泪,成了这段生离死别的唯一见证。
这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不知造就了多少冤魂,他们大多数都跟我一样,
对自己即将经历的悲剧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
直到一个深夜,我正兢兢业业的飘荡,紫禁城上头突然裂开射出一道奇异的紫光,
这道光不偏不倚正好射在我身上,随即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我竟然回到去景仁宫那天。
2
福子,福子！快醒醒,该起了！
朦胧中有个人不停的摇晃我,一道焦急的女声好似从远方传来,我感觉有人在不停推我的肩膀。
我猛地睁开眼,几根乌黑的房梁出现在我视线里,扭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通铺上,腰背被硌地生疼生疼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我不是死了么这里怎么看都不像阴曹地府,我愣愣的盯着眼前这个梳着麻花辫的小宫女,她那圆圆的脸蛋让我莫名觉得有点眼熟,你是……
福子你……你没事吧……小宫女被我的眼神吓得后退几步,一双杏眼里满是惊恐。复又担忧地上前福子,你是不是做梦被魇着了我是雀儿啊,跟你一道进宫的,你……不记得了吗
雀儿……我喃喃地念道,
我想起来了——阿玛身边的长随伊布罕有个女儿跟我一起参加了选秀,也被内务府挑中,正是雀儿。
迅速调整好心情,我努力对雀儿笑笑刚没睡醒,没吓着你吧
没……没事,福子你快起吧,今儿个可是你去皇后娘娘宫里当值的日子。雀儿急急的催促道。
闻言我的身子猛地一跳,我竟然回到自己去景仁宫那天。
三言两语打发走雀儿,我迅速把自己收拾
妥当,等会内务府就会派人来带我前往景仁宫,想到佛口蛇心的皇后,草菅人命的华妃,这两个虎狼窝如今我说什么都不能再去了。
眼下最要紧得是给自己想法子换个去处,可我一没钱二没势,一时半会真没什么好办法。
我冥思苦想了半天,看着旁边的洗脸水,突然想到自己当阿飘时看到的那些戏码,
猛憋一口气我把脸没入水盆中,憋到再也憋不住时,我鼓起勇气深吸了一口……
大量的冷水瞬间涌入肺部,
————
管事嬷嬷进屋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我躺在大通铺上满脸通红不停的咳嗽,看到她就虚弱的哭道嬷嬷恕罪…咳咳…奴婢今早醒来就头晕发热……咳咳……怕是……怕是染了风寒…咳咳咳…
宫中有规定,无论新老宫女,只要染病就会暂停差事,直到病愈。
而新入宫的还会直接被延缓分配,如果没什么孝敬,病愈后很大概率要被塞去冷僻处,甚至入辛者库也说不定。
嬷嬷上前查看一番,又叫来雀儿询问,雀儿自然不会揭破我。
景仁宫这么体面的差事,旁人求都求不来,嬷嬷自然不会怀疑我是装病,
她急道景仁宫那边已报了上去,这可怎么办
我带着哭腔说奴婢无福……咳咳……不敢让病气冲撞娘娘……咳咳……
嬷嬷叹了口气如今只能找个人顶替你了,可内务府那边……
我求道嬷嬷,求……求求你……雀儿与我情同姐妹,让……咳咳……让她顶了这差事吧。
雀儿在旁边听我这样说,眼睛都瞪大了,急忙就要拒绝这可不行……
我抓住她的手如今我生病……你不去,也会给别人……咳咳……还不如你去。
嬷嬷,这事我会跟阿玛说的……咳咳……您的好……我们会记住的……咳咳……一定会报答您的……
管事嬷嬷听我说完点了点头,她怕误了时辰,嘱咐我好好养病,便急急带着雀儿走了。
她们走后我终于瘫软在铺上松了口气,虽然是装病,但是肺部的灼痛是真的,这法子狠,要好好将养几天了,好在新人都被分了去处,眼下这里就我一个人,倒也不怕被人发现。
总算摆脱了前世命运,雀儿憨厚长得又不算出众,只要她规规矩矩地景仁宫对她来说再好不过了,眼下我要好好想想,给自己找个好去处,不然过几天内务府说不定把我指派到哪里去。
上一世我跟着华妃吃尽了苦头活得像条狗,这辈子,我要做个人。
3
尽管现在才深秋,浣衣局的井水已经结着薄冰,我站在边上强忍恐惧吃力地打水。
没错,因为我丢了景仁宫的好差事,又拿不出银子孝敬,所以没多久便被管事嬷嬷打发到这来,我叹了口气,只要不是翊坤宫就好,能活着喘口气已经很不错了。
