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的上海,春寒料峭。
法租界的圣玛利亚教堂内,彩窗折射出斑斓的光,落在许世安挺括的黑色西装上。他站在圣坛前,胸前别着一朵红玫瑰,脸上是罕见的柔和笑意。四十岁的青帮大佬,今日要迎娶他的第三任太太。
沉星,领带歪了。许世安转头对身旁的青年说道,伸手替他正了正领结。
许沉星抿着嘴,十八岁的脸上写满不情愿。他不明白义父为何要在这个年纪再娶,更不明白为何非要他这个义子在婚礼上当伴郎。但许世安的话,在上海滩就是圣旨。
记住,待会儿敬酒时别板着脸。许世安拍拍他的肩,你是我许世安的接班人,得学会应付这些场面。
管风琴奏响婚礼进行曲,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臂缓步走来。许沉星的目光却越过新娘,落在宾客席第一排的杜月峰身上。那个与义父称兄道弟二十年的男人,此刻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圣坛。
许沉星感到一阵不安。
我愿意。许世安的声音在教堂内回荡。
就在神父宣布二人结为夫妻的瞬间,枪声炸响。
第一颗子弹穿透许世安的胸膛,那朵红玫瑰瞬间被鲜血浸透。第二颗、第三颗接踵而至,许沉星眼睁睁看着义父倒在血泊中,那张总是威严的脸凝固在震惊中。
义父!许沉星扑过去,却被混乱的人群撞倒。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杜月峰站在不远处,手中的枪还冒着烟。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杜月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离去。
许沉星想追,却被义父的血滑倒。他跪在地上,看着生命从许世安体内流逝,却无能为力。
查...清楚...许世安最后的话语消散在空气中。
五年后,1940年初秋的上海。
黄浦江上汽笛长鸣,一艘来自香港的客轮缓缓靠岸。舷梯放下,旅客们鱼贯而出。人群中,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男子格外醒目。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持文明杖,举止间透着上流社会特有的从容。
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
许沉星回来了。
码头上,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交换了下眼神,悄悄跟上了他。
许沉星嘴角微扬,故意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脚步声在身后逼近,他突然转身,文明杖闪电般击出,正中为首者的咽喉。
杜老板派你们来的?许沉星一脚踩在那人胸口,声音冷得像冰。
星...星爷饶命!那人惊恐地瞪大眼睛,我们只是奉命来看看...
看看我死了没有?许沉星冷笑,回去告诉杜月峰,就说许沉星回来讨债了。
他松开脚,整理了下西装领口,从容地走出小巷,仿佛刚才的暴力从未发生。
外滩的钟声敲响七下,许沉星站在和平饭店顶层的套房窗前,俯瞰霓虹初上的上海滩。五年前的血案后,他被杜月峰的人追杀,险些丧命。是七叔救了他——那个神秘的军火贩子将他带到香港,给了他新的身份和生存技能。
记住,愤怒会让人盲目。七叔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你要学会等待,像毒蛇一样等待最佳时机。
许沉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镜中的男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冲动少年。五年间,他学会了用枪、用刀、用毒,更学会了用脑。
床头柜上放着一份《申报》,头版刊登着杜月峰与日本军官的合影。如今的青帮已是日本人的走狗,而杜月峰则坐上了许世安曾经的位置。
许沉星拿起报纸,轻轻撕成两半。
义父,我会查清楚。他对着虚空低语,所有参与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翌日晚,百乐门歌舞厅。
爵士乐声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许沉星坐在角落的卡座,慢条斯理地品着威士忌。他已经观察了一小时,确认了几个青帮头目的位置。
先生,一个人吗?
甜腻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许沉星抬眼,看到一个穿着亮片旗袍的女子站在桌前,浓妆艳抹的脸上挂着职业笑容。
我在等人。他冷淡地回答。
女子撇撇嘴,扭着腰走了。许沉星的目光重新回到舞池对面——杜月峰的心腹赵四正搂着一个舞女调笑。就在他考虑是否要接近赵四时,舞台上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接下来,有请百乐门的新星——白薇小姐!
