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禹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他来。
他的变化太大了,又黑又瘦,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憔悴和沧桑。头发乱蓬蓬的,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眼睛里布满血丝,透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惶恐。身上那件旧夹克满是褶皱,还沾着些不知从哪儿蹭来的污渍,下身的牛仔裤也显得松松垮垮。
老郑,不认识我了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忙把他让进屋里。你这是怎么了这些年去哪儿了
我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忍不住问道。
他接过茶杯,手微微颤抖着,喝了一大口后,才缓缓说道:一言难尽啊……老郑,我这次来,是想找你帮个忙。
说着,他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我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点了点头,你说吧,能帮的我肯定帮。
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汪禹这个样子,肯定是遇上了天大的麻烦。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整理思绪,然后开始讲述他的经历。
那天,汪禹和妻子晓妍,还有晓妍所谓的
妹妹
小悠一起去深山里游玩。他们本来是打算去山里的一个小村落体验农家乐,享受一下远离城市喧嚣的宁静生活。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驶,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空气清新得让人心旷神怡。晓妍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上有说有笑,小悠则坐在后排,偶尔插上几句话,气氛十分融洽。
可谁能想到,意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降临了。在一个偏僻的路段,车子突然抛锚了。汪禹下车检查了半天,也没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手机信号也时有时无,他们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正当他们焦急万分的时候,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缓缓驶了过来,停在了他们旁边。从车上下来三个男人,个个都长得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汪禹心里
咯噔
一下,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兄弟,车坏了
为首的那个男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他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汪禹警惕地点了点头,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坏了。
我们帮你看看吧。
另一个男人说着,就往车边走过去。
汪禹还没来得及阻拦,他们就已经打开了引擎盖,装模作样地检查起来。过了一会儿,那个疤脸男人直起身子,看着汪禹,冷冷地说:修不好了,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吧。
汪禹一听,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意图,这是遇上劫匪了。他下意识地把晓妍和小悠护在身后,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没钱。
疤脸男人冷笑一声,没钱那可由不得你。你们两个女人,长得还挺标致,跟我们走,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晓妍吓得脸色苍白,紧紧地抓住汪禹的胳膊,老公,怎么办……
小悠也吓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强装镇定,你们别乱来,我们报警了。
说着,她还拿出手机晃了晃,其实她心里清楚,手机根本没信号。
报警哈哈……
疤脸男人大笑起来,在这深山老林里,你们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
说完,他一挥手,另外两个男人就朝他们围了过来。
汪禹虽然心里害怕,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保护好妻子和小悠。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对着劫匪喊道:你们别过来,否则我跟你们拼了。
劫匪们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那个疤脸男人轻蔑地说:就凭你不自量力。
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慢慢地朝汪禹逼近。
汪禹的心跳急剧加速,手心里全是汗,握着石头的手也微微颤抖着。他看着劫匪一步步靠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晓妍突然冲了出去,挡在了汪禹身前,你们别伤害他,要抓就抓我。
晓妍,你疯了!
汪禹大喊道,想要把晓妍拉回来,却被她用力推开了。
疤脸男人看着晓妍,脸上露出一丝淫邪的笑容,哟,还挺有骨气。不过,你今天是跑不掉了。
说着,他伸手就去抓晓妍。
小悠见状,也冲了过去,想要帮晓妍。可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是劫匪的对手。另一个劫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摔倒在地。
汪禹心急如焚,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想要和劫匪拼命。可是,他一个人怎么打得过三个劫匪。很快,他就被打倒在地,身上多处受伤。
老公!
晓妍和小悠哭喊着,想要过来扶他,却被劫匪紧紧地抓住。
疤脸男人用匕首抵着汪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把你身边这两个女人其中一个交出来,我们只带走一个,放你们另一个走;要么,你们三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汪禹躺在地上,看着晓妍和小悠,心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选择这两个都是他深爱的女人啊!一个是他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一个是他偷偷爱着的情人(虽然他从未向任何人承认过,但他心里清楚,他对小悠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快点做决定,不然你们都得死!
