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错羽纹 > 7. 困在梦魔里

暴雨倾盆,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像某种巨兽的嘶吼。
枕溪古镇,“云栖阁”的小阁楼房间,苏云起正被困在梦里。
黑暗挤压着他的胸腔,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他的手腕被冰冷的金属禁锢,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手铐刺耳的碰撞声。
“说!你妈妈把东西藏在哪里了?!”
男人的声音像刀锋刮过耳膜,嘶哑、阴冷,裹挟着暴戾的怒意。黑暗里,苏云起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一只粗粝的手狠狠掐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
“我……不知道……”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撒谎!”男人猛地拽紧他的头发,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砰!
一道惊雷劈落,苏云起猛然惊醒!
他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手指死死攥紧床单,指节泛白。窗外,暴雨仍在肆虐,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密的针尖刺进他的神经。
又来了……又是这个梦……
他颤抖着抬起手,左手腕上那道陈年的疤痕在闪电的映照下泛着狰狞的暗红色。
——那是手铐留下的痕迹。
可他不记得自已曾被铐住过。
更不记得……那个男人是谁。
苏云起坐在床沿,双手深深插进发间。
窗外惨白的闪电一次次照亮房间,又迅速被黑暗吞没。他拼命回想,可记忆就像被雨水冲刷的墨迹,越是用力,越是模糊不清。
妈妈……妈妈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闭上眼,试图在黑暗中勾勒她的轮廓——是温柔的笑?是轻声的呼唤?还是……某个破碎的、染血的画面?
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该死……”他咬紧牙关,指节抵住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被掩埋的记忆挖出来。可回应他的,只有梦魇里男人歇斯底里的咆哮——
“你以为装傻就能蒙混过去?!”
“你这个养不熟的野种!!”
心脏剧烈抽痛,他猛地弓起身子,像一只被刺伤的困兽。床头的药瓶被手肘撞翻,白色药片滚落一地,在雷光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雨声渐急。
墙上老式挂钟的秒针走动声被无限放大,每一下都像是手铐链条的拖拽声。
他缓缓抬头,看向衣柜镜中的自已——苍白的脸,布记血丝的眼睛,还有……
——镜中人的嘴角,竟缓缓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苏云起的呼吸猛然滞住。
镜中的自已——那张苍白的、疲惫的脸,分明是他的轮廓,可嘴角却正以不自然的弧度缓缓上扬。肌肉扭曲的纹路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形成一个他绝不会露出的、毛骨悚然的笑容。
“不……”
他的指尖开始发抖,后背窜上一阵刺骨的寒意。镜中人的眼睛——那双本该和他一样的眼睛,此刻正渗出一种陌生的、疯狂的光。
左手腕的疤痕突然灼烧般刺痛起来。
苏云起踉跄着扑向地面,颤抖的手指在散落的药片中胡乱抓取。两粒、三粒——他顾不上数,直接将药片塞进嘴里,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吞咽着。
苦味在舌根蔓延。
他死死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等待药物起效的几分钟像被拉长成永恒。耳边开始出现嗡鸣,像是无数细小的声音在脑壳里尖叫——
“你以为吃药就有用?!”
镜中的声音。
苏云起猛地抬头,镜面却已恢复正常,只有他自已惊恐的脸倒映其中。但嘴角残留的肌肉记忆仍在抽搐,仿佛那个诡异的笑只是暂时潜伏,随时会卷土重来。
他攥紧剩下的药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具身l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他不认识的东西?
窗外雨势渐弱,只剩下零星的雨滴敲打着屋檐,发出细碎的声响。苏云起坐在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疤痕,思绪仍被噩梦缠绕。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接着是爷爷缓慢翻身的窸窣声。
苏云起回过神来,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昏黄的灯光从门缝溢出。爷爷半靠在床头,布记皱纹的手正揉着膝盖,眉头紧锁。
“爷爷,腿又疼了?”他低声问,走到床边坐下。
“老毛病了,这鬼天气……”爷爷摇摇头,声音沙哑。
苏云起没再多言,只是伸手覆上爷爷的膝盖,掌心温热,力道均匀地按揉着僵硬的关节。爷爷的腿早年受过伤,每逢阴雨天便疼得厉害,这些年,他早已熟悉如何替他缓解疼痛。
从苏云起记事起,爷爷的右腿就带着伤。小时侯他总爱趴在爷爷膝头,数着那道从膝盖蜿蜒到脚踝的狰狞疤痕,像在数一条扭曲的蜈蚣。爷爷会摸着他的头说:“这是老天爷给的记号,怕爷爷把云起弄丢喽。”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雨滴偶尔敲打窗棂的声音,和爷爷渐渐平缓的呼吸。
苏云起犹豫了一下,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
“爷爷……”苏云起的嗓音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干涩
,“我父母他们……”,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老人浑浊的眼眸在煤油灯下泛着微光,他静静地注视着孙子,布记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良久,老人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苏云起紧绷的肩膀。
“孩子,”爷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妈妈这一生啊,就像山涧里的清泉,干净透亮得能照见人心。她待人总是温声细语,可骨子里比谁都硬气。她让事讲究规矩,却从不拿规矩压人。”老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老天爷有时侯……真不长眼啊,让这样的好人遭罪。”
苏云起感觉到爷爷枯瘦的手在微微发抖,那双手像铁钳般突然攥紧了他的手腕。
“可你要记住——”爷爷的声音突然变得铿锵有力,“这世道能摧毁人的性命,但永远毁不掉真正的好人品性。”
老人几近哽咽,却强撑着抬高了声调:“云起啊,别让恨在你心里扎根。要活得像你妈妈——柔而不弱,善而不愚,明明白白地在这世上站稳脚跟。”
“爷爷,”苏云起抬起通红的双眼,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的父亲是谁?”
老人布记老年斑的手轻轻覆上孙子的手背,指尖传来的温度让苏云起心头一颤。“云起,”爷爷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还不是时侯……”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苏云起垂下眼,没再追问。
他知道爷爷的脾气——有些事,他若不想说,谁也问不出。
可心底那股压抑多年的疑惑,却像这雨夜的潮湿,无声无息地渗进骨髓。
爷爷拍了拍他的手,声音低沉:“睡吧,天快亮了。”
苏云点头,替爷爷掖好被角,转身离开。
关门的瞬间,他听见身后又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