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吱——”“唧唧——”林诸鸟头一别,不说一句承诺的话。
他娘死前千叮呤万嘱咐叫他千万不能把药全给方从辛,免得这冷面冷心的小姑娘胡作非为,自己吃药吃死了。
林诸自然不能答应她,只能先吱两声糊弄过去再说。
方从辛猜到他想法,极轻地笑了一声,“装鸟没用,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说完,她抬手附上鹦鹉额头,掌心灵力温热,一来一往,林诸昏睡过去,黄毛鹦鹉重新出现,脸上因灵力摄入过多而露出满足的表情。
林诸魂体虽稳定下来,但终究是一缕残魂,清醒太久容易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屋内有穿堂风吹过,裹着些碎石,噼里啪啦地砸在脸上,隐隐作痛。
方从辛没关窗,只是看着外面的棺材入了神。
李润竹死了,没有解药的支撑,她或许走不出西南境,这始终是个隐患,她能从林诸手上拿到解药,但绝不长久。
体内的隐鸠之毒愈发猛烈,她要是一直受制于此,往前的路只会越来越艰难。
方从辛叹了口气,手指难以控制地在腿上轻点。
林府偏院此时大抵是收拾好了,那口棺材被劈成木板全数抬了出去,院子焕然一新,甚至还留了两个丫鬟在其间侍奉,端着盆一进一出。
看完全程的方从辛拍了拍身旁鹦鹉,“林府有客要来?”黄毛迷迷瞪瞪地睁眼,把自己在外面溜一圈看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李家要接走林诸。
”“倒是奇怪,”方从辛啧了一声,“林诸身上藏了什么宝物,怎么连百八十年都不联系的李家都找上了门。
”她在交州呆的时间不长,但好歹弄明白了李林两家的纠葛,一个渐衰的老牌家族为了搭上新兴家族发展的势头,选择了联姻的方式。
李润竹是李家那个被选中的倒霉蛋,明面上她是林椴青的妻,但所有人都清楚,她不过是从旁支挑出来的监视林家的工具。
一个工具的儿子,劳不上李家这么兴师动众,所以李润竹藏了什么?方从辛并不觊觎他人的财物,但现在她起码知道一点,林诸暂时死不了,无论是□□还是魂魄。
林椴青要靠林诸稳住李家,就不会自掘坟墓。
再如何,林府里也会摆上个叫做林诸的架子,只是架子何时塌,就看她和林府的动作谁更快。
所以起码她现在可以休息一天半天,不必紧赶慢赶地到处搜罗林诸魂魄,对于她这种修为低微的人,找魂实在是一件艰难而漫长的事。
至于在林诸魂体脱离控制时,林府为何不再派人来,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想多了,方从辛眼底泛起困倦,她打了个哈欠,重新换了身衣服,然后径直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屋外飞沙依旧,刮得哐哐响的窗户被黄毛鹦鹉用嘴叼着关上,它飞到方从辛床头,眼底光芒似万花筒一般轮换,最终静止。
原本呆愣的鹦鹉忽而变得有了几分气势,它绕圈在屋子巡视了几圈,然后若无其事地飞向方从辛,在她身侧闭眼小憩。
暮色已至,屋内重归安静。
在鹿门山上奔波数十天,方从辛几乎没睡过好觉,以至于这次一沾床就像是昏睡过去,一直到次日午后才有清醒的趋势。
此时空荡的丹房寂静如常,方从辛躺着,鹦鹉睡着,外界所有动静被宅子外的结界挡的干净,让院门前张牙舞爪的少年看起来像个发疯的傻子。
丹房门口,一位穿着一身白袍的少年面对大门盘腿而坐,他如神佛般闭上双眼,右手执浮尘,左手下垂不停掐算,浑身不近黄沙而衣袂翻飞,看着倒比那些端坐仙人台的仙人更要多几分仙气。
半晌过后,少年掐算动作没停,见门口依旧没反应,他眯起一只眼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又拿出一柄加长的拂尘搭在门上,再一次重重地扣响门环。
但还是没人应答。
