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巷初逢
大周天启十二年春,京城笼罩在连绵不断的阴雨中。
沈墨紧了紧肩上单薄的包袱,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他洗得发白的青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低头数着青石板上的水洼,小心避开那些较大的坑洞——这双布鞋是他唯一能穿着进考场的体面鞋子,经不起更多折腾了。
让开!快让开!
一声急促的呵斥从身后传来,沈墨还未来得及回头,一辆疾驰的马车已经擦身而过。车轮碾过水坑,泥浆飞溅而起,将他半边身子都淋了个透湿。更糟的是,他护在怀中的包袱也被撞开,几卷书稿散落在泥水里。
我的文章!沈墨顾不得满身泥泞,慌忙蹲下抢救那些浸了水的纸张。那是他准备拿去书肆换钱的策论,若毁了,今晚的住宿钱便没了着落。
马车在前方不远处停下,车帘一掀,跳下一个身着湖蓝色锦缎披风的少女。她连伞都来不及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沈墨跟前。
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马儿受了惊,车夫没能勒住——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清了沈墨手中被泥水浸透的纸张,天哪,这是你的文章?
沈墨抬头,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模糊了视线。但他仍看清了面前少女的模样——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肤若凝脂,眉如远山,一双杏眼里盛满了真诚的歉意。她发间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在灰蒙蒙的雨巷中莹莹生光。
无妨。沈墨低头继续抢救书稿,声音平静,姑娘请回吧,雨天路滑,小心着凉。
少女却没有离开。她蹲下身,不顾华贵的衣裙拖在泥水里,帮他将散落的纸张一一拾起。
字迹都晕开了...她轻声叹息,指尖小心翼翼地捏着一页湿透的宣纸,这是公子亲笔所写?
沈墨点头,将勉强救回的书稿重新包好:谋生的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少女站起身,雨水已经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回头对跟上来的侍女道:巧慧,去告诉车夫,我要请这位公子到城南别院更衣休息。
名叫巧慧的侍女瞪大眼睛:小姐,这不合规矩!老爷知道了——
这位公子的文章因我们的过失毁了,难道不该补偿吗?少女语气坚决,转向沈墨时又柔和下来,公子若不嫌弃,随我去别院烤干衣裳可好?那里有炭火,或许能救回你的书稿。
沈墨本能地想拒绝,但看着怀中湿漉漉的包袱,又犹豫了。这些策论是他花了半个月的心血,若能救回...
在下沈墨,多谢姑娘好意。他拱手行礼,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少女微微一笑,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我姓宁,闺名不便相告,公子唤我宁小姐便是。
宁。沈墨心头一跳。京城姓宁的显贵,唯有宁国公一家。眼前这位,恐怕就是传闻中国公府的嫡小姐。
宁小姐厚爱,沈某愧不敢当。他后退半步,在下衣衫褴褛,恐污了贵府门楣。
宁小姐却笑了:公子言重了。我父亲常说,读书人最是清贵,何来污秽一说?她指了指巷子尽头,别院就在前面,公子若不放心,可让巧慧走在前面。
沈墨最终点了头。一来确实想救回书稿,二来...这位宁小姐眼中的真诚让他难以拒绝。
别院不大,却极精致。沈墨被引到一间偏厅,巧慧取来一套干净的男子衣衫。
这是我家少爷的旧衣,公子莫要嫌弃。巧慧解释道,小姐吩咐了,公子更衣后可将书稿拿到书房,那里有炭火。
换好衣裳,沈墨抱着包袱来到书房。推门便见宁小姐正亲自整理炭盆,火光映着她精致的侧脸,显得格外温柔。
沈公子,快来看看。她招手唤他,我让人找了块油纸,把书稿隔开烘干,或许能保住字迹。
沈墨心头一暖。他走过去,蹲在炭盆旁小心翻动纸张。二人沉默地忙碌着,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论漕运之弊》...宁小姐轻声读出其中一页的标题,公子对漕运也有研究?
沈墨有些惊讶:宁小姐也懂这些?
略知一二。她抿嘴一笑,家父在户部任职,常与漕运打交道。我听他提起过,如今漕运最大的问题是沿途关卡盘剥,公子文中可是这个意思?
沈墨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宁小姐认真倾听,不时提出见解,竟比许多读书人还要透彻。
不知不觉,书稿已经烘干大半。沈墨发现其中不少内容确实模糊了,但核心部分尚可辨认。
今日多亏宁小姐相助。他真诚地道谢,否则沈某半月心血就付诸东流了。
宁小姐摇摇头:本就是我们的过错。她犹豫片刻,问道,沈公子是来京赴考的举子?
正是。沈墨点头,今秋乡试在即,沈某提前来京,一是熟悉环境,二是卖些字画文章筹措盘缠。
公子才学不凡,必能高中。宁小姐眼中闪着真诚的光芒。她看了看窗外渐小的雨势,轻叹道,雨快停了,公子想必急着赶路。
沈墨确实该告辞了。天色已晚,他还要赶在书肆关门前把救回的文章送去。
宁小姐让巧慧取来一把油纸伞和一个小包袱:伞借给公子,包袱里是些干粮,公子不要推辞。
沈墨只接了伞:宁小姐已经帮了大忙,这伞沈某改日定当归还。
那...宁小姐顿了顿,三日后未时,我在城南的墨香书肆等公子还伞可好?那里有些珍本,公子或许感兴趣。
沈墨心中一动,拱手应下:沈某必准时前往。
离开别院,雨已停了。沈墨走在湿润的街道上,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书房里淡淡的檀香。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锦衣,又摸了摸怀中半干的文章,忽然觉得京城的春天,似乎比想象中温暖一些。
而此刻的宁婉清站在别院门口,望着沈墨远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小姐,该回府了。巧慧小声提醒,再晚老爷该问了。
宁婉清轻轻点头,却低声自语:'腹有诗书气自华',原来真有这样的人...
第二章:灯会重逢
大周的上元节,是京城最热闹的日子。
宁婉清站在闺阁窗前,望着府中下人们忙碌地悬挂彩灯。往年此时,她总是满心欢喜地期待夜幕降临,随父母一同赏灯游玩。但今年,她只觉得那些红艳艳的灯笼刺眼得很。
小姐,夫人让奴婢来问,您今晚想穿哪套衣裳?巧慧捧着几套衣裙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道。
宁婉清扫了一眼那些华贵的衣裙,兴致缺缺:随便吧,母亲选的就好。
巧慧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声道:小姐,您这几日茶饭不思的,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宁婉清摇摇头,目光又飘向窗外。三日了,自从雨巷别过那位沈公子后,她总忍不住想起他专注救书稿的神情,和他谈论诗文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今日便是约定还伞的日子,可她被府中事务绊住,无法赴约。
巧慧,宁婉清突然转身,我想去墨香书肆。
巧慧大惊:小姐!老爷吩咐了,上元节前府中女眷不得外出,怕出乱子...
所以我更要现在去。宁婉清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趁着大家都在准备晚上的灯会,守备最松。
一刻钟后,宁婉清换上巧慧的衣裳,悄悄从偏门溜出了国公府。她心跳如鼓,既因冒险的刺激,又因即将可能见到的那个人。
墨香书肆位于城南一条僻静的街道上。宁婉清压低头上的帷帽,快步走进书肆。店内客人寥寥,她环视一周,并未见到沈墨的身影。
姑娘找什么书?掌柜热情地迎上来。
请问...今日可有一位沈姓公子来过?宁婉清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掌柜想了想,摇头道:不曾见过。
宁婉清心头涌上一阵失落。她谢过掌柜,走出书肆,站在街口茫然四顾。或许沈墨来过了,见她未到便离开了?又或者他根本没把约定放在心上?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街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人一袭青衫,正在一个小摊前整理字画,不是沈墨是谁?
宁婉清心头一跳,几乎要迈步过去,却又停住了。她现在这副打扮,如何相认?正犹豫间,沈墨似有所感,抬头望来。隔着街道,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开了——显然没认出她来。
宁婉清咬了咬唇,转身走进一条小巷。片刻后,她摘了帷帽,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髻,这才又回到街上。
这次她径直走向沈墨的摊位。
这些字画怎么卖?她故意压低声音问道。
沈墨抬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惊喜:宁小姐?
宁婉清笑了:沈公子好眼力。
我...我没想到你会来。沈墨显得有些局促,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摊上的字画,我本打算晚些时候再去书肆等等看...
我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宁婉清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头涌上一丝暖意,只是家中临时有事耽搁了,来得晚了。
沈墨这才注意到宁婉清一身侍女打扮,恍然大悟:宁小姐是...偷跑出来的?
宁婉清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公子慧眼。家父管得严,我只好出此下策。
沈墨眼中闪过担忧:这太危险了。京城上元节前龙蛇混杂,宁小姐还是快回去吧。
我刚出来就要赶我回去?宁婉清佯装生气,至少让我看看公子的字画吧?
沈墨无奈,只好将收起的字画重新展开。宁婉清仔细欣赏,发现他的字挺拔如松,画作也意境深远,绝非寻常街头卖艺之辈可比。
公子大才,在此摆摊实在委屈了。她真心实意地说。
沈墨摇摇头:糊口而已,谈不上委屈。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宁小姐,那把伞...
不急。宁婉清打断他,公子今晚可要去赏灯?
这...沈墨有些迟疑,确实打算去看看。
那我们一起吧。宁婉清眼睛亮了起来,我难得出来一趟,不想这么快回去。公子就当...当护我周全可好?
