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朝一见沉沦。为了迎合他的渴求,我偷出祖父心爱的画作送与他。转瞬间我家就被被满门抄斩,他亲手将我一刀贯心,而这灭门的缘起就是他拿着画作去官府告发我家。
地狱重生而来,我看着他宛若前世风流婉转的眼波,心似寒冰,盈盈下拜。
潘会安,这世即使我下地狱,也要让你粉身碎骨!
1
惊天动地的春雷自远方汹涌而来,我猛然惊坐起,胸口钻心地痛,仿佛还有血液正汩汩地流淌,清凉的雨丝穿过微开的窗户打在脸上,刻漏指在子时,在这阴阳交替的时刻,我重生了,冷汗浸透衣衫,混身冰凉。
我是丞相岳松年唯一的嫡孙女岳云笺,今年正月刚及笄。昨夜我带着血痕累累的灵魂重生在前世灾祸引线点燃的前夜。
今日是荣庆十五年三月初三上巳节,靖王府的十亩梨园梨花灿若云霞。
王府每年一度的梨花朝请帖五日前已投递出去。
这是场名为赏花、品诗实为相看的盛会。
同前世一样,我不出意外地收到了花朝请帖。
只是,今晨我并没有如前世一般耗一个时辰盛装打扮。
默坐窗前良久,烫金的帖子在指尖颠来倒去。
两刻钟后,我不再犹豫,唤进紫燕和蓝蝶,垂髻,淡容。
丫环蓝蝶反对说淡妆太素,飞仙髻,牡丹花钿才能衬我的美。
紫燕认真地示意我看镜子,建议凌云髻,海棠妆更显端庄雅致。她是母亲特意配给我的,也只有她才能稍稍规劝下我的任性娇蛮。
照做。轻扫二人一眼,我在梳妆镜前坐下。
镜中美人还是昔日一样精致娇美的容颜,但眼眸却蒙上了一层穿透岁月的沧桑。
呼吸之间还残留着血的气味,亲人的惨呼犹在耳际。
荣庆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是祖父的花甲耆寿。外任的父亲和二叔特地告假归家祝寿。
戌正时分,明月高悬中天,一队甲兵闯入岳府,岳家主子全部被缚,男丁丢入大理寺,女眷关进祠堂。
祖母当夜吐血身亡,次日被草草葬在西山脚下,打理丧事的是老管家和他两个侄子,杀戮夜他们躲进马料房侥幸保得一命。
男丁一个月后问斩,女眷充入教坊司,五十多个下人几乎被杀光。
这是老管家带来的泣血噩耗,引发这场灾祸的罪名是:岳相勾结前朝余孽李元成及其逆党,图谋不轨。杀戮的抄戈者是靖王。
然而,不待大理寺审讯,第三天深夜岳家主子三十一口全部都被靖王密令处死,这是临死前潘会安亲口告诉我的。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此刻,王府花园,潘会安尴尬地收回伸出的手,旋即又作揖,岳小姐有礼了,小可潘会安,久闻岳小姐幽兰之姿,今日得见幸甚,时下梨园东南角的梨花尤为鲜妍,在下可为小姐引领一二。
不敢劳烦公子,姊姊们已约在陶然亭相聚。侧身躲过靠上来的男子,我疾步走上左边贝壳铺就的花径。
小姐,等等......丫环蓝蝶在背后一叠连声地唤,稍作停顿后匆匆追了上来。
我没有回头,脚步不停,无端地,悚然感觉脊背一阵发凉,仿佛有尖利的东西正破空而来。微微侧目,不远处那团青色的袍影仿佛正发出森森的寒光。
这一世,阴毒贪婪的潘氏祖孙,狼子野心的靖王,你们都要血债血偿。
2
靖王行六,已年界三十,按例早该赴封地就藩,但其生母孙贵妃不舍,老皇帝在爱妃的枕头风和眼泪攻势下败下阵来,默许了
。
这一留就是十年
,靖王自号东篱居士,从不问朝政。他常年笑眯眯地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肥脸四处结交文人雅士,以赏花养鹤为乐事
。
靖王的闲散,让以祖父为代表反对他留京的诸大臣渐渐地放下了戒心。十年时间,他谋朝篡位的野心从星星之火蔓延至如今燎原之势。