掌声中,一个身着白色旗袍的女子缓步上台。与那些浓妆艳抹的舞女不同,她只化了淡妆,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音乐响起,她开口唱起《夜来香》,嗓音清澈中带着一丝哀愁。
许沉星的手指突然收紧,酒杯几乎要被捏碎。他死死盯着台上的女子——那张脸,那双眼睛,他绝不会认错。
五年前,在义父的婚礼上,他曾见过这个女子。当时她穿着侍女的衣服,站在新娘身后。枪响后,她是第一个冲向出口的人。
歌曲结束,白薇鞠躬谢幕。许沉星迅速起身,穿过拥挤的舞池向后台走去。他必须弄清楚,这个女人与义父的死有何关联。
后台走廊灯光昏暗,脂粉与香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许沉星刚走到白薇的化妆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争执声。
我说了,不接客!白薇的声音带着怒意。
装什么清高?一个男声冷笑道,杜老板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许沉星推门而入。化妆间内,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正抓着白薇的手腕,而白薇的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梳妆台上的剪刀。
打扰了。许沉星彬彬有礼地说,白小姐,我们的约会要迟到了。
男人转头瞪他:你谁啊?
鄙姓许,许沉星。他微微一笑,这位先生是?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的脸色变了变:许...许先生?
滚。许沉星只说了一个字,但眼神中的杀意让男人立刻松开了白薇,灰溜溜地走了。
白薇警惕地看着许沉星:我不认识你。
五年前,圣玛利亚教堂。许沉星关上门,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你当时在新娘身边。
白薇的瞳孔微缩,但很快恢复平静:你认错人了。
许沉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装傻。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义父的婚礼上?谁派你去的?
放开!白薇挣扎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反抗激怒了许沉星。五年积压的怒火在这一刻爆发,他猛地将白薇按在墙上,右手掐住她的脖子:说!否则我掐死你!
白薇的脸因缺氧而涨红,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冷静。就在许沉星稍微松手的瞬间,她的膝盖狠狠顶向他的胯下。许沉星侧身避开,却被她趁机挣脱。
白薇抓起化妆台上的玻璃瓶砸向许沉星的头,被他用手臂格挡。玻璃碎片划破他的西装,鲜血顺着手臂流下。
够了!许沉星低吼一声,一把将白薇按倒在梳妆台上。镜子被撞碎,碎片散落一地。
两人气喘吁吁地对视着,许沉星突然注意到白薇旗袍领口露出的一角纹身——那是一朵小小的玫瑰,与义父婚礼上别着的那朵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他扯开她的衣领,露出完整的纹身。
白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冷笑道:怎么?许少爷对女人的身体这么感兴趣?
许沉星死死盯着那个纹身,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不是普通歌女...你是'红玫瑰'的人。
白薇的表情变了。就在这时,化妆间的门被猛地踢开,三个持枪的黑衣人闯了进来。
许沉星,杜老板请你走一趟。为首者冷声道。
许沉星松开白薇,缓缓转身。在黑衣人举枪的瞬间,他猛地掀翻梳妆台作为掩护,同时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精准地射中一人的咽喉。
枪声响起,子弹击碎镜子。许沉星就地一滚,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割开第二个人的手腕。第三人刚要开枪,突然一声闷响,他的额头上多了一个血洞。
许沉星转头,看到白薇手中握着一把袖珍手枪,枪口还冒着烟。
看来我们得换个地方说话了。白薇冷静地说,迅速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包裹,除非你想等杜月峰派更多人来。
许沉星眯起眼睛:你到底是谁?