沈墨想拒绝,可对上宁婉清期待的眼神,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他叹了口气:好。但天黑前必须送宁小姐回去。
宁婉清笑靥如花:一言为定!
沈墨匆匆收了摊,带着宁婉清往主街走去。路上,宁婉清买了两个面具,递给沈墨一个。
戴上吧,免得被人认出来。她说。
沈墨接过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哭笑不得:宁小姐确定要戴这个?
宁婉清已经戴上了自己的狐狸面具,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这样才有趣啊。
天色渐暗,街上的花灯一盏盏亮起来,将整个京城照得如同白昼。人流越来越密,沈墨不自觉地靠近宁婉清,手臂虚环在她身后,为她挡开拥挤的人群。
小心。他低声提醒,声音在面具后显得格外温柔。
宁婉清点点头,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她从未与男子如此接近过,沈墨身上淡淡的墨香萦绕在她鼻尖,让她脸颊微微发热。
那边有猜灯谜的,要去看看吗?沈墨指着不远处一个围满人的摊位问道。
宁婉清欣然同意。二人挤到摊位前,只见绳子上挂满了各式灯笼,每个灯笼下都垂着一张纸条,写着谜面。
'一边绿一边红,一边怕水一边怕虫',猜一字。宁婉清念出一个谜面,转头看向沈墨,公子可有眉目?
沈墨沉思片刻,眼睛一亮:可是'秋'字?禾苗绿怕虫,火红怕水。
摊主笑着点头:公子聪慧!说着取下一盏小灯笼递给沈墨。
沈墨转手将灯笼给了宁婉清:宁小姐先猜中的。
宁婉清接过灯笼,指尖不小心碰到沈墨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她低头看着灯笼上绘的梅花,轻声道:多谢公子。
二人又猜了几个灯谜,每每几乎同时想出答案,默契得让摊主都啧啧称奇。不一会儿,宁婉清手中已经提了好几盏赢来的灯笼。
沈公子博学多才。宁婉清由衷赞叹,这些谜语我往日要猜好久,今日却觉得格外简单。
沈墨微笑:是宁小姐聪慧。我从未遇到过如小姐这般才思敏捷的人。
正说话间,一阵喧哗声从街那头传来。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盏巨大的莲花灯缓缓移动,那莲花灯做得极为精致,每一片花瓣都薄如蝉翼,内里烛光映照,显得晶莹剔透。
好漂亮...宁婉清不由感叹。
沈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道:宁小姐喜欢?
宁婉清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么精美的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定制的,我们看看就好。
沈墨却拉着她跟上了那队人。走了一段,来到一处高台前,台上挂着夺彩台三个大字。
诸位!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站在台上高声道,今年上元节,我家主人特设此台,能对出下联者,可得这盏七彩莲花灯!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众人跃跃欲试。管事抬手示意安静,然后展开一幅卷轴,上面写着七个大字: 一轮明月照九州
请各位才子对下联!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喊出满天星斗映四海,有人对万里江山入画图,管事听了都摇头。
宁婉清轻声念着上联,忽然眼前一亮,转头看向沈墨。沈墨也正好看向她,二人异口同声:万家灯火耀京城!
管事耳尖,听到后大声道:方才哪位才子对的'万家灯火耀京城'?请上前来!
沈墨护着宁婉清挤到台前。管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公子这对子妙极,既应景又工整。莲花灯是公子的了!
在一片喝彩声中,沈墨接过了那盏精美的莲花灯。他转身将灯递给宁婉清:送给宁小姐。
宁婉清接过灯,烛光映着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公子怎知我想对这句?
沈墨眼中含笑:因为我也想到了同样的句子。
宁婉清心头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在胸中荡漾开来。她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人群中高喊:小姐!小姐!
是巧慧!宁婉清脸色一变,她怎么找来了?
巧慧挤过人群,气喘吁吁地抓住宁婉清的手臂:小姐!快回去吧,老爷发现您不见了,大发雷霆,府里都乱套了!
宁婉清咬了咬唇,看向沈墨:沈公子,我...
快回去吧。沈墨理解地点点头,别让家人担心。
巧慧这才注意到沈墨,警惕地挡在宁婉清身前:这位是...
这是沈公子,我...我的朋友。宁婉清介绍道,又对沈墨说,这是我的侍女巧慧。
沈墨拱手行礼。巧慧将信将疑,但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多问,拉着宁婉清就要走。
等等。宁婉清将莲花灯塞给沈墨,这个请公子保管,下次...下次再给我。
沈墨接过灯,还想说什么,宁婉清已经被巧慧拉进了人群中。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手中的莲花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回府的路上,宁婉清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沈墨递给她莲花灯时温柔的眼神。
小姐,那位沈公子...巧慧欲言又止。
宁婉清轻叹:他是个读书人,很有才华。
小姐,您身份尊贵,与这种寒门学子来往,若被老爷知道...
我知道。宁婉清打断她,所以你要替我保密。
巧慧还想劝说,但看到小姐坚定的眼神,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国公府内,气氛凝重。宁婉清刚换回自己的衣裳,就被叫到了父亲的书房。
宁修远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听到女儿进来也没有转身。
父亲...宁婉清轻声唤道。
跪下。宁修远声音冰冷。
宁婉清乖乖跪下。宁修远这才转身,眼中满是失望和愤怒:你可知错?
女儿知错。宁婉清低头,不该私自出府。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独自跑到街上,若出了事,我宁家的脸往哪搁?宁修远拍案怒道,更何况,今日柳大人携子来访,你不在府中,成何体统!
宁婉清心头一震:柳宰相来了?
不错。宁修远神色稍霁,柳大人有意与我宁家结亲,他家长子文渊对你印象颇佳。这门亲事若能成,于我们两家都有利。
宁婉清猛地抬头:父亲!女儿还不想嫁人!
胡闹!宁修远皱眉,你已十八,早该议亲了。柳家门第显赫,文渊又是今科举人,前途无量,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宁婉清咬着唇不说话。她脑海中浮现出沈墨清俊的面容,和柳文渊那张总是带着傲慢神情的脸,心中一阵抗拒。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宁修远挥挥手,你先回房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子一步。
宁婉清默默退下,回到闺阁后,她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街市的灯火,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狐狸面具。
沈公子...她轻声呢喃,心中五味杂陈。
第三章:书斋问心
春雨淅沥,打在油纸伞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沈墨站在宁国公府高大的朱漆大门前,抬头望着门楣上敕造宁国府五个鎏金大字,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整了整洗得发白的青衫,又确认了一遍手中油伞完好无损,这才上前叩响了门环。
谁啊?侧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门房眯着眼上下打量沈墨,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干什么的?
沈墨拱手行礼:在下沈墨,特来归还宁小姐的伞。
还伞?门房嗤笑一声,我家小姐的伞怎会在你这种人手里?快走快走,别在这儿招摇撞骗!
沈墨脸上火辣辣的,却仍保持礼数:确实是宁小姐借与在下的。三日前在城南——
老周,怎么回事?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院内传来。门房脸色一变,赶紧转身行礼:小姐,这有个穷书生说是来还您的伞,老奴正要打发他走。
宁婉清一袭淡紫色襦裙,手持团扇,从影壁后转出。看到沈墨,她眼睛一亮:沈公子!
沈墨深深一揖:宁小姐,在下特来归还伞具。
宁婉清快步走到门前,对门房道:这位沈公子是我的客人,不得无礼。又转向沈墨,眼中含笑,公子来得正好,我刚想差人去寻你呢。
门房老周目瞪口呆,连忙退到一旁。宁婉清示意沈墨进门,他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宁小姐,在下身份低微,入府恐有不便...
沈公子多虑了。宁婉清声音轻柔却坚定,我父亲常说'礼贤下士',公子才学过人,怎会是寻常寒士?快请进吧。
沈墨不再推辞,跟着宁婉清穿过几重院落。国公府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处处彰显着百年望族的底蕴。沈墨目不斜视,生怕自己的局促落入宁婉清眼中。
公子不必拘束。宁婉清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莞尔一笑,我带你去我的书斋看看可好?那里清静,适合谈诗论文。
沈墨点头:荣幸之至。
绕过一片竹林,眼前出现一座精巧的两层小楼,匾额上题着听雨轩三字,笔力遒劲,似出自名家之手。
这是...沈墨驻足欣赏。
家父手笔。宁婉清语气中带着自豪,我自幼喜欢雨天在此读书,父亲便题了此名。
进入书斋,沈墨不禁惊叹。三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典籍,按经史子集分类整齐。临窗一张黄花梨大案,上面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还有几本翻开的书册。角落里,一个青铜香炉正袅袅升起青烟,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宁小姐藏书之丰,令人叹服。沈墨由衷赞叹,目光扫过书架上的珍本,这些...都是你读过的?
宁婉清示意巧慧上茶,笑道:十之七八吧。有些是家父和兄长所藏,暂放在我这里。
沈墨走到一个书架前,忍不住抽出一本《昭明文选》,小心翻阅。书页间有不少朱批,字迹娟秀却见解独到。
这是宁小姐的批注?他指着其中一处问道。
宁婉清凑过来看,发丝不经意间拂过沈墨的手背,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沈墨手指一颤,险些将书掉落。
让公子见笑了。宁婉清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只是些粗浅见解。
沈墨摇头:宁小姐对《洛神赋》这段的解读独辟蹊径,连我的老师都未曾有此见解。
宁婉清眼睛一亮:公子也喜欢《洛神赋》?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谁人不爱?沈墨眼中闪烁着光彩,只是曹植笔下洛神之美,终究不及...