疤脸男人不耐烦地吼道,手上的匕首又用力了几分,汪禹的脖子上渗出了一丝鲜血。
晓妍哭着对汪禹说:老公,别管我,你带着小悠走。
小悠也哭喊道:不行,汪禹,你带晓妍姐走,我留下。
汪禹的内心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着,他的眼神在晓妍和小悠之间来回游移,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撕扯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知道,无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会失去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汪禹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深渊,找不到一丝光亮,也看不到一丝希望。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他和晓妍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那些甜蜜的瞬间,那些温馨的画面,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小悠那纯真的笑容,那温柔的眼神,也如同电影般在他眼前不断闪现。他怎么能忍心放弃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呢
可是,现实却容不得他犹豫。劫匪们的威胁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也越来越浓重。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汪禹的内心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他低下了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无法承受这样的抉择,他宁愿死,也不愿意亲手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推向深渊。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他以为,他的沉默可以换来她们的生机,他以为,劫匪们只是在吓唬他们,不会真的下毒手。
然而,他错了。他的沉默并没有换来任何怜悯,反而激怒了劫匪。疤脸男人见汪禹迟迟不做决定,顿时恼羞成怒,他挥舞着匕首,疯狂地喊道:既然你不做选择,那就都别活了!
说着,他就朝着晓妍刺了过去。
不要!
汪禹绝望地大喊一声,想要冲过去阻止,却被另一个劫匪死死地按住。
晓妍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把匕首刺向自己,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她想要躲避,可是却无处可逃。那一刻,她的心中只有对汪禹的不舍和对死亡的恐惧。
噗
的一声,匕首深深地刺进了晓妍的胸口。晓妍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缓缓地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她的胸口不断涌出,染红了她的衣服。
晓妍!
汪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劫匪的束缚,去抱住晓妍。可是,他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劫匪们死死地按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小悠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愣了几秒钟后,突然发疯似的冲向疤脸男人,你这个恶魔,我跟你拼了!
可是,她还没靠近疤脸男人,就被另一个劫匪一脚踢倒在地。
疤脸男人看着倒在地上的晓妍和小悠,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哼,这就是你们不配合的下场。
说完,他又看向汪禹,现在,只剩下你了。
汪禹看着晓妍的尸体,心中充满了悔恨和自责。如果当初他能勇敢一点,如果他能做出一个选择,也许晓妍就不会死。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他死死地盯着疤脸男人,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你……你们会遭报应的!
汪禹咬着牙说道。
疤脸男人不屑地笑了笑,报应在这深山老林里,谁会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你还是乖乖地跟我们走吧,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命。
说着,他一挥手,两个劫匪就架着汪禹,把他拖上了面包车。
面包车沿着山路疾驰而去,只留下晓妍和小悠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路边,鲜血在地上蔓延开来,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悲剧的惨烈。
汪禹被劫匪们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山洞里,他们把他绑在一根石柱上,开始对他进行拷问。他们以为汪禹身上带着很多钱,或者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他们搜遍了汪禹的全身,却只找到了几百块钱和一部手机。
就这么点钱
疤脸男人愤怒地把汪禹的手机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你当我们是傻子吗你开着那么好的车,会没钱