一个和你一样,想看到杜月峰死的人。白薇拉着他从后门离开,现在,跟我走。
两人穿过昏暗的巷道,夜上海的霓虹在远处闪烁。许沉星看着前面白薇的背影,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这个神秘女子显然知道些什么,而她的出现,或许是他查明真相的关键。
远处传来警笛声,许沉星知道,上海滩的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
白薇的脚步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戛然而止。她推开一扇斑驳的木门,霉味混着焚香扑面而来。许沉星借着月光打量这间狭小的佛堂——褪色的帷幔后供着一尊断臂的观音,香案上积灰的铜炉里插着三支未燃尽的线香。
这是红玫瑰的联络点?许沉星用袖口擦拭着手臂伤口渗出的血,目光扫过墙角蛛网密布的暗格。
白薇没有回答。她掀开观音像底座的青砖,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张泛黄的合影。照片上的许世安穿着长衫,搂着个穿学生装的少女,两人身后是圣约翰大学的牌匾。许沉星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少女的眼下有颗泪痣,与白薇的一模一样。
民国二十年冬,许先生资助我读完医科。白薇的指尖抚过照片边缘的焦痕,他死的那天,本该是送我赴德国留学的日子。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许沉星迅速吹灭蜡烛,将白薇拽到神龛后方。月光透过格栅,在地面投下刀刻般的阴影。三个戴鼠灰色礼帽的男人贴着墙根逼近,为首的举起手电筒扫向佛堂,玻璃镜片的反光在许沅星眼前一晃而过。
是杜月峰养的灰鼠帮,专门处理见不得光的脏活。
跟紧我。白薇突然咬住许沉星的耳垂低语,温热的气息裹着淡淡苦杏仁味。不等他反应,她按下观音左手的玉净瓶,地面轰然洞开。两人坠入地道时,子弹擦着许沉星的发梢射入砖墙。
逼仄的暗道里,白薇的旗袍下摆勾住生锈的铁钉。许沉星摸到她小腿肌肤上凹凸的烙印——是日文编号731-214。
满洲来的?他想起七叔说过关东军细菌部队的标记。
白薇猛地抽回腿,黑暗中传来布料撕裂声:许少爷对女人的身体总是这么好奇?她的冷笑裹着颤抖,不如猜猜看,你义父书房暗格里那盒盘尼西林,为什么贴着奉天陆军医院的封条?
许沉星如遭雷击。五年前那个雨夜,他确实在义父锁着的抽屉里见过印着太阳旗的药盒。当时许世安罕见地发了火,罚他在祠堂跪了一整晚。
地道尽头透出昏黄的光。白薇突然转身将他按在潮湿的砖墙上,唇几乎贴上他的喉结:小心头顶。
话音未落,锋利的钢丝网擦着他们头顶掠过,斩断几缕飞扬的发丝。许沉星这才看清前方悬着密密麻麻的银丝,每根都挂着淬毒的倒刺——是红玫瑰的血蛛阵。
跟着我的脚印。白薇褪下高跟鞋,雪白的足尖在淤泥中点出梅花状的印记。许沉星注意到她脚踝系着条红绳,坠子是把铜钥匙,与义父常年挂在怀表链上的那把极其相似。
远处传来日本军靴的橐橐声,混着狼犬的低吠。白薇突然将钥匙塞进他掌心:去霞飞路32号地窖,那里有......
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气浪掀翻地道的顶板,许沉星在最后一刻将白薇护在身下。硝烟中,他看见她染血的唇无声翕动,比出三个字:
找七叔。
硝烟裹着碎砖簌簌落下,许沉星的后背火辣辣地灼痛。他撑起身子时,发现掌心的钥匙已嵌进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滴在白薇苍白的脸上。远处传来日语喝令声,探照灯的光柱刺破黑暗,将地道残骸照得如同白昼。
醒醒!许沅星拍打白薇的脸颊,触手却是黏腻的冰凉——她的左肩嵌着块锯齿状的弹片,深蓝旗袍正被染成诡异的紫黑色。
狼犬的狂吠近在咫尺。许沉星扯下领带扎紧白薇的伤口,突然摸到她腰间硬物。那是支镀铬的钢笔,笔帽上刻着德文海德堡大学医学院1934。五年前的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义父书房的保险柜里,锁着同样制式的钢笔,内藏微型胶卷。
原来是你......许沉星攥紧钢笔。当年婚礼前夜,他撞见许世安对着支钢笔垂泪,此刻终于明白那支笔真正的主人。
探照灯扫过的瞬间,许沉星背起白薇滚进坍塌的砖石缝隙。军靴踏过他们头顶的碎瓦时,白薇的睫毛忽然颤动:钥匙...旋转三圈...才能开地窖的...
