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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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公公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被角,浑浊的眼球在眼窝里转动,嘴唇翕动着:
晓慧......晓慧......
我俯身靠近,听见他沙哑含糊的呓语:
这辈子......遗憾......天麟和你......天麟心里有你......求你......给他个机会......
爸,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我不会跟赵天麟复婚的。
我喉咙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话音刚落,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公公胸口剧烈起伏,随后重重地倒回枕头上,再次陷入昏迷。
爸!爸!
赵天麟扑到病床前,抓住老人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几近崩溃,
晓慧,求求你,看在我爸的份上,你能不能原谅我
病房里其他病人纷纷投来责备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
这女人怎么这么狠心
好歹是夫妻一场,还有病重的公公,怎么能这么刺激人
赵天麟抹了把眼泪,向前一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晓慧,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我们重新开始,一起打拼事业,一起照顾我爸,好不好
答应他吧!
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周围的起哄声越来越大,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死死困住。
我站在原地,看着病床上昏迷的公公,他凹陷的脸颊和灰白的头发刺痛了我的眼睛。
记忆突然闪回从前,他手把手教我看账本,笑着说:
咱们家晓慧最能干。
可我的目光又落到赵天麟身上,前世被推下悬崖的恐惧、这些年遭受的背叛与伤害,瞬间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公公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地望向我,气若游丝:
晓慧......你又要走了
整个病房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像无数根钉子,将我钉在原地,进退不得。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韩辰风穿着黑色风衣风尘仆仆,木质香气瞬间冲淡了浓重的消毒水味。
他径直走到病床前,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上公公干枯的手指。
老人家,我是薛晓慧的未婚夫。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监护仪的滴答声都似被压了下去,
有些执念,该放下了。
他指尖摩挲着老人手背上的老年斑,
当年您执意把家族产业全压在面粉厂,连带着太太想出国开画廊的心愿也成了泡影,有些爱,抓得太紧反而成了枷锁。
我猛地攥紧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那些藏在记忆深处、连赵天麟都不知晓的往事,此刻却从韩辰风口中缓缓吐出。
公公浑浊的眼球剧烈颤动,一滴眼泪顺着皱纹沟壑滚进枕头,洇出深色痕迹。
爸!你怎么哭了
赵天麟扑到床边,不断向公公使眼色。
公公艰难地转过头,喉结上下滚动:
是我错了......晓慧,去寻你的好日子吧。
他颤巍巍地将我的手拽起,按进韩辰风温热的掌心,
天麟,路是你自己走的,怨不得别人。
韩辰风十指紧扣住我,指腹轻轻擦过我手背上被婚戒勒出的旧痕:
您放心。
第二天,便传来噩耗。
公公走了。
我和韩辰风换上一身黑衣前往葬礼。
雨滴砸在灵堂白幡上,赵天麟跪在蒲团上,整个人像丢了魂一般。
我捧着骨灰盒,听着赵天麟轻声念诵佛经,突然想起公公曾说:
人这辈子,求不得是常态。
公公头七那日,有人在城郊古寺瞥见一抹灰影。
赵天麟剃度了,他望着庙里檀香升起,终于笑了。
皈依佛门,了却凡尘,或许是他最好的选择。
一年后。
产房消毒水的气味里,我生下一个女孩。
韩辰风替我擦去额角的汗:
看,我们的小面团。
我们相视一笑,迎来了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