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民间诡事(七则) > 第一章

第一章 筷子梯
1983年的腊月,东北黑土地被冻得梆硬。
老北风卷着雪沫子,把靠山屯裹成个白馒头。
天擦黑时,七岁的栓子背着柴火筐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走,棉乌拉鞋早被雪水浸透了,每走一步都咯吱响。
栓子!快回来!王彩凤的喊声让屯子里的狗齐刷刷叫起来。
女人站在自家土房前,手里攥着烧火棍,眼睛死盯着东边老林子。
那林子黑压压的,活像张着嘴的野兽。
栓子正要答应,突然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他扭头看去,地垄沟旁的雪堆动了动,钻出个白影子。
那东西三尺来高,浑身雪白,后腿蹲着前爪合十,尖脸上两粒绿豆眼直勾勾盯着他。
月光照在它身上,每根毛都泛着银光。
黄...黄皮子?栓子柴火筐咣当掉在雪地里。
他听崔姥姥说过,白毛的黄皮子都是成了精的。
白毛黄皮子突然咧开嘴——那分明是张人脸在笑!栓子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扭头就跑。
身后传来吱吱笑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刮铁锅。
王彩凤看见儿子连滚带爬冲进院,小脸煞白,裤裆湿了一大片。
刚把人拽进屋,栓子就两眼一翻昏死过去,脑门烫得能烙饼。
他爹!快去请崔姥姥!王彩凤扯着嗓子喊。
正在编筐的赵有才摔了篾刀,裹上羊皮袄就往外冲。
崔姥姥住在屯子最东头,房檐下挂着串红辣椒和干艾草。
八十多岁的人,腰板挺得比年轻人还直。
见赵有才慌慌张张跑来,老太太烟袋锅在门框上当当磕了两下。
又是东边老林子?
赵有才一愣:您咋知道?
崔姥姥没答话,从樟木箱子里取出个红布包,里头躺着三枚油光水滑的乾隆通宝。
临出门前,她往灶王爷画像前插了炷香,那香烧得极快,烟却凝成股白线往门外飘。
到赵家时,栓子正在炕上抽搐,嘴角冒着白沫子,手指甲在炕席上抓出好几道印子。
崔姥姥把烟袋锅往炕沿一磕,铜烟锅铮地一声响,栓子突然就不动了。
后晌见的啥?崔姥姥扒开孩子眼皮。王彩凤倒吸口凉气——栓子眼珠子全白了,连黑眼仁都没了。
赵有才结结巴巴说了白毛黄皮子的事。
崔姥姥眉头拧成疙瘩,从红布包里取出铜钱,啪地按在栓子脑门、心口和脚心。怪事来了,铜钱刚沾身就嗡嗡震动,像被火烧了似的。
魂儿被叼走一魄。崔姥姥烟袋锅指指灶台,搬锅,搭梯子。
王彩凤手忙脚乱挪开大铁锅,露出黑乎乎的灶膛。
崔姥姥数出十三根竹筷,蘸着朱砂水往灶台上摆。
最奇的是筷子不用胶不用钉,就这么首尾相搭层层垒高,眨眼功夫就搭成个人字形梯子,顶端直指房梁。
打碗无根水来。崔姥姥把栓子的贴身小褂浸在水里,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胡三太爷来显灵...
哗啦一声,整碗水泼进灶膛。火苗轰地蹿起三尺高,竟是瘆人的青白色。
立在灶台上的筷子梯开始咔咔抖动,像是有人在上头爬。
突然,栓子直挺挺坐起来,眼皮一翻——里头竟是一双黄澄澄的竖瞳!