她的声音被机枪扫射声吞没。许沉星借着月光瞥见地窖钥匙的异样——铜匙柄内部藏着微型罗盘,指针正指向法租界方向。这分明是七叔的手笔,那个教他拆卸勃朗宁手枪的男人,最爱在武器里藏导航机关。
三声犬吠的间隔里,许沉星背着白薇钻进下水道。腐臭的污水漫到腰际,白薇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带着渐弱的血腥气:你义父...从731部队救出十二个...孩子...她的手突然攥紧他染血的衬衫,我是第十三个...
许沉星脚步骤停。污水映出头顶晃动的光影,日本兵的皮靴声在井盖上方来回逡巡。他摸到白薇脚踝的编号烙印,那些凹凸的伤痕此刻滚烫如火——民国二十二年冬,许世安确实消失过半月,归来时长衫下摆沾着冰渣与血渍。
所以那盒盘尼西林...许沉星的声音哽在喉间。
是孩子们的买命钱。白薇的指甲掐进他肩胛,杜月峰把名单...卖给关东军...她的身体突然痉挛,咳出的血沫染红了许沉星的衣领。
霞飞路32号的铁门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许沉星按照罗盘指示转动钥匙时,铜匙突然弹出一截刀片,割破了他的拇指。血珠渗进锁孔刹那,地窖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
尘封的霉味中,成排的玻璃罐陈列在檀木架上。每个罐子里都漂浮着孩童的手掌,掌心用朱砂写着编号。最末的玻璃罐空空如也,标签上却工整地写着:十三号,昭和九年十一月廿三,冻伤实验存活者。
白薇的呜咽在地窖炸开。她挣扎着扑向木架后的铁皮箱,染血的指尖抠开生锈的锁扣。箱内是十二枚褪色的长命锁,每枚都刻着许字——正是许沉星幼时在祠堂见过的,义父每年清明都会悄悄供奉的物件。
他给我们新的生辰...白薇攥着长命锁跪倒在地,却改不了命里的煞...
地面突然剧烈震颤,爆炸的气浪掀翻地窖门板。许沉星在砖石倾塌前看清了闯入者——七叔握着德制MP18冲锋枪站在硝烟中,镜片后的独眼泛着机械般的冷光。更令人窒息的是,他另一只手拎着的正是杜月峰血淋淋的头颅。
好孩子。七叔踢开滚到脚边的头颅,现在轮到你看清棋局了。
许沉星举起白薇的袖珍手枪时,发现撞针早已被拆除。七叔的笑声在地窖回荡,与五年前在香港训练场如出一辙:记住,执棋的手不该沾血。他抛来染血的怀表,表链上挂着与白薇同款的铜钥匙,去圣玛丽医院停尸房,你义父留了最后一步棋。
白薇突然挣扎着起身,将长命锁狠狠掷向七叔。金属相撞的脆响中,许沉星看清锁芯里藏着的微型胶片——那是穿着日本军装的杜月峰与七叔握手的合影,日期正是许世安遇害前三日。
霓虹灯牌从炸裂的墙缝中透进地窖,百乐门三个字正在对街熊熊燃烧。许沉星抱起气息奄奄的白薇,在夜上海的腥风血雨中,终于看清这场横跨十年的局中局。
怀表的滴答声在停尸房的阴冷中格外刺耳。许沉星推开锈蚀的铁门时,腐尸味混着福尔马林的辛辣直冲鼻腔。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见墙角停尸柜上那个闪着幽光的编号——1935.10.17,正是许世安遇害的日期。
白薇倚在门框剧烈咳嗽,血沫溅在铜钥匙上。许沉星突然握住她的手,将钥匙按进锁孔:一起开。金属咬合的瞬间,柜门弹开的巨响惊飞了窗外栖息的乌鸦。
柜内没有尸体,只有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染血西装,胸口的玫瑰形弹孔已然发黑。西装内袋露出一角泛黄信笺,许世安遒劲的字迹刺破黑暗:
沉星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说明七叔终于撕下面具。莫怨为父将你卷入此局,自你八岁从育婴堂被我抱回那日,便注定要代我看清这盘棋......