他猛然住口,耳根泛红。宁婉清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脸颊也飞上两朵红云,忙转身指向另一个书架:公子请看,这里有些民间诗集,或许有你感兴趣的。
二人沉浸在诗书世界中,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沈墨惊讶地发现,宁婉清不仅熟读经典,对当朝诗文也如数家珍,甚至能背诵许多民间流传的佳作。
宁小姐如此才学,若为男子,必是状元之才。沈墨由衷赞叹。
宁婉清轻叹:女子读书,不过消遣罢了。哪像公子,学问可以经世致用。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我父亲虽开明,却也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沈墨正色道:此言差矣。才德本是一体,岂分男女?我观宁小姐才情,胜过许多须眉。
宁婉清抬眼看他,眸中似有星光闪动:公子当真如此认为?
肺腑之言。沈墨郑重道。
二人四目相对,书斋内一时静谧无声,只听得窗外雨打竹叶的沙沙声。
小姐。巧慧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柳公子来访,老爷让您去前厅见客。
宁婉清眉头微蹙:柳文渊?他怎么又来了...
沈墨识趣地起身:宁小姐既有客,在下先行告退。
不必。宁婉清摇头,柳公子不过是例行拜访,我去去就回。公子稍坐,巧慧会奉茶。
宁婉清离去后,沈墨站在窗前望着雨幕,心中五味杂陈。柳文渊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当朝宰相之子,今科举人,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听宁婉清的语气,似乎与他颇为熟稔...
正思索间,书斋门突然被推开。沈墨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傲气。
你是何人?男子冷冷问道。
沈墨拱手行礼:在下沈墨,宁小姐的客人。
客人?男子上下打量沈墨的粗布衣衫,嗤笑一声,婉清的书斋从不接待外客,你莫不是偷溜进来的?
沈墨不卑不亢:确是宁小姐相邀。
男子眯起眼睛:我乃柳文渊,当朝宰相之子。你一个寒门学子,也配与国公府千金同处一室?
沈墨心头一震,果然是柳文渊。他稳住心神,平静道:柳公子,学问不分贵贱。宁小姐雅量,不以门第取人。
好个伶牙俐齿!柳文渊冷笑,我警告你,离婉清远点。她已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是你这种人能觊觎的。
沈墨如遭雷击,胸口一阵闷痛。宁婉清已经许配给柳文渊了?
柳公子此言差矣。宁婉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快步走入,站在沈墨身旁,面色微寒,我的婚事尚未定下,请柳公子慎言。
柳文渊脸色一变,立刻换上笑脸:婉清,我这不是担心你被闲杂人等打扰嘛。这位...沈公子,是你家亲戚?
沈公子是我的朋友,才学过人。宁婉清语气坚定,柳公子若无他事,还请去前厅用茶,我父亲正等着呢。
柳文渊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是我唐突了。沈公子,改日再讨教。说完,深深看了沈墨一眼,转身离去。
书斋内一时寂静。沈墨垂眸,声音有些干涩:宁小姐,在下不知你已许配人家,多有冒犯...
我没有。宁婉清打断他,父亲确实有意与柳家结亲,但我并未同意。她抬头直视沈墨的眼睛,我宁婉清的婚事,终究要我自己点头才算。
沈墨心头一热,却不敢表露:柳公子家世显赫,才学不凡,与宁小姐门当户对...
沈公子。宁婉清突然靠近一步,近得沈墨能闻到她发间的清香,你觉得婚姻应当门当户对,还是情投意合?
沈墨呼吸一滞,半晌才道:自然是...两情相悦为上。
宁婉清笑了,眼中似有星辰闪烁:我也这么认为。
窗外雨声渐歇,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进书斋,为二人镀上一层金边。
时候不早了。沈墨最终打破沉默,在下该告辞了。
宁婉清没有挽留,只是轻声道:公子若有闲暇,可常来听雨轩坐坐。这里的书,随时为公子敞开。
沈墨深深一揖:多谢宁小姐厚爱。
宁婉清送他到府门,临别时忽然道:对了,上元节那盏莲花灯...
在下保管得很好。沈墨眼中含笑,下次见面,定当奉还。
宁婉清点点头,目送沈墨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回书斋的路上,巧慧小声道:小姐,您对沈公子...是不是...
宁婉清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着书案上沈墨翻过的那本《昭明文选》,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此时的沈墨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宁婉清还给他的油伞,心中思绪万千。柳文渊的出现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的幻梦。可宁婉清那句两情相悦为上,又让他心头燃起一丝希望。
我这是...沈墨按住自己狂跳的心口,喃喃自语,爱上宁小姐了?
国公府内,宁婉清倚在听雨轩的窗前,望着沈墨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第四章:情愫暗生
暮春的晨光透过窗棂,在宁婉清的绣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手中的银针在锦缎上穿梭,绣着一个精致的护身符。已经三天了,她闭门不出,连听雨轩都没去,就为了赶制这个。
小姐,您歇会儿吧。巧慧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眼睛都要熬坏了。
宁婉清揉了揉酸胀的脖颈,却没有停下手中的针线:再等等,就差最后几针了。
巧慧凑近看了看,护身符上绣着蟾宫折桂四字,周围环绕着祥云纹样,针脚细密整齐。小姐手艺真好,沈公子见了定会喜欢。
宁婉清耳尖微红:多嘴。我只是...只是感谢他上次帮我修补那些古籍。
是是是。巧慧抿嘴偷笑,那奴婢去准备文房四宝?老爷前日赏的那套紫毫笔和端砚,正好一并送去。
宁婉清点点头,又嘱咐道:别用太好的包装,免得他推辞。
巧慧应声退下。宁婉清拿起护身符对着光检查,满意地看到没有一处错针。她想象着沈墨收到时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自从书斋一别,已有半月未见,不知他备考如何了?
小姐!巧慧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不好了,老爷派人来问,说您这阵子怎么总往书肆跑...
宁婉清手中针线一顿:你怎么回的?
奴婢说小姐在搜集诗册。巧慧压低声音,但老爷好像起了疑,刚才奴婢看见周管事在盘问马房的小厮...
宁婉清眉头紧蹙。父亲向来不过问她的行踪,如今突然查问,必是有人说了什么。她想起那日柳文渊在书斋看沈墨的眼神,心头一紧。
巧慧,你去找阿福,让他明日辰时在后门等着。宁婉清快速吩咐,我要出府一趟。
小姐,这节骨眼上...
正因如此,更要尽快把东西送给沈公子。宁婉清眼神坚定,若父亲真起了疑心,往后怕是更难相见了。
次日清晨,宁婉清换上素净的衣裙,只戴一支银簪,悄悄从后门溜出府去。阿福是她的乳兄,在府中当差,向来忠心。
小姐,去哪儿?阿福驾着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问道。
先去墨香书肆绕一圈,然后去...宁婉清犹豫了一下,去城南的清风茶楼。
阿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挥鞭驱马。
墨香书肆是京城有名的书店,宁婉清每月都会来几次,掌柜早已熟悉。她挑了几本时文选集,又选了一册新出的诗集,这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近日可有一位沈姓书生来过?
掌柜想了想:沈公子啊,前日还来过,买了些纸墨。听说他住在附近的悦来客栈,备考秋闱呢。
宁婉清心头一跳。悦来客栈,那是寒门学子常住的便宜客栈,条件想必艰苦。她多买了几刀上好的宣纸,让掌柜包好。
离开书肆,宁婉清让阿福驾车在城里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转向清风茶楼。这是家不起眼的小茶楼,客人多是寻常百姓,鲜有贵胄光顾。
宁婉清戴好帷帽,抱着包裹走进茶楼,要了二楼临窗的雅间。她让阿福在楼下守着,自己则点了壶龙井,静静等待。
约莫一刻钟后,雅间门被轻轻叩响。
请进。宁婉清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门开了,沈墨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衫,发髻用一根木簪挽着,比上次见面清瘦了些,眼睛却依然明亮有神。见到宁婉清,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恭敬行礼:宁小姐。
沈公子不必多礼。宁婉清示意他坐下,冒昧相邀,打扰公子备考了。
沈墨摇头:宁小姐言重了。能见到小姐,沈某求之不得。话一出口,自觉失言,耳根顿时红了。
宁婉清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窘迫,将桌上的包裹推过去:听闻公子备考辛苦,带了些小物件,望公子笑纳。
沈墨连忙摆手:这如何使得?宁小姐已经帮了我许多...
公子打开看看再说。宁婉清坚持道。
沈墨只好解开包裹。里面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紫毫笔、端砚、松烟墨,还有几刀宣纸。最上面放着那个绣工精美的护身符。
这...沈墨拿起护身符,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绣纹,宁小姐亲手绣的?
宁婉清微微点头:手艺粗陋,公子莫要嫌弃。只愿能保佑公子金榜题名。
沈墨眼中似有光芒闪动,他小心地将护身符收入怀中,郑重道:宁小姐厚赐,沈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望。
二人的指尖在包裹上不经意间相触,又迅速分开,像被烫到一般。宁婉清低头抿了口茶,掩饰脸上的红晕。
公子近来可好?客栈住得惯么?她转移话题。
沈墨笑了笑:很好。比起家乡的茅屋,客栈已经算舒适了。
公子家乡在...
