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红线断,各生安好 > 第一章


结婚五十年,季望川依旧恨我入骨。

我处处讨好,将一双儿女养的出人头地,五十年金婚纪念日,他还是拒绝与我留下一张照片。

我心中悲痛,可飞驰的汽车撞向我时,他却为了救我死了。

弥留之际,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拔下无名指的婚戒。

孟晚晚,如果当初我先救的不是你,该有多好……

葬礼上,儿子痛苦不已。

爸,你总说你和清秋阿姨有缘无分,妈害了你一辈子,让您都不能寿终正寝,不过现在您终于能和清秋阿姨团聚了。

女儿也恶狠狠的瞪着我。

要不是你爸怎么会这么早离开!你就是个扫把星,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所有人都说季望川不该娶我,连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我同系统做了交换,回到了五十年前。

这一次,我会彻底消失在季望川生活里,成全所有人。

1

孟晚晚!别睡,快醒醒!

耳边是男人急切的声音,我恍惚睁眼,吸入一大口浓烟。

眼前是扭曲变形的车间钢架,和年轻的季望川。

我竟然真的回到了五十年前,一切错误的起点。

上一世,棉纺织厂火灾,季望川因为先救我,折返回来时隔壁的宋清秋已经死了。

因为这事他怨恨了我一辈子。

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了。

快上来!我背你出去!季望川的手臂往前伸了伸。

我强忍住胸口的酸涩,把他的手推开。

宋清秋......她在......东侧仓库......你快去救她……

季望川伸出的手僵住了,眼神不由自主的转向东侧。

脸上的担忧急切几乎都要溢出。

可下一秒,他回头,坚定的伸手拉住我的胳膊。

先救你,我马上......

不,我打断他,再次将他的手推开,季望川,你不先救她,你会后悔一辈子……

我一生的不幸,五十年婚姻,五十年冷暴力,统统都由此开始。

我踉跄的站起身,我可以自己出去,你快点,她快坚持不住了……

可……

没等他回话,我拖着腿往前走。

身后季望川的脚步渐远,我扯出笑,眼泪却不自觉流出。

这第一条红线,应该是彻底斩断了。

上辈子我和系统做了交换,求得了这次回到过去的机会。

系统告诉我,我和季望川身上有三条缠绕交错的红线,重生的三天内,我需要彻底斩断这三条红线,然后离开。

从此我和他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与他结婚,生儿育女,他也不会因为我郁郁寡欢一辈子,还不能寿终正寝。

但万事皆有因果,擅自破坏因果,我需要承担代价。

只要他能开心活着,我不怕任何代价。

现在他可以成功救下宋清秋了。

依着系统的原因,我能感受到我和季望川身上的羁绊淡了。

砰,眼前的越来越大的火势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挪动的脚步越来越小,腿上的伤很痛,而我也吸入了太多的浓烟。

晕倒的前一刻,恍惚间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2

水……水…

缓缓的温水浸润喉咙,我慢慢睁开双眼。

当视线聚焦,二十五岁的季望川就这样撞进我的眼帘。

他下巴冒出青黑的胡茬,眼底布满血丝,一看就很久没有休息。

醒了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右手悬在半空,似乎想碰我又不敢。

我移开视线,没想到兜兜转转,救我的还是他。

我下意识摸向无名指。

没有婚戒,只有两道红线的印记。

我成功了,宋清秋活下来了,第一条红线消失了。

还要喝水吗

他将水杯递到我嘴边,手指触碰到了我和嘴唇,烫得我浑身一颤。

让我想起上辈子最后时刻,这双手也是这样扶着我的脸,然后决绝地摘下了婚戒,

说着没有遇到我该有多好。

我侧开脸,摇头拒绝。

你的腿...对不起,我去晚了。他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我的右腿。

我了然地笑了。

上辈子这场火灾后,我的右腿落下终身残疾,到老了只能靠轮椅出行。

而这次为了推开他,我拖着伤腿走了更远的路,只会比前世更加严重。

我敲敲包的严严实实的右腿,故作轻松,要截肢吗

季望川猛地站起来,声音发颤,胡说什么!我不会让你有事,我联系了省城的专家,明天就转院。就算倾家荡产...