白薇突然踉跄着扑向角落的搪瓷盘,呕出大滩黑血。许沉星扶住她时,触到她后腰硬物——是把柯尔特M1903袖珍手枪,枪柄刻着许世安赠爱女薇,民国廿三年。
原来你真是...许沉星想起祠堂供着的无名牌位,喉头突然哽住。
白薇扯开染血的旗袍立领,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缝合疤痕:他们剖开这里取走半个胃...为了测试伤口愈合...她惨笑着翻开西装内衬,暗袋里十二枚弹头叮当坠地,你义父替我挨的这些枪子...该还了...
停尸柜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许沉星拔枪对准声源,却见暗格缓缓升起个玻璃匣,里面浸泡在淡蓝液体中的,竟是颗仍在微微搏动的心脏。导管连接的留声机开始转动,许世安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在停尸房炸开:
沉星,若听到这段录音,说明七叔已用我的心脏做完最后实验。还记得我教你的象棋吗?现在该让过河卒子回头将帅了——去外滩12号保险库,密码是你学会杀人的日子。
窗外骤然响起三短一长的哨声。白薇瞳孔骤缩:是红玫瑰的追杀令!她突然扯断颈间红绳,将挂着铜钥匙的项链塞进许沅星掌心,去十六铺码头找'海东青'号,船底藏着...
子弹穿透玻璃窗的刹那,许沉星抱着白薇滚进停尸柜后的暗道。追兵的皮靴声在头顶炸响,他摸到白薇腰间冰凉的钢笔,突然想起地窖里那些长命锁上的刻痕——每个许字的竖钩都藏着微型密码。
暗道尽头的铁门轰然洞开,黄浦江的腥风卷着汽笛声扑面而来。许沉星在探照灯扫过的瞬间看清江面那艘挂着黑龙旗的货轮,甲板上穿和服的男人正在擦拭军刀,刀柄镶嵌的正是七叔那枚独眼形状的红宝石。
看够了吗?七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许沉星转身时,黑洞洞的枪口已抵住眉心,握枪的手戴着白薇那支德制钢笔。
江面突然升起血色信号弹,将夜空染成猩红。许沉星在枪响前一秒扯断铜钥匙,锋利的断口割破七叔手腕。坠落的钢笔炸开浓烟时,他听见白薇最后的呼喊:
活着才能破局!
浓烟中,许沉星纵身跃入黄浦江。冰冷的江水灌入鼻腔,耳边仍回荡着白薇的呼喊。他拼命向下潜去,身后子弹在水中划出扭曲的轨迹。
海东青号的黑色船身在浑浊的江水中若隐若现。许沉星抓住船底的锚链,指节被铁锈割得血肉模糊。他摸索着找到白薇所说的暗格——一块刻着玫瑰纹的钢板,锁孔形状与断掉的铜钥匙完美吻合。
咔嚓。
钢板弹开的瞬间,许沉星瞳孔骤缩。暗格里不是武器,而是一具密封的玻璃棺。棺中躺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面容与白薇有七分相似,胸前别着731部队军医—白兰的名牌。更骇人的是,她双手捧着一颗仍在微弱跳动的心脏,血管连接着复杂的仪器。
心脏表面的疤痕组织,赫然组成许世安三个字的轮廓。
惊喜吗?七叔的声音通过水下传声器嗡嗡响起,你义父的心脏,可是最好的实验样本。
许沉星一拳砸向玻璃棺,却在触碰的刹那被高压电流击穿手臂。剧痛中他看清仪器上闪烁的数字——1935.10.17,义父死亡日期旁,竟还有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00:15:00。
还有十五分钟,这颗心就会停止跳动。七叔的笑声像生锈的齿轮摩擦,猜猜看,停跳瞬间,外滩十二号的保险库会怎样?
许沉星突然想起义父录音里的警告。他疯狂搜索棺体,终于在底部找到微型镌刻:
过河卒子,回头无路
这是许世安教他下象棋时常说的话。电光火石间,许沉星扯断颈链,将染血的铜钥匙插入仪器卡槽——钥匙断面的金属纹路,竟与心脏血管分布完全吻合。
倒计时戛然而止。玻璃棺缓缓升起,露出下方幽深的甬道。许沉星钻入的刹那,整艘海东青号突然剧烈震动。他回头望去,透过逐渐闭合的钢板缝隙,看见七叔站在甲板上,正将白薇推向船舷——
不!!