江南临安府。沈墨眼中浮现怀念之色,家父早逝,家母含辛茹苦供我读书。临行前,她变卖了仅有的首饰...
宁婉清心头一酸。她从小锦衣玉食,难以想象沈墨口中的生活。公子母亲一定很为你骄傲。
沈墨神色坚定:所以这次秋闱,我必须要中。不仅为了自己,更为了母亲多年的付出。
二人聊起家乡风物、读书趣事,时间过得飞快。宁婉清发现沈墨不仅学问扎实,而且见多识广,对民间疾苦更有深刻理解,与那些只会空谈的纨绔子弟截然不同。
宁小姐可知江南水患?沈墨突然问道。
宁婉清点头:听父亲提起过,去岁淹了好几个州县。
水患只是表象。沈墨压低声音,根本在于河道淤塞,官员中饱私囊,治河款项十不存一。若我有朝一日为官,定要...
他说到一半,突然警觉地停下,望向窗外。宁婉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街对面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有人跟踪宁小姐。沈墨眉头紧锁,看衣着像是大户人家的护卫。
宁婉清心头一紧:可能是府里的人。父亲果然起了疑心...
沈墨迅速起身:宁小姐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去。
不必。宁婉清摇头,公子若与我同行,更惹人注目。我有阿福护送,不会有事的。
沈墨仍不放心:那宁小姐答应我,这几日不要再冒险出府。秋闱在即,我...我不想小姐因我受牵连。
宁婉清看着他担忧的眼神,心中一暖:好。公子专心备考,待放榜后...她没有说下去,但二人心照不宣。
分别时,沈墨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险些忘了,这是送给宁小姐的。
宁婉清打开一看,是一枚木雕的书签,上面刻着清风徐来四字,背面是一幅精细的山水图。
我自己刻的,粗陋得很...沈墨有些不好意思。
宁婉清爱不释手:我很喜欢,多谢公子。她小心地将书签收入袖中,公子保重,我...等你好消息。
回府的路上,宁婉清一直回想着沈墨说话时的神情,和他谈及为民请命时眼中的光芒。那种真挚与热忱,是她在京城权贵子弟身上从未见过的。
小姐,到了。阿福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宁婉清刚下马车,就看见巧慧慌慌张张地迎上来:小姐,老爷让您一回来就去书房!
宁修远的书房门紧闭着,宁婉清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父亲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书房内,宁修远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摊开着几本账册。他抬眼看了看女儿,淡淡道:去哪儿了?
去墨香书肆买了些书。宁婉清保持镇定,将手中的书册呈上。
宁修远随手翻了翻:就这些?
女儿还在清风茶楼坐了会儿,听说那里的龙井不错。
一个人?
宁婉清心跳加速:是。
宁修远盯着女儿看了许久,忽然道:婉清,你已十八了,该懂事了。柳家的亲事,为父已经应下了。
宁婉清如遭雷击:父亲!女儿还未...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宁修远打断她,柳家门第显赫,文渊又是今科热门,这样的姻缘多少人求之不得。
宁婉清咬住下唇:可女儿对柳公子并无...
感情可以婚后培养。宁修远语气坚决,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两家已交换了庚帖。
宁婉清眼前发黑,几乎站不稳。下月初六,那正是秋闱放榜的日子...
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宁修远突然压低声音,那个姓沈的寒门学子,你最好断了念想。他配不上你,也斗不过柳家。
宁婉清猛地抬头:父亲派人查我?
我不查,自有别人查。宁修远冷笑,柳文渊早就注意到你们来往了。若非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以为那小子还能安然备考?
宁婉清浑身发抖,既惊且怒。她从未想过柳文渊竟如此卑鄙,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回房去吧。宁修远挥挥手,这一个月好好准备嫁妆,不得踏出府门一步。
宁婉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闺房的。她坐在窗前,木然地望着窗外。天色渐暗,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巧慧轻手轻脚地进来,放下一盏茶:小姐,喝点茶吧...
宁婉清突然抓住她的手:巧慧,帮我送封信给沈公子,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小姐,府里现在盯得紧...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宁婉清眼中含泪,我不能让他从别人口中得知我要嫁人的消息...
巧慧犹豫再三,终于点头:奴婢想办法。
当夜,宁婉清伏案疾书,将家中安排和盘托出。写到最后,泪水模糊了字迹:
...父母之命难违,然婉清此心已许。若公子高中,婉清必设法拖延婚期。若...若事不可为,亦望公子珍重,勿以婉清为念。
她将信笺折好,又取出那枚木书签,轻轻贴在脸颊,泪水无声滑落。
与此同时,悦来客栈的沈墨正伏案苦读。烛光下,他时不时摸一摸怀中的护身符,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窗外雷声隆隆,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五章:离别前夕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晨起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已是乌云密布。
宁婉清站在窗前,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木书签。自从被父亲禁足后,她已经整整十日未踏出闺阁一步。巧慧送出的信也不知是否到了沈墨手中,每每问起,巧慧总是支支吾吾。
小姐...巧慧推门进来,声音有些异样。
宁婉清转身,只见巧慧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丫鬟,穿着粗使丫头的衣裳,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这是?宁婉清疑惑道。
那丫鬟突然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竟是乔装改扮的阿福!
阿福?你怎么——
小姐小声些。阿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沈公子让小的务必亲手交给您。
宁婉清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接过信时手指微微发抖。她快步走到灯前,拆开火漆,只见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明日卯时,西郊古槐下候。事关终身,万望一见。墨。
宁婉清将信贴在胸前,深吸一口气。沈墨竟冒险传信入府,必是有要事相商。可她现在被禁足,如何出得去?
阿福,府上现在守卫如何?
阿福低声道:前门后门都有人盯着,但西墙根那棵老槐树旁的小角门,这几日正在修葺,守得不严。小姐若想出去,明日寅时三刻,小的在那儿候着。
宁婉清咬了咬唇:好,就这么定了。
待阿福离去,巧慧忧心忡忡:小姐,这太冒险了!若被老爷发现...
顾不得这许多了。宁婉清眼中闪着坚定的光,沈公子若非有要事,不会如此冒险。我...必须见他一面。
次日寅时,天还未亮,宁婉清已经穿戴整齐。她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裙,将最珍视的那支白玉簪子藏在袖中,又取出一块自幼佩戴的玉佩,小心地包好。
小姐,真的要这么做吗?巧慧帮她系好披风,声音发颤。
宁婉清点点头:你留在房里,若有人来,就说我还在睡。她顿了顿,若...若我回不来,你就说是我逼你的。
巧慧红了眼眶:小姐一定要小心...
宁婉清轻轻抱了抱她,然后悄悄推开门。府中一片寂静,只有巡夜人的灯笼偶尔闪过。她贴着墙根,借着花木掩映,一路摸到西墙边。
阿福果然已经等在那里。小角门虚掩着,看门的婆子不知去向。阿福递给她一件粗布衣裳:小姐快换上,掩人耳目。
宁婉清套上衣裳,跟着阿福溜出角门。门外早备好一辆不起眼的驴车,阿福驾车,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西郊古槐是京城外一处名胜,相传已有千年树龄。此时天刚蒙蒙亮,古槐下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早起的鸟儿在枝头啁啾。
小姐在这儿等着,小的去前面看着。阿福识趣地走开了。
宁婉清站在古槐下,晨风吹起她的衣袂。她望着官道的方向,心跳如擂鼓。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青衫,步履匆匆。
沈公子!宁婉清不自觉地向前迎了两步。
沈墨看到她,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跟前:宁小姐!你真的来了!
二人相对而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晨光中,宁婉清看到沈墨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想必是多日苦读所致。而沈墨则注意到宁婉清比上次见面消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
宁小姐,你的信我收到了。沈墨先开口,声音低沉,我...我本不该再打扰你,但有些话,若不说出来,我此生难安。
宁婉清垂下眼帘:公子请说。
我...沈墨深吸一口气,我心悦宁小姐,自初见那日起,便再难相忘。如今秋闱在即,我若侥幸得中,必当登门提亲。若...若名落孙山,也绝不再打扰小姐。
宁婉清猛地抬头,眼中已有泪光闪动:公子可知我父亲已将我许配柳家?
沈墨脸色一白,但仍坚定道: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宁小姐心中不愿。若小姐对我...对我也有半分情意,我愿拼尽全力,争取一线可能。
一滴泪滑下宁婉清的脸颊:公子可知与柳家作对的后果?
大不了功名尽毁,回乡种地。沈墨苦笑,但我不能连试都不试,就放弃...
宁婉清再也忍不住,扑入沈墨怀中:傻子!你这样的才学若去种地,岂不是暴殄天物!
沈墨僵住了,随即小心翼翼地环住她:宁小姐...
我也心悦公子。宁婉清抬起头,泪眼婆娑,自雨巷初见,书斋论诗,茶楼谈心...我心中早已容不下他人。
沈墨眼中光芒大盛,他轻轻拭去宁婉清脸上的泪水:既如此,请小姐等我。秋闱放榜之日,我必来寻你。
宁婉清却神色黯然:父亲已将婚期定在放榜那日...我如今被禁足闺中,只怕...
什么?沈墨大惊,竟如此紧迫?
但我不会轻易屈服的。宁婉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若公子高中,我自有办法拖延婚期。
沈墨握住她的手:我必竭尽全力。他从怀中取出一支木簪,样式简单,却雕刻精细,这是我亲手所制,虽比不上小姐的玉簪贵重,却是我一片真心...
