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细碎的桃花,扑在青霄宗朱漆山门上。林渊攥着油纸包的手微微发颤,蜜渍梅子的甜香混着袖口残留的药味——那是他特意在山下药庐配的驱寒暖身散,师娘每到阴雨天气就会犯的腿疼,总在他揉按许久后,伴着她温软的叹息渐渐缓解。
林师兄!清脆的呼喊从石阶下传来。扎着双髻的小师妹抱着书册跑上来,发间银铃随步伐轻晃,却在看清他腰间空荡的储物袋时,笑容骤然凝固。她耳尖泛红,匆匆福了福身便侧身避开,裙角扫落几片残花,像极了三年前她偷拿他酿的桂花酒时,那副慌慌张张的模样。
林渊指尖摩挲着油纸包边缘,山道旁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恍惚间似有温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渊儿莫要惯着她,女孩子家贪杯可不是好事。那时师娘正坐在檐下绣荷包,阳光穿过她鬓边的银簪,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蹲在廊下给她递绣线,偶尔抬头,能看见她眼角淡淡的笑纹。
演武场的铜铃在风中晃出七声清响,惊飞了檐角几只灰雀。林渊踩着飘落的桃花跨过门槛,目光扫过场中众人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师傅负手而立的姿态,与三年前目送他下山时并无二致,可此刻他道袍上的云纹绣线,分明比记忆中多了几分紫金光泽。
渊儿回来了。
陈青霄的声音裹挟着晨雾落下,尾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柔和。他转身时,袖口翻出的暗纹让林渊瞳孔微缩——那是青霄宗长老方能佩戴的五气朝元纹样,三年前师傅不过是内门首座,何时...
师娘呢
问话出口的瞬间,林渊注意到三长老捻动佛珠的手指突然顿住。那人耳垂上的玉坠轻轻摇晃,刻着的渡厄二字被阳光照得透亮,却掩不住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尴尬。演武场东侧,大师兄秦逸正擦拭青霄剑,剑身反光掠过他绷紧的下颌,映出几分不耐。
先随为师去见诸位长老。陈青霄抬手示意,袖中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你突破金丹的喜讯传来时,你师娘还说...
说什么林渊向前半步,油纸包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看见师傅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像是没料到向来温顺的弟子会打断自己的话。远处传来弟子们压低的私语,有人提到无垢灵体,有人说出血祭二字,话音未落便被刻意的咳嗽打断。
三长老轻咳一声,上前半步:林渊,你初返宗门,想必旅途劳顿,不如先去...
我问师娘在哪。林渊的声音陡然冷下来,目光扫过三长老腰间的舍生取义玉佩,那是青霄宗每年赐给有功之臣的信物。三年前师娘生日时,他曾玩笑说要努力挣一块回来,师娘却摇头轻笑:比起这些劳什子,我只盼着渊儿平安。
空气突然凝固。秦逸将青霄剑收入剑鞘,发出清越的龙吟:小师弟何必执着师娘本就是无垢灵体,能以一人之魂换宗门三十六位长老突破元婴,是她的造化。他抬眼时,眉梢扬起的弧度带着几分不耐,你既已成就金丹,当知修真界弱肉强食之理。
林渊感觉有冰水从头顶浇下。造化二字撞在耳膜上,竟与三年前魔修那句你师娘的灵体,可是本座求之不得的鼎炉重叠。那时他拼了命挡在师娘身前,金丹初成的剑气划破魔修面颊,却在看见师娘为他挡住致命一击时,险些魂飞魄散。
所以她现在在哪林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是在祖师堂受供奉,还是...在乱葬岗喂了孤魂
陈青霄的脸色终于沉下来:放肆!你师娘的献祭乃是宗门机密,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他袖中灵气翻涌,却在看见林渊通红的眼眶时,突然放软了语气,渊儿,你自小由你师娘抚养长大,当知她最盼望的便是你能光大青霄宗。如今她以身为棋,换得宗门百年大运,你该为她高兴才是。
高兴林渊突然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凄厉。他摸出油纸包,蜜渍梅子滚落一地,暗红的果酱在青石板上蜿蜒,像极了师娘被魔修击中时,在他掌心绽开的血花。她最怕疼,当年被针尖扎破手指都要皱眉,你们却让她承受血祭之苦
够了!秦逸上前一步,剑鞘重重磕在石桌上,你以为师娘是为你而死她是为了青霄宗上千弟子!若不是她的灵血灌溉聚灵阵,你以为你能这么顺利突破金丹他忽然露出讥讽的笑,说起来,你该感谢师娘,若不是她,你这个野种哪能有今日
啪!