许沉星的嘶吼被爆炸声吞没。冲击波将他掀进甬道深处,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白薇坠江时飘扬的衣角,和那支始终紧握的德制钢笔。
三个小时后,圣玛丽医院停尸房。
许沉星在消毒水味中醒来,发现手中攥着半张烧焦的照片。那是从白薇钢笔里取出的胶卷显影——年轻的许世安与穿和服的七叔并肩而立,背后横幅写着昭和九年中日医学交流。
照片边缘,有人用血写着:
心在何处,局在何方
窗外,朝阳将黄浦江染成血色。许沉星摸到枕下的柯尔特手枪,弹匣里只剩一颗子弹。枪柄上,新刻的玫瑰纹还带着松香气味。
走廊传来脚步声,护士推着药车渐行渐近。车轮声中,混着三短一长的金属敲击——正是红玫瑰的接头暗号。
许沉星缓缓举起枪,对准了房门。这一次,他不再犹豫。
许沉星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稍清醒。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车轮声与金属敲击声交织,仿佛在敲打他的神经。
门把手轻轻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许沉星屏住呼吸,枪口纹丝不动。
门开了。
推车先进来的是药盘,上面摆着几支针剂和纱布。随后,一只纤细的手搭在门框上,指甲涂着淡淡的玫瑰色。许沉星的目光上移,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是林曼,圣玛丽医院的护士,也是红玫瑰小组的成员。
你醒了。林曼低声说道,目光扫过他手中的枪,神色未变。她反手关上门,从药盘底下抽出一张折叠的纸条,迅速塞到他手中。
许沉星没有放下枪,只是用另一只手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七叔未死,目标在霞飞路76号。
他瞳孔微缩,烧焦的照片上那行血字仿佛在眼前重现——心在何处,局在何方。
白薇的钢笔里还有东西。林曼压低声音,胶卷的另一半被‘夜莺’截获,他们知道你在查什么。
许沉星沉默片刻,终于放下枪,声音沙哑:谁杀的?
林曼摇头:不清楚,但‘夜莺’已经盯上你了。现在外面全是特务,你得立刻离开。
他握紧纸条,指节发白。窗外,黄浦江上的血色朝阳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乌云。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许沉星从枕下摸出弹匣,将最后一颗子弹推入枪膛。他站起身,扯过挂在椅背上的风衣,遮住腰间的枪。
告诉小组,按备用计划行动。他顿了顿,看向林曼,如果我回不来,烧掉所有资料。
林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头。
许沉星推开窗户,冷风灌入。楼下是医院的背街,几个黑影在巷口徘徊。他冷笑一声,纵身跃出窗外,身影迅速消失在晨雾中。
霞飞路76号,一场更大的局正等着他。而那颗子弹,终将找到它的归宿。
许沉星的身影如鬼魅般掠过弄堂的砖墙,潮湿的青苔在脚下无声碎裂。远处传来特务的低声交谈,手电筒的光柱在雾气中划出几道苍白的弧线。他贴着墙根疾行,风衣的领口竖起,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冽如刀的眼睛。
霞飞路76号——那是一栋废弃的欧式洋楼,铁栅栏锈迹斑斑,庭院里的野草疯长,几乎淹没石阶。传闻这里曾是日本特务机关的联络点,后来因一场离奇的大火被废弃。但许沉星知道,有些东西,烧不掉。
他绕到后门,门锁早已锈蚀,轻轻一推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黑暗中,尘埃浮动,腐朽的木质地板在脚下微微震颤。二楼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翻动纸张。
许沉星握紧枪,无声地踏上楼梯。每走一步,记忆便撕开一道裂口——
白薇坠江前的那一夜,她曾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嘶哑:沉星,别信七叔……他早就不在了。
可照片上的七叔,分明还活着。
二楼的书房门虚掩着,昏黄的煤油灯在桌上摇曳,映照出一张被刀钉在墙上的地图——上海租界、日军驻地、地下联络点,密密麻麻的红线交织成网,而中心赫然是圣玛丽医院。
你终于来了。阴影里,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许沉星的枪口瞬间抬起,对准声音的来源。
那人缓缓走出黑暗,半边脸被烧毁的疤痕扭曲可怖,但那双眼睛——许沉星绝不会认错。
七叔。
十年了,沉星。七叔笑了笑,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你还是这么警惕。
许沉星的指节绷紧,枪纹丝不动:白薇是你杀的?