宁婉清接过木簪,爱不释手。她取下自己的白玉簪递给沈墨:这是我及笄时所戴,从未离身。今日赠予公子,愿它保佑公子金榜题名。
沈墨郑重接过,又见宁婉清从袖中取出那块玉佩:这是我自幼佩戴的平安扣,也请公子收下。此去路途遥远,望公子平安归来。
这太贵重了...沈墨推辞。
宁婉清坚持道:若公子不收,便是看不起婉清的心意。
沈墨这才收下,小心地贴身放好。二人又说了许多体己话,直到阿福匆匆跑来:小姐,公子,天已大亮,该回去了!
分别时,沈墨突然单膝跪地,执起宁婉清的手:宁小姐,沈墨在此立誓:金榜题名日,红妆相迎时。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宁婉清泪如雨下:我等你...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你。
回府的路比出来时凶险许多。宁婉清刚溜回西墙角门,就被守在那里的周管事逮个正着。
小姐好大的胆子!周管事冷笑,老爷已经知道了,正在书房等您呢!
宁婉清心头一颤,但想到与沈墨的誓言,又挺直了腰杆:带路吧。
宁修远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国公爷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见女儿进来,他猛地一拍桌子:跪下!
宁婉清直挺挺地跪下,却不低头。
你...你竟敢私会外男!宁修远气得胡子直抖,我宁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宁婉清平静道:女儿与沈公子发乎情止乎礼,并无越矩之处。
放肆!宁修远怒吼,你与柳文渊已有婚约,却与一个寒门学子私相授受,这还不叫越矩?
婚约是父亲定的,女儿从未同意!宁婉清抬头直视父亲,沈公子才学过人,今科必中。若他金榜题名,女儿愿嫁他为妻!
宁修远冷笑:就凭他?就算中了举人,也不过是个芝麻小官,如何配得上我国公府的千金?
在女儿眼中,沈公子比那些纨绔子弟强过百倍!
住口!宁修远怒不可遏,看来是我平日太纵容你了,让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从今日起,你不得踏出闺阁一步,直到出嫁!若再敢违抗,我就把那个沈墨发配边疆!
宁婉清脸色煞白:父亲!您不能...
我能!宁修远冷冷道,别忘了我是谁。捏死一个寒门学子,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宁婉清浑身发抖,泪水夺眶而出:父亲为何一定要逼女儿?柳文渊为人阴险,绝非良配!
柳家门第显赫,与我家门当户对。文渊又是今科热门,前途无量。这样的姻缘,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女儿不爱他!
爱?宁修远嗤笑,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感情可以婚后培养。你母亲嫁给我时,不也是素未谋面?如今不也相敬如宾?
宁婉清咬紧下唇: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宁修远一挥手,来人,把小姐带回房,严加看管!若再让她跑了,我打断你们的腿!
两个粗壮的婆子进来,半扶半拖地将宁婉清带了出去。临走前,宁婉清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眼中满是决绝:父亲若执意如此,女儿宁愿一死!
宁修远身形一震,但很快又恢复了冷硬:带下去!
宁婉清被锁在闺阁中,门外日夜有人把守。巧慧也被严加盘问,再难传递消息。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沈墨离京赴考的日子。
这日清晨,宁婉清早早醒来,发现窗外下起了小雨。她突然想起什么,扑到窗前。她的闺阁在府中最高的位置,透过雨幕,隐约能看到远处的官道。
今日...是公子启程的日子吧?她喃喃自语。
雨越下越大,宁婉清的心也越揪越紧。突然,官道上出现了一队人马,远远看去,都是书生打扮,想必是赴考的举子们。宁婉清睁大眼睛,试图从中找出那个熟悉的身影,可距离太远,雨又太大,怎么也看不清。
沈公子...她贴着窗棂,泪水模糊了视线,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沈墨也正回头望向国公府的方向。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他摸了摸怀中的玉簪和玉佩,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回来。
而在国公府的书房里,宁修远正与一个黑衣人密谈。
都安排好了?宁修远沉声问。
黑衣人点头:大人放心,路上会有人'照顾'那个沈墨。他永远到不了考场。
宁修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做得干净点,别留下把柄。
是。
雨,越下越大了。
第六章:噩耗传来
七月的暴雨已经持续了三天。
宁婉清倚在窗前,望着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庭院。自从被父亲禁足后,她已经半个月没有踏出过闺阁一步。窗外雨声淅沥,像极了那个与沈墨分别的清晨。
小姐,该喝药了。巧慧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走进来,脸上带着担忧。
宁婉清摇摇头:我没病,喝什么药?
老爷吩咐的...说小姐近来气色不好...巧慧欲言又止。
宁婉清冷笑一声。父亲哪里是关心她的身体,分明是怕她病倒了耽误与柳家的婚事。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有...沈公子的消息吗?宁婉清低声问道,尽管知道希望渺茫。
巧慧摇摇头,小声道:阿福说,赴考的举子们都已经到省城了,但...但没打听到沈公子的消息。
宁婉清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发间的木簪——那是她与沈墨分别时交换的信物。自从戴上它,她就再未取下过,连睡觉时都小心护着,生怕压坏了。
继续打听。她轻声说,沈公子才学过人,秋闱必中。等放榜那日...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等到放榜那日,若沈墨真的高中,她又该如何反抗父亲定下的婚约。
巧慧眼眶发红:小姐,老爷已经下令,全府上下谁也不准再提沈公子...阿福昨日还因为去打听消息,被周管家打了二十板子...
宁婉清胸口一阵刺痛。她早该想到的,父亲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说要切断她与沈墨的联系,就一定会做到。
巧慧,你帮我...宁婉清刚开口,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巧慧慌忙退到一旁,低头做整理床铺状。
门被推开,宁修远负手而立,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丫鬟。
父亲。宁婉清起身行礼,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宁修远扫了一眼女儿消瘦的脸庞和简素的衣着,眉头微皱:再过半月就是你的婚期,怎么还这副打扮?柳家送来的聘礼中有上好的云锦,为何不做几身新衣裳?
宁婉清垂眸不语。
宁修远示意丫鬟放下锦盒,挥手让她们退下,只留下巧慧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婉清,宁修远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了几分,为父知道你不情愿这门亲事,但你要明白,柳家门第显赫,文渊又是今科热门,这样的姻缘多少人求之不得。
宁婉清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父亲,若女儿执意不嫁呢?
宁修远脸色一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岂容你任性?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那个沈墨,你就别惦记了。他配不上你。
他配不配得上,女儿心中自有判断。宁婉清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宁修远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婉清,你自幼聪慧,应当明白,我宁家虽为国公,但近年来在朝中势力渐微。柳家却是如日中天,这门亲事若能成,对我宁家大有裨益。
宁婉清苦笑:所以父亲是要用女儿的幸福,换取家族利益?
放肆!宁修远终于怒了,你身为宁家女儿,享受了十八年锦衣玉食,如今为家族做些牺牲,难道不应该?
宁婉清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眼中的倔强却丝毫未减。
宁修远深吸一口气,突然换了个话题:你可知道,沈墨赴考途中遭遇山洪,生死未卜?
宁婉清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巧慧赶紧上前扶住她。
什...什么时候的事?宁婉清声音颤抖。
三日前得到的消息。宁修远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所在的驿站被山洪冲毁,尸骨无存。
宁婉清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巧慧惊呼一声,连忙搀扶。
小姐!小姐您别吓奴婢啊!
宁修远冷眼旁观,继续道:所以你别再抱什么幻想了。婚期已定,下月初六,你乖乖准备做柳家的媳妇吧。
宁婉清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却遮不住眼中的绝望:父亲...您早就知道会有这场山洪,是不是?
宁修远面色一变:胡说什么!天灾人祸,岂是人力所能为?
是吗?宁婉清惨笑,那为何偏偏是沈墨所在的驿站?为何其他举子都平安无事?
够了!宁修远厉声喝道,我看你是被那个寒门学子迷了心窍!来人,把小姐看好,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出这个院子!
宁修远拂袖而去,留下宁婉清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滑落。
小姐...巧慧心疼地抱住她,您别这样...沈公子福大命大,说不定...
宁婉清摇摇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手中的帕子上。
小姐!巧慧大惊失色,奴婢去请大夫!
不必...宁婉清拉住她,我没事...
她颤抖着手,摸向发间的木簪,确认它还在原位,这才稍稍安心。沈墨生死未卜,但她不信他就这么死了。那个在雨中为她撑伞,在灯会上为她赢莲花灯,在书斋与她论诗谈文的沈墨,不会就这么消失。
巧慧,帮我送封信给柳文渊。宁婉清突然说。
巧慧瞪大眼睛:小姐?