我看着为我心急如焚的他,自嘲一笑。

这样的季望川,要我怎么能不爱呢。

我和他认识几十年。

他一直都这样,嘴上说着恨,心里却比谁都柔软。

明明不爱我,却还是为我花光积蓄治疗右腿。

医生说我今年不能上楼,所以无论狂风暴雨,他每日都会准时来接我下班。

他牵着我的手走过大街小巷。

在这个电梯还没有普及的时代,日以继夜背着我上楼回家。

季望川什么都好,只是不爱我。

我低下头掩住眼底的泪光:不用了,这不关你的事。

对了,宋清秋怎么样了。我生硬的转移话题。

听到宋清秋,他脸上闪过一丝的柔软:她没事,只是吸入浓烟,小张还给她拍了一张照,她笑的跟没事人一样。

是吗,那就好。季望川笑了,我也跟着他笑。

我看向窗外,天空的云朵就像一朵巨大的向日葵。

我看的入神,季望川伸手晃了晃。

他笑着说,想看向日葵了是不是医院门口种了一大片,你等着,我去给你摘。

我愣了一瞬,这是第一次季望川主动要送我花。

我用力压下眼底的潮意,扯出灿烂的微笑。

好啊,我等你。

季望川出门了,我伸手描绘他的背影。

就当是我自私一回,我伸手摸了摸肚子,感受着孩子的存在。

明天,我就痛痛快快的斩断第二根红线。

3

季望川出门后,我看见地板上有个东西,似乎是他落下的。

我强撑着下床,扶着墙壁慢慢挪。

是张照片。

我弯腰捡起,呼吸瞬间凝滞。

是刚刚季望川说的照片。

照片上的宋清秋做着鬼脸,季望川侧脸望着她,眼里盛满我从未见过的宠溺。

我恍惚想起前世金婚纪念日,我穿着新做的旗袍,小心翼翼地问:望川,我们拍张合照好吗

他头也不抬的拒绝:没必要。

他似乎忘记了,五十多年来,我和他从没有过一张合照,就连结婚本上的照片都是合在一起的单人照。

我梦寐以求的,她却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孟同志护士的呼唤让我回神,你腿还没好,怎么下床来了,我扶您回去吧。

我点点头。

我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能等来季望川的向日葵。

担心他出事,我托护士帮我问问他的行踪。

护士同情的看了我一眼,他没事,季同志一直都呆在宋清秋同志的病房,两人可开心了,病房一直传出笑声。

你不是明天做流产手术吗,还是赶紧休息吧。

我的笑容僵在原地。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季望川从不对我说谎,除了宋清秋的事。

我和季望川一年前就订婚了。

但我从来没有阻止他去找她。

只是最近宋清秋的爸出了政治错误,而季望川正好是调回省城的关键时候。

我才阻止他和宋清秋有过多交集。

他嘴上答应我,却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瞒着我去见她。

甚至上辈子他以为宋清秋错过了救援最佳时机是我故意为之,恨了我一辈子。

我躺回床上,闭上眼,我想我还是太贪心了。

夜已深,没等来季望川,我却等来了他的爸妈。

周母一看见我,便心疼的抹眼泪:可怜的晚晚,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周父一看我的病房空无一人,两条眉毛皱成八字。

季望川人呢你受这么重的伤,不好好陪着你,他滚哪里去了!