容尘无奈撇嘴,他方才已经摆好了架势,只要对方开门,绝对来个仙人显灵三件套,叫对方面对他的推销毫无拒绝的可能。
谁料在这装了半个时辰都无人回应。
容尘撑累了,腿部泛起麻意,他干脆偷个懒,迅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两条腿直喇喇地伸到最下方的楼梯,后背则靠着大门。
而后又两眼放空,无聊地磨起指甲,边磨边掂量自己兜中的那点灵票还够他活多久。
在确定再不吃顿好的,自己就有可能命丧交州时,他眼底突然冒出灼灼火焰,看丹房就像看登香楼门口小摊贩卖的烤鸭一般,色香味俱全。
容尘咽下满溢的口水,越发坚定了拿下这笔生意的信念,虽然从北境到交州这一路他都没接过一单,但信心莫名其妙就有了。
他看向丹房上斜挂落灰的牌匾,抛却心中奇怪的感觉,再次重重叩响了门环。
依旧只有风吹黄沙的声音……方从辛很早就感受到外面的波动,院中结界虽然破了一层,不能防沙,但看家护院的功能还是有的。
她靠着大门上方的那面镜子将门口那人的言行几乎看了个遍,最终得出结论,这是个上门骗钱的神棍,不用理。
过去西南境一带修炼资源匮乏,修仙此事也是在近百年才逐渐普及,往日修行还未盛行时就有数不清的修士来此坑蒙他人钱财,方从辛也搞不明白怎么到如今还有这样的人才。
她关掉眼前的影像,麻利起床下到一楼,原想着在丹房找点东西吃,但目之所及一片空白,连那尊上百斤的炼丹炉都失了踪影。
李润竹同归于尽前可能四处搜刮了一番,把好东西都留给林诸做遗产了,她莫名这般想着,在屋里挑挑拣拣好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方从辛如今还未到辟谷的阶段,没有辟谷丹和食物,饿了一天的她已经忍到了极限,所以现在也只能出门寻个酒楼,先填饱肚子,再谈其他。
她又扫了眼镜子,门口的人大约是睡着了,仰靠在大门前,翻着一双白眼,嘴里时不时蹦出两个菜品名,偶尔又急促吐出混进口中的沙石。
方从辛本无意打破容尘的美梦,但她确实要出门,所以她伸手推开了朝外开的两扇大门,极其顺畅的让陷入美梦的容尘团了一圈倒在了石梯最下方。
同时伴随着一道清脆的磕头声。
“抱歉,不过你确实占住了我家地。
”在容尘迷茫无措的注视下,方从辛先发制人,偏头示意他看大门。
下一秒,在方从辛奇异的目光中,容尘不顾疼痛,顶着额头上的包盘起腿,而后整个人悬浮起来。
背后出现的光环由小到大依次亮起,亮到方从辛都不禁眯起眼。
“施主……”容尘顿了顿,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来,重来!”“道友请留步,我观你面相是有大祸之兆呀,是不是近些时日寝食不安,夜不能寐,身体消瘦?”容尘没等方从辛回答,又道,“此全因逝者游魂未散,若不尽早根除,道友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今日恰遇贫道广结善缘,千枚灵币便可解你后顾之忧。
”话落,容尘睁眼,面前的人却早已不见踪影,他连忙落地转头,一张灵票就这么从天而降黏在他头顶。
方从辛的声音远远传来,“一百治你头上那个包,离这房子远点。
”一个初出茅庐的神棍,骗人技法都比不过城门口装残的乞丐,她必然是不可能上当。
一百灵票!一百灵票!容尘摸着许久未曾见过的灵票,双眼猛得亮起,富家小姐呀!他提了兴致,跌撞着朝方从辛跑去。
“道友,千枚灵币以内也可以的,本店接受讨价还价,低无下限,要不考虑考虑!”终于窜到方从辛身旁,容尘语速更快,“百枚内也可以的,真的不考虑考虑吗!”方从辛听着容尘像苍蝇嗡一般在耳边全方位立体环绕的声音,步子走得更快了些,再听下去她可能会忍不住一榔头敲晕对方,然后肇事逃逸。
只能说交州城内禁止武斗这一条律法救了对方的头。
但容尘依旧无所察觉,两人就这么一追一赶,最后在容尘艳羡、可怜、希冀等种种情绪融合在一起的眼神中,方从辛从容地踏进了交州城第一楼——登香楼的大门,将容尘隔绝在外。
容尘看了眼他思念已久的小摊烤鸭,突然觉得它的光芒被面前登香楼金灿灿的招牌给盖得严实。