七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枚怀表,表盖弹开,里面嵌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许世安(许沉星的父亲)、七叔,以及一个穿和服的女人。
你父亲当年发现的秘密,足够让整个上海滩血流成河。七叔的指尖抚过照片,‘夜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网。而你,是最后的棋子。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
许沉星忽然笑了,枪口微微压低:所以,那颗子弹该给谁?
七叔沉默片刻,从桌下推出一份档案,封面上印着血红的樱花徽记。
给你自己选。
许沉星的目光落在那份档案上,血红的樱花徽记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左手持枪,右手翻开档案——里面是一份名单,密密麻麻写满了上海各界要员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日期和代号。
而最上方,赫然是许世安三个字,后面跟着一行小字:
昭和十二年,处置完毕。代号:夜莺七号。
许沉星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以为你父亲是英雄?七叔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骨头,他才是‘夜莺’的创始人。
雨声震耳欲聋,许沉星的枪口终于颤抖了一瞬。
七叔趁机向前一步,烧毁的半边脸在灯光下如同恶鬼:你以为白薇为什么死?因为她发现了真相——你父亲根本没死,他一直在操控这一切!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突然被踹开,林曼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手中的勃朗宁手枪直指七叔:别动!
七叔却笑了,缓缓举起双手:晚了。
窗外,刺耳的哨声划破雨夜,数十名黑衣特务已将洋楼团团包围。为首的男子撑着黑伞踏入庭院,伞沿抬起时,露出一张与许沉星七分相似的脸——
许世安。
沉星,男人温和地唤道,仿佛真是位慈父,把枪放下,我们该回家了。
许沉星看着那张脸,忽然想起白薇坠江前最后的耳语:
心在何处,局在何方。
他扣下了扳机。
枪声炸响的刹那,许沉星的瞳孔里映出父亲眉心绽开的血花。许世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黑伞从指间滑落,被狂风卷进雨幕。
七叔的笑声戛然而止。
林曼的枪口仍指着七叔,声音发颤:沉星……档案是伪造的!你父亲当年……
我知道。许沉星打断她,甩手将档案掷向煤油灯。火焰轰地窜起,照亮他冰冷的侧脸,真的许世安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不过是‘夜莺’用整容和催眠制造的傀儡。
七叔的疤痕在火光中抽搐: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白薇的钢笔胶卷里。许沉星抬起枪——尽管弹匣已空,七叔仍下意识后退半步,那张照片上,我父亲的表链是右撇子的戴法。而这位……他瞥向庭院里的尸体,戴在了左边。
窗外传来特务们杂乱的脚步声。林曼猛地扯开书架后的暗门:地道!
许沉星却不动。他弯腰从燃烧的档案中捡起半页未烧尽的纸,上面残留着一行字:
心局计划最终阶段:黄浦江底,昭和十四年。
原来如此……他轻笑一声,突然调转枪柄砸向七叔太阳穴。老人闷哼倒地时,许沉星已夺过林曼的勃朗宁,对着天花板连开三枪。
年久失修的吊灯轰然坠落,砸在煤油灯上。火浪瞬间吞没了整间书房。
三个月后,法租界咖啡馆。
林曼将报纸推过桌面:‘霞飞路爆炸案’结案了,七叔和二十三名特务的死亡被归为帮派火并。头版照片里,黄浦江上正打捞起一艘沉没多年的日本军用潜艇。
许沉星搅动着咖啡,勺柄刻着小小的玫瑰纹。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新换的怀表上——表盖内侧,白薇的照片取代了那张泛黄的合影。
对了。林曼压低声音,组织找到了‘夜莺’真正的名单……
不必了。许沉星合上怀表,起身走进熙攘的街道。风掠过他的风衣下摆,隐约露出腰间另一把柯尔特手枪——
这一次,弹匣是满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