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姜念初第一次见到陆辞,是在深秋的咖啡馆。
玻璃窗外下着细雨,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姜念初捏着手机反复确认,照片里的男人和眼前这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只是真人比照片更加清瘦。
陆先生?她缓缓走近,声音比预想的要轻。
男人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姜小姐?请坐。
咖啡杯底压着一份折叠的A4纸。
姜念初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上面,陆辞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合约。你要现在看,还是喝完这杯咖啡再说?
现在吧。她接过纸张看了看。
《临时恋人雇佣协议》
甲方:陆辞
乙方:姜念初
服务内容:假扮女友出席家庭聚会、社交活动等。
服务期限:三个月
费用:每月8000元
条款密密麻麻列了十几条,最后一行用加粗字体标注:禁止产生真实情感。
这行字是后来加的?姜念初指着那条问道。
陆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上周我父亲查出肝癌晚期,他最后的愿望是看我安定下来。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前女友下个月要结婚,我不想显得太过狼狈。
姜念初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需要这笔钱,是因为母亲疗养院下季度费用还没着落。
她拿起笔,在乙方签名处落下名字,墨水晕开一小片。
合作愉快。陆辞主动伸出手。
他们的手掌短暂相触,姜念初能感觉到他掌心有一道疤,粗粝得像某种未愈合的伤口一样。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道疤会贯穿他们之后所有的谎言与真心。
第二章
陆辞的公寓透着一种刻意整理过的整洁。
姜念初站在玄关处,目光扫过茶几上倒扣的相框,和阳台上唯一一盆半枯的绿萝。
基本信息需要同步。陆辞递来平板电脑,随后开口道:我喜欢黑咖啡,讨厌芹菜,对猫毛过敏。他的语气像在汇报工作。
你只要记住这些就够了。
姜念初划动屏幕,突然停在一张照片上:陆辞穿着学士服,被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挽着手臂,但女孩的脸被裁剪掉了,只剩半截纤细的手腕。
前女友?她脱口而出。
陆辞抽走平板:合约第三条,不过问真实过往。在他转身时碰倒了药瓶,白色药片滚落一地。
姜念初蹲下身子去捡,发现那是抗焦虑的帕罗西汀。
明天家宴,穿这条裙子。陆辞从衣柜取出藏青色连衣裙,标签还再上面挂着。
姜念初比了比,正好是自己的尺寸。
你调查我?
只是合格甲方的准备工作。他递来熨烫好的收据:含在八千元服务费里。
当晚,姜念初在客房内难以入睡。
凌晨两点,她听见客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推门出来就看到陆辞蜷在沙发上看《泰坦尼克号》,但电视静了音,蓝光映在他泛红的眼眶上。
需要温水吗?她轻声问道。
陆辞猛地按下暂停键,Rose的画像定格在屏幕上。
我在预习。他指着电影屏幕:父亲喜欢这类古典爱情片。
姜念初注意到茶几上的笔记本,密密麻麻记录着恋人应该做的100件事,而第一条被反复涂改过,但依稀能辨认出牵手时要注意脉搏频率。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
她鬼使神差地坐到他身边,把手放进他掌心:先练习这个?
陆辞的手指僵硬得像冻住的树枝。
当电影里老年Rose将海洋之心抛入深海时,姜念初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手背上,她假装没有发现,只是轻轻扣住了他的手指。
窗外,被雨水打湿的霓虹灯牌在玻璃上投下24小时营业的倒影,像一句失效的承诺。
第三章
陆辞的父亲住在城郊的独栋别墅里,院子里种满了白玫瑰,姜念初踩着高跟鞋跟在陆辞身后,裙摆扫过潮湿的石板路。
记住,陆辞在门口停下,声音很低:无论他说什么,都别反驳。
姜念初点点头。
下一秒,陆辞的手已经揽上她的腰,她下意识的绷紧脊背,陆辞的指尖轻轻在她腰间点了点,像一种无声的安抚。
门开了。
陆父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一条深灰色毛毯,他比姜念初想象中要瘦削得多,但眼神依旧透露出一股锐利。
爸。陆辞喊了一声,语气平静。
陆父的目光落在姜念初身上,审视了几秒,忽然笑了:你就是姜念初?