汪禹冷冷地看着他,我真的没钱,你们杀了我吧。
他已经万念俱灰,晓妍的死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失去了意义。
杀了你没那么便宜。
疤脸男人冷笑一声,你得为你刚才的行为付出代价。
说完,他拿出一把刀,在汪禹的脸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汪禹疼得皱了皱眉头,但他没有发出一声惨叫。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冷漠和绝望,仿佛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劫匪们折磨了汪禹整整一夜,直到他们确定汪禹真的没有钱,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才决定放过他。他们把汪禹扔在山洞外,然后开着面包车扬长而去。
汪禹躺在地上,看着劫匪们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朝着山下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他只知道,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毁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汪禹终于走出了深山。他来到了一个小镇上,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只是不停地回忆着和晓妍、小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晓妍被匕首刺中的那一刻,那一幕就像噩梦一样,始终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入睡。
就这样,汪禹在痛苦和自责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他的精神也逐渐开始恍惚,他常常会看到晓妍和小悠的身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会对着她们说话,会向她们道歉,可是她们却总是对他不理不睬。他知道,自己可能是精神失常了,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他觉得,只有这样,他才能减轻自己内心的痛苦。
直到有一天,汪禹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则新闻。新闻里报道说,在那片深山中,警方发现了两具女性尸体,经过调查,死者分别是汪禹的妻子晓妍和一个名叫小悠的女子。警方正在全力追捕犯罪嫌疑人,同时也希望知情者能够提供线索。
看到这则新闻,汪禹的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站出来,为晓妍和小悠讨回公道。于是,他离开了旅馆,来到了警察局,向警方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警方对汪禹的话半信半疑,毕竟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正常,而且他的讲述中也有一些漏洞和疑点。但是,他们还是对他提供的线索进行了调查。经过一番努力,警方终于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并将他们全部抓获。
然而,这一切对于汪禹来说,已经太晚了。晓妍和小悠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他的生活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他每天都活在痛苦和自责之中,无法自拔。他觉得,自己就是杀死晓妍和小悠的凶手,如果不是他的犹豫不决,如果不是他的懦弱,她们就不会死。
为了逃避内心的痛苦,汪禹开始四处流浪。他从一个城市走到另一个城市,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他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也不愿意面对现实。他就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间来到了我的城市。他想起了我,想起了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他觉得,也许只有我才能理解他,才能帮他走出这个困境。于是,他找到了我,向我讲述了这一切。
听完汪禹的讲述,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我无法想象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折磨,也无法想象他在面对那个生死抉择时,内心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我想要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的语言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老郑,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汪禹看着我,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说,生活还要继续。晓妍和小悠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你要坚强起来,为了她们,也为了你自己。
汪禹苦笑了一下,坚强我已经没有力气坚强了。我每天都活在痛苦之中,我真的受不了了……
