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仇昭不愿意回忆的日子。
下不完的雪堆在屋檐上，小腿处，似乎要把人压垮。
事实上也真的是这样，府里下人把她当牲口，她那时的手上和耳朵生满了冻疮。
砍柴挑水样样都干，她要起的比所有人早去挑水，然后去厨房砍柴，生火，巴结厨房的大娘。
摇尾乞怜她们给她一口饭吃。
明明都是丫鬟，家丁，但他们惯以最大的恶意来对待这个年仅五岁的仇昭。
她想着，忍吧，她还有娘亲要养。
娘亲与她是被一顶小轿子抬入府中的，下人们见风使舵，见她们不受宠，日日欺凌。
仇昭不懂，如若没有感情，为什么又要将娘亲与她放在身边。
自她记忆以来，她们二人的小院子就弥漫着病气。
在仇家主母的默许下，母亲的病越拖越重，仇昭要拼尽全力做活攒钱才能换取一副别人挥挥手指就能得到的药。
但她的身体还是像破了的气球一样衰败下去。
又一次咳血，女人的脸颊已经染上灰败之色。
府里马夫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就喜欢幼童，私下甚至买过几个便宜的幼女折磨取乐。
见仇昭生的稚嫩清丽，动了些歪心思。
他老是趁四下无人出揉捏一下仇昭的手，或是塞给她几颗糖，笑的淫邪。
仇昭只觉恶心，狠狠拍开那只大手。
她太小了，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懦弱了一辈子的马夫被仇昭的眼神刺到，暴怒：“贱蹄子，你也看不起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他一只手就拎起仇昭，狠狠摔在地上。
本来他不会那么放肆，但他太生气了，他居然被一个人人可欺的小丫头看不起了？！马夫啐了一口，面色凶狠：“刚刚就用的这只手？嗯？！”他狠狠踩在仇昭的右手上，不断地用力，碾压。
仇昭痛得意识都有些模糊，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右手要废了。
最后还是管家路过，怕闹出人命不好交代，轻轻责骂了马夫两句，又说是仇昭自己手脚不干净，只是小惩一下罢了。
仇昭没有吭声，浑身的血液都冷下来，顺着雪花，她很安静地开口：“是仇昭的错。
”她想明白了，为什么人人可欺，为什么谁都想咬她一口。
因为她弱，因为她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
那若是有威胁了呢？小小的仇昭踏进马夫的房里，主动关上了房门。
见这小人儿主动送上门来，马夫目光兴奋，夸她识趣，就想来抓她。
谁知脚下一滑，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去，一根冰凉的钉子插入后脑勺。
就这样轻易地没了生息。
仇昭紧握的小刀收起，目光冰冷的看着那一坨人。
原来人命可以如此轻易被夺走，只需要厨房的油，和她顺走的一颗钉子。
她爬上塌，搜刮了马夫藏起的银票，快步离开。
不再被欺负的最好办法，就是杀了能威胁自己的所有人。
一些下人的命在府里掀不起一点水花，没有人会怀疑五岁的仇昭。
倒是下人们开始疑神疑鬼，没那么多心思再欺辱仇昭为乐。
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治，那只被踩过的手每逢用力过猛都会疼痛。
那些搜刮来的碎银，都被仇昭拿去买了药。
虽然这样也留不住她娘的命。
往事如走马灯在二人眼前一一显现，看来这幻境拥有读取记忆使之具象的功能。
仇昭并不为自己杀人感到一点羞愧与不安。
她不杀人，人必杀之。
只是这难免让她想起那段艰苦的日子，充满了灰烬与黑暗。
她摩挲了下大拇指，心底难以自抑地涌上一些烦躁。
令人烦躁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这位修士，看你风清气正，想必也是正派人士，不知看到同门如此残忍，作何感想。
”仇昭才懒得管裴清世怎么想，毕竟他是个老古董。
再配上这个似乎下一秒就要喊打喊杀去拯救世界的傻子名字——她觉得下一秒就对拔剑相向控诉她生性残忍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就这样将一段不想回忆的往事明明白白地剖开呈现在一个根本不熟的人面前，想想还是像在裸奔。
她回过头，裴清世依旧像个雕塑一动不动，只那双眼睛淡得像远山的松。
这人永远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白袍在暗处还泛起一层温润的流水。
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使他动摇。