是的,叔叔好。她微微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
过来。陆父招了招手。
姜念初慢慢走近,陆辞的手仍虚虚扶在她腰后,像是随时准备拉住她。
陆父从茶几抽屉里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枚翡翠镯子,成色非常好,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是阿辞奶奶留下来的,本来该给他未来妻子的。
姜念初呼吸一顿,下意识的看向陆辞。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她收下。
谢谢叔叔。她小心翼翼的接过来,镯子冰凉,沉甸甸地压在她掌心里。
饭桌上,陆父问了许多问题:她做什么工作,家里几口人,和陆辞怎么认识的。
姜念初按照事先对好的剧本回答,陆辞偶尔补充一两句,气氛也意外地和谐。
直到甜点上来的时候,陆父忽然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姜念初的勺子磕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辞面不改色的说道:年底吧,等她手上的项目结束。
是吗?陆父笑了笑,目光却冷了下来。
那你们接个吻给我看看。
空气凝固了一瞬。
姜念初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但陆辞却已经侧过身子,一只手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蹭过她的唇角。
然后他低下头,吻了上来。
他的唇很凉,带着淡淡的红酒味,触碰的力度也很轻。
姜念初闭着眼,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陆父终于满意地笑了。
回程的车上,两人都没说话。
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而车窗上水痕蜿蜒,像一道道透明的伤口。
抱歉。陆辞突然开口。
姜念初立马摇头:合约范围内的事,不用道歉。
陆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镯子呢?
姜念初从包里取出丝绒盒子,递给他。
他却没有接过去:你留着吧。
这不是我该拿的东西。
就当是额外报酬。他语气平淡,目光却落在她手腕上。
很适合你。
姜念初没再推辞,只是低头打开盒子,翡翠在昏暗的车厢内依然莹润。
她忽然想起陆父的眼神,其实他早就看穿了,只是没有拆穿而已。
而陆辞刚才的吻,比合约规定的要多停留半秒。
第四章
凌晨三点十七分,姜念初被一声闷响惊醒。
她睁开眼睛,黑暗里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像是有人正拼命把空气塞进肺里,她赶紧摸着手机按亮,借着微弱的光线推开客房门。
陆辞正跪在客厅地板上,手指死死抠着茶几边缘,指节泛白。
他的睡衣被冷汗浸透,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黏在眉骨上,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陆辞?!姜念初冲过去扶住他,掌心触到一片冰凉的战栗。
他猛地挥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而下一秒却又突然清醒过来,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呜咽:……药。
姜念初抓过茶几上的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但陆辞的手抖得接不住,她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水……她转身要去厨房,却被他抓住手腕。
别走。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五指像铁钳般收紧:就……这样……待着。
姜念初僵在了原地。
陆辞的额头抵在她肩胛骨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正常的颤音,她慢慢蹲下,试探性地把手放在他后颈,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一样。
是头痛吗?她开口问道。
陆辞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埋进她颈窝,他的睫毛扫过她锁骨,潮湿的像淋了雨的鸦羽。
窗外,浓雾吞噬了月光。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陆辞终于平静了下来,姜念初扶着他到沙发上躺下,陆辞则闭着眼,脸色惨白如纸,只有眼下一片病态的潮红。
你该告诉我实话的。她拧了条热毛巾敷在他额头:而且帕罗西汀治不了这个。
陆辞的睫毛颤了颤。
脑瘤。他突然开口:二级,位置不太好。
姜念初的手停在半空中。
医生说我还有八个月。他睁开眼,瞳孔里映着她凝固的表情。
现在还剩……五个月零九天。
阳光透过雾气照进来,地板上散落的药片折射出细碎的光。
姜念初突然想起那个吻,翡翠镯子,以及合约上加粗的禁止产生真实情感。
原来他早就写好了结局。
第五章
姜念初把偷拍的陆辞MRI片子塞进文件夹时,手指抖得差点碰翻桌上的咖啡杯。
电脑屏幕还亮着,页面停留在全国最顶尖的脑科专家预约系统上,她托医学院的老同学挂了号,对方发来长达三页的会诊意见,最后一行用红色标注:
如果患者年轻,建议尝试实验性治疗。
窗外的雨下得非常绵密,她盯着那个实验性看了很久,直到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陆辞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便利店塑料袋,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砸在地板上。
你动了我书房的保险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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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显然不是疑问句。
姜念初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她确实用发卡撬开了最下层抽屉,那里除了病历,还有一沓泛黄的情书,落款全是小晚。
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陆辞把塑料袋扔在茶几上,药盒滚出来,里面正是她今天跑遍全城买的进口靶向药。
解释你为什么要可怜一个将死之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玻璃碴子一样扎进了她的耳膜,姜念初看见他左手的无名指在轻微抽搐着,那是肿瘤压迫神经的初期症状。
不是可怜。
她点开电脑里的治疗方案说道:你父亲今早打电话给我,说愿意出资参加瑞士的临床试验——
你联系了他?陆辞突然笑起来,眼底却结着冰:姜小姐,我们合约第六条写得很清楚:不得干涉甲方私人事务。
去TMD的合约!