说着,他突然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我看着他,心中一阵酸涩。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默默地陪着他。那一刻,我深刻地感受到了人性的脆弱和命运的无常。在面对生死抉择时,我们往往会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挣扎之中,而无论我们做出怎样的选择,都可能会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过了很久,汪禹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一些。他抬起头,看着我,老郑,你能借我点钱吗我想去晓妍和小悠的墓前看看她们。
我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说着,我去房间里拿了一些钱,递给了他。
汪禹接过钱,感激地看着我,谢谢你,老郑。等我以后有了钱,一定会还给你的。
我摇了摇头,别这么说,我们是兄弟。你要是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汪禹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忍不住问道。
汪禹沉默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也许,我会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度过余生。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担忧。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够走出这个困境,也不知道他的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他的人生已经被这场悲剧彻底改变了,他的心灵也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创伤。
汪禹走后,我一直放心不下他。我时不时地给他打电话,询问他的情况。一开始,他还会接我的电话,跟我聊上几句。但渐渐地,他的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我四处打听他的消息,却始终没有任何音信。
就这样,汪禹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我常常会想起他,想起他那憔悴的面容和绝望的眼神。我知道,他的故事是一个悲剧,一个关于人性、爱情和命运的悲剧。而这个悲剧,也让我对人生有了更深的思考。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总是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选择,有些选择可能会改变我们的一生。当我们在面对那些艰难的抉择时,我们是否真的有勇气去承担后果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以为我已经渐渐淡忘了汪禹的事情。可是,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女人突然找到了我。她看起来很年轻,面容憔悴,眼神中透着一种深深的哀伤。
你是郑先生吗
她看着我,轻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我是,你是……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是晓妍的妹妹,晓萱。
听到
晓妍
这个名字,我的心中猛地一震。晓萱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问道。
晓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跟你谈谈我姐姐的事情。我知道,汪禹曾经找过你,跟你讲述了他们在深山里的遭遇。
我点了点头,是的,他跟我说过。怎么了
晓萱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不相信他说的话。我觉得,他在撒谎。
我惊讶地看着晓萱,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仿佛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秘密。为什么这么说我给她倒了杯茶,茶几上还摆着汪禹上次来时装过浓茶的空杯,杯底结着褐色的茶渍,像块干涸的血迹。
晓萱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推到我面前。那是张医院诊断书,日期是三年前,患者姓名栏写着林小悠,临床诊断赫然是急性白血病,晚期。我手指一颤,茶水泼在诊断书上,晕开一片淡蓝的水渍。
小悠确诊后就失踪了,我姐找了她三个月。晓萱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直到那天她接到小悠的电话,说在山区民宿等她,还特意叮嘱‘带汪禹一起来’。她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郑先生,您不觉得奇怪吗一个晚期癌症患者,为什么偏偏在死前把我姐和姐夫骗到荒山野岭
我想起汪禹描述中小悠那句带晓妍姐走,我留下,突然觉得浑身发冷。晓萱从包里又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晓妍的婚纱照,另一张是小悠穿着病号服的黑白遗照。两张照片里的女人眉眼有七分相似,尤其是左眼角那颗泪痣,像用针尖点上去的同一滴墨。
她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妹。晓萱指尖划过照片,我姐直到小悠发病才知道这件事。母亲临终前告诉小悠,当年被家暴时怀了我姐,后来改嫁才生下她。小悠查了半年户籍,找到我姐时,已经只剩三个月寿命。
