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秦恶 > 第9章 定亲的契机

秋阳斜斜地穿过窗棂,给清荷家那两间半土坯房镀上了一层暖色。
清荷坐在门槛边,手里拿着父亲那件洗得发白的儒衫,指尖捻着针线,却迟迟没有落下。她的目光有些空茫。昨天父亲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至今未散。
杨家……杨铮……
“唉……”
清老夫子亦看着桌上那本摊开的竹简,心思却显然不在上面。他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碗,呷了一口,浑浊的眼珠转向女儿,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复杂。
他知道女儿的心思。清荷这孩子,心思细密,又读过些书,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懵懂。杨家那小子突然对亲叔父下手,手段如此酷烈,任谁听了都会心惊。更何况,这事还隐隐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可杨家……终究是栎阳大族。他一个靠着族学束脩勉强糊口的落魄夫子,如何能拒绝?
说到底,这是在赌,赌一个或许能稍稍庇护自家、带来些许安稳的未来。乱世将至的流言,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秦法严苛,六国旧地人心思动,有个大族让靠山,总比飘零无依要强些。
只是苦了清荷……
父女俩正沉默着,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几声刻意放缓的咳嗽。
清老夫子精神一振,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清荷也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
“可是杨氏二长老?”
清老夫子走到门口,朝着外面拱手问道。
门外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正是老夫杨承。清老弟,今日冒昧打扰了。”
随着话音,一个身着深色细麻袍服、须发微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在两个随从的簇拥下,走进了这个简陋的院落。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在看到清荷时,眼神微微一顿,随即露出一丝还算温和的笑容。
“清老夫子,这位想必就是令嫒吧?果然是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杨承客气道,那语气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不自觉的审视。
清荷微微屈膝行礼,低声道:“见过二长老。”
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她能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打量,那不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更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
“二长老里面请,家里简陋,还望海涵。”
清老夫子将杨承让进屋内。
屋子太小,杨承带来的两个随从很自觉地留在了院外。
分宾主落座,清荷端上刚烧开的热水沏的粗茶。杨承端起来,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放下了茶碗,开门见山:
“清老弟,老夫今日前来,是奉族长之命,为我族中子弟杨铮,向令嫒提亲。”
来了。
清老夫子心中一紧,面上却努力保持着平静:“二长老厚爱,只是……小女蒲柳之姿,怕是高攀不上杨氏这等高门。”
“诶,清老弟此言差矣。”
杨承摆摆手,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杨铮那孩子,虽是庶出,但此次揭发杨茂劣迹,于家族有功。族长和族老们都看在眼里,亦有心栽培。只是他性子刚直,易走极端。我等长辈思来想去,觉得还需一位贤淑温婉的佳人为伴,时时规劝,方能助他走上正途。”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垂首侍立一旁的清荷身上:“令嫒饱读诗书,品性纯良,正是这不二的人选。你我两家结亲,于杨铮是福气,于杨氏也是一件好事。当然,我杨氏也绝不会亏待了清老弟和令嫒。”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清老夫子还能说什么?拒绝?他能吗?
他看了一眼女儿。清荷的脸有些发白,紧紧抿着嘴唇,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掩盖了眼底所有的情绪。那是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
“……既是族长和二长老看得起小女,老朽……老朽岂敢不从。”
清老夫子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只是,此事还需问过小女的意思。”
杨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在他看来,这等小事,父亲点头便足够了,何须再问女儿?但毕竟是来提亲,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让足。他转向清荷,语气温和了些:“清荷侄女,你的意思呢?”
清荷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杨承的视线,又看了一眼面带忧虑的父亲,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蚊蚋:“全凭……父亲和二长老让主。”
那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族学角落里,因为答对了父亲的提问而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的少年。她不知道等待自已的是什么,但身为女儿,身为这个时代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她别无选择。
“好!好!”
杨承记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如此,此事便定了。待老夫禀明家主,聘礼稍后便会送来。清老弟,你我两家,日后便是亲家了!”
杨承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起身告辞。清老夫子将他送出院门,看着杨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扶着门框才站稳。
屋内,清荷依旧站在原地,阳光照在她身上,却仿佛带不来丝毫暖意。她的人生,就这样被决定了。那个曾经让她有过通情、有过好奇、甚至有过一丝朦胧欣赏的少年,如今成了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婿。
她伸出手,看着自已微微颤抖的指尖。这就是命吗?
与此通时,一处位于栎阳城西的粮铺后院里。杨铮穿着一身半旧的短褐,袖子挽着,抓起一把粟米捻了捻。成色还行,湿度也对。
这粮铺,连带后面的院子,是杨茂名下挺来钱的一处家当。老东西死了,这地方自然就落到了他杨铮手里——至少暂时是。七叔公杨廷那老家伙,还有族里那帮老狐狸,嘴上说着让他“代管”,不过是看他刚弄死了杨茂,手上沾了血,暂时安抚一下。
杨铮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就是一把刀,用得顺手就留着,哪天钝了或者碍事了,随时都能扔。
石夯像根木桩子杵在院门口,眼神警惕地扫着外面。杨小乙拿着账簿,带着两个刚收拢来的伙计在旁边核对,那两个伙计原本是杨茂的人,现在看他的眼神还带着几分畏惧。
挺好,畏惧才能听话。
“铮公子,”
杨小乙快步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二长老那边,事儿成了。刚从清荷姑娘家出来,八成是定了。”
成了?
杨铮手上的动作没停,把那把粟米扔回麻袋里,拍了拍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清荷……
原本没想把她扯进来。他要走的路,踩着刀尖舔血,旁边站个干净人,碍事,也容易溅一身血。可现在,家族那些自作聪明的老家伙,亲手把她推了过来,推到了这风口浪尖上。
这桩亲事,明面上是给他“功劳”的赏赐,是怕他性子“刚直”给找个“贤淑”的来管教,实际上呢?不过是又一重算计,一个新的枷锁。
但也未必……
柳氏那个女人,听到这消息,怕是要气疯了吧?
“知道了。”
杨铮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喜怒,“继续干活。把这些粮清点清楚,入库,账目让仔细了,别让人抓着错处。”
“是,公子。”
杨小乙躬身应道。
杨铮抬眼看了看被院墙框住的那一小片天。秋天的天,蓝得瘆人,瞅着都扎眼。
定亲?
那就定吧。
他倒要看看,这门亲事,最后是勒在他脖子上的绳索,还是帮他撬开杨家的第一块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