去拿纸笔来。
巧慧不敢违抗,取来文房四宝。宁婉清强撑着身子,伏案疾书。写完后,她将信折好,交给巧慧。
务必亲手交给柳文渊,不要经他人之手。
巧慧点点头,匆匆离去。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柳公子台鉴:闻君欲娶婉清为妻,然婉清心有所属,恐难相负。若公子执意如此,婉清唯有一死。若公子宽限三年,待婉清为心上人守节期满,届时自当履约。宁婉清手书。
宁婉清知道,这封信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她已别无选择,只能赌柳文渊对她还有几分真心,不愿娶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为妻。
信送出的当晚,宁婉清发起了高烧。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梦中不断呼唤沈墨的名字。大夫来看过,说是忧思过度,气血两亏,开了安神的方子。
三天后,宁修远再次来到女儿闺房。宁婉清已经退了烧,但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瘦了一圈,唯有眼中的倔强丝毫未减。
你给柳文渊的信,他收到了。宁修远开门见山,他同意将婚期推迟三年。
宁婉清一怔,没想到柳文渊竟真的答应了。
不过有个条件。宁修远继续道,这三年里,你必须安心待在府中,不得与任何外男接触。若三年后沈墨仍无消息,你必须嫁给文渊,不得再有任何推辞。
宁婉清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女儿答应。
宁修远似乎松了口气:既如此,你好生养病吧。他转身欲走,又停下脚步,那把木簪,扔了吧。戴着晦气。
宁婉清下意识护住发间的木簪:这是女儿的东西,不劳父亲费心。
宁修远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大步离去。
待父亲走后,宁婉清才松开紧握木簪的手,掌心已被掐出了几道血痕。她不在乎。与沈墨生死未卜相比,这点痛算什么?
巧慧,帮我梳妆。宁婉清突然说。
巧慧惊讶:小姐要见客?
不。宁婉清摇头,我要去听雨轩。
可是老爷吩咐过...
父亲只说不得出府,又没说不能在府中走动。宁婉清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要去听雨轩,看看沈公子读过的书,写过的字。
巧慧知道劝不住,只好帮小姐梳妆。宁婉清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裙,只戴那支木簪,在巧慧的搀扶下,慢慢走向听雨轩。
多日未至,听雨轩依旧整洁如初,只是少了些人气。宁婉清走到沈墨曾经坐过的位置,轻轻抚摸案几,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留下的温度。
书架上,沈墨修补过的古籍整齐排列着。宁婉清抽出一本,翻开书页,看到沈墨留下的批注,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沈公子...她轻声呢喃,你在哪里?
窗外,雨停了。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书案上。宁婉清擦干眼泪,取出纸笔,开始抄写沈墨喜欢的诗词。既然无法与他相见,那就用这种方式,与他隔空对话。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宁婉清每天都会来听雨轩,读书写字,仿佛这样就能离沈墨近一些。她不再反抗父亲的安排,也不再提起沈墨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心从未改变。
春去秋来,转眼两年过去。宁婉清已经二十岁了,同龄的贵女大多已经嫁人生子,只有她依然守着那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这日,宁婉清正在听雨轩临摹沈墨的字迹,巧慧匆匆跑来。
小姐!阿福说...说有人在江南见到了一个很像沈公子的人!
宁婉清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墨迹晕开一片。
真...真的?她声音颤抖。
巧慧点头:阿福说那人是个落第举子,在杭州一带开私塾教书,长得极像沈公子...
宁婉清的心跳加速,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落第举子?不可能。沈公子才学过人,怎会落第?
阿福说那人可能是遭遇意外,错过了考试...
宁婉清沉思片刻,突然起身:巧慧,准备一下,我要去杭州。
小姐!巧慧大惊,老爷不会同意的!
那就别让他知道。宁婉清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芒,若那人真是沈公子...
她没再说下去,但巧慧明白,小姐已经下定决心。这两年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那颗为爱坚守的心从未改变。
然而,就在宁婉清暗中准备行装时,一个噩耗传来——那个疑似沈墨的落第举子,在一次出游时坠崖身亡。
宁婉清听到消息后,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只是坐在窗前,望着远方发呆。所有人都以为她终于绝望了,只有巧慧知道,小姐每晚都会抚摸那支木簪,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三年之约即将到期,宁婉清已经二十一岁了。柳家开始频繁登门,商议婚期。宁婉清不再反抗,只是安静地接受一切安排,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会取出沈墨留下的书签和那盏上元节赢来的莲花灯,轻轻擦拭,然后对着烛光发呆到天明。
小姐...巧慧心疼地劝道,您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
宁婉清摇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关系...反正...已经不重要了...
窗外,又是一年雨季来临。雨水敲打着屋檐,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初遇的午后。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会为她撑伞了。
第七章:绝望联姻
大周天启十五年冬,宁国公府张灯结彩,喜气盈门。
宁婉清坐在铜镜前,任由喜娘为她梳妆。镜中的女子凤冠霞帔,眉目如画,却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三年过去,她已从青涩少女出落成端庄妇人,只是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如今如一潭死水。
小姐今日真美。巧慧站在一旁,声音哽咽。她手中捧着那支木簪,三年来宁婉清从未离身的信物。
宁婉清看了一眼,轻声道:收起来吧。
小姐...
从今日起,我不再是宁家的小姐了。宁婉清语气平静得可怕,而是柳家的媳妇。
巧慧含泪将木簪收入锦盒,小心地藏入嫁妆箱最底层。她知道,小姐这是在亲手埋葬自己的过去。
外面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府门前。宁修远走进来,看着盛装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婉清,时辰到了。
宁婉清缓缓起身,向父亲行了大礼:女儿拜别父亲。
宁修远扶起她,低声道:柳家势大,你嫁过去不会吃亏。文渊虽然...但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太为难你。
宁婉清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父亲放心,女儿会谨守妇道,不给宁家丢脸。
她没有说更多,因为已经无话可说。三年来,她无数次请求父亲取消这门亲事,甚至以死相逼,但宁修远铁了心要与柳家联姻。如今期限已到,沈墨音讯全无,她已别无选择。
喜娘为宁婉清盖上红盖头,扶着她走出闺房。国公府上下人人面带喜色,只有巧慧和阿福等几个贴身仆人,眼中含着不忍。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柳文渊一身大红喜袍,骑在高头大马上,俊朗的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看到新娘子出来,他翻身下马,上前行礼。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宁修远点点头,将女儿的手交到柳文渊手中:好好待她。
柳文渊笑容更深:岳父放心,小婿定当视若珍宝。
盖头下的宁婉清听到这句话,胃里一阵翻腾。她太了解柳文渊了,这个表面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背地里阴险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婚礼在柳家祠堂举行,仪式繁复而隆重。宁婉清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项礼仪。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她的动作精准却毫无生气,仿佛在进行一场与自己无关的表演。
宴席上,宾客们推杯换盏,恭贺柳家娶得国公府千金。宁婉清坐在新房里,听着远处的喧闹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夜深了,酒宴散去,柳文渊带着一身酒气推门而入。喜娘说了几句吉祥话,识趣地退下,只留下新婚夫妻二人。
柳文渊掀开宁婉清的盖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烛光下,宁婉清肤如凝脂,唇若点朱,美得惊心动魄。只是那双眼睛,冷得像冰。
夫人今日真美。柳文渊伸手想抚摸她的脸。
宁婉清侧头避开:柳公子,我们谈谈。
柳文渊挑眉:洞房花烛夜,夫人想谈什么?
我们的婚姻。宁婉清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娶我不过是为了两家的联姻,对我并无真情实意。
柳文渊笑了:夫人此言差矣。我对夫人倾心已久,否则怎会等你三年?
宁婉清不为所动:既然如此,请柳公子再答应我一个请求。
哦?
我们只做名义上的夫妻。宁婉清声音平静,你可以纳妾,可以外室,我绝不干涉。但请不要碰我。
柳文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夫人还在想着那个沈墨?
宁婉清不语,但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呵...柳文渊冷笑,三年了,夫人还执迷不悟。那个寒门学子早就死了,尸骨无存!
宁婉清手指微微颤抖,但声音依然平稳:这是我的条件。若柳公子不答应,我宁可一头撞死在这里。
柳文渊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大笑起来:好!好一个贞洁烈女!我答应你。不过...他凑近宁婉清耳边,压低声音,你最好记住,从今日起,你生是柳家的人,死是柳家的鬼。若敢有半点不轨,我让你宁家吃不了兜着走!
宁婉清闭上眼睛,轻轻点头。
柳文渊冷哼一声,甩袖而去,将新房留给了宁婉清一人。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宁婉清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床边。泪水无声滑落,但她很快擦干。哭有什么用?沈墨生死未卜,她被困在柳家,前途渺茫...但至少,她保住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婚后的日子比宁婉清想象的还要艰难。柳文渊表面上对她彬彬有礼,背地里却极尽冷落之能事。他很快纳了两房美妾,日日笙歌,故意让声音传到宁婉清耳中。
柳家的下人们见风使舵,对这个不受宠的少夫人阳奉阴违。饭菜常常是冷的,月例银子也克扣大半。只有巧慧忠心耿耿,始终陪伴在侧。
小姐,您吃点东西吧。巧慧看着日渐消瘦的宁婉清,心疼不已。
宁婉清摇摇头:我不饿。她望向窗外,阿福那边有消息吗?
巧慧低声道:还没有...不过阿福说,他会继续打听。
宁婉清点点头。这三年来,她从未放弃寻找沈墨的下落,即使嫁入柳家,也暗中派阿福四处打探。只是每次传来的都是失望。
冬去春来,宁婉清渐渐适应了柳家的生活。她发现柳文渊虽然阴险,但极其爱面子,在外人面前总是装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模样。利用这一点,宁婉清开始悄悄经营自己的势力。
她以排遣寂寞为由,向柳文渊要了一间偏僻的小院,在那里读书写字。又通过巧慧联系上昔日闺中好友,暗中做些绣品买卖。柳家没人把这个不受宠的少夫人放在眼里,也就没人注意到,她的小金库正在慢慢充盈。
一日,宁婉清正在小院中看书,巧慧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小姐!不好了!老爷...宁国公被贬了!
宁婉清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怎么回事?