宫里的奴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能在这洗衣服还得感谢我那上三旗的出身,那些出身差又没孝敬的,大多要被派去刷马桶的,沾上那种腌臜活计这辈子就甭想出头了。
浣衣局不少人都在议论这次殿选,济州协领沈自山的女儿这次依然被封为了贵人,依然是此次入选的秀女中位分最高的。甄嬛也还是被皇上赐了封号莞,都说不出意外,第一个侍寝的小主应该就在这二人之中了。
我一声不吭使劲搓着衣裳,对这些八卦丝毫不感兴趣。无情最是帝王家,上面那一位最擅长把人捧的高高地再摔跤泥地里,心黑又血冷翻脸又无情,他身边得宠过的女子就没几个有好结果的,克妻又克妾。
转眼间就到了小主们入宫的日子,这一世少了我这个泡福,甄嬛并没有避宠,绿头牌刚做好就被翻了,当晚就成了皇帝的肉夹馍。
之后更是连宠七天,一下子直接成了侍寝冠军,打破了后宫扛把子华妃的记录。
接下来几个月,皇帝大部分时间都歇在甄嬛宫里,新来的这些小主除了甄嬛其他人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
听说连太后都被惊动了,华妃更是怒不可遏,扬言要整治后宫风气。
我忍不住有些担心,这位可是名副其实的宠妃收割机,想当年皇帝只是夸我一句,我就落得那个下场。
甄嬛现在这个的情况,华妃还不知道要恨成什么样子。
至于太后,跟继后是一路货色,当年的纯元皇后就是在太后的默许下被害的。
前世虽说甄嬛斗过了华妃,但却因此失去了一个孩子,伤心不已几度失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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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她为了给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报仇,逼死了华妃,也不至于因为一件衣服被皇帝数罪并罚……
这一世没了杏花微雨的初遇,少了温泉宫的二人世界,甄嬛跟皇上的情分不比从前,我猜这也是她不敢拒宠的原因。
眼下沈眉庄还未承宠,正面是华妃,暗处还有安陵容那个伥鬼,甄嬛如今的情形可谓是如履薄冰。
罢了,这浣衣局不能再呆了。
为我自己,也为前世那个躲在被子里念经的小常在。
卿不负我,我不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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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终于来了,除夕那天难得清闲,我假装不适早早回了耳房。
打水将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番,坐在铜镜前将发髻松散的挽起,插上一只简单的梅花木簪,宫中不许涂脂抹粉,我只能用香粉简单敷了脸然后洗掉,不着痕迹地给自己微微点了点口脂,又轻轻勾勒下细眉,这才放下手中的青黛,轻解罗衫,翻出一件有些轻薄的水红色衣裙给自己换上。
此刻只见那镜中人一张芙蓉面莹白细嫩,稍稍打扮便露倾国之色。
看着焕然一新的自己,我把腰间的束带又紧了紧,机会只有这一次,成事在我。
4
上辈子除夕这晚,皇帝因为思念纯元皇后,独自一人前往依梅园,却遇到了前来祈福的甄嬛。
而甄嬛祈福时念得那句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恰好是纯元最爱的咏梅诗,皇帝因此对她产生了兴趣,甄嬛不知来人是谁,又怕惹来祸事便谎称宫女,只留下一张小像就匆匆逃走。
因为夜色朦胧皇帝并没有看清楚她的脸,最后小像被随他而来的果郡王所获,而这恩宠则被倚梅园一名宫女冒认,好一阵兴风作浪。
这一世甄嬛得宠多日已是贵人,此刻正在参加宫宴,自然不会再来这倚梅园。
————
夜幕降临,倚梅园里暗香浮动,我将手中明亮的梅花灯笼挂在高处,对着满园清绝翩翩起舞。
皇帝对纯元皇后用情至深,这一世我赌他依然会触景生情。
不一会我便瞄到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看身形正是皇帝。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舞地更认真了,纤细的身影随着轻灵的舞步在雪地上欢快的旋转,满园的红梅衬的我雪肤花貌,似天仙下凡。