周父与周母真切的关心,让我心头泛酸。

父母牺牲后,周父与周母是真的把我当亲女儿疼爱。

我一向听话,可这一次却要违背他们了。

我撑起身,对着二老郑重的说:伯父伯母,我和季望川的婚事就算了吧。

过几日我就申请调去东城,这么多年看着伯父伯母对我的照顾,晚晚都铭记于心。

周母一愣,连忙上前拉住我:晚晚你别急,东城离这天南地北,你一个小女娃去到那边怎么活啊。

是不是季望川这混小子这一次先救那个宋家的,让你伤心了你放心,伯母肯定好好说他。

晚晚,望川心里肯定是有你的,这次一听说你腿受伤,他立马就让我们联系省城的医院,望川只是一时没想清楚,你千万不要赌气离开呀!

前世,宋清秋离世,季望川悲痛欲绝,他们也是这个劝我的。

最后,我过了五十年貌神合离的婚姻生活,所有人都后悔了。

我回握住周母的时候,轻声开口。

伯母,望川心里没我,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想就这么结婚。

要是他就这么娶了我,我也能想到我和他的婚姻会是多么的糟糕,他会一辈子想着念着他的心上人,而我不愿意看到他活的不开心。

说到这,我不得不停下,强忍住翻腾上涌的悲痛。

周母叹了口气,晚晚,等结了婚,望川会发现你的好的。

我抹去眼角的泪水,笑着摇头。

伯父,伯母,爱与不爱不是光靠时间就能产生,我不想逼他,我们还是算了吧。

周父周母对视很久,随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周母抹了眼泪,终究是我们周家没有福分,娶不到晚晚这么好的媳妇。

周父拍了拍我的肩膀:到了东城那边,有任何的困难,你的联系我们,我和你伯母永远是你的家人。

我的眼泪瞬间滚出来,抱住周母:好,谢谢伯父伯母。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我被推进了手术室。

4

我没想过,流产竟比生孩子还要痛。

医生将钳子伸进我的体内搅动。

我疼的发颤,死死咬住嘴唇。

这样的痛,让我想起了前世生孩子那一夜。

我怀的是双胞,我生了一天一夜才生出了一个孩子。

医生说一个小时内我生不出来,孩子和我都有生命危险。

可我实在没有力气了。

周望川用力的攥着我的手,晚晚,你在努努力好不好,我没办法失去你和孩子,我求求你,你在努努力……

他竟然哭了,这是我第二次见他流泪,第一次是宋清秋死的时候。

看着他的眼泪,我突然多了一点力气,用力将孩子生了下来。

周望川抱着大汗淋漓的我,眼泪滴落在我的肩膀。

晚晚,我们不生了,再也不生了,我害怕……失去你。

那时的我天真的以为周望川对我是有感情的。

可后面,他说的不生,却是再也没碰过我。

手术过程只有短短半个小时,我却觉得几辈子过去了。

护士将我推回病房,我撑着力气打电话给棉纺厂主任申请调令。

因为我是烈士遗孤,主任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让我这几天就去报到。

挂了电话,我瘫在病床上,静静感受第二根红线的消失。

这样才是对的...我对着空空荡荡的病房自言自语,他们只是一场意外,这两个孩子,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可心脏突然狠狠抽搐起来,疼得我弯下腰。

我死死咬住被角,泪水却决了堤。

我竟然亲手杀了我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我哭到脱力,睡了过去。

却被一声震怒吵醒。

5

孟晚晚!周望川一把把我扯起来,力道大的像要把我的手腕捏碎。

火灾时你让我先救清秋,我还当你变好了,没想到在这里等着我,我不过就是没给你带那个破花,你就在我爸妈面前告状,让他们欺负清秋,她现在割腕自杀了,医院血库的血不够,清秋现在还在抢救,你满意了

愣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周望川的话。

前世,宋清秋死在了火灾里,这一世明明我已经让周望川救下了她,也取消了和他的婚约,为什么宋清秋还会自杀呢

本来我还想这救命之恩的第三条红线如何斩断。

如今,倒是正好。

我努力从病床上坐起来,所以,你认为是我逼她自杀的吗

季望川愣住了,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白的点破,他的语气更加尖锐。

难道我还冤枉你了清秋现在生死未卜,你现在就该在手术室门口跪着赎罪!