茶凉透了,我忽然想起汪禹说过,小悠总穿素色连衣裙,而晓妍最爱烈焰红唇。原来不是审美差异,是化疗后脱落的头发需要长裙遮掩,是靶向药让她再也无法承受浓妆。那个在劫匪面前喊出我留下的女孩,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用自己的命换姐姐的命,用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完成血缘的救赎。
汪禹在撒谎。晓萱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我的皮肉,我姐尸体上的刀伤角度是自左向右,而劫匪是左撇子——这些是法医报告里写的。她从包里掏出个信封,里面掉出张泛黄的报纸,1998年的社会版头条:青年见义勇为被刺伤,左前臂留下终身残疾,配图里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左臂缠着绷带,正是年轻时的汪禹。
窗外突然滚过一声闷雷。晓萱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始终盯着我的眼睛:那天在山里,根本没有劫匪。是我姐发现了小悠和他的事,三人起了争执。小悠想说出身世,我姐却以为他们要私奔——然后……她猛地捂住嘴,信纸在颤抖中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想起汪禹讲述时始终回避的细节:为什么劫匪不抢车不绑人,偏偏执着于二选一的游戏为什么晓妍中刀时他被死死按住,却连一道挣扎的淤青都没留下还有他脸上那道疤,说是劫匪划伤,可伤口走向分明是对着镜子时右手持刀的角度。
他来找你借钱那天,晓萱突然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个录音笔,我跟踪过他。他去了城西的陵园,在小悠墓前待了三个小时。录音笔里传来模糊的呜咽声,夹杂着泥土翻动的沙沙响,他挖开了坟墓,怀里抱着小悠的骨灰盒,说‘现在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雷声更近了,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晓萱把诊断书和照片推回给我,信封背面写着串地址:这是他现在住的地方。郑先生,我知道您是好人,可有些真相……她没说完,转身冲进雨里,黑色风衣在狂风中鼓成一片破碎的帆。
我握着地址的手全是冷汗。原来根本没有劫匪,有的只是一个被两段感情撕裂的男人,和两个用生命成全他的女人。晓妍以为小悠是第三者,却不知道她是来还债的妹妹;汪禹以为自己陷入绝境,却不知道两个女人早已为他铺好了生路——一个用癌症晚期的身体挡刀,一个用自导自演的死亡退场。
深夜的出租屋里,汪禹蜷缩在发霉的床垫上,面前摆着两瓶白酒和半盒安眠药。墙角堆着晓妍的口红和小悠的假发,窗台上摆着三个空相框,玻璃上还留着被抠掉照片的痕迹。我推开门时,他正在往墙上涂红漆,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我们的家,油漆桶旁边散落着抗抑郁药的空瓶。
老郑,你来了。他转头冲我笑,牙齿被酒渍染成暗黄色,她们嫌这里太小,不肯回来。他举起酒瓶晃了晃,酒液顺着下巴流进领口,你说要是我死了,她们会来接我吗
我看着墙上的血字,突然想起晓萱说的法医报告:晓妍右手食指有防御伤,指甲里嵌着不属于她的皮肤组织。而汪禹左手腕内侧有三道抓痕,被他用袖口遮住了——那是晓妍临死前挣扎时留下的,证明她曾拼命反抗的证据。
其实你早就知道小悠的病,对吗我捡起地上的诊断书,封皮上有汪禹的签名,你帮她办了出院手续,带她去山里‘度假’,因为你知道她活不了多久,想在她死前……我没说下去,因为汪禹突然发出狼一样的嚎哭,身体剧烈颤抖着,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她们都骗我!晓妍说要离婚,小悠说要回家,她们明明说好了一起陪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盯着我身后的虚空,你看,晓妍穿红裙子来了,小悠的头发长出来了,她们在叫我……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时,汪禹已经把半瓶安眠药混着白酒灌了下去。他在昏迷前最后一刻抓住我的手,掌心全是冷汗:别告诉她们……其实我早就选了小悠……话音未落,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撞翻了桌上的相框,露出背面用铅笔写的日期——小悠确诊那天,和晓妍提出离婚的日子,是同一天。
太平间的白炽灯下,晓萱抱着姐姐的遗像哭得浑身发抖。我把汪禹的手机交给警方,相册里存着上百张偷拍:小悠化疗时的睡颜,晓妍在厨房做饭的背影,还有两张并排放在病床上的诊断书,一张是癌症晚期,一张是重度抑郁症。
走出医院时,天已经亮了。街道两旁的梧桐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洒水车经过时扬起细密的水雾,恍惚间像是山里那场永远下不完的雨。我摸出兜里的录音笔,里面存着昨晚在出租屋录下的最后一段话:
其实那天晓妍先扑过来,说‘带我走,放过小悠’。可小悠突然喊了声‘姐’,把晓妍推开了。她们撕扯时我掏出了刀……汪禹的声音混着酒瓶碰撞的声响,你说人是不是贱有两个女人爱我,我却把她们都毁了。现在好了,她们在地狱等我,我却连死都不敢……
录音戛然而止,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我抬头看着灰蓝色的天空,突然明白这场悲剧的核心:不是生死抉择,不是道德困境,而是当两个女人用生命去爱一个男人时,那个男人却早已在欲望和愧疚的迷宫里,把自己活成了永远无法被救赎的困兽。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晓萱发来的消息:郑先生,医生说他救不活了。或许这就是报应吧。我看着屏幕上的字,想起汪禹最后那句话,突然觉得无比荒诞——原来最狠的虐,从来不是死亡,而是让一个人清醒地活着,永远被困在如果当初的深渊里,用余生偿还他亲手种下的罪孽。