说是有人弹劾老爷贪墨,皇上震怒,将老爷贬为庶民,发配岭南!
宁婉清脸色煞白。父亲虽然严厉,但为官清廉,怎会贪墨?这必是有人陷害!
柳文渊呢?她急问。
姑爷...姑爷一早出门,至今未归。
宁婉清立刻明白了。这一定是柳家的手笔!父亲被贬,宁家失势,柳文渊就再也不用顾忌她的感受了...
果然,当晚柳文渊回来后,直接闯进宁婉清的房间,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夫人听说了吗?你父亲出事了。他假惺惺地说,真是令人痛心啊。
宁婉清强忍怒火:是你做的?
柳文渊装模作样地摇头:夫人怎能这样想我?不过...他凑近宁婉清,压低声音,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没有宁家撑腰,你什么都不是。从今往后,最好乖乖听话。
宁婉清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柳文渊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那一夜,宁婉清彻夜未眠。她既担心父亲的安危,又恐惧自己在柳家的处境。没有娘家撑腰,柳文渊会如何对她?
第二天一早,柳文渊就命人收走了宁婉清的小院,还以节俭为由,削减了她的用度。宁婉清默默忍受,表面上逆来顺受,暗地里却加快了经营自己势力的步伐。
她利用自己国公府千金的见识和人脉,暗中与几家商号合作,贩卖江南丝绸和海外奇珍。生意越做越大,银子也越攒越多。只是这一切,她都瞒着柳家上下,连巧慧都不完全知情。
一年过去,宁修远在岭南病重的消息传来。宁婉清想去探望,却被柳文渊断然拒绝。
你现在是柳家的人,哪有回娘家的道理?他讥讽道,更何况,一个罪臣之女,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好。
宁婉清没有争辩,只是当晚派阿福悄悄南下,带着她积攒的银两和药材,去照顾父亲。
又过了半年,宁婉清在柳家的处境越发艰难。柳文渊见她始终不肯屈服,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她。饭菜里常常被掺沙子,冬天的炭火不足,夏天的冰块全给了小妾...但最让宁婉清痛苦的是,柳文渊开始限制她出门,连回娘家祭祖都不允许。
小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巧慧看着宁婉清手上的冻疮,心疼得直掉泪。
宁婉清却出奇地平静:没关系,再忍忍。
忍到什么时候?
宁婉清望向窗外,轻声道:等到...有他的消息为止。
巧慧知道小姐指的是谁,只能叹气。四年了,沈墨音讯全无,恐怕早已...
这天夜里,宁婉清做了一个梦。梦中,沈墨站在雨巷尽头,撑着那把熟悉的油纸伞,对她微笑。她拼命奔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
沈公子!宁婉清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床前的地板上。宁婉清起身,悄悄打开嫁妆箱,取出那支珍藏的木簪。四年了,簪子已经有些旧了,但依然完好。
她披上外衣,悄悄来到后花园。在一株梅树下,她挖了一个小坑,将木簪放了进去。
沈公子,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希望你平安。她轻声说,我会继续等你...但也许,我们今生无缘了...
就在她准备覆土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宁婉清赶紧将木簪藏入袖中,转身看到巧慧慌慌张张地跑来。
小姐!阿福回来了!他说...他说有沈公子的消息了!
宁婉清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消息?
阿福说,有人在江南见过一个很像沈公子的人,是个教书先生,还...还带着一枚白玉簪!
宁婉清手中的泥土洒了一地。白玉簪!那是她送给沈墨的信物!
备马车,她声音颤抖,我要去江南。
第八章:血色重逢
大周天启十七年秋,京城。
一队官轿在衙门前停下,侍卫肃立两旁。轿帘掀起,走出一位身着绯红官袍的年轻官员。他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腰间玉带上悬着的金鱼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钦差大人到!
衙役们高声唱喝,齐齐跪拜。沈墨微微颔首,大步走入衙门。五年了,他终于又回到了这座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城池。
大人,柳家一案的所有卷宗都已备齐。师爷恭敬地呈上一叠文书,柳元宗父子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只等大人过目。
沈墨接过卷宗,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柳家...那个他永远无法忘记的姓氏。
柳文渊可曾提到过宁家?沈墨状似随意地问道。
师爷摇头:柳公子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不过...他压低声音,柳夫人倒是提供了不少线索。
沈墨手中的笔一顿:柳夫人?
正是宁国公的千金,五年前嫁入柳家的。师爷解释道,说来也怪,这位柳夫人主动找到衙门,说要揭发柳家罪行。
沈墨胸口如遭重击。宁婉清...她竟然愿意大义灭亲?五年了,他无数次想象过与她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安排明日升堂。沈墨强自镇定,传柳家所有人到案。
是。
师爷退下后,沈墨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棵老槐树。秋风吹过,黄叶纷飞,像极了五年前他离开京城时的景象。
那场山洪几乎要了他的命。若非被一个老渔夫所救,他早已命丧黄泉。养伤期间,他得知自己错过了秋闱,也错过了与宁婉清的约定。伤愈后,他本想立刻回京,却听闻宁婉清已经嫁入柳家...
大人,夜深了,该歇息了。侍卫轻声提醒。
沈墨回过神,点点头。明日,他就能见到她了。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审问她作为柳夫人的罪责...命运何其讽刺。
次日清晨,衙门内外戒备森严。柳家一案牵涉甚广,前来听审的百姓挤满了公堂外围。
带人犯!
随着衙役一声高喝,柳元宗父子被押上堂来。昔日的宰相大人如今蓬头垢面,早没了往日的威风。柳文渊倒是依旧衣冠楚楚,只是脸色阴沉得可怕。
沈墨高坐堂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跪下。当他的目光落在柳文渊身上时,一股怒火从心底燃起。就是这个人,夺走了他此生挚爱...
柳元宗,你身为当朝宰相,却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罪证确凿,你可认罪?沈墨沉声问道。
柳元宗冷笑: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墨不理会他的挑衅,转向柳文渊:柳文渊,你协助父亲贪墨河工银两,导致临江决堤,淹死百姓数百人,又该当何罪?
柳文渊抬头,与沈墨四目相对。突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是你?!那个寒门学子沈墨?
堂下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钦差大臣,竟然与柳公子有过节。
沈墨面不改色:本官在问你话。
柳文渊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天意弄人!当年那个穷书生,如今竟成了钦差大臣!他笑声戛然而止,阴森森地道,可惜啊,你再怎么风光,宁婉清也已经是我的人了。
沈墨握紧惊堂木,指节发白:带柳宁氏!
后堂传来一阵脚步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那个方向。当宁婉清出现在公堂上时,沈墨的呼吸为之一窒。
五年不见,她消瘦了许多,一袭素衣更显得单薄。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深沉如潭水,看不出喜怒。唯一没变的,是那挺直的脊背,仿佛无论多大的风雨,都无法让她低头。
宁婉清走到堂前,盈盈下拜:民妇柳宁氏,拜见大人。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沈墨喉头发紧。她就在眼前,却已冠了别人的姓氏...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柳宁氏,本官听闻你主动揭发柳家罪行,可有此事?
宁婉清抬头,目光与沈墨相遇。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的瞳孔微微扩大,嘴唇轻颤,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回大人,确有此事。她声音清晰,民妇这里有柳家贪墨的账册一本,请大人过目。
她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双手呈上。衙役接过,转交给沈墨。
柳文渊猛地转头,怒视宁婉清:贱人!你竟敢背叛柳家?!
宁婉清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静静地跪着,目光低垂。
沈墨翻开账册,里面详细记录了柳家这些年来贪墨的每一笔银两,时间、地点、经手人,一应俱全。更让他震惊的是,账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临安沈家灭门案,系柳元宗指使,为掩盖贪墨河工银两之事。
沈墨猛地抬头:柳宁氏,这纸条上的内容,你可确认?
宁婉清点头:民妇确认。五年前临安沈家十三口惨遭杀害,表面上是山贼所为,实则是柳元宗派人灭口,因为沈老爷发现了柳家贪墨河工银两的证据。
堂下一片哗然。沈墨脸色煞白,手中的纸条飘落在地。临安沈家...那是他的本家!他离家赴考期间,全家竟遭此横祸!而凶手,就跪在眼前...
柳文渊突然暴起,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沈墨扑去:去死吧!
一切发生得太快。衙役们来不及反应,沈墨也因震惊而慢了半拍。眼看匕首就要刺入沈墨胸口,一道素白的身影突然挡在了他面前。
噗嗤一声,匕首没入宁婉清的腹部。她闷哼一声,倒在沈墨怀中。
婉清!沈墨失声惊呼,再也顾不得什么官威礼制,一把抱住她下滑的身体。
柳文渊也被这变故惊呆了,随即被衙役按倒在地。他疯狂大笑:哈哈哈...好一对痴情男女!宁婉清,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沈墨顾不上理会他的疯言疯语,急忙查看宁婉清的伤势。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裙,触目惊心。
为什么...沈墨声音颤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婉清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微笑:因为...我答应过...等你...
她的袖子滑落,露出腕上一支木簪——正是当年沈墨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五年了,她竟然一直随身携带...
沈墨眼眶发热,紧紧抱住她:太医!快传太医!
混乱中,宁婉清微弱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沈公子...对不起...我没能...等到你...
别说话,留着力气。沈墨声音哽咽,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宁婉清却摇摇头,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一封泛黄的信:给你...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
沈墨接过信,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柳家的罪证,字迹工整清秀,却因年久而有些褪色。最后一页,是一幅简单的地图,标注着某个江南小镇的位置。
这是...?