一点恶趣味在心头冒起，仇昭慢步走过去，缓缓抬手——裴清世没动。
任由素手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语气恶劣：“裴清世，你要不要也死在我手里。
”又来了。
眼前少女眼角带笑，眸色闪动着一点星光。
她没喊师兄，裴清世知道那是她表面的乖巧，毕竟她都敢对自己动手了，想必每次见面的师兄也是随便喊喊。
幻境妖物很喜欢看这种同门自相残杀的戏码，它非常期待男修还手，然后两败俱伤。
裴清世丝毫没有反抗，那修长的脖颈就在仇昭手里。
仇昭还能感知到一下一下的跳动。
随着手劲渐渐加大，裴清世常年白玉般的面庞也染上几丝红，嘴唇动了动。
裴清世要说什么呢？是说她杀心太重。
还是说她性情阴冷。
亦或是说她小小年纪心思歹毒。
仇昭太期待了。
她也懒得装了，她迫切听见自诩正义的正道修士对她的评价了。
“做得好。
”“什么——”仇昭错愕，手不自觉松了松。
似是怕仇昭没有听清，裴清世重复了一遍：“做得好。
”仇昭松了手。
没意思。
搞什么。
不是指责，不是控诉，不是难以置信。
“下次可以把倒的油用皂角擦擦，消灭下证据。
”裴清世补充。
“？”不是？说好的老古董呢。
说好的嫉恶如仇古板大师兄呢。
仇昭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她居然从话语中听出了一些笑意。
裴清世觉得冤枉，他只是严于律己，严于律他，又不是是非不分。
换做他的话，马夫的下场可能更惨一些。
而且——比起从见面开始就一副虚情假意样子的仇昭，眼前的人似乎更鲜活一些。
仇昭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位大师兄有误解，并且误解还不浅。
“不过——”他话音又转：“你身为女子，方才岂能与我拉拉扯扯。
”“抄书十遍。
”？？？你不也没躲吗。
仇昭面无表情地暗骂一声魔鬼。
眼见女子拧眉，裴清世眉心微动，很淡地笑了笑。
这两人是不是疯了。
这是重点吗。
还是现在修仙界发展如此迅猛，外界的人已经修仙修魔同步进行了？幻境抖了抖，默默收起了光幕。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地面一阵晃动，无数粘稠的液体凝固成一个个皮肤光滑的人，没有五官，只那四肢胡乱挥舞着朝他们冲过来。
好恶心！仇昭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裴清世人呢？！一个白色人影已经长身玉立地站在角落，面容严肃：“师妹，这正是你切磋历练的好时机。
”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液体人速度极快，又光滑得不可思议。
只能用那招了！仇昭甩出一根青绿色长鞭，这还是她打工的时候炼器堂不要的废品。
“啪—”“啪——”不断的脆响声回荡在这一方空间里。
只见仇昭手腕凝力，左手抡起一大圈，狠狠鞭打在液体人的身体上。
无数液体人随着鞭打急速旋转起来，又因找不到着力点与别人碰撞在一起。
旋转！跳跃！我闭着眼！仇昭鞭子甩的虎虎生威，越抽越起劲。
鼻尖传来了些许柠檬与松树的味道，她心头一动，朝裴清世大喊：“火！”裴清世看了眼正在飞速旋转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人”，心下了然——树脂。
一道火诀自裴清世手中滑出，精准地落到了仇昭挥舞的鞭子上。
与此同时——“左手划圆，心定乾坤。
”仇昭弯腰甩出鞭子。
“无形无象，全体透空。
”什么玩意？！方才勉强听得懂，这句又是什么意思？进入忘我境？内外如一？仇昭放松神识，尽量按照裴清世说的去做。
有许多点点滴滴的类似于萤火虫的灵气朝她汇聚，填满了仇昭的识海。
裴清世对此场面再熟悉不过。
他静立在那，耳畔呼啸的风声混着仇昭清脆的大喝——“破！”无数火焰在液体人身上燃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明媚的青色灵力自仇昭手心爆发出耀眼的光，裹着火红一点一点攀上衣摆。
有风涌动，吹起本该安静垂下的发带。
在火焰中心，裴清世看去。
少女猛地抬头，眼底还闪动着跳跃的红光，脸颊似乎比刚来八重墟时长了点肉，她目光含笑：“我突破了。
”之前就察觉境界有所松动，想来裴清世也是看出来才让自己有练手的机会，还出言指导了两句。
独属于云显境的气息围绕在仇昭身边，身边荧光点点，亲昵地赖在少女手上。
裴清世别开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眼中划过不知名的情绪———她进步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