他推着我整个病床去到了手术室门口。

护士忙前忙后,着急去借血。

她对着季望川说:病人失血过多,血库里b型血不够,快去联系有没有相同血型的人来献血,借调需要时间,病人快撑不住了。

我扯了扯护士的袖子,我是b型血,抽我的。

护士大喜,太好了,病人有救了,只是至少需要400ml,你脸色这么苍白,撑不住吗

不行。季望川打落我的手,厉声拒绝,我会再找人,不需要你来逞英雄,400ml血!你这么瘦弱,不要命了吗

护士着急,可病人危在旦夕,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季望川看向手术室,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

我读懂了他此刻的着急。

我重新拉住护士的袖子,轻声开口:我撑得住,我愿意献。

护士看向我:你最近有没有动过大手术,如果做过,半条命都会没了,即使没有做过,也会大伤元气。

我低头看向肚子,缓缓摇头:没有做过,养养就好了,救人要紧。

季望川再一次紧紧握住我的手腕,他皱着眉,十几秒后他松开了我的手,将我推进抽血室。

他将我身上的被子裹紧。

这次是我欠你的,我会好好补偿你。

他走后,医生开始抽血。

血源源不断的流出我的身体,意识恍惚间,我突然想起我与季望川的那一夜。

那是一个多月前,他喝的酩酊大醉。

周母让我给他送一杯蜂蜜水解酒。

可他将我拉进怀里,一切就都不受控制。

自订婚以来,我与周望川只过牵过一次手。

他急切的吻我的唇,亲我的脖颈。

酒气熏天,竟把我也熏醉了。

竟将他脱口而出的清秋换成了晚晚。

混乱,痛苦,却对我来说又无比美好的一夜。

第二天,他说他一定会娶我护我。

他也真的说到做到护了我五十年,直到他死前的那一刻。

可我也知道那一晚是我偷来的。

现在,我必须将一切拨回正轨,斩断我与他的所有缘分。

6

血液慢慢装满,而我在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晕倒的最后一秒,我又一次想起了他上辈子临死前与我死生不再相见的决绝。

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望川哥,这辈子,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再次醒来,我又回到了原来的病房。

我好像睡了很久,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我该走了。

我喊来了护士,借了电话。

电话挂断不久,周望川拿着一桶保温盒进来。

满满一缸浓稠的补气血的红枣粥,一看就不是外面的手艺。

我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这是你做的吗

周望川别过头,语气中却透露着温柔。

我放了很多红枣,医生说这补血很有用,清秋已经脱离危险了,谢谢你。

我吃下一大口粥,看向季望川:望川哥,一年前我落水那次,如果换成别人,你也会救的,对吧。

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嗯,这是我的职责。

心尖被扎的刺痛,眼中蓄起泪水,我却扬起最灿烂的笑容:那就不用谢我了。救宋清秋,也是我应该做的。

望川哥,一年前你救我一命,现在我救了你心上人一命,我这救命之恩也算是报完了。

我们之间的缘分也就到这了。

从前是我不懂事,我爸妈牺牲后,我一直缠着你,我只是……太想有一个家,太依赖你了,逼你娶我,你一定很痛苦吧

以后不会了,我都会改的。

改掉爱你,追随你的习惯。

我不会再和他结婚,生儿育女。

他不用再被迫放弃心爱的姑娘,不用在婚姻里煎熬五十年。

更不会为了救我而失去生命。

周望川心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刚开口,却被护士打断。

季同志!宋同志醒了,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我看见他眼底瞬间亮起的光,那是我从未得到过的神采。

他匆忙起身,却又迟疑地看向我。

去吧。我笑着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她更需要你。

季望川站在原地,喉结滚动了几下:晚晚,你等我,我...