孽畜!崔姥姥抄起桃木梳,唰地刮过孩子脊梁骨。一道黄烟哧地从栓子鼻孔钻出,活蛇似的缠上筷子梯。那烟里有张模糊的尖脸,冲着崔姥姥龇牙咧嘴。
屋里温度骤降,水缸结起冰碴子。
黄烟顺着筷子盘旋而上,眼看要没入房梁阴影里,窗外突然传来喵嗷一声惨叫。
黑影从窗缝箭似的射进来,直扑筷子梯。哗啦一声,十三根筷子天女散花般崩开。
崔姥姥烟袋锅快准狠地敲在那黑影脑门上,竟是只通体乌黑的野猫,当场就没了气息。
再看栓子,胸口铜钱已经平躺,只是中间那枚裂了道缝。
孩子哇地哭出声,眼珠子总算有了黑仁。
魂儿回来七分。崔姥姥抹了把汗,从灶灰里扒拉出半截没烧完的筷子,焦黑处凝着血珠,剩下三分...那白毛畜生不肯全吐出来。
王彩凤搂着儿子哭成泪人:这可咋整啊?
每月十五系红绳铜钱。崔姥姥往灶膛撒了把盐,火苗噼啪爆出几个蓝火花,等过完十岁...
话没说完,老太太突然盯住栓子衣领——那儿沾着片柳叶大的白毛,油灯下泛着银光。
崔姥姥捻起白毛的手指抖了抖,转身往香炉插上三炷倒头香。
香烧得极快,灰却直挺挺立着不倒。
赵有才哆哆嗦嗦摸出五块钱:他崔婶,这点...
留着给孩子打长命锁吧。崔姥姥摆摆手,临走前在门槛撒了把糯米,记住,百日别让孩子近水,夜里听见动静别应声。
雪不知啥时候停了,月亮像个冰盘子挂在天上。
崔姥姥走到院门口,突然回头看了眼柴火垛——两盏绿豆似的亮光一闪而过,雪地上留着串奇怪的脚印:前爪像人手,后爪却是兽形。
最深那个脚印里,埋着半粒发霉的供米。
第二章 井中人
1976年的夏天,靠山屯来了个知青,叫赵建军。
他是从沈阳来的,细皮嫩肉,戴副黑框眼镜,说话带着城里人特有的卷舌音。
屯子里的人都觉得稀奇,这后生看着文弱,干起活来却一点不含糊,抡起镐头刨地的架势,活像个老庄稼把式。
七月初七那天晌午,日头毒得能晒死人。
赵建军跟着生产队去东洼地锄草,路过屯子东头那口老井时,听见井里传来扑通一声响。
不好!有人落井了!赵建军撂下锄头就往井边跑。
井沿上趴着几个半大孩子,小脸煞白。
领头的铁蛋结结巴巴地说:栓...栓子他妹掉...掉下去了!
赵建军往井里一瞅,黑咕隆咚的井底隐约有个小红点——是栓子妹妹小翠的花褂子。
他没多想,抓着井绳就往下溜。
井壁湿滑,长满青苔。
赵建军下到一半,突然觉得后脖颈一凉,像是有人往他衣领里吹了口气。
他猛地回头,井壁上赫然映着张人脸——是个梳着发髻的女人,正冲他笑。
啊!赵建军手一松,直接摔了下去。
井水冰凉刺骨。赵建军扑腾着抓住小翠,孩子已经没动静了。
他拼命往上蹬腿,突然脚底踩到个硬物。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井底沉着个黄铜烟袋锅,锅头上还镶着块绿莹莹的石头。
鬼使神差地,赵建军把那烟袋锅别在了腰带上。
等他把小翠托出井口,自己已经冻得嘴唇发紫。
奇怪的是,小翠明明呛了水,送回家后却自己醒了,只是吓得说不出话。而赵建军当晚就发起了高烧,胡话连篇。
井里...井里有人...赵建军在炕上翻来覆去,冷汗把被褥都浸透了。
生产队长没办法,连夜请来了崔姥姥。
老太太进门时,赵建军正掐着自己脖子,眼珠子凸得快要掉出来。
崔姥姥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个粗瓷碗,盛满井水摆在炕头。
点灯。崔姥姥吩咐。
队长赶紧点上煤油灯。崔姥姥把灯芯捻到最小,让火苗像豆粒那么大。
她把灯往水碗上一照——碗底竟映出个梳着发髻的女人影子!
