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二年十月,沪上十六铺码头被裹着潮气的秋风笼罩
“自强社”
的杏黄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陈昭明立在木人桩阵前,看着二十七名弟兄踩着八卦步挥拳,粗布棉袄下隆起的肌肉随动作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团。
排头的赵铁柱握着枣木扁担,刀疤脸冻得发红,却把腰板挺得笔直。
“柱子,你这‘白蛇吐信’的步法,还没码头货郎躲巡捕利索!”
陈昭明抄起竹条,轻点赵铁柱的脚踝,“后脚得像扎进江底的锚,稳当!”
赵铁柱挠了挠缺了半只耳朵的鬓角,咧嘴笑道:“晦庵哥,我这扁担使着比拳脚顺溜,昨儿还一扁担掀翻三个闹事的青皮!”
话虽这么说,却赶忙调整步幅,扁担在掌心转出嗡嗡风声。
十六岁的水生涨红着脸,对着木人桩猛砸拳头。
陈昭明走过去,按住他发颤的肩膀:“你这拳头,跟码头上夯地基似的。
用腰力送劲,看好
——”
说着握住水生手腕,借力转身,一拳砸得木人桩发出闷响,木屑纷飞。
“晦庵哥,我这拳要是砸在东洋鬼子脸上,能把他鼻梁骨打穿不?”
水生擦着额头的汗,左眼泪痣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陈昭明望向远处英国商船甲板上荷枪的水手,冷笑一声:“打穿鼻梁骨算啥本事?要让他们见着咱们的拳头,腿肚子就转筋!”
他提高嗓门,冲众人喊道:“下午加练‘风雪十八打’,这是霍师傅结合东北雪地创的招,专治浪人!”
“东北?那旮旯比咱这儿冷十倍吧?”
后排的王三虎搓着冻僵的手,他曾是漕帮水手,被日本商船撞断三根肋骨后投奔自强社,“听说撒泡尿落地就结冰!”
陈昭明从怀里掏出个铁皮酒壶,给每人倒了点烧酒:“冷怕啥?东北有咱的兄弟正被黑龙会逼着运鸦片。记住,咱们的拳头,就是要砸烂这些吃人的狼!”
正说着,栈桥上跑来个戴瓜皮帽的汉子,怀里抱着个印着
“江南织造”
字样的牛皮箱,箱角磨损处露出机油痕迹。
陈昭明心头一紧
——
这是通盟会的密货。
“昭明哥!”
汉子喘着粗气,压低声音,“奉天传来急信,蒙古王公下周聚会,黑龙会的松本三郎要带炸药去搞事!”
他掏出张皱巴巴的草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路线图和标记,“内线说,炸药藏在城西马车行,由东洋浪人亲自押运。”
赵铁柱扁担重重一磕地面:“松本三郎?就是去年在医巫闾山砍伤你的那个狗东西?”
陈昭明摸了摸右肩的旧疤,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正是。今晚柱子带五个人去探丙字仓,看看他们搬的是铁箱还是木箱。铁箱装炸药,木箱装鸦片。”
“要是撞见浪人,咱弟兄可都憋着一肚子火!”
王三虎攥紧腰间鱼刀,刀把上缠着的布条还沾着三年前父亲的血。
陈昭明按住他的手:“忍一时不是怕事,黄锦镛的巡捕盯着呢,得让黑龙会以为咱们还在为码头生意打转。”
他望向远处巡捕房闪烁的警灯,眼神冰冷,“等摸清底细,咱们连本带利讨回来!”
水生突然拽了拽陈昭明衣角,指着江面:“晦庵哥,那艘‘春日丸’又靠岸了,昨儿我瞧见浪人往丙字仓搬铁疙瘩!”
少年从怀里掏出枚樱花图案的纽扣,“在码头捡的,和去年在东北见的一样!”
“好样的!”
陈昭明拍了拍水生肩膀,“你下午去码头帮俄国水手搬货,记住数清箱子,有刻熊头标记的立马报信。”
“放心吧!红毛鬼说话叽里咕噜,我连蒙带猜也能听懂!”
水生胸脯一挺,转身跑开时,棉袄口袋里的旧怀表叮当作响
——
那是陈昭明送他的生日礼物。
赵铁柱望着水生的背影,皱起眉头:“昭明,水生毕竟才十六岁,让他涉险”
“在码头讨生活,十六岁早该扛事了。”
陈昭明望着黄浦江翻滚的浪花,想起自已十三岁跟着霍师傅闯荡的日子,“当年霍师傅收我时,我还没水生壮实。”
提到霍师傅,众人都安静下来。
陈昭明摸着胸前霍师母亲手绣的护心镜,针脚虽歪歪扭扭,却承载着沉甸甸的情谊。
去年霍师傅病逝前,攥着他的手说:“昭明,咱练武人,要护着天下受苦的人。”
“都听好了!”
陈昭明猛地抽出九节鞭,鞭梢划破空气发出爆响,“下午分两队!
一队跟柱子练扁担破刀,专克武士刀;一队跟我学雪地跤,在东北,脚下不稳就是送命!”
午后,码头仓库里,陈昭明和赵铁柱蹲在木箱旁,擦拭着新到的汉阳造零件。
阿福匆匆跑来,带来个坏消息:“昭明哥,黄锦镛的人在茶馆抓了三个弟兄,说是私通乱党!”
“果然坐不住了。”
陈昭明拧紧螺丝,“告诉弟兄们,最近别扎堆,单线联系,对了,老北风那边有回信没?”
“回了!说只要亮出霍师傅的怀表,他的绺子保咱们一路平安。”
阿福压低声音,“不过他要三成军火”
“给他!”
陈昭明果断道,“胡子要枪,咱们要路,各取所需。”
这时,水生气喘吁吁地跑来,棉袄上沾着草屑:“晦庵哥!俄国船上有三十七箱货,箱角都画着小熊!红毛鬼水手喝醉了说,是给蒙古王爷的‘大礼’!”
陈昭明和赵铁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警惕。“看来情报没错。”
陈昭明站起身,“柱子,今晚加派人手,盯紧丙字仓。一旦发现装车,立刻跟上。”
夜幕降临,十六铺码头笼罩在薄雾中。
陈昭明站在栈桥上,望着
“春日丸”
船舱透出的昏黄灯光,像一只蛰伏的巨兽。
“晦庵哥,要是遇到松本三郎,我能用新学的点穴功夫试试吗?”
水生握紧拳头,眼神中记是期待。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