耳光声在演武场回荡。林渊的手掌还在发麻,眼前是秦逸震惊的脸。周围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三长老惊道:林渊!你竟敢对大师兄动手
野种林渊盯着秦逸缓缓肿起的面颊,声音比山涧的冰泉更冷,我是野种,那师娘呢你们口中的'无垢灵体',在你们眼里是不是连人都不算他转向陈青霄,看见对方袖中灵气翻涌,却在对上他目光时,指尖轻轻一颤。
渊儿,你太冲动了。陈青霄抬手示意秦逸退下,语气里多了几分威严,修真界本就残酷,若想在这世道活下去,便要懂得取舍。你师娘若泉下有知,只会怪我没教好你,让你这般不通情理。
陈青霄,林渊突然直呼其名,我爹当年为了救你,硬生生用肉身挡住魔修的裂空刃,临终前托你照顾我和师娘。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
全场哗然。三长老惊呼:你竟敢直呼掌门名讳!陈青霄的脸色瞬间铁青,袖口的灵气骤然凝聚成剑形,却在触及林渊腰间的碎灵石手串时,猛地顿住。
那是林渊十五岁时,用三个月攒下的碎灵石磨成的手串,师娘总说戴着它比任何灵器都安心。此刻手串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每颗灵石上都有细小的刻痕——那是师娘教他识字时,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刻下的平安二字。
你爹擅自修炼禁术,死有余辜。陈青霄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若不是你师娘执意收养你,你早就冻死在乱葬岗了。如今你羽翼丰满,竟敢来质问我
林渊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轰然碎裂。他想起每个雪夜,师娘将他冰冷的脚塞进怀里暖着,轻声说:你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总有一天,娘会带你去他的坟前看看。可如今,英雄成了死有余辜,恩人成了野种,连那个总说平安就好的人,都成了他们口中的鼎炉。
好,很好。他轻声说,指尖掐诀的瞬间,丹田处的金丹突然剧痛。陈青霄瞳孔骤缩:你干什么!秦逸惊道:他要碎丹!拦住他!
可已经来不及了。金丹在体内炸开的瞬间,林渊看见陈青霄惊恐的脸,听见三长老的惊呼,还有远处小师妹的一声林师兄。剧痛如潮水般漫过全身,他却笑了——这样的痛,比起师娘承受的血祭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这是还你的养育之恩。他解下储物袋,灵力包裹着袋中物品飞向人群,灵石、丹药、玉简在空中散开,像极了三年前师娘撒向他的漫天糖霜,从此后,林渊与青霄宗再无瓜葛。
你疯了!陈青霄挥袖震飞飞来的玉简,自废修为者形同废人,你以为离开青霄宗,你能活过三日
林渊转身走向山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碎丹的血珠滴在石阶上,开出一朵朵暗红的花。路过忠孝节义碑时,他顿住脚步,指尖抚过碑上义字——那笔画深处,还嵌着师娘去年中秋时,不小心滴落的烛泪。
青霄宗的义,他轻声说,不过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伪善罢了。
山门前的风突然变大,吹乱他汗湿的头发。林渊摸出怀里的半块玉佩,断口处的修补痕迹清晰可见——那是师娘用了三个月时间,一点点用灵气粘合的。她总说:残缺的玉也是玉,只要心是完整的,便不怕破碎。
师娘,对不起。他将玉佩放在石阶上,任由泪水砸在玉面上,我终究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下山的路长得看不到尽头。林渊赤脚踩过碎石,鲜血渗进泥土,每一步都扯动着丹田的剧痛。路过山神庙时,檐下的铜铃突然作响,竟与青霄宗演武场的铃声一模一样。他抬头望去,庙内供着的竟是青霄宗初代祖师的神像,神像手中握着的,分明是师娘的行云剑。
原来早就计划好了...他低笑一声,喉间涌上腥甜。神像的眼神空洞而慈悲,看着他这个离经叛道的弟子,像是在看一只蝼蚁。林渊摸出腰间的碎灵石手串,用力扯断绳结,碎石散落一地,在夕阳下闪着微弱的光,如同师娘眼中渐渐熄灭的温情。
夜幕降临时,他终于走到山脚。身后的青霄宗隐在云雾中,宛如仙境。林渊回头望去,看见山门上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色的光映在青霄宗三个大字上,显得格外讽刺。他摸了摸心口,那里空空如也,仿佛被剜去了一块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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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娘,他对着山峦轻声说,等着我。
夜风卷起他的衣摆,像极了师娘最后一次为他整理衣襟时的温柔。林渊转过身,朝着黑暗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而青霄宗的灯火依旧明亮,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只有石阶上的半块玉佩,和满地的碎灵石,默默见证着一个少年的心碎与决绝。
破庙的瓦当又漏了。
林渊缩在墙根,听着雪水顺着裂缝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怀里的黑珠泛起凉意,沿着脊椎爬满全身,竟比三年前碎丹时的剧痛更让人清醒。老乞丐的酒葫芦砸在他肩头,带着浓烈的劣质酒气:小崽子,发什么呆老子教你的连环翻还没练熟呢!