照水碗是崔姥姥的绝活。
清水映魂,灯照阴阳,能照出凡人看不见的东西。
井里有东西跟着出来了。崔姥姥盯着碗底,是个百年怨灵。
队长腿都软了:那...那咋整?
崔姥姥没说话,伸手在赵建军身上摸索。
当摸到他腰带时,老太太嘶地抽了口凉气——那个镶着绿石的黄铜烟袋锅,正泛着幽幽的光。
作孽啊!崔姥姥一把扯下烟袋锅,这是镇井的物件,你也敢拿!
赵建军突然睁开眼,可那眼神分明不是他的——阴冷,怨毒,还带着几分媚态。
他掐着嗓子唱起来:正月里来正月正,小妹井边望哥哥...
声音又尖又细,活像个戏子。
崔姥姥抄起烟袋锅,照准赵建军眉心就是一下。
当的一声脆响,赵建军嗷地一嗓子,从炕上弹起来老高。
等再落下时,眼神已经清明了。
我...我这是咋了?赵建军茫然四顾。
崔姥姥把烟袋锅用红布包好,对队长说:去,找七个属龙的小伙子,再拉盘碾子来。
第二天天没亮,生产队就忙活开了。
七个属龙的后生轮班打水,硬是把老井抽干了。井底除了淤泥,还有具穿着青衣的白骨,手腕上戴着对银镯子。
崔姥姥亲自下井,把烟袋锅放回白骨旁边。
上来后,她让人用碾盘压住井口,又在碾盘上贴了道黄符。
说来也怪,碾盘刚压上,赵建军的高烧就退了。
只是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靠近那口井,连带着整个靠山屯的人都绕着走。
可事情还没完。
压井后的第七天夜里,赵建军起夜时看见个穿青衣的女人站在院当间。
月光下,那女人的脸像抹了白粉,嘴唇却红得吓人。
她冲赵建军招招手,腰间的银镯子叮当响。
赵建军吓得尿了裤子,连滚带爬回屋插上门。
第二天一早,他发现门槛外有圈水印子,像是有人从井里爬出来,在他门前转了一圈又回去了。
崔姥姥听说后,连夜给赵建军做了个替身纸人,写上他的生辰八字,拿到井边烧了。
自那以后,青衣女人再没出现过。
只是每逢阴雨天,井口的碾盘会自己咯吱咯吱响,像是有人在下面推...
第三章画脸
1985年秋收刚过,靠山屯出了件晦气事——村支书周大富的独子周铁柱,吊死在了屯子西头的老柳树上。
发现尸体的是早起拾粪的老孙头。
天蒙蒙亮时,他看见柳树杈上挂着个人影,还以为是谁晾的衣服。
等走近了,才看见周铁柱那张紫涨的脸,舌头吐出来老长,脚尖儿正对着屯子里的方向。
作孽啊!老孙头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
按老辈人的说法,吊死鬼脚尖冲哪儿,就要往哪儿索命。
周铁柱这分明是冲着屯子来的。
崔姥姥被请来时,周大富正抱着儿子尸体嚎啕大哭。
老太太用烟袋锅拨了拨死者的脖颈,一道紫黑色的勒痕深深嵌进皮肉里,奇怪的是,痕迹不是平的,而是斜着往上走,像是有东西从背后拽着绳子往上提。
不是自尽。崔姥姥眯起眼睛,是'被上吊'。
这话一出口,围观的人群哗地退开老远。
周大富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他崔婶,这话可不能乱说...
崔姥姥没搭腔,蹲下身扒开死者的裤脚。周铁柱的右脚踝上,赫然留着四个青紫色的指印——那形状根本不是人手,倒像是...某种动物的爪子。
黄仙索命。崔姥姥起身,烟袋锅指向老柳树,这树不能留了。
当天下午,屯子里几个壮劳力拿着斧头锯子来砍树。
可邪门的是,锯子刚挨着树皮就崩了齿,斧头砍上去只留下道白印子。
更吓人的是,树皮的裂缝里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闻着跟人血一个味儿。
天黑前,崔姥姥让人用红布把尸体裹成个长条,两头扎紧,活像个大肉粽子。
又在尸体胸口压了面八卦镜,脚底拴上串铜钱。
今夜子时送煞。崔姥姥对周大富说,准备一顶红轿子,四个属虎的抬轿人。记住,出殡不能走回头路。
周大富抹着眼泪问:不埋祖坟吗?