宫中已经有了一个甄嬛,我再模仿纯元也不可能越过她,不如另辟蹊径。
前世我便知其实皇帝更喜爱鲜活率性得女子,这六宫之中,端庄者有之,娴雅者有之,美艳者亦有之,却独独缺了分妩媚灵动——此刻的我,恰似冬日里的一把火,最是合宜。
果然,皇帝向这边看过来得一瞬间就被我烧到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我身后。
我故作不知,停下舞步轻轻摘下一朵盛开的梅花,故意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摇头晃脑念道梅须逊我三分白,我却输梅一段香。
说完展颜一笑,满是天真的欢快。
倒是伶俐。耳旁传来皇帝的声音。
蓦然回首,我好像受惊得小鹿,眸光盈盈惶恐不安地看着皇帝,故作惊讶的问他你是谁
你又是谁皇帝勾起我的下巴惊鸿一瞥,乱朕心神。
我佯装后退了几步,将视线落在皇帝腰间的龙纹玉佩上,慌忙跪伏在地
奴婢有罪,奴婢不知圣驾在此,惊扰了皇上,求皇上恕罪。
我颤巍巍的开口求饶,声音里带着哭腔已不复之前的薄嗔,却越发妖媚。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此刻的我姿态极低,一身绯红衬的我好似梅仙降世,一阵风吹过,有雪花随风飘进我的衣襟,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娇躯微微抖动,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雪中颤栗,数不尽得风情婉约。
皇帝看的口干舌燥,忍不住伸手把我拉了起来,随即圈进怀里,闻着我身上的冷香,不由心猿意马,巨龙缓缓抬头。
夜深人静,竟敢独自一人在此,你说朕该怎么罚你好
我娇羞的看了皇帝一眼,一双含情目波光粼粼,随即又垂下头声音轻软今日除夕,奴婢一时贪玩,私自来这里赏梅,请皇上轻……轻罚。
那便罚你好好侍奉朕！皇帝眼中的炽热再难克制,竟直接将我抱了起来……
芙蓉帐暖度春宵,床帏之事前世我也没少偷看,如今算是用上了。
这晚我使尽浑身解数把皇帝伺候的舒舒服服,欲罢不能,足足叫了几次水才罢休。
待云歇雨散,我叫人上了杯参茶,细细服侍皇帝喝下。
皇帝此刻心情正好,终于想起来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的话,奴婢福子,是浣衣局宫女。
我乖巧答到,轻轻给皇帝捏着肩膀。
福子……这名字不错,朕看你是个有福气的,皇帝夸了一句明日朕便让苏培盛下旨,封你为常在如何
好家伙连升三级,我心中一喜,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娇憨的样子皇上就是福子的福气,福子能伺候您才不辜负这名字。趁着皇帝食髓知味,我赶紧刷好感。
皇帝哈哈一笑,宠溺的把我搂在怀里你先去储秀宫住一晚,明日起你便是朕的嫔妃了。
5
第二天一早,一道新鲜得圣旨传遍后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他他拉氏和泰之女福子,才情雅致,性秉温恭
,得沐圣恩,着即封为常在,赐居永和宫偏殿。
————
罪孽深重啊,半夜被赶下龙床的我一觉醒来就成了宠妃。
我穿着崭新的宫装,被人簇拥着端坐在永和宫里,昔日的杂役宫女,如今已飞上枝头。
接下来的日子,皇帝多次召我去养心殿伺候,我外表好似清纯佳人,含羞带怯,实则热情大胆,承宠时经常反客为主……
这些不同让皇帝在我身上体验到很多新鲜感,这么久下来不仅没有厌倦,反而越发得宠,哄得他又给我赐了个封号梅。
集宠便是集怨,自我上位后甄嬛被召幸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那些嫔妃转而都盯着我,很多人看不惯我的高调,一时间宫里都是关于我的风言风语。
我并不担心,皇后此刻不会对付我,她的心腹大患是华妃,我的家世跟年世兰比可以说是天上地下,我从宫女到常在未遇任何阻力,可见皇后并不介意我得宠。
只要我表现得安分守己,不威胁皇后的地位,她不会动我。