再来。林渊抹去嘴角血迹,手掌按在结着薄冰的地面上。老乞丐的拐杖带着风声扫来,他强行扭腰避开,却因动作太大扯动丹田旧伤,闷哼一声栽进雪堆里。
废物!老乞丐踢开脚边的冻馒头,当年老子被挑断手筋脚筋时,照样用牙齿咬断了仇人的喉咙!你这点痛算个屁
林渊抬头,看见老头儿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袍,腰间却别着柄镶宝石的匕首——那是上个月从一伙马匪手里抢来的,刀柄上的红宝石沾着暗红痕迹,像极了师娘眉心的血洞。他撑起上身,膝盖硌在碎石上:您总说报仇,可您自己为什么窝在这破庙
拐杖重重敲在他后心:老子乐意!老乞丐转身往火塘里添枯枝,火星子溅在他左手虎口的刀疤上,再废话,今晚就喝西北风!
雪越下越大。林渊啃着硬邦邦的饼子,听老乞丐用含混的调子哼着不知名的曲子。那声音破破烂烂,却让他想起青霄宗的晨钟——曾经觉得刺耳的钟声,如今竟成了遥不可及的梦。他摸向心口,那里的黑珠随着呼吸轻轻跳动,每次运转老乞丐教的煞心诀,都能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灵气渗入经脉,虽与修真时的金丹大相径庭,却带着股狠辣的生机。
看什么老乞丐突然瞪他,想学
林渊沉默片刻,将饼子掰成两半,递过去一半:您肯教吗
老头儿盯着他掌心的饼子,喉结滚动。林渊注意到他右手小指齐根而断,指节上布满老茧,那是握剑握得太久的痕迹。三天前,这只手曾徒手捏碎马匪头子的咽喉,血珠溅在老头儿眼角的皱纹里,他却笑得像个孩子。
老子教的,老乞丐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是杀人的法子,不是修真的花架子。你敢学吗
有何不敢林渊迎上他的目光,反正我现在连野狗都不如。
老乞丐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震得梁上积雪簌簌落下:好!有点意思!他踉跄着起身,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发黑的肉干,吃了,这是熊心。
林渊皱眉:熊心
能让胆子变大的玩意儿。老乞丐咬下一口肉干,腮帮鼓得老高,当年老子被仇人剜了胆,就是靠这玩意儿重新长出胆子来的。
这话半真半假,却让林渊想起师娘常说的胆气。她总说:渊儿的胆气像金子,走到哪儿都亮堂堂的。可如今,金子蒙了灰,只能在这破庙里,借着熊心的腥气,慢慢磨出獠牙。
雪停时,老乞丐把林渊踹到庙外:绕山跑二十圈,不准用灵气。
我早就没灵气了。林渊活动僵硬的肩膀,脚踝处的旧伤隐隐作痛。
老子知道!老乞丐挥拐杖赶人,就当是给你那狗屁宗门谢罪,他们不是喜欢看你狼狈那就让你狼狈个够!