姜念初直接摔了鼠标:你以为我每天看着你偷偷呕吐、记不住钥匙放哪、把衬衫扣子系错……都是为了那八千块钱吗?
空气凝固了。
陆辞的瞳孔微微扩大,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外面的雨声填补着沉默的间隙,直到他伸手关掉电脑屏幕。
你知道小晚怎么死的吗?他突然问道。
姜念初僵住了。
她为了给我凑手术费,深夜接了三单代驾。陆辞抚摸着抽屉里那些信纸。
最后连人带车冲进江里,交警打捞了三天……只找到这个。
他从口袋掏出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一枚被江水泡发的同心结,褪色的红绳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姜念初胃部一阵绞痛。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合约要强调禁止产生真实情感,因为陆辞早已把自己活成一座坟墓,而爱他的人都成了陪葬品。
我不会重蹈覆辙。他把靶向药推回到她面前。
现在,你还要坚持拯救我吗?
第六章
陆辞转身就要走,可下一秒膝盖就像被抽走了骨头,整个人直直地栽向地面。
姜念初赶紧扑过去接住他,却被他下坠的力道一起带倒,手肘重重磕在茶几角上,钻心的疼。
陆辞?陆辞!
没有回应。
他的瞳孔开始扩散,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浅薄,像是被人掐住了气管一样。
姜念初抓起手机拨打120,声音抖得几乎咬破舌尖:有人癫痫发作,可能是脑瘤引起的颅内高压……
电话那头让她保持患者呼吸道通畅。
她刚扳过陆辞的肩膀,就看见一道暗红的血线从他鼻腔蜿蜒而下,滴在她手背上,滚烫得像熔化的铅。
原来人在极度恐惧时是发不出声音的。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蓝光透过雨水在墙壁上疯狂闪烁着。
医护人员抬走陆辞时,姜念初才发现自己赤着脚站在满地玻璃渣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打翻了水杯,碎片扎进脚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你是家属?护士递来一张知情同意书。
姜念初在关系一栏停顿半秒,用力写下了未婚妻。
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像一块浑浊的冰。
陆辞插着气管导管,颅骨被剃掉一块,连着监测电极的导线从无菌布下钻出来,像一群细小的蛇。
姜念初隔着玻璃抚摸他的轮廓,突然想起他说还剩五个月零九天时的表情,特别的平静,仿佛只是在超市挑选保鲜期最短的牛奶。
他运气不错。主治医师翻看着CT片说道:肿瘤虽然压迫运动神经,但离脑干还有2毫米安全距离。
能手术吗?
常规方案不行。医生指了指片子上一团阴影:不过今早瑞士洛桑的专家组正好在我们会诊,他们有个定向放疗的新技术……
此时姜念初的指甲已经陷进了掌心。
病床上的陆辞忽然动了动手指。
她扑到窗前,看见他缓慢又艰难地抬起那只曾为她擦过眼泪的右手,努力的比了一个V字。
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在咖啡馆偷拍她被发现后,笑着摆出的手势。
姜念初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她把手贴在玻璃上,与他隔着生死线击掌。
监护仪的心电波形突然剧烈震荡。
第七章
陆辞睁开眼睛时,窗外的梧桐树正落下一片叶子。
他的视线缓慢聚焦,像一台老旧的摄像机,最终停在姜念初的脸上。
……姜……小姐?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却精准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姜念初手里的水杯差点跌落在地上。
医生说过可能会有记忆损伤,但没人告诉她,这种损伤会如此精确。陆辞记得她的全名,却不记得自己是躺在医院里。
今天是几号?她试探性地问。
陆辞困惑地皱着眉,这个表情反而让他看起来年轻许多:不是刚签完合约吗?你说要给我母亲带自己烤的曲奇……
姜念初的呼吸一顿。
他回到了三个月前,他们刚认识的那天。
护士进来换药时,陆辞礼貌地点头致谢,却在对方离开后压低声音问:这家医院的制服怎么这么奇怪?