这宫里想把我除之后快的人很多,但有能力做到且不能忍的只有华妃,听说翊坤宫的瓷器已经换了好几茬。
但如今皇帝对我正在兴头上,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将自己摘干净,暂时还不敢对我下手。
这天春日正好,我带着侍女出去散心,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碎玉轩。
满园梨花开的正好,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地上,我情不自禁的看过去,
守门的太监看到我连忙行礼,询问是否需要通报,我点点头。
我站在廊下,不多时,一袭淡绿色宫装的甄嬛在槿汐搀扶下缓缓向我走来。
温煦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更显亲近可人。
这寥寥几步的距离,在我看来却像隔了一生那么长。我终于可以站在阳光下,不必像从前那样,只能在做深夜里她身旁的一缕幽魂,心里激动极了。
甄嬛明显感觉到了那双炙热的目光,那眼神给她一股很熟悉的感觉,却不知道从何而来,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这位风头正盛的梅常在——还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已经盈盈下拜参见莞贵人。
姐姐无需多礼。她连忙回礼,对方却伸手托住她的腕子,抬手摘去落在她发间的一片花瓣,动作熟稔得好像已经做过无数次……
————
自碎玉轩归来,我心里竟难得松快了几分,
天也蓝了,茶也甜了,紫禁城也没那么闷了。
从那以后我便时常往甄嬛处走动。
初时,甄嬛待我还比较冷淡,言语间透露着疏离之意。可架不住我脸皮厚,隔三差五来寻她,或撒娇讨巧,或软语相缠,她被我缠的没办法,只能放弃抵抗。
眉庄常笑我来的这般殷勤,倒像是讨债的。
我也不恼,专心拣她带来的藕粉桂花糕吃,馋了这么久,如今可算是尝到了。
时日久了,我与甄嬛、眉庄二人日渐亲近,唯独对那安陵容,始终冷漠疏离不论她说什么,我都淡淡的。
不久后,眉庄终于侍寝,皇帝对她赞赏有加,封为惠贵人。
甄嬛欣喜不已,特意邀我一起庆祝,席间众人谈笑风声,满座珠翠笑作一团,恭喜眉庄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安陵容捧着果酒的指节微微发白,如今这三人互为犄角,短期内她怕是很难出头了,盯着眼前的热闹,她此刻却有一种看来我在哪都是多余的挫败感。
想到这她心底不由涌起几分恨意,一抬眼却撞进我似笑非笑的眸子,
安答应是哪里不适吗
她浑身陡然一僵,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迅速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可能是多饮了几杯,妹妹酒量浅,让几位姐姐见笑了。
既然不舒服便早点回去吧,别搅了大伙的兴致。我拨弄着手中的酒杯,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此时安陵容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眼中的屈辱几乎要溢出来,
等宝鹊扶着她跌跌撞撞的走了,眉庄忍不住掐我胳膊何苦当众给她难堪
甄嬛也丢过来半块杏仁酥砸我安妹妹本就敏感,你为难她做什么
莞妹妹无需担心,我捻起杏仁酥的碎屑放进嘴里,安答应这人,你明着羞辱她,最多被她扎小人；但你要敢对她好,她可是会让你家破人亡的。
你惯会危言耸听甄嬛蹙了蹙眉将一整盘杏仁酥推近了些。
眉庄执壶的手顿了顿,杯中琥珀色的玉液泛起涟漪梅常在这嘴,简直比刀子还利。
我嬉笑着接过那琉璃盏,一饮而尽还是姐姐懂我,这宫里最扎心的,可从来不是刀剑。
难受吗,难受就对了,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在,那些阴沟里的把戏休想再翻出浪花来。
6
自那天起,安陵容的身影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
已多日不曾踏入碎玉轩。