这话像根刺扎进心口。林渊低头看着雪地上自己的影子,单薄得如同一片枯叶。他想起三年前下山时,师娘站在山门前,身影被阳光镀上金边,她说:渊儿定要平安归来。如今平安是回来了,却成了宗门的笑柄,连报仇都得像野狗般躲在暗处。
跑过第七圈时,他听见破庙方向传来争吵声。几个蒙面人堵在庙门前,其中一人提着刀冷笑:老东西,听说你手里有宝贝
宝贝老乞丐的声音带着醉意,老子只有这把老骨头,要不你们啃两口
刀刃出鞘的声音刺痛耳膜。林渊摸向腰间——那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灵剑可握。他想起老乞丐说过的话:修真者总以为剑在手里就有底气,却不知道,最狠的剑在心里。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雪混着泥土,团成球攥在掌心。当蒙面人挥刀砍向老乞丐时,泥团已破空而出,精准糊在那人眼睛上。
谁!
你爷爷!林渊冲上前,膝盖顶在另一人小腹上,听见对方闷哼着弯下腰。老乞丐趁机夺过刀,反手划开第三人的喉咙,血溅在庙门的福字上,红得刺目。
最后一个蒙面人想逃,却被林渊绊倒在雪地里。他骑在对方背上,双手卡住那人脖颈,感受着指尖下跳动的脉搏,忽然想起秦逸掐住师娘脖子时的模样。那人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弱,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可林渊却怎么也松不开手,直到老乞丐一脚踹在他背上:够了!留个活口!
蒙面人连滚带爬地逃走,留下满地血迹。老乞丐踢了踢地上的刀,忽然笑起来:不错,有点野狗的狠劲了。
林渊坐在雪地上,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可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只有一种奇怪的畅快,像久旱逢甘霖,又像伤口被撒了把盐。
想知道老子为什么帮你师娘老乞丐突然开口,往火塘里添了块马匪的干粮,因为她当年骂过我。
林渊挑眉:骂过你
对啊,老头儿往嘴里塞了块烤焦的肉,老子当年被仇人追杀,躲在青霄宗后山苟延残喘,是你师娘发现了我。她给我送饭时,我骂她假惺惺,说修真界没一个好人。你猜她怎么说
她说...老乞丐模仿师娘的语气,竟带了几分软糯,'老人家若觉得修真界不好,何不自创个宗门,让这世道变个样子'老子当时就想,这小娘子胆子真大,竟敢教训老子。
林渊忽然笑了,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真心笑出声。师娘总说道理要讲给愿意听的人,没想到她竟会对一个陌生人说出这样的话。老乞丐看着他的笑,眼神渐渐柔和:后来老子才知道,她收养你时,宗门里没一个人同意,是她跪在祖师堂三天三夜,才换来你一个名分。
喉间突然哽住。林渊想起每个月朔日,师娘总要在祖师堂待上很久,回来时膝盖总是红肿。他以为她在祈福,却不知那是为了他这个野种在求全。
她临终前托人给老子带话,老乞丐摸出酒葫芦,往火塘里倒了些酒,火苗腾地窜起,她说'若有一日渊儿来寻你,便将行云剑交给他,就说...青霄宗的剑,不该斩自己人。'
林渊猛地抬头,看见老乞丐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展开时,剑柄处的红绳如同一道闪电劈进眼底。那是师娘的行云剑,他曾无数次看见她舞剑时,红绳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如今却沾满灰尘,剑鞘上刻着的云字已模糊不清。
她还说...老乞丐声音突然沙哑,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他。
碎丹时的剧痛突然从丹田蔓延到心口。林渊接过断剑,指尖抚过剑柄内侧,果然摸到细小的刻痕——那是一套心法口诀,与老乞丐教的煞心诀隐隐呼应。他忽然想起师娘房里的《流云剑诀》残卷,原来她早就留了后手,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老头儿,林渊握紧断剑,你姓什么
老乞丐灌了口酒,抹了把嘴: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江,单名一个野字。
江野。林渊重复一遍,好名字。
狗屁名字,老乞丐摆摆手,老子这辈子,就没干过一件不野的事。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林渊这才注意到他半边脸已发黑,像是中了剧毒。
你...