他指了指护士服上的卡通胸针,那是儿童血液科的标志。
你病了。姜念初轻声说。
我知道。陆辞摸了摸头上的纱布,突然笑了:这次又是什么?胃出血?还是肋骨骨折?我爸这次下手够重的。
姜念初猛地抬起头。
别这么惊讶。
陆辞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反正每次带女孩回家都会这样,他总觉得别人是冲着陆家的钱……他的声音突然停住,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痕。
等等,我结过婚?
姜念初看着陆辞拼命回忆的样子,像看着一个在沙滩上捡贝壳的孩子,而那些记忆的碎片如此锋利,割得他满手是血却不自知。
没有。她最终说道:那是我送你的尾戒,你说戴着防小人。
陆辞明显松了一口气,却又在下一秒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你为什么在哭?
姜念初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浸湿了交握的双手。
她张了张嘴,监护仪突然尖锐地鸣叫起来!陆辞的血压急速升高,他痛苦地抱住头,仿佛有人用斧头劈开他的颅骨。
医护人员冲进来时,姜念初被挤到角落。
透过人群缝隙,她看见陆辞在被注射镇静剂前,用口型对她说:
别怕。
就像他第一次吻她时,指尖抚过她发颤的睫毛说的那句话。
第八章
医院的夜晚总比别处漫长许多。
姜念初在陪护椅上浅睡,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轻轻拨弄她的头发,她睁开眼发现陆辞正望着她,床头灯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暖色的光晕。
你醒了?她急忙去按呼叫铃,却被他伸手拦住。
别叫他们。陆辞的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记得你。
姜念初的手指僵在半空。
不是合约里的那个你。他慢慢抬起手,指尖虚点在她左肩:是这里被雨淋湿后,会透出里面鹅黄色内衣的那个你。
姜念初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那是他们第三次约会时的事,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她狼狈地躲进陆辞的车里,浑然不知湿透的衬衫早已出卖了一切。
你还记得多少?她小心翼翼地问。
陆辞的目光飘向窗外,摇着头说道:碎片式的。他一边比划着:像被撕坏的拼图…有时候是你在厨房煮焦的牛奶,有时候是你偷偷涂在我病历上的笑脸。
姜念初鼻子一酸。
那些她以为他从未注意过的细节,原来都被妥善收藏在某个尚未被肿瘤侵蚀的角落。
但有些部分很模糊。陆辞突然皱着眉:我记得自己站在江边,手里拿着什么红色的东西……
姜念初呼吸一顿,是同心结,是小晚的遗物。
想不起来就别勉强了。她急忙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医生说记忆会慢慢恢复……
陆辞却突然翻转手腕,与她十指相扣。
我昨天梦见你了。他说:你站在一片白玫瑰花丛里,跟我说'这次要好好告别'。
姜念初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那是陆辞前女友小晚葬礼上的场景,她只在陆辞书房的老照片里见过。
监护仪的滴答声填补着沉默。
陆辞忽然笑了起来:骗你的。其实我梦见的是你偷吃我冰箱里的布丁,嘴角还沾着奶油。
他伸手抹了一下她的唇角,这个动作让他们两个同时愣住了。
太亲昵了,这早已超出了合约的界限。
走廊传来脚步声,夜班护士来查房了。
陆辞迅速收回手,在护士推门而入的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礼貌而疏离的病人。
但姜念初分明看见,在被角掩盖下他的食指和拇指还在轻轻摩挲着,仿佛在回味刚才触碰到的温度。
第八章
姜念初在整理陆辞的病房抽屉时,发现了一张对折的纸。
起初她以为是医疗清单,直到展开后看见顶端的一行字:
【死前要做的十件事】
笔迹很轻,像是写字的人中途几次想放弃。
1. 吃一次正宗的法式可丽饼
2. 在深夜的便利店喝啤酒
3. 给老宅的白玫瑰剪枝
4. 看一场日出
5. 重新学会弹《梦中的婚礼》
6. 对姜念初说一句真话
……
纸面在这里有被水渍晕开的痕迹,最后四条全部被涂黑了,只剩下的第十条还依稀可辨:
让她忘了我。
姜念初的指尖发抖,纸张发出细微的脆响。
偷看别人隐私可不道德。
陆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手里还拎着医院食堂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奶油面包,是姜念初昨天随口提过想吃的。
这是什么?她举起那张纸,声音绷得很紧。
陆辞走过来抽走清单,动作熟练得像是早已演练过无数次:购物单而已。
那为什么第十条是让我忘了你?