横死的进不得祖坟。崔姥姥摇头,得送到十字路口烧了。
入夜后,屯子里静得吓人,连狗都不叫了。
子时一到,四个属虎的壮汉抬起红轿子,崔姥姥打头,手里摇着铜铃,边走边撒纸钱。
按规矩,送煞队伍不能走直线,得绕着弯出屯,这叫鬼迷路。
可刚走到屯口,打头的壮汉突然停下脚步:崔、崔婶,咱们刚才是不是走过这儿?
崔姥姥举起马灯一照——地上赫然是他们刚撒的纸钱。
队伍在原地转了三圈,每次都会回到屯口的老柳树下。
鬼打墙。崔姥姥脸色阴沉,从怀里掏出个黑布袋,抓出把腥臭的粉末撒在轿前。
借着月光,有人认出那是晒干的黄鼠狼粪便。
说来也怪,粉末一撒,前方突然显出条小路。
队伍顺着小路走,总算出了屯子。
可刚到十字路口,轿子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在里面翻身。
四个抬轿的壮汉吓得差点扔了轿子。
崔姥姥厉喝一声:稳住!抄起桃木钉就往轿帘缝里扎。
轿子里传来声尖利的嚎叫,紧接着剧烈晃动起来。
崔姥姥让人赶紧把轿子放在十字路口正中央,四周堆上柴火。
点火前,她掀开轿帘一角,往尸体嘴里塞了枚铜钱。
火把刚碰到柴堆,轰的一声窜起丈高的火苗。
火焰不是常见的橙红色,而是诡异的青蓝色。
更吓人的是,火堆里传出吱吱的叫声,像是有什么活物在里头挣扎。
烧到后半夜,轿子早已化成灰烬,可火焰就是不灭。
崔姥姥让人把准备好的黑狗血泼进去,火苗刺啦一声熄了,腾起股腥臭的白烟。
第二天天刚亮,周大富就慌慌张张跑来崔姥姥家:他崔婶,柳...柳树...
老柳树一夜之间枯死了。
树皮皲裂脱落,树干像被抽干了水分,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更诡异的是,树根处露出个脸盆大的洞,洞里堆着些鸡骨头和小孩的虎头鞋。
崔姥姥让人把树连根刨了,在树坑里撒了三大碗粗盐,又压上块青石板。
临走时,她瞥见树根上缠着几根白毛——跟两年前栓子衣领上沾的一模一样。
当天夜里,屯子里的人都听见西头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磨牙。
第二天有人大着胆子去瞧,发现那块青石板裂成了两半,裂缝里渗着黑水...
第四章 画脸
1987年开春,靠山屯出了件稀罕事——村花李玉凤变漂亮了。
这姑娘原本就长得水灵,可自从在河边捡到个描金漆盒后,整个人就像擦了仙气似的。
皮肤白得透亮,嘴唇不点而朱,尤其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带着股说不出的媚劲儿。
玉凤啊,用的啥雪花膏?给嫂子也抹抹呗!村里的小媳妇们围着她打听。
李玉凤总是抿嘴一笑,从怀里掏出那个漆盒。
盒里装着半盒鸭蛋粉,闻着有股陈年的桂花香。
女人们抢着往脸上抹,可奇怪的是,同样的粉,抹在别人脸上就灰扑扑的,活像糊了层墙灰。
四月初八那天夜里,李玉凤的娘起来解手,听见闺女屋里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她扒着门缝一瞧,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月光下,李玉凤正对镜梳妆。
惨白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粉,两颊抹着艳红的胭脂,嘴角用炭笔描得尖尖的。
最吓人的是,她右手捏着根绣花针,正往自己眼角扎!血珠子顺着脸颊滚下来,她却像不知道疼似的,边扎边哼着小曲儿:梳妆打扮为哪般,等郎等到五更寒...