别废话,江野挥手打断,明日卯时三刻,青霄宗后山有个秘洞,洞口长着三棵歪脖子松树。你去那儿,找你师娘...他顿了顿,像是咽下什么难言之隐,找她留下的东西。
林渊想开口,却被江野瞪住:老子活够了,早就该去见阎王报到。你只要记住,他伸出断指戳了戳林渊胸口,别像老子一样,活到半截子才想起报仇,结果连仇人都死光了,只能对着墓碑骂娘。
凌晨的雪又下起来时,江野已经没了气息。林渊用破庙后的黄土埋了他,断剑插在坟头,红绳在风中飘成血色。他摸出江野的酒葫芦,里面还剩半口酒,辛辣的味道呛得眼眶发酸。
江老头,他对着墓碑轻声说,你的仇,我替你报。
后山秘洞的石门上结着薄冰,三棵歪脖子松树像三个佝偻的老人,守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林渊将断剑贴在石门上,红绳突然发烫,在冰面上烙出一道龙形印记。石门缓缓开启,寒气扑面而来,带着陈年腐肉的气息。
洞内夜明珠散发着幽光,照得满地骸骨青白。林渊踩着头骨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直到看见洞底石台上的身影——那是师娘,穿着他送的月白长裙,长发散落在石台上,腕间的碎灵石手串依然完好,只是眉心多了个碗口大的血洞。
师娘...
他跪在石台旁,指尖触到她脸颊时,浑身剧震——她的身体竟没有腐烂,像是被冰封在某个瞬间。更让他震惊的是,她右手紧握着半块玉佩,正是他留在青霄宗山门前的那半块,断口处的修补痕迹清晰可见,甚至能看见细小的血丝渗入玉内。
原来你一直带在身边...林渊哽咽着,将自己的半块玉佩凑上去,两道灵光骤然亮起,玉佩合二为一,显出内里刻着的生死契阔四字。那是父亲送给师娘的定情信物,原来她从未舍弃。
洞顶突然有冰棱坠落,砸在献祭阵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林渊这才注意到阵纹边缘的小字:无垢灵体,血祭升仙,需以至亲之血为引。至亲他猛地抬头,看向师娘眉心的血洞——那形状,分明是青霄剑的剑痕。
陈青霄...他咬牙切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竟敢...
断剑突然轻鸣,剑柄红绳与手串碎灵石同时发亮,在他掌心汇成龙形印记。林渊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黑珠与玉佩共鸣,化作一道暖流涌遍全身。当他再次看向师娘时,惊讶地发现她眉心的血洞正在愈合,皮肤渐渐有了血色。
渊儿...
微弱的呼唤声从头顶传来。林渊抬头,看见洞顶石缝中渗出金光,师娘的虚影若隐若现,还是记忆中温柔的模样。
师娘!他想抓住那道光,却只摸到一片虚无。
傻孩子,师娘的声音带着笑意,又带着心疼,别难过,娘从来没有怪过你。她的虚影抚过他的发顶,如同生前无数次的温柔触碰,青霄宗的秘洞里,有娘为你准备的礼物。带着它,去做该做的事吧。
金光落在献祭阵上,阵纹突然亮起,露出地下密室的入口。林渊抱起师娘的身体,放入密室中的冰晶棺内,棺盖合上的瞬间,她的面容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在密室角落,他发现了一本泛黄的玉简,封面上写着青霄秘辛四字,翻开第一页,赫然是陈青霄与魔修勾结的证据。
原来如此...林渊喃喃自语,握紧断剑。江野的匕首从腰间滑落,红宝石在夜明珠下泛着妖异的光,他忽然想起老头儿临终前的话:最狠的剑在心里。
走出秘洞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林渊摸向心口,黑珠与玉佩共鸣,竟在丹田处凝成一颗血色金丹。他握紧断剑,红绳缠上手腕,如同一条血色的锁链,锁住过去的自己,也锁住即将开启的复仇之路。
青霄宗,我来了。
青霄宗的晨钟撞碎第七缕晨光时,林渊站在山门前的石阶上。断剑行云斜倚肩头,红绳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扫过他腕间新添的伤疤——那是三天前与魔修交手时留下的,如今结着黑痂,像条丑陋的蜈蚣。
什么人!守山弟子举着拂尘冲上前,看清来人面容时,瞳孔骤缩成针尖状,你...你不是...
我回来了。林渊开口,声音比檐角冰棱更冷。他踏碎阶前残雪,断剑轻颤,剑身上倒映出弟子惨白的脸,去告诉陈青霄,他的好徒儿,来讨还血债了。
弟子转身欲跑,却见林渊指尖黑气一闪,一道细如发丝的煞线已缠住他脚踝。惨叫声中,那人被倒提至半空,拂尘散落的玉珠砸在石阶上,迸出细碎的灵光——正是三年前师娘送他的入门礼。
求、求你放过我!弟子涕泪横流,我只是个外门...根本不知道血祭的事!