望川哥。我打断他,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这辈子,你一定要幸福啊。

他怔住了,不安的开口:什么幸不幸福,我们还有一辈子,你乖乖休息,我很快就回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说完,他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轻轻抚摸着无名指,不会再有以后了。

第三条红线,彻底断了。

我坐上轮椅,离开了医院。

医院门口果然有一大片来的正好的向日葵。

黄灿灿,照得人暖洋洋的。

只是我永远也没等到我的那束向日葵。

周望川安抚完宋清秋后,立刻就跑回了病房。

可却没有人影,他想去找人。

来查房的护士正好进来,看着空荡的床铺,皱着眉问他。

孟同志人呢,她刚做了流产手术,身体还很虚弱,怎么能随意下床走动。



data-fanqie-type=pay_tag>



7

周望川站在病房门口,耳边嗡嗡作响。

流产手术什么流产手术!

护士被他骤然惨白的脸色吓到,声音都跟着发颤:就、就是前天上午的手术啊……孟同志坚持要流产……

孩子

他们的孩子!

周望川的呼吸猛地滞住,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突然想起那天她苍白的脸色,想起她抽血时微微发抖的指尖……

明明有那么多的不对劲,他却没有察觉到。

而那时,他竟然还逼着她去救宋清秋!

周望川喃喃自语:她刚失去孩子,我还逼着她抽了400ml的血……

护士大惊:400ml!她刚流产就抽了400ml血!你们疯了吗!她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他眼眶发红:对不起……我不知道……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周望川的拳头狠狠砸在墙上,指节瞬间渗出血丝。

他想起她躺在病床上虚弱微笑的样子,想起她轻声说望川哥,这辈子你一定要幸福时,眼里那抹决绝的光……

周望川突然意识到她早就打算离开了。

流掉他们的孩子,带着满身伤痕,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她现在在哪儿!他一把抓住护士的肩膀。

护士被他赤红的双眼吓到,结结巴巴道:我、我们也不知道……

周望川转身冲出门外,却在走廊撞上了匆匆赶来的父母。

爸...妈他抬头,对上父母铁青的脸。

周父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清脆的响声在走廊回荡:混账东西!

周母红着眼眶,颤抖着递过一个信封:晚晚让人送来的。

周望川哆嗦着拆开,一枚翠绿的戒指,我和他的订婚戒指。

望川哥:

救命之恩已还,从此两不相欠。

愿你与清秋同志白头偕老。

——晚晚

她...去哪了周望川颤着声音开口。

现在知道问了周父冷笑,东城的调令今早就批下来了。

话刚说完,周望川已经冲了出去。

走廊尽头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喊声:备车!去火车站!

周父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早知今日...

8

可当他跌跌撞撞冲进火车站时,列车已经缓缓启动。

车厢内。

孟行舟小心翼翼地将我抱上卧铺,又细心地在我腰后垫了个软枕。

他是我爸生前领养的孤儿,这个从小跟在我身后喊姐姐的少年,如今已经比我高出大半个头。

姐,喝点汤。他打开保温桶,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我熬了五个小时……

我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想起前世。

在我被儿女厌弃的那些年,只有行舟会定期来看我,每次都带着这样一桶汤。

傻小子。我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又不是什么大病。

他固执地舀起一勺汤,轻轻吹凉:医生说至少要养半年。

他声音突然哽住,周望川这个混蛋,别让我再见他,不然我一定打……

行舟。我打断他,接过汤碗,都过去了,我……也不会在回头了。

车厢里安静下来。

他转身从背包里掏出一束向日葵,找了个空罐头瓶插好,笨拙地摆在窄小的桌板上。

医院时,他非要摘一大束向日葵让我抱着。

我笑着阻止他,又不是在家里……

他却固执地调整着花枝的角度,轻声开口。

因为你喜欢。

我愣住了,眼泪突然涌出。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记得,孟晚晚最喜欢向日葵。

不是周望川忘记摘的那束,不是病房窗外够不着的那片。

是专程为我采来,连花枝都要摆正角度的这一束。

站台上。

周望川疯了一样冲进站台,挨个车厢拍打窗户。他的制服皱巴巴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晚晚!!