直到甄嬛被御医意外把出了喜脉,皇帝龙颜大悦当日便下旨晋甄嬛为嫔,又命太医院院判亲自照料甄嬛这一胎。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碎玉轩迎来送往门槛都快给贺喜之人踏平了。
安陵容也捧着一床百子被不请自来,进门便恭贺甄嬛双喜临门,热络的仿佛从未生分过。甄嬛见她终于不再置气,自是欢喜,几人复又亲热说笑起来。
我想到前世眉庄的遭遇,急忙拉住槿汐盘问甄嬛近日是否服用过什么汤药,得到槿汐的否定后才松了口气。
甄嬛自有孕后变得格外嗜睡,因此我被召幸的次数更多了,这日皇帝又传我勤政殿伴驾,待我回宫时天色已暗,刚准备睡下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我贴身宫女画扇急急奔入内室主子,碎玉轩派人来报,说莞嫔娘娘晕过去了！
————
待我赶到时,只见甄嬛脸色苍白,躺在榻上禁闭双眼。太医正在诊脉,浣碧跟流朱守在旁边。
眉庄到的比我早,见了我正要说话,就见皇帝大踏步走了进来。众人呼呼啦啦跪了一地,此时太医已经诊完脉,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询问道莞嫔怎么样了
太医战战兢兢的回话臣观莞嫔娘娘脉象是心悸之症,乃心脉失养、气血虚浮所至,此症皆因劳神过度,心思郁结所致。
此症有无大碍皇帝问。
从脉象上看并无大碍,龙胎也还安好。太医额头已浸出了汗。
眉庄急急问道那莞嫔为何还没醒
太医才抹了把汗禀贵人,莞嫔娘娘身怀龙裔合该多多休息,待臣开些养心宁神的药给娘娘服下,最多半个时辰便能苏醒。
皇帝点点头,命太医好好为莞嫔调理,略坐坐便离开了。
甄嬛不多时便醒了,陪我们说了会话,便又睡了。
我跟眉庄在碎玉轩偏殿中凑合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便叫来槿汐,细细询问甄嬛昨日都吃了什么,碰过什么。
槿汐说甄嬛白日里还好好的并无异样,有说有笑地跟眉庄一起给肚里的婴孩绣肚兜,晚膳时还多吃了几块点心,槿汐怕她积食伺候着在宫里溜了溜,哪知走了没几步甄嬛突然捂着胸口唤了她一声便昏了过去……
听完槿汐的话,我看向眉庄姐姐,莞妹妹身子一向很好,怎会突然心悸
眉庄面色凝重道你是怀疑有人害嬛儿
我点点头,命槿汐去请温太医,随后又叫浣碧将甄嬛最近用过的杯盘茶盏胭脂香粉等都找了出来,等着温太医来查验。不多时温实初便匆匆赶来,可他仔细检查之后,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奇怪,难道问题不在这些上面我百思不得其解。
随后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把安答应送的东西都找出来！
眉庄讶异的看着我,很快浣碧便端来几样绣品跟一床百子千孙被,不多时温太医便挑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道此物好似有股异香。说着就将荷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谁知只是一些普通香料,逐一检查后并无不妥。
我让槿汐取了把剪刀,拿过荷包咔嚓一声,荷包被剪成两半,只见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夹层,轻轻一抖便掉出几朵紫色干花。
这是……摄兰香！温太医声音都有些抖,此乃西域的一种毒花,其形如锥,色若绛紫,此花遇银则黑,晒干后香气微甜。最阴毒处,在于有孕者嗅其香会令母体血败髓枯,气滞冲任。
话音未落,我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往花上一戳,簪头瞬间漆黑如墨,众人目瞪口呆,见状我直接剪开旁边的百子千孙被,一寸寸细细查验,果然在那惟妙惟肖的石榴花下面又发现了夹层,同样簌簌掉出几片干花……
7
景仁宫里死气沉沉,厚重的檀香味压的人喘不过气,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皇后。
我跟眉庄跪在地上请求皇后处置安陵容,皇后瞥了眼那个被剪烂的荷包,淡淡的开口倒是委屈莞嫔了……
她正要往下说,门口突然传来太监尖利的通传华妃娘娘到～