第二天一早,李家人慌慌张张请来了崔姥姥。
老太太进门时,李玉凤正在灶台前熬粥。
见有人来,她扭头一笑——那张脸竟像戴了层面具,粉白的面皮下隐隐透着另一张脸的轮廓!
姑娘,把那个粉盒给我瞧瞧。崔姥姥伸出手。
李玉凤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你算老几?声音又尖又细,完全不是她本来的嗓音。
崔姥姥二话不说,烟袋锅直接戳向李玉凤眉心。
就在锅头即将碰到皮肤的刹那,李玉凤的脸突然扭曲起来,粉白的表皮像融化的蜡似的往下淌,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真容——那是个浓妆艳抹的戏子脸,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满口细碎的尖牙!
啊!李家人吓得四散奔逃。
崔姥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抖出些黑乎乎的粉末撒向那张鬼脸。
粉末沾到皮肤上刺啦作响,冒出股焦臭味。
李玉凤(或者说附在她身上的东西)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拼命抓挠着脸。
尘归尘,土归土。崔姥姥一把抢过李玉凤怀里的漆盒,这身子不是你的!
漆盒打开的瞬间,屋里刮起阵阴风。
盒底的鸭蛋粉上赫然印着张人脸,眉眼与鬼脸一模一样!崔姥姥咬破中指,往粉上滴了三滴血,又迅速埋入块雷击枣木。
轰的一声闷响,漆盒剧烈震动起来。
李玉凤应声倒地,浑身抽搐,嘴里吐出大团黑乎乎的黏液。
那黏液落地后竟像活物似的蠕动着,想要爬回漆盒。
崔姥姥眼疾手快,烟袋锅往黏液上一按——吱的一声尖啸,黏液化作青烟消散了。
再看李玉凤,脸上的妆容褪得一干二净,只是左半边脸僵得像块木头,再也做不出表情了。
后来屯里人才知道,她捡的那个漆盒,是民国时一个戏班子的头牌留下的。
那姑娘被人骗了身子又骗了财,最后穿着戏服投了井,正是赵建军当年救小翠的那口井...
事后崔姥姥把漆盒埋在乱葬岗,上面压了块刻着往生咒的青砖。
可没过三天,就有放羊的孩子看见个穿戏服的女子坐在坟头梳妆,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第五章借寿
1990年的重阳节,靠山屯九十岁的周太爷突然返老还童了。
这老头原本佝偻得像只老虾,满头白发掉得没剩几根。
可那天早上,他儿媳妇送饭时,竟看见老爷子在院里打太极,一头乌发油光水亮,嘴里还哼着《十八摸》的小调。
爹...爹?儿媳妇手里的粥碗啪地摔在地上。
周太爷转过身——皱纹少了七成,嘴里竟长出排白森森的新牙!他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老大家的,去割二斤猪头肉,再打壶烧刀子!
消息像长了腿似的跑遍全屯。
老人们挤在周家院里,眼巴巴地讨教长寿秘诀。
周太爷盘腿坐在炕上,神秘兮兮地亮出手腕——上头系着根红绳,绳上穿着七颗黄豆大的木珠子。
胡三太爷赏的寿数!周太爷得意地晃着脑袋,每颗珠子顶十年阳寿!
崔姥姥听说这事,连烟袋锅都没顾上拿就往周家跑。
进门时,正赶上老爷子啃猪蹄,满嘴油光锃亮。
老太太一把攥住他手腕,那些木珠子竟像活物似的微微跳动!
老周头!崔姥姥脸色铁青,这玩意儿哪来的?
周太爷挣开她的手,把珠子藏进怀里:关你屁事!