空气凝固了一瞬。
陆辞垂下眼,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姜念初,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只是被我骗了?
什么?
记忆混乱的人很容易混淆依赖和爱。他语气平静得说着:你照顾我这么久,产生错觉很正常。
姜念初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那你呢?你记得我内衣颜色,记得我眼泪掉在哪,这些也是错觉?
陆辞突然笑了。
那笑容让姜念初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在咖啡馆用糖包堆城堡的样子,温柔又疏离,仿佛一切亲密都只是逢场作戏一般。
因为……他慢慢展开那张皱巴巴的清单,说道:这些都是合约里写过的‘女友特征记录’,记得吗?第三页第四条。
姜念初闻言如遭雷击一样。
她当然不记得,因为根本没有这一条。
陆辞在撒谎。
而他颤抖的指尖正死死按在清单第六项上,对姜念初说一句真话,那一段墨迹新鲜,显然是昨晚新加的。
第十一章
姜念初拿出合约书,当着陆辞的面把它撕碎了。
纸张碎裂的声音在病房里格外清脆,碎片像雪花一样的落在地上,有几片还飘到了陆辞的拖鞋边,而他只是低头看着。
你违约了。他说。
是。姜念初踩过那些纸碎片,走到他面前:违约金从我工资里扣。
陆辞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
姜念初突然抓起陆辞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她的心跳又快又重,几乎要撞碎肋骨。
感觉到了吗?她问道:这也是演技?
陆辞的手掌冰凉,却在微微发抖,他想抽回手,却被姜念初死死的按住。
合约第十条,她一字一顿地说:禁止产生真实情感。
但现在…合约没了。
陆辞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的目光落在姜念初身后的地上,那里躺着一片较大的碎片,正好能看见加粗的禁止二字。
姜念初……他声音沙哑的说道:我是个连明天都不一定有的人。
我知道。
我可能会忘记你,甚至忘记自己。
我知道。
我书房保险柜里还有前女友的遗物。
我知道。
陆辞突然红了眼眶:那你为什么……
姜念初捧住他的脸,拇指擦过他湿润的眼角:因为你的遗愿清单第六项,是要对我说一句真话。
她凑近他耳边:现在,说给我听。
陆辞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吐出一句颤抖的:
……别忘了我。
是与清单第十条完全相反的话。
雨声忽然变大,淹没了监护仪的滴答声。姜念初吻住他时,尝到了咸涩的味道,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第十二章
瑞士医疗组的邮件在凌晨五点抵达。
姜念初盯着手机屏幕,刺眼的蓝光在昏暗的病房里像一束鬼火。
【最后一个实验名额保留至今日17:00,需患者及家属签署知情同意书(附件)】
附件里密密麻麻的条款中,有一行加粗红字:手术可能导致海马体永久性损伤,不排除完全失忆可能。
她熄掉屏幕,转头看向病床上的陆辞。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睡得像个孩子,丝毫不知道命运正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醒了?
陆辞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却又清醒。
姜念初这才发现他的手指勾着自己的衣角,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
嗯。她迅速藏起手机:要喝水吗?
陆辞轻轻摇着头,突然说:我梦见你了。
又是偷吃布丁的那个梦?