紧接着华妃大步走了进来,头上的五凤朝阳步摇随之晃动显得珠光宝气,身后跟着鹌鹑似的安陵容。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妾特地带这糊涂东西前来请罪。华妃笑道前儿安答应跟我说了这事,这劳什子毒花她根本不认识,是内务府的人搞错了,以为是普通干花,这才拿给了安答应,不知者不为罪,还请皇后娘娘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安答应。
既如此……皇后适时松了口气安答应如此不当心,险些伤到皇嗣,念你初犯,又是无心,罚你禁足三月,扣半年俸禄。转头又对我跟眉庄假惺惺道听说莞嫔受惊,本宫库房里有尊送子观音,便赏给莞嫔压惊罢。
我跟眉庄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愤怒跟不甘。
可……
臣妾代莞嫔谢过皇后娘娘,既如此,臣妾告退。见眉庄还想据理力争,我急忙打断她。
回去的路上眉庄愤恨地扯着手中的帕子皇后与华妃斗了这么多年,为何要帮她保下安陵容
华妃毕竟已不算年轻,再骄横也不过是仗着娘家的势。我替她理了理略微散乱的鬓发比起她,皇后更怕我们三人成虎。
好个借力打力,让华妃以为收了新爪牙,又给我们埋了根钉子。眉庄气的咬牙切齿。
无妨,我仰头望着枝桠间嫩绿的新叶,轻声道她们造的孽,该清一清了。
————
小主,听说今儿华妃娘娘得了一斛珍珠。画扇压低声音给我上了盏茶,说是皇上赏的,夸她献的鹅梨帐中香安神。
鹅梨帐中香我望着茶杯思绪翻飞,
此香在前世原本是安陵容封嫔之后才调制的,这辈子这么早就拿出来了,看来是被逼急了。
会调香好啊,这么急着死,不成全她们倒是我的不是了。
8
丑时三刻,我蹲在翊坤宫夹道的阴影里,当了那么久阿飘,没人比我更了解紫禁城。
我贴着墙根慢慢挪动,值夜的太监正歪在廊柱旁睡的正熟,我趁机瞄准翊坤宫门口那几个装着锦鲤的大缸,把浸泡过明矾的梧桐叶轻轻往水面依次抛过去。
缸中的鱼儿被我吓到,纷纷潜入水底。见事情已成,我屏住呼吸贴着墙边离开,避开两波巡逻的侍卫悄悄回到永和宫。
随着天边渐渐发白,水中的梧桐叶慢慢在晨光中绽开。
只见每片叶子上都用红色丝线绣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欢宜香,麝误子。
————
晨露还未散,翊坤宫就炸了锅。
华妃手里紧紧攥着一片洇湿的梧桐叶,赤着脚站在那几个鱼缸前怒吼查,给本宫查！说话间鱼缸被她踹的嗡嗡作响,几条锦鲤噼里啪啦掉在青砖上。她红着眼下令颂芝,把这叶子跟欢宜香托人给哥哥送去,本宫要知道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傍晚时分,翊坤宫的香炉早已停用,年世兰正在殿中不停得来回踱步。
她焦急地等待着,为此整日水米未进,昔日红润的嘴唇此刻已有些干裂……
娘娘,颂芝怯怯的进入殿中,脸上都是惊恐大将军传话说那欢宜香已请名医验过,大夫说香里被掺了大量虎狼之药,可……可令女子绝育……
华妃如遭雷劈,随后猛然转身踉跄着扑到香炉前,拿起旁边装满香料的描金罐子真的……那上面说的居然是真的……本宫竟用了这么多年。说罢猛地将罐子砸在地上。
娘娘当心身子。颂芝吓得跪倒在地。
身子这副身子早就废了。华妃喃喃自语,俯下身不停抓起香灰塞进嘴里,呛的泪流满面皇上别怕,这下世兰再不会有孩子了……
娘娘这是何苦！颂芝惊叫起身着想去抠她嘴里的香灰,被华妃用力推到一旁。
年世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声音嘶哑而绝望去取本宫的金丝织锦芍药裙来,本宫要带着这欢宜香去给皇上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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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的门咣当一声被踹开,华妃不顾几个小太监的阻拦硬是冲了进来,将装着香料的匣子摔在御案上皇上可认得此物
被吓了一跳的皇帝慌忙后退几步,手中的朱笔啪嗒落在地上。
皇上躲什么,您不是最喜欢这个味道么华妃脸上满是疯狂的仇恨跟绝望皇上赏的欢宜香,当真极好。
大胆！皇帝色厉内荏道。