当天夜里,屯子里七个孩子突然昏迷不醒。
最蹊跷的是,每个孩子右手腕上都多了圈红痕,像是被细绳勒过。
其中就包括已经十二岁的栓子——当年被黄皮子叼走一魄的男孩。
崔姥姥挨家查看,发现孩子们虽然昏迷,却都在诡异地微笑,嘴角弧度一模一样。
她让人扒开孩子们的衣领,后脖颈上赫然都有个针尖大的红点!
七星借寿。崔姥姥从柜底翻出盏古旧的铜灯,灯座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有人用邪术偷孩子的阳寿!
灯芯点燃后,火苗不是往上蹿,而是诡异地偏向西北方——正是周家的方向。
崔姥姥带着人闯进周家时,周太爷正在炕上打呼噜,一头黑发在月光下泛着青光。
老太太二话不说掀开炕席,露出个脸盆大的暗格。
暗格里摆着七个布娃娃,每个娃娃心口都扎着针,手腕上缠着红绳。
更骇人的是,娃娃脸上用血画着五官,活脱脱是那七个孩子的模样!
好你个老周头!生产队长气得浑身发抖,连自家重孙子都下得去手?
崔姥姥却盯着周太爷的枕头——底下露出截白毛尾巴尖。
她猛地掀开枕头,一只干瘪的黄皮子皮嗖地窜起来,直扑人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崔姥姥一口老烟油喷在黄皮子皮上。
那东西发出声惨叫,在半空中燃起团绿火,烧得渣都不剩。
周太爷就在这时醒了。
确切地说,是他的身体醒了——眼睛还闭着,嘴却一开一合:多管闲事...坏我好事...声音又尖又细,根本不是人类声带能发出的动静。
崔姥姥抄起炕边的顶门杠,照准周太爷天灵盖就是一下。
咔嚓脆响,老头脑袋像个烂西瓜似的瘪下去,可伤口处一滴血都没流,反而爬出几只白蛆!
死了至少三天了。崔姥姥用烟袋锅拨弄着蛆虫,是黄皮子借尸还魂。
众人这才发现,周太爷的枕头上全是黄色毛发,被褥里还藏着几只死鸡崽,脖子都被咬断了。
最恶心的是,老头肚皮上有个碗口大的洞,洞里塞着团黏糊糊的东西——细看竟是嚼烂的供米,正是当年栓子衣领上沾的那种!
七个布娃娃被扔进火堆烧掉时,发出婴儿似的啼哭声。
火焰中隐约可见七条红丝线往天上飘,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屯子里昏迷的孩子齐齐睁开了眼睛。
第二天,人们把周太爷的尸首抬去乱葬岗时,棺材轻得不像装了人。
下葬时突然刮起阵旋风,有人看见个轿子大的白影子钻进了坟窟窿...
第六章 生子
1992年的谷雨时节,靠山屯接生婆孙二娘半夜敲响了崔姥姥的家门。她满手是血,裤腿沾满泥浆,一进门就瘫在地上:他崔婶...老赵家媳妇...生不下来...
崔姥姥抓起药箱就往外跑。路上孙二娘哆哆嗦嗦地说,赵建军媳妇从后晌就开始阵痛,可熬到半夜,孩子愣是没露头。最瘆人的是,产妇肚子上一会儿鼓出个小拳头,一会儿顶出个脚丫子,像是孩子在里头打架似的。
不对头。崔姥姥脚步加快,八成是'夜啼郎'找替身。
两人赶到赵家时,屋里静得出奇。本该哭喊的产妇直挺挺躺在炕上,眼睛瞪得溜圆,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肚子像吹了气似的鼓得老高,皮肤薄得能看见底下蠕动的黑影。
崔姥姥一把掀开被子——产妇两腿间探出只青紫色的小手,五指张开,像是在招呼人过去!
都出去!崔姥姥厉声喝道,打盆清水,再找七枚铜钱来!