不是。他抬起手,指尖虚点在她眉心:你站在雪地里,穿一件红色大衣,跟我说……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被推开。
主治医师带着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走进来,白大褂上别着瑞士国旗徽章。
陆先生,医生直接切入主题: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姜念初的指甲陷进掌心。
她不知道陆辞早就收到过这份通知,就在她撕毁合约的那个晚上,护士站的电脑弹出了同样的邮件。
陆辞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目光扫过医疗组,最后停在姜念初脸上:我需要和她单独谈谈。
当病房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陆辞从枕头下摸出一本黑色笔记本,姜念初认出这是他总是随身带着的,她曾经还以为只是工作笔记。
打开看看。他把笔记本递给她。
扉页上写着一行字:关于姜念初的一百件事:
1. 她喝咖啡喜欢加双份奶糖,但总是嘴硬说只加一颗
2. 紧张时会无意识摩挲左手无名指
3. 说谎时语速会变快,比如现在…
姜念初猛地合上本子:你什么时候——
从你第一天住进我家就开始记了。陆辞苦笑:本来打算凑满一百条就求婚的。
她继续低下头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发现第100条还空着,只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签字吧。陆辞突然递来钢笔,笔尖指着瑞士医疗组的同意书:就当帮我完成第100条了。
姜念初这才发现,在患者签名栏里,他已经写好了名字:陆辞(自愿承担所有风险)。
第十三章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来时,姜念初才意识到自己把黑色笔记本攥得变了形。
护士最后一次核对清单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姜念初低下头翻开笔记本,空白的第100条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钢笔悬在纸面上方,墨水凝聚成摇摇欲坠的圆点。
100. 希望陆辞能平安。
一滴泪砸在平安二字上,墨迹晕染开,像一朵小小的乌云。
姜念初慌忙去擦,却蹭花了更多的字迹,她突然想起陆辞说过,这本子是特制的防水纸张。就像他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滴水不漏,内里早就被命运浸透了。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陆父拄着拐杖出现,西装革履得不像来医院,倒像参加董事会,他盯着手术室的红灯看了几秒,突然开口:
你知道他为什么抗拒治疗吗?
姜念初合上笔记本回答:因为小晚?
因为恐惧。陆父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
他十岁时目睹我妻子跳楼,二十三岁看着女友沉江,这个家所有爱他的人,最后都死在了他眼前。
姜念初的血液瞬间像结了冰一样。
所以当他开始在乎你的时候……陆父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第一反应就是把你推开。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举着平板电脑冲出来:患者术前突然记忆闪回!一直喊这个名字——
屏幕上赫然是姜念初的证件照。
他说什么了?姜念初抓住护士的手臂。
说让你别看手机里的……护士突然噤声,警惕地看向陆父。
姜念初这才想起,今早匆忙的把手机忘在了陆辞枕边,解锁屏幕后,发现相册里多了一段三十秒的视频:
镜头里的陆辞穿着病号服,背景是术前准备室。
他对着镜头笑了笑,那笑容让姜念初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在咖啡馆偷拍她的样子。
姜念初,视频里的他说:如果我醒来后不记得你了……
画面突然剧烈晃动,医护人员冲进来要推他去手术室,最后三秒他挣扎着凑近镜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就再让我爱上你一次。
第十四章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的释然:手术很成功,肿瘤已经切除。
姜念初的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来。
但是……医生停顿了一下,这个转折词像一把刀悬在了她的头顶。
由于海马体保护性休眠,患者可能会出现阶段性记忆缺失。
缺失哪部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医生递给她一份评估报告:这要看他的大脑如何选择。通常来说,人类大脑会优先遗忘最痛苦的,或者最珍视的记忆。
姜念初死死攥住那几张纸,眼前浮现出陆辞手机视频里最后一句话:
就再让我爱上你一次。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陆辞安静地靠在床头,额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崭新的纸。当姜念初推门进去时,他抬起头,眼神陌生而又礼貌。
您好,您是?
简单四个字,足以击碎她所有的侥幸。
姜念初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稳:我是姜念初,你的……朋友。
姜念初。他慢慢重复这个名字,眉头微皱,抱歉,我好像……
没关系。她打断他,从包里拿出那本黑色笔记本。
这个,你还记得吗?
陆辞接过本子,随手翻到扉页:关于姜念初的一百件事。他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
是我的字迹。他沉吟道:但我不记得写过这些。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页上,姜念初昨晚写下的第100条清晰可见:
100. 希望陆辞能平安。
陆辞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突然笑了起来:字写得不错。
就像在评价一个陌生人的笔迹。
姜念初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
她看着陆辞继续往后翻,那些他曾经一笔一划记录下的关于她的点点滴滴:她喝咖啡的习惯,她说谎时的小动作,她半夜偷吃布丁的样子,现在全都成为了他人生中的陌生故事。
笔记本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
陆辞抽出来,是他们在咖啡馆第一次见面他偷拍的她,照片里的姜念初正在看合约,阳光透过她的发丝,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是……他的声音突然有些迟疑。
姜念初此刻屏住了呼吸。
但陆辞只是将照片翻过来,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禁止产生真实情感。
他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礼貌的疏离:看来我们之前有工作往来?
姜念初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记得他们之间的合约,却忘了曾经爱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