世兰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为什么要给我用这虎狼之药华妃凄厉的嘶吼。
皇帝看着眼前癫狂的丽人,被她眼底噬骨的恨意惊到,只能故作愤怒道
你可知带利器见朕是死罪把她拖下去,无朕允许不许踏出翊坤宫一步。皇帝额头青筋暴起,目光看向华妃后面的颂芝翊坤宫所有奴才……全部杖毙。
看皇帝这个样子,华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绝美的容颜此刻只剩一片惨白。
皇上不必如此,年世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抵住自己的喉咙臣妾只想知道原因。
世兰,把刀放下……皇帝急得大叫。
若不说,臣妾即刻自尽。说着手中利刃入肉三分,鲜血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够了！皇帝推开挡在身前的苏培盛,冷声道年家势大,朕……不得不防。
年世兰不可置信的望向他,仿佛不相信皇帝会如此待自己。
她缓缓闭上眼,皇上,你害得世兰……好苦啊。说完握着匕首的手用力一划……
皇帝脸色陡然一变,慌忙上前接住她下滑的身子,年世兰此刻已气若游丝。
她靠在皇帝怀里,喃喃道皇上,如若我不是年家人,当年那个孩……孩子是不是就能活……活下来了……
话未说完,她染血的素手便已垂了下去……
9
华妃的死令太过突兀,皇帝因此处死了好些人,一时间后宫人人自危。
碎玉轩里,眉庄闷闷地绞着帕子华妃前几日还耀武扬威,怎的就突然抹了脖子,你们不觉得蹊跷吗
甄嬛沉吟道昨儿父亲托人递话,说年羹尧联合朝臣武将跪在乾清宫阶前,求皇上彻查华妃死因。
皇上连夜下令杖毙了翊坤宫所有人,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怆然道连颂芝跟周宁海都未能幸免,这会恐怕知情人都已被封进棺材里了……
眉庄蹙眉难道说……
皇上要给年家一个交代,总得找个够分量的替罪羊。我语气森冷,慢慢道宫里的牡丹花,怕是开不到立夏了。
难道是……眉庄心里一惊。
甄嬛靠在榻上叹了口气这红墙内外,少不得赔几颗人头给年家了。
我缓缓点头安答应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若她想见你,千万不答应。
甄嬛惊讶难道她也牵涉此事
这种事谁说得好,万一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我的恩宠跟安稳便毁了。我冷冷道。
如我所料没几日便传来安陵容病重的消息,她派宝鹊请了甄嬛几次,甄嬛牢记我的嘱咐连宫门都没开,不久后便传来安陵容的死讯,甄嬛回想起往日点点滴滴,到底没忍住哭了一场。
安陵容出殡那天,我跟眉庄陪着甄嬛远远去送了她一程。恶有恶报,她虽然躲过了给甄嬛投毒的惩罚,却躲不过皇帝的雷霆之怒。那日的梧桐叶皇帝必会追查,为了固宠华妃赏了安陵容不少香料药材,而能接触欢宜香的那几人里只有她懂制香,皇帝必会认定是她所为……
随着皇帝在前朝跟年羹尧的冲突愈演愈烈,为防西北军哗变,皇帝不得已选择了让步。端午前一天苏培盛带人捧着圣旨闯入景仁宫传旨,皇后宜修毒杀嫔妃,谋害皇嗣,即刻褫夺册包,打入冷宫。
宜修进冷宫后不久便心悸而死,我命人烧去她的衣裳被褥,偷偷将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随着春去秋来,绿叶变黄,皇帝跟年党的争斗终于结束,年羹尧被赐自尽。
甄嬛也瓜熟蒂落,成功生下了皇子,因后宫群龙无首,皇帝破例晋她为贵妃,掌六宫事。
我跟眉庄也跟着升了一级,三人同时行了册封礼。
番外
碎玉轩得梨花落得纷纷扬扬,在地砖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流朱跟菊青两人气喘吁吁围着梨树追赶满地乱跑的六阿哥,槿汐端着一壶酸梅汤跨过月亮门走来,见状忙道慢点,小心摔了！
我挺着大肚子靠在一边,自在的嚼着藕粉桂花糕。小格格坐在眉庄怀里馋的口水直流,不停晃悠着两只小胖手,逗得她笑个不停。浣碧托着刚满周岁的七阿哥斜坐在榻上,对面的甄嬛正在教他认字这是静,岁月静好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