外门林渊挑眉,煞线骤然收紧,当年我被嘲笑'野种'时,你可是笑得最大声。他手腕翻转,弟子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如破布般砸在青霄宗匾额上,鲜血顺着青字笔画蜿蜒而下,将金字染成暗红。
演武场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长老领着七名内门弟子冲来,腰间舍生取义玉佩在阳光下晃眼,却掩不住他额角的冷汗:林渊!你竟敢伤我青霄宗弟子,简直罪无可赦!
罪无可赦林渊踏碎玉珠,煞心诀运转间,丹田处的血色金丹泛起微光,当年你们按住师娘时,可曾想过'罪'字
话音未落,七名弟子已祭出法器。林渊挥剑划出半圆,行云剑爆发出万千剑气,如梨花纷飞。为首弟子的护体罡气刚起,便被剑气撕成碎片,剑锋擦着他咽喉而过,在脖颈上留下血线——正如三年前他嘲笑林渊时,嘴角扬起的轻蔑弧度。
你敢留手三长老惊怒交加,玉如意脱手而出,金光中夹杂着师娘的精血气息,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个——
凡人林渊冷笑,断剑迎上玉如意的瞬间,红绳突然爆发出强光。如意上的云纹寸寸龟裂,露出内里刻着的血奴二字。三长老瞳孔骤缩,林渊却已欺身而上,剑柄重重磕在他手腕上:当年你按住师娘的左手,现在,我便废了你的左手。
骨骼碎裂声中,三长老惨叫着跪倒。林渊踩住他的玉佩,听着碎玉声轻笑:舍生取义我看是'舍他人命,取自己义'吧。他指尖勾起三长老的佛珠,每颗珠子里都封存着一缕修士的精魂,这就是你们突破元婴的秘密用活人祭阵,果然'大义'。
你、你怎么会知道...三长老脸色惨白,突然瞥见林渊身后的人影,眼中闪过狂喜,掌门!快杀了这逆徒!
晨雾中,陈青霄身着紫金道袍缓步而来,袖口绣着的五气朝元纹已换成金线,身后跟着面色阴沉的秦逸。大师兄的青霄剑出鞘三寸,剑身却在发抖,
betrayed
他昨夜未眠的事实。
林渊,陈青霄抬手示意弟子退下,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温和,三年不见,你竟学会了旁门左道。他目光落在行云剑上,瞳孔微缩,这剑...你从何处得来
从江野那里,林渊擦去剑上血迹,那个被你们说成'魔修'的老人,其实是师娘的救命恩人。他看见陈青霄眼角抽搐,知道自己说中了,怎么,怕他说出当年你勾结魔修,害死我爹的事
一派胡言!秦逸挥剑劈来,青霄剑带着凛冽剑气,却在离林渊面门三寸处顿住——后者的断剑已抵住他咽喉,黑珠的煞气顺着剑锋渗入,在他脖颈上烙出黑色咒印。
大师兄,林渊轻笑,当年你说我是野种,现在我倒想问问,你母亲当年暴毙,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你们的血祭秘密
秦逸如遭雷击,青霄剑当啷落地。陈青霄眼神骤冷:够了!既然你执迷不悟,就休怪为师不念旧情!他指尖掐诀,演武场四周突然升起金色光罩,正是青霄宗的护山大阵。
护山大阵林渊抬头看着逐渐闭合的光罩,三年前我自废修为时,就在山门前布下了怨气阵,如今与我的煞心诀共鸣...他挥剑斩向地面,阵纹应声而碎,露出地底埋着的师娘灵牌,你们用她的灵血养阵,可曾想过,她的怨气会反噬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陈青霄惊恐地看着光罩扭曲变形,化作无数血手抓向弟子。林渊趁机欺身而上,行云剑刺向他咽喉,却被一道黑影挡住——竟是小师妹,她颤抖着举起仙剑,眼中满是泪水:林师兄,求你别杀掌门...他是宗门的希望...