可列车已经加速度离开,驶向远方。

他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他好像失去孟晚晚了。

9

周望川找到我时,东城的木棉正开得热烈。

他站在纺织厂宿舍楼下,制服皱巴巴的,怀里抱着一束已经蔫了的向日葵。

三个月不见,他瘦得颧骨都凸出来,眼下两片青黑。

晚晚...他声音哑得不成调,对不起,我来迟了,调令很难申请。

我坐在轮椅上,手里的毛线团滚落在地。

他立刻蹲下来捡,动作太急,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

看着他颓废的样子我有些难受。

他伸手想碰我盖着毯子的膝盖,又在半空停住,你的腿,还疼吗

我摇摇头:不疼了,行舟为我找了这边的专家,对了,清秋同志还好吗

他喉结滚动,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晚晚,我和她是清白的,我让她给写了封信,解释...

望川哥。我轻声打断他。

不用了,我比谁都清楚,你爱的人不是我,别因为我耽搁了你们的感情。

清秋同志很好,你们要幸福啊。

有片花瓣落在他肩头,我下意识想拂去,又收回手。

我看着他通红的双眼,我和你没有未来了。

但你和清秋还有很长很好的日子。

周望川摇头,声音哽住:不,不是这样的。那天你问我,如果落水的不是你会不会救...我现在知道答案了。

他的眼泪砸在我手背上,我会救任何人,但只有你...只有你让我害怕。

他解开制服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狰狞的疤痕:这是火灾时救清秋时受的伤。但你知道吗当时我满脑子都是...我要赶紧去救你……我害怕,害怕晚一秒就见不到你了。

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铃响,孟行舟拎着饭盒从食堂回来。

他小跑着过来,看到这一幕时猛地刹住脚步。

周望川却恍若未觉,他的额头抵着我的手背,温热的泪水浸透了我的衣袖:我爱的从来都是你。只是我太蠢,直到失去才明白。

晚晚,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看着他通红的双眼,想起前世他临终时拔下婚戒的模样。

那时的眼泪,也是这般滚烫。

望川哥。我轻轻抽出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花瓣,都过去了。

孟行舟突然咳嗽一声:姐,饭来了。

周望川站起身:我不逼你,明天我再来。

不用了。我轻声拒绝,行舟会照顾我。

他站在原地,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直到行舟推着我转过楼道,我还能感受到那道目光,沉甸甸地烙在背上。

后来周望川又来过几次。有时带一包红糖,有时是几贴膏药。

有次下暴雨,他在楼下站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就发着高烧被同事架走了。

渐渐的我发现我逐渐记不清周望川了。

第一次意识到,是在某天我指着楼下站着的人问行舟。

这个人是谁,他在等人吗,为什么一直站在我们楼下。

孟行舟瞪大双眼,反问我,你不记得他了吗。

我突然意识到,我应该是认识他的。

我能准确记得所有人,他们说我唯独忘了他。

最奇怪的是,所有人都说我忘了某个人,却没人能说清那人是谁。

我似乎记得我是与谁做了交换,我想或许这就是交换的代价。

某天,孟行舟突然捧着我的脸端详:晚晚,你最近怎么老盯着无名指发呆

我茫然低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反复摩挲左手的无名指,好像这里曾经带过什么东西,可我明明,从未戴过戒指啊。

我对他笑:你说呢,我总觉得我无名指缺点东西。

他害羞的抱住我,说快了快了。

没过多久行舟向我就求婚了,我很开心。

遇见那个男人的下午,我正在试婚纱。

橱窗外站着个高大身影,阳光给他轮廓镀上金边。

晚晚...他隔着玻璃唤我。

我礼貌地微笑:同志,我们认识吗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

这时孟行舟冲出来拽住他:周望川!你答应过不再出现!

周望川。

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三天后,我在木棉树下等孟行舟时,他又来了。

这次他穿着便装,手里捧着个褪色的向日葵标本。

我注意到他锁骨下方有道狰狞的疤。

他突然开口,1971年3月28日,棉纺厂火灾那天,你说'如果你先救宋清秋,就不会后悔一辈子'。

我困惑地眨眼。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枚翠绿戒指:可我后悔了...