周遭环境总算是安静下来,方从辛终于慢下了步子,步伐稍显轻快地走进了二楼的包间。
登香楼灵食不少,方从辛懒得挑,直接点了楼内最受欢迎的十道菜,然后将躺在储物袋里的鹦鹉提溜出来。
手指释出灵力,在鹦鹉额头中心停顿片刻后,她才开口。
“寻常人能见到林诸吗?”方七,也就是黄毛鹦鹉,自述其身体为灵体,而可透过灵体探究他人灵魂者,世间少有。
方七飞到方从辛面前,飞速啄完她手上的灵石后才开口,“见不到。
”说完,它又睁大眼睛看向灵戒,爪子不受控制的两相搓动,时不时还往喙上点几下。
“……”方从辛失语,她突然有些后悔这次是带方七出门。
她又重新掏出了块灵石,再问,“谁能看到林诸?”方七照例先啄灵石,“化神、伥伶族。
”“你今天吃了两块灵石,身体承受上限是三块,要是某日爆体而亡你可有得罪受。
”方从辛没理会方七的回答,她现在更在意她今天交出去的两块上等灵石。
自从跟在李润竹身后,她灵币没少缺,灵石却一日比一日少,到现在,除了修炼用的百枚低品质灵石,高阶的几乎都进了这鹦鹉的肚子。
虽说她这破烂身体低阶灵石就足够,但这花石如流水的速度多少让人有些囊中羞涩。
方七鹦鹉头一顿,一字一句道,“我在练,越吃越多。
”“也算是多说了一句话,要灵石吗?”听出了话里的阴阳怪气,方七看着在它头顶晃荡的灵石,无语地别过头。
“哈!”方从辛笑出声,不再逗鹦鹉,收起灵石就开始在包厢内闲逛。
此时窗外景色依旧,就是角落里始终有道不安分的黑影。
她收回视线,将最亮眼的那颗灵石摆放在餐桌中央后,便干脆地坐下等着吃饭。
登香楼上菜速度倒也快,几句话的功夫十道菜便已全部上齐,占据了一半桌面。
浓油赤酱与清新小菜,馥郁芬香与充盈灵气,相佐相交,看着确实能令人胃口大开,灵体通畅,不愧对交州第一楼的称号。
和着楼内纷纷扬扬的乐声,方从辛吃得很尽兴,当然前提是没有这突然出现的敲门声。
才刚刚吃到一半,登香楼的侍从便敲开了包间大门,脸上歉意十足,“这位客人说与您有约。
”侍从侧身,露出身后衣着光鲜亮丽的容尘,是字面意义的亮,外袍上绣着的金线经光反射,亮得要刺瞎人眼。
方从辛搁下筷子,突然有些后悔遵守交州律法,她当时真应该直接一榔头敲下去。
她看着容尘走进包间,又极其自然地挥手让侍从离开。
侍从未有动作,只是含笑看着方从辛等待她的反应。
方从辛皮笑肉不笑,应声,“确实认识。
”见气氛微变,侍从也没替容尘布餐具,便直接转身离开,这两人看着都像是家世不斐者,他哪一个都得罪不了,也只能速速离开,免得被波及。
“有何贵干?”容尘掸了掸身上尘灰,语调上扬,“当然是继续我们未完成的生意!”“五百灵币,我可以让里面那个少年从这只鹦鹉的身体里消失,不让你受他侵害。
”容尘全程忽视方从辛冷淡的脸色,伸手指向一旁的方七,语气自信。
方从辛挂着假笑,平静地与容尘对视,“我认为我们之间的牵扯在你接下那张灵票时就已经结束了。
”她顿住,又一字一句强调,“我——并不想——和你——交易——”空气中气氛微妙,就连那只鹦鹉都直起了身子,睥睨着他。
“你该离开了。
”方从辛还维持着基本礼貌,她伸出的手指向包间敞开的大门,又颔首示意。
容尘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方从辛的怒气,他讪笑一声,生出几分不好意思,又拖着步子往后走。
他师傅教他推销的时候没教他怎么面对雇主的怒气,他只告诉他要灵活辨别雇主的需求。
掌握需求才能精准打击。
需求不对吗?容尘终于反应过来,他停止后退,在木门闭上的那一瞬重新侧身钻进包间,面带微笑地看向方从辛。
“我可以帮你找回那个少年的魂魄。
”容尘一顿,“他三魂七魄四散,绝非自然形成,剩下的魂魄必然是被他人攫取。
”不是要魂死,就是要魂活,与鬼有关的行当,人的需求也就这两种。
方从辛抬眼看向容尘,“所以呢?”“魂魄一旦被他人攫取,就如燕归林,水入海,难辨踪迹。
集齐这人魂魄的唯一办法只有——”“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