我...一直相信...你还活着...宁婉清气若游丝,所以...每年都派人...去各地找你...这里是...
她的话没说完,便昏了过去。
婉清!婉清!沈墨呼唤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
大人,太医到了!
沈墨这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将宁婉清交给太医。站起身时,他眼中的柔情已被冰冷的怒火取代。
柳元宗、柳文渊,罪大恶极,即刻收监,待本官上奏朝廷,严惩不贷!他声音如铁,退堂!
衙役们押着柳家父子退下,围观的百姓也纷纷散去。只有沈墨仍站在原地,望着太医们将宁婉清抬走的背影,手中紧握着那支染血的木簪。
五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他从一个寒门学子变成了钦差大臣,而她,从国公府的千金变成了阶下囚的妻子。唯一没变的,是那份深藏在心底的感情,和这支朴素的木簪。
大人...师爷小心翼翼地问道,接下来...
沈墨收起木簪,神色恢复平静:备马,我要入宫面圣。
那柳夫人...
派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沈墨声音低沉,她若有三长两短,我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师爷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沈大人如此狠厉的一面,吓得连连称是。
走出衙门,秋日的阳光照在沈墨脸上,却驱不散他心中的寒意。他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又看到了五年前那个在雨中为他撑伞的少女。
婉清...他轻声呢喃,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第九章:雨巷终约
秋雨绵绵,下了整整三日。
宁婉清倚在医馆的窗边,望着檐下成串的雨帘出神。自从公堂上那一幕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她的伤势在太医精心调理下渐渐好转,但心上的伤口,却迟迟未能愈合。
夫人,该换药了。医女轻声提醒。
宁婉清摇摇头:不必再称我夫人了。柳文渊已被判了斩立决,柳家满门流放,她这个柳夫人早已名存实亡。
医女小心翼翼地为她解开腹部的绷带。伤口已经结痂,但狰狞的疤痕恐怕永远都不会消失了。就像那段不堪回首的婚姻,虽然结束,却在生命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沈大人今日又派人送来了补品。医女指着桌上的一堆锦盒,大人对您真是上心。
宁婉清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这半个月来,沈墨每日都派人送药送食,却从未亲自来过。她理解——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钦差大臣,而她是个罪臣之妻,身份悬殊,相见不如不见。
替我谢谢沈大人。她轻声道,不过我的伤已无大碍,不必再破费了。
医女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默默退下。
宁婉清从枕下摸出那支木簪——沈墨当年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公堂上混乱之际,簪子从她袖中滑落,后来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她手中。她轻轻抚摸着簪身,上面的纹路早已被岁月磨平,就像她对他的记忆,历久弥新。
窗外雨声渐大,宁婉清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初遇的雨天。那时的沈墨还是个穷书生,为救几页湿透的书稿手忙脚乱;而她是个任性的贵女,不知人间疾苦。命运弄人,如今一切都反了过来...
小姐!巧慧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您猜谁来了?
宁婉清抬头,只见巧慧身后站着阿福,他浑身湿透,脸上却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阿福?你怎么...
小姐,阿福压低声音,沈大人托我给您带个话。他说...今日未时,在城南雨巷等您。
宁婉清心头一跳:哪个雨巷?
就是您和沈大人初次相遇的那个巷子。
宁婉清手中的木簪差点掉落。沈墨为何要约在那里见面?他想说什么?她该去吗?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化为一个简单的决定。
备轿,我要出门。
现在?巧慧惊讶道,外面下着大雨,您的伤...
不碍事。宁婉清已经起身,开始更衣,帮我找把伞来。
半个时辰后,一顶青布小轿停在了城南一条僻静的巷口。宁婉清撑着伞走下轿子,示意轿夫在远处等候。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
宁婉清站在巷口,心跳如鼓。她来早了,沈墨还未到。或许他不会来了?或许这只是个玩笑?就在她胡思乱想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转身,雨幕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清晰。沈墨撑着一把油纸伞,一袭素色长衫,没有官服加身的威严,倒像是回到了当年那个书生的模样。
二人隔着雨帘相望,谁都没有先开口。最终是沈墨上前一步,将伞微微倾斜,为宁婉清挡住飘来的雨丝。
伤口...还疼吗?他轻声问道,目光落在她腹部。
宁婉清摇摇头:不疼了。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沈大人约我来此,有何贵干?
沈墨苦笑:婉清,别这样称呼我。
那该如何称呼?宁婉清声音微颤,您现在是钦差大臣,而我...
而我依然是当年那个为你撑伞的穷书生。沈墨打断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婉清,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宁婉清眼眶一热,急忙别过脸去: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沈墨突然激动起来,我错过了秋闱,错过了与你的约定,但我从未放弃过希望。在江南的那些年,我一边教书一边打听你的消息。当我听说你嫁入柳家时,我...他的声音哽住了。
宁婉清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你以为我愿意吗?我等了你三年!三年啊!所有人都说你死了,父亲逼我,柳文渊威胁我...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转身要走,却被沈墨一把拉住。
对不起...他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对不起,婉清,是我来晚了...
宁婉清在他怀中颤抖,五年来的委屈、痛苦、思念,全都化作了泪水。她攥着他的衣襟,哭得像个孩子。
我...我一直戴着你的木簪...她抽噎着说,即使在柳家最艰难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弃希望...
沈墨松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你看。
包袱里是一盏莲花灯——上元节那年,他为她赢得的那盏。虽然已经有些旧了,但保存完好,连穗子都没掉一根。
你...你还留着它?宁婉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像你留着木簪一样。沈墨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婉清,这五年来,我们虽然天各一方,但心从未分开过。
雨越下越大,但二人谁都没有在意。沈墨撑着伞,宁婉清靠在他肩头,就这样慢慢走在雨巷中,仿佛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天。
柳家的事已经了结了。沈墨轻声道,皇上念在你主动揭发柳家罪行的份上,已经赦免了你。你现在是自由身了。
宁婉清点点头:我知道。巧慧告诉我了。
我...我被派往边关任职,三日后启程。沈墨犹豫了一下,婉清,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宁婉清停下脚步,抬头看他:边关苦寒...
我知道这不是你该过的生活。沈墨急切地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请调回京,或者...
沈墨。宁婉清打断他,眼中带着久违的笑意,你还记得我们在听雨轩说过的话吗?
沈墨一愣:什么话?
你说,若有朝一日功成名就,想去江南小城开间书斋,著书立说。宁婉清微笑道,我说,那我便帮你研墨添香,做你的贤内助。
沈墨眼中闪过惊喜:你...你还记得?
记得,一直都记得。宁婉清握住他的手,所以,不要请调回京,也不要带我去边关。我们一起去江南吧,实现当年的梦想。
沈墨呆住了:可我的官职...
皇上不是赏了你黄金百两吗?足够我们在江南安家了。宁婉清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些年我在柳家暗中经营,也攒了些银子。我们可以开间书斋,你教书著书,我帮你打理。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沈墨看着她,突然笑了:好,当然好。只是...他神色又黯淡下来,我还没为你讨回公道。宁国公被贬一事...
父亲已经来信了。宁婉清轻声道,岭南虽然偏远,但气候宜人,他的旧疾反而好转了。他说...他很后悔当年的决定,希望我能幸福。
沈墨紧紧握住她的手:那我们明日就启程?
三日后吧。宁婉清笑道,总要准备一下,而且...她脸一红,我们是不是该先...成亲?
沈墨大笑,突然在雨中单膝跪地:宁婉清,你愿意嫁给我吗?不是作为国公千金,不是作为柳夫人,只是作为你自己,嫁给我这个曾经的穷书生?
宁婉清泪如雨下,用力点头:我愿意!
雨巷深处,一把油纸伞静静躺在地上,伞下两个身影紧紧相拥,仿佛要将五年的分离都补回来。
三个月后,江南临安府。
一座小巧精致的宅院里,沈墨正在书房奋笔疾书。院门被推开,宁婉清抱着一摞新书走进来,发梢上还沾着雨滴。
回来了?沈墨放下笔,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书,怎么不打伞?
小雨而已。宁婉清笑道,书肆新到了一批诗集,我挑了几本你喜欢的。
沈墨帮她擦干头发,心疼道:下次下雨就别出门了,我去买。
那可不行。宁婉清眨眨眼,你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沈先生,多少学子等着听你讲学呢。这种跑腿的活儿,还是交给我吧。
沈墨无奈地摇头。自从他们在临安定居后,他开了间小小的私塾,宁婉清则经营着一家书肆,日子虽不富贵,却充实快乐。
对了,今日收到京中来信。沈墨从桌上拿起一封信,皇上调我回京任职。
宁婉清动作一顿:你...要回去吗?
沈墨将信放在烛火上,看着它慢慢燃成灰烬:我已经回信婉拒了。我说,我在江南找到了此生挚爱,再不愿分离。
宁婉清眼眶湿润,轻声道:那你的前程...
有你在身边,就是最好的前程。沈墨揽住她的肩,不过,我倒是想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还记得我们初遇的那条雨巷吗?
宁婉清点点头,眼中泛起怀念之色。
下个月我要回京述职,你愿意陪我一起吗?沈墨柔声问,我们可以再去那条巷子走走。
宁婉清靠在他肩头:好。
窗外,江南的雨温柔地下着,打在院中的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书房门口,一块崭新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字:听雨轩。
——那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