同志,我打断他,您真的认错人了。

他的表情破碎,过了很久,他走了。

一年后,我的结婚宴上,我见到了宋清秋。

清秋同志怎么站在太阳底下快进来坐。

我出门,惊讶地看着门口脸色苍白的宋清秋。

她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目光落在我无名指的婚戒上。

晚晚姐,你真的不记得他了吗她声音发颤,周望川,棉纺厂的主任...

谁我困惑地眨眨眼,是新来的技术员吗

宋清秋死死盯着我:你记得我,记得孟行舟,记得周伯父周伯母,唯独忘了他

我看到远处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往后躲了躲。

我确实不记得了,我既然忘了他,那说明他对我而言应该不重要。

宋清秋哭出声。

他死了。上周的事。肺癌,从确诊到走就三个月。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我眯起眼睛,看见她指缝间漏出的信封边缘泛着黑边——是讣告。

我轻轻抱了抱宋清秋,节哀。

回头,孟行舟在等我敬酒,我走上前挽住他的手。

时光一逝不复回,往事故人不可追。

番外:

晚晚走后的三个月,我拿到了调令。

东城纺织厂父亲把调令拍在桌上,你疯了省城的大好前途不要,跑去那种小地方

我平静地说,我必须去,晚晚在那里。

母亲红了眼眶:望川,晚晚已经......

她会原谅我的。我打断母亲的话,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一向心软。

父亲重重叹了口气:你去了又能怎样她连孩子都不要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是啊,她连我们的孩子都不要了。那个本该在明年春天出生的孩子,那个会叫我爸爸的孩子。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会把她带回来。

但我只见了她一面,她便不肯见我了。

我在她家楼下等待,又一次突然吓死了暴雨。

我渴望着她能出来见我,但没有。

暴雨之后,我陷入了昏迷。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宋清秋死在了那场火灾,而我和晚晚结婚了。

我看到金婚纪念日那天,她穿着新做的旗袍,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拍张合照。

而我头也不抬地拒绝,说没必要。

我看到她坐在轮椅上,望着我和宋清秋年轻时的照片发呆。

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黯淡得像蒙了灰的玻璃。

我看到汽车撞来的瞬间,我推开她,却被撞飞出去。

可最后我却对她说:孟晚晚,如果当初我先救的不是你,该有多好...

不,不是这样的!

我在梦里大声喊叫,却没人能听到。

醒来时,母亲坐在床边抹眼泪。

望川,放过晚晚吧。

母亲说,她为你流了孩子,抽了血,断了腿,够还你的救命之恩了。

孩子……梦里我和她的孩子。

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那场火灾前,我和晚晚有过一夜。她来给我送醒酒汤,我醉得糊涂,拉着她不放...

第二天我承诺会娶她,却不知道她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

而她独自躺在手术台上,放弃了那个小生命。

而我,竟然还逼刚流产的她给宋清秋输血!

畜生...我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打得嘴角渗血。

母亲吓得拉住我的手,我却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横流。

两世为人,我都辜负了她。

前世我用冷暴力折磨她五十年,今生我害她失去孩子,失去健康,最后连记忆都要失去。

是的,记忆。东城的同事告诉我,晚晚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我。

医生说这是心因性失忆,是大脑对极度痛苦的自我保护。

我本该放手。

可每当我想要放弃时,前世记忆就会在梦中折磨我。

那个世界的晚晚,到死都爱着我。

而这个世界的晚晚,选择用遗忘来惩罚我。

后来,晚晚要和孟行舟结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深深吐了一口血。

母亲把我拉到医院。

竟然是肺癌晚期。

我在医院里崩溃大笑,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资格不放弃了。

我还想看一次晚晚穿婚纱的样子,但我的病情急转如下。

最后的一个,我好像又看到了晚晚。

晚晚...下辈子,换我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