等屋里只剩她们俩,崔姥姥从药箱取出包香灰,绕着炕撒了一圈。香灰刚落地,产妇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肚皮上凸出张清晰的人脸轮廓!那张脸大得出奇,几乎占满整个腹部,嘴唇一开一合,发出老猫叫春般的嘶嚎。
血婴鬼。崔姥姥咬破中指,在产妇眉心画了道血符,是横死的胎儿来讨胎了。
孙二娘吓得直哆嗦:咋...咋整?
崔姥姥把七枚铜钱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摆在产妇周围,又取根红绳系在自己和产妇手腕上:我分她一半阳气,你盯着铜钱,哪枚动了立刻告诉我。
说着,老太太掏出一把艾草点燃,烟气直往产妇鼻孔里钻。产妇喉咙里发出咕噜声,肚子上的鬼脸突然扭曲起来,像是被烟呛着了。
天璇位动了!孙二娘突然喊道。
崔姥姥抄起那枚铜钱,啪地贴在产妇肚脐上。鬼脸发出声尖叫,猛地缩回子宫深处。产妇这时睁开眼,可眼珠全黑了,一滴血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生...生不下来...她的声音像是七八个人同时在说话,要娘替死...
崔姥姥从药箱底层抽出张黄符,上面用朱砂写着替身二字。她把符纸折成小人形,塞进产妇右手:攥紧了!这是你的替身!
说来也怪,产妇一攥住纸人,鼓胀的肚子就开始收缩。孙二娘刚要松口气,突然看见产妇两腿间涌出大滩黑血,血里混着些细碎的白骨渣!
快!接生!崔姥姥按住产妇肚子往下一推。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滑了出来。孩子不哭不闹,胸口有个清晰的朱砂手印,眼睛直勾勾盯着房梁。更骇人的是,他的牙齿已经长齐了,密密麻麻像两排小锯齿。
崔姥姥用红布裹住婴儿,迅速往他嘴里塞了片桃木。婴儿发出声刺耳的尖叫,随即昏死过去。就在这时,产妇突然坐起来,一把扯断腕上的红绳!
来了...都来了...她指着窗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孙二娘回头一看,差点吓晕过去——窗外飘着七八个透明的人影,有穿戏服的女子,有梳发髻的妇人,还有个轿子大的白影子在最前面。它们齐刷刷地伸出手,像是要讨要什么东西。
崔姥姥抓起药箱里的铜镜照过去,镜面咔啦裂开蛛网纹。那些人影顿时扭曲起来,像被风吹散的烟似的消失了。
天亮时,赵建军媳妇醒了,对昨晚的事毫无记忆。孩子虽然保住了,可左手有六根手指,眼白上永远蒙着层灰翳。崔姥姥悄悄告诉赵建军,这孩子满月前不能见生人,三岁前不能近水火,七岁前...
话没说完,屋里突然阴风大作。供桌上的长明灯噗地灭了,婴儿襁褓里传出咯咯的笑声。崔姥姥掀开一看——孩子胸口的手印变成了青黑色,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皮肤里渗了出来...
第七章 出马
1995年冬至的子时,靠山屯百年老槐树的树梢结了冰凌。
崔姥姥躺在火炕上,身下铺着七层新棉被。
九十二岁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像老树皮般沟壑纵横。
屋里挤满了人——赵建军抱着他三岁的六指儿子,栓子娘领着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栓子,李玉凤僵硬的左脸抽搐着,眼泪在完好的右脸上淌成小河。
都...出去...崔姥姥突然睁眼,浑浊的眼珠竟清亮如少年,小凤...留...
木门刚合上,房顶就传来咯吱咯吱的抓挠声。
栓子扒着窗缝往外看,腿肚子直转筋——院里蹲着上百只黄皮子,白的灰的黄的,齐刷刷人立着,前爪合十像在祭拜。最前排那只独眼白毛的,正是十二年前叼走他一魄的畜生!
崔姥姥枯枝似的手指敲了敲炕柜:最底下...红布包...