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把录音笔扔进垃圾桶,转身走进人来人往的街道。有些真相注定要被埋进黑暗,就像有些伤口,永远无法在阳光下愈合。而我们能做的,唯有在这荒诞又残酷的人间,学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哪怕那选择,终将成为一生无法挣脱的枷锁。
太平间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时,我听见晓萱压抑的啜泣突然决堤。她抱着晓妍的遗像缓缓跪下,相框玻璃映出冷白的灯光,像极了山里那晚刺向晓妍的刀刃反光。我别过脸,目光撞上走廊尽头的消防栓——镜面般的不锈钢表面里,我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和汪禹出租屋里那面裂了缝的镜子重叠。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点开的瞬间,我浑身血液仿佛凝固:那是张监控截图,拍摄于三年前山区民宿的走廊。画面里,汪禹扶着戴针织帽的小悠走进房间,晓妍拎着行李箱站在三步之外,背影僵硬如木偶。照片下方附了行字:郑先生,这是我在民宿老板那里找到的,那天根本没有第三个人进过他们的房间。
晓萱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泪痕未干的脸上挂着诡异的平静:法医说我姐胃里有大量安眠药残留。她指尖划过屏幕,小悠的病历本里夹着安定药片,剂量足够让一头大象昏迷。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灭,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她的声音像从地底传来,郑先生,您说一个决心赴死的癌症患者,为什么要在见面当晚给我姐下药
我想起汪禹描述中突然抛锚的汽车,想起他讲述时反复摩挲左手腕的动作——那里现在缠着纱布,却遮不住新渗出的血点。监控截图里,他扶着小悠的右手虎口处有块淤青,形状与晓妍指甲的弧度分毫不差。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劫匪劫持,有的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用两个女人的命,圆一个男人的谎言。
凌晨三点的便利店,我对着微波炉里旋转的饭团发呆。玻璃倒影里,穿黑色风衣的女人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个骨灰盒——是晓萱。她把盒子放在收银台上,指尖敲了敲盒盖:这是汪禹昨晚挖出来的,里面除了小悠的骨灰,还有这个。她掀开盒底暗格,掉出个塑胶袋,里面是团风干的血迹斑斑的布料。
是晓妍的围巾。她撕开袋口,布料边缘露出参差不齐的刀割痕迹,法医说伤口附近有纤维残留,和这个材质吻合。便利店暖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可怕,郑先生,您说一个‘被劫匪按住’的人,怎么能腾出手来割下妻子的围巾,还藏进情人的骨灰盒
饭团叮的一声弹出,我却突然想起汪禹墙上的红漆字。那些笔画边缘的喷溅痕迹,分明是用手指蘸着液体涂抹的——不是油漆,是掺了水的血液。出租屋地板缝隙里的暗红色斑点,经检测是AB型血,而晓妍和小悠分别是O型与A型。原来他早就在用自己的血,在墙上书写一场永远不会有人回应的告白。
晓萱突然笑起来,从包里拿出份文件:这是汪禹的保险单,受益人写着‘林小悠’。可笑的是,小悠确诊那天,他刚把保额提高到八百万。她用圆珠笔敲了敲意外身故那栏,山区路段没有监控,只要编个‘劫匪杀人’的故事,就能拿到双份赔偿——毕竟在他的剧本里,两个女人都死了。
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我想起晓妍婚纱照上的笑容。那抹口红的颜色,和汪禹出租屋里的空瓶一模一样。原来他早就把两个女人的痕迹揉碎了,混进酒精和安眠药里,酿成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而小悠临终前那句姐,不是血缘的呼唤,是对凶手的最后宽恕。
他醒了。晓萱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医院发来的通知,警察在他枕头底下发现了遗书,说‘两个女人都是我杀的,她们逼我选,所以我让她们都解脱’。她把饭团推给我,包装纸上印着歪歪扭扭的幸福二字,郑先生,您说人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是自己举的刀,却要说成是别人逼他握的手。
走出便利店时,天已经开始泛白。晓萱抱着骨灰盒走向街角的垃圾站,我听见她轻轻说:对不起,姐姐,我骗了他——其实小悠的骨灰早就撒进江里了。她把那个藏着围巾的塑胶袋扔进垃圾桶,动作像在埋葬一段永远无法结痂的伤口,就让他抱着幻想下地狱吧,这是对他最狠的惩罚。
朝阳从楼宇间升起时,我路过一家正在装修的美甲店。橱窗玻璃上贴着招聘广告,照片里的美甲师左眼角有颗泪痣,笑起来像极了小悠。我摸出兜里的录音笔,删除键按下的瞬间,仿佛听见山里的雨声再次响起——那不是自然的馈赠,是两个女人用生命敲响的,对懦弱与贪婪的丧钟。
手机再次震动,是晓萱的最后一条消息:郑先生,别再查了。有些真相就该和尸体一起腐烂,否则活着的人,要怎么面对自己曾经相信的‘爱情’我抬头看着初升的太阳,突然明白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凶器,而是人心——当它被欲望锈蚀,当它在愧疚中溃烂,便能在温柔的假象里,刻出最残忍的伤痕。
街道渐渐热闹起来,有人在晨跑,有人在买早餐,仿佛昨夜的死亡与背叛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我把录音笔扔进路边的排水沟,听着它坠入黑暗的声响,忽然想起汪禹在出租屋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们在叫我。现在我终于懂了,那不是来自天堂的呼唤,而是地狱里千万只手,正在将他拖向永无救赎的深渊——那里没有二选一的慈悲,只有他亲手编织的,永不落幕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