希望林渊剑势微顿,看见她发间还别着师娘送的玉簪,当年师娘教你刺绣时,你说长大了要保护她。现在她被做成血阵基石,你却要保护凶手
小师妹浑身发抖,仙剑砰地落地: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滚。林渊甩袖震开她,剑势再起。陈青霄祭出本命法宝九霄云霆幡,却见林渊指尖掐动的竟是江野的煞心诀手印,幡面刚展开,便被黑气腐蚀出无数孔洞。
你竟敢修炼禁术!陈青霄惊退半步,你爹就是因为禁术才死的,你竟然——
我爹是因为知道你的秘密才死的!林渊怒吼,血色金丹轰然爆发,震碎陈青霄的护体罡气。行云剑终于刺入对方肩膀,陈青霄惨叫着倒飞出去,道袍撕裂处,露出心口的血祭咒印——与师娘眉心的伤口一模一样。
原来你才是主祭者。林渊步步紧逼,师娘是你的发妻,你竟然...竟然亲手将她按在祭坛上!
陈青霄捂着伤口后退,眼中闪过狠厉:她不过是个无垢灵体!若不用她,青霄宗如何能在修真界立足再说了,他突然冷笑,她收养你这个野种时,可曾问过我你们母子俩,早就该一起去死!
住口!林渊感觉有岩浆从心底炸开,煞心诀与血色金丹共鸣,在掌心凝成黑色剑丸。陈青霄祭出传音符,却见林渊抬手挥剑,剑气如刀劈碎云层,一道惊雷正好劈在传音符上,将他的求救声震成齑粉。
现在,林渊踩碎他的道冠,白发散落如丧家之犬,告诉我,师娘的魂魄在哪
魂魄陈青霄咳出黑血,血祭之后,魂飞魄散,哪还有什么魂魄...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林渊心口。他想起秘洞里师娘愈合的身体,想起冰晶棺上刻着的聚魂阵,终于明白为何她的肉身不腐——原来他们不仅夺了她的灵体,还要将她的魂魄炼化成阵灵。
你以为这样就能永绝后患林渊举起行云剑,剑尖抵住陈青霄眉心,可你忘了,她留下的剑,能斩尽世间虚伪。
林渊!秦逸突然扑来,手中握着染血的匕首,我跟你拼了!
然而匕首在离林渊三寸处停下。林渊甚至没回头,只是挥袖一道煞线射出,穿透秦逸咽喉。大师兄瞪大双眼,喉间涌出血泡,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倒在忠孝节义碑前,鲜血将义字彻底染红。
陈青霄终于崩溃:别杀我...我愿意退位让贤,青霄宗掌门之位让给你!
青霄宗林渊冷笑,这种靠吃人血馒头壮大的宗门,不该存在于世上。他手腕翻转,行云剑发出龙吟,陈青霄的惨叫声中,眉心血洞与师娘的伤口重叠,鲜血溅在林渊脸上,温热而腥甜。
当最后一个长老断气时,暴雨终于倾盆而下。林渊站在演武场中央,看着满地狼藉,耳边响起江野的笑声:小崽子,够野!他摸向心口,玉佩与黑珠共鸣,竟在雨中映出师娘的虚影,她温柔地笑着,递来一块蜜渍梅子。
师娘,林渊轻声说,他们都得到报应了。
虚影渐渐消散,只留下手串碎灵石轻轻发亮。林渊捡起陈青霄的密卷,里面果然记着与魔修勾结的证据,还有当年他爹发现真相后被灭口的记录。他将密卷收入怀中,转身走向后山,那里还有个聚魂阵等着他破。
路过山神庙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庙内的初代祖师像已轰然倒塌,手中的行云剑断成两截,露出内里刻着的血祭二字。林渊轻笑一声,将断剑插在神像前,红绳缠绕剑柄,如同给这虚伪的宗门立下墓碑。
夜幕降临时,青霄宗已成一片废墟。林渊站在师娘的坟前,将行云剑插在墓碑旁,剑身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干净,露出原本的寒芒。他摸出半块玉佩,放在坟头,轻声说:等我找到你的魂魄,我们就离开这里,去爹的坟前看看。
雨停了,天边泛起微光。林渊背起行囊,走向山下,腰间别着江野的匕首,怀里揣着青霄秘卷。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修真界的伪善者何止青霄宗一家,而他,已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风卷起一片落叶,落在青霄宗的残碑上,将青字彻底覆成血色。而林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光中,带着一身煞气,也带着一丝未灭的温情,走向更广阔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