小凤翻出个褪色的包袱。
解开三层红布,露出三样物件:铜铃铛刻满蝌蚪文,烟袋锅镶着绿石头,黄仙画像上的白毛畜生穿着官服,眼睛却是血红的。
摇铃...三下...崔姥姥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缕黑血。
小凤刚拿起铃铛,窗外突然阴风大作。
黄皮子们齐声尖叫,声浪震得窗纸哗哗响。
她咬牙摇响第一下,铃音化作金色波纹荡开,屋檐的冰凌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第二下铃响,屋瓦上传来慌乱的奔跑声,间杂着幼崽的哀鸣。
第三下还未摇动,崔姥姥突然直挺挺坐起:来了!
轰的一声,房门被无形力量撞开。不是风,是个白影子——三尺来高,浑身银毛炸起,人立而行。
正是当年那只白毛黄皮子!畜生竟像戏子似的甩袖作揖,开口是老太太的嗓音:老姐姐,轿子备好了。
崔姥姥冷笑:等我...交代...
白毛畜生退到墙角蹲坐,独眼盯着小凤怀里的包袱。
小凤这才发现它右前爪缺了一趾——伤口处结着黑痂,形状像个月牙。
铃镇魂...烟通灵...崔姥姥突然抓住孙女的手,指甲掐进肉里,画像...千万不能...
话未说完,老人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黑痰里裹着白毛。
白毛黄皮子嗖地窜上炕,爪子按向崔姥姥天灵盖。
滚!小凤抡起烟袋锅砸去。
烟袋锅在距黄皮子三寸处凝住,仿佛撞上无形墙壁。
畜生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细牙:丫头,你奶奶借了三十年阳寿,该还了。
崔姥姥突然暴起,枯瘦的手掐住黄皮子脖子:当年你讨替身,害得栓子丢魂!我烧你道行,断你一指...话没说完便泄了气,瘫回炕上直喘。
白毛黄皮子抖抖毛,从颈下掏出血玉牌:看清楚了!这是你奶奶立的契约!玉牌上赫然刻着崔姥姥年轻时的生辰八字!
小凤如遭雷击。
她想起奶奶总在深夜对着空气说话,想起每月初一必供的生鸡头,更想起十二年前——正是奶奶带着她去东沟子埋了个红布包,第二天栓子就撞见了白毛畜生...
铃铛!崔姥姥突然厉喝,摇!
第四下铃响,屋梁上咚地掉下个东西——是周太爷坟里失踪的镇尸铜镜!镜面照向黄皮子,畜生惨叫一声,银毛冒起青烟。
趁这功夫,崔姥姥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黄仙画像上。画像中的白毛畜生突然活了,从纸面探出爪子,一把攥住现实中的同类!
老崔婆!你——白毛黄皮子的咒骂变成尖叫。两只爪子隔空撕扯,屋里顿时阴风惨惨。
小凤眼看着奶奶的魂魄被扯出半截,连忙抓起烟袋锅捅进黄皮子嘴里。
咔吧一声,绿石头烟嘴碎了,迸出漫天萤火虫似的光点。
白毛黄皮子浑身痉挛,吐出口黑血。崔姥姥的魂魄嗖地归位,而画像里的黄仙趁机一口咬住现实同类脖子!
两团白影滚作一处,最终砰地炸开。等烟尘散尽,地上只剩张焦黑的皮子,画像则多了抹银白——正是那白毛畜生的精魄被收了!
小凤瘫坐在地,突然听见微弱的呼唤:凤啊...崔姥姥气若游丝地指向窗外。
月光下,上百只黄皮子齐刷刷人立作揖。
最前排的独眼白毛人立而起,前爪捧着一顶纸轿子,轿帘上绣着崔字...
五更天时,靠山屯响起震天动地的唢呐声。
人们冲进崔家,只见老太太穿戴整齐躺在炕上,嘴角含笑,怀里抱着三件法器。
小凤跪在炕沿,右手腕多了圈红绳——绳上七颗木珠,正是当年周太爷戴过的寿珠!
更奇的是,院里积雪上一串脚印延伸向老林子——前爪如人手,后爪似兽足,最深那个坑里,静静躺着半粒发霉的供米。(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