但靖王篡位的道路并不平坦,他的劲敌是支持已故先皇后所出太子的岳相正统派,他的队友则是一心想取代岳相的吏部尚书潘柳卿及其孙子潘会安一派。
除掉以岳相为首的正统派,成为他们共同的首要目标。
京城风景绝佳的秀山南坡是靖王府的百亩花园,园内遍植四时花卉。靖王躲在这片终年无尽的锦绣堆里悄悄收买笼络各色人心。
十余年的谋划,朝堂内外已布下靖王不少的棋子。
荣庆十四年四月潘会安高中探花郎,功成名就之际,他们加快了勾结谋反的脚步。
老皇帝的神智一天天衰弱,朝中立储呼声渐起,但老皇帝贪权不愿松手。
他的皇权从前朝抢过来也不过三十余年,怀疑皇子们也在觊觎他的权柄成了他的心病,当然除了闲散的皇六子。
潘会安替靖王设下一条陷害祖父的毒计:江湖中隐约传闻岳相府里藏有前朝遗物,若能买通岳相身边亲近之人,偷得此物,则岳相难逃勾结逆党的死罪。除掉这个最大的反对派,加上贵妃在后宫使力,不愁大事不成。
祖父治家极严,潘会安偷偷探查了岳府小半年却无处下手。
前世这个上元节,我强行买光了瑞锦福绸缎庄仅有的十匹湖光锦,让当时在场的几位贵女对我的霸道行径气忿不已。
这一切都被对面茶楼临窗而坐的潘会安尽收眼底,听到小厮打探来的消息,他阴冷地笑了。
潘会安容貌昳丽,才华横溢,是众多京中贵女倾慕的偶像。年少虚荣的我内心同样也是心向往之,却不知祸根已然因我埋下。
3
紫燕帮我挽好发式,我起身推开那套湖光锦裁制的新衣裙,简单地插了两支梅花珠钗,着一袭樱草色衫裙外罩一件淡粉色半新斗篷。
今日始,千娇百宠的岳府千金已死,行走世间的是背负血债的修罗。
蓝蝶啪啪的脚步声渐进,她此时一定对我心生怨怼,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总算将她看清楚了。
从进王府开始,我就觉出被前世忽略的种种反常:精致奢华的九曲回廊上除了领路的王府丫环,就只有我们主仆三人,各式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绵延一路,居然也空无一人。
刚刚穿过繁花匝地的小径,紫燕突然腹痛难支,王府领路丫环只好先带她下去安置。
临走前丫环请我们到这座汉白玉花坛前稍等,哪知刚走近花坛,蓝蝶就踩到小石子,歪倒身子向我扑来。
危急关头花坛后面闪出一道身影,堪堪托住我的身子,接着我跌进男子的怀抱。
我羞恼难当,推开男子,抬头却被眼前俊雅郎君的风姿惊呆了。如何见的礼记不得了,只知道他是新科探花郎潘会安。
那边的梨花甚好,岳小姐可否赏光让在下领你过去。潘会安小意温存,我沉沦在他风流潇洒的仪态里,扶着蓝蝶的手,踏着虚浮的脚步跟他走上通向深渊的不归路。
剧情跟前世一模一样不,我已不是前世的岳云笺。
当蓝蝶扑过来时,我侧身反手抓住花坛边沿,她摔了个狗啃泥,那道闪出的身影也扑了空。我看着地上狼狈的丫环和尴尬的翩翩公子,心中冷笑不已。
现在看来,这场相遇是早就设计好了的,靖王和钟会安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蓝蝶什么时候开始背叛的甚至支开紫燕可能都是其中一环。
陶然亭飞翘的檐角已经在望,女孩们烂漫的笑声隐隐传来,我停下脚步稍稍闭目凝神。
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两丈开外的花树下有个身着湖蓝色长袍的男子正紧张地注视着我,轻风过处白雪蓝衣,好一幅玉树临风的景。
我是认得他的,卫王世子岑修远,幼年丧母,被已故皇太后收养。说起来前世我跟他并没有真正认识,偶然见过的几次,都是远远的。
突然,脑海中有电光一闪,前世濒死的一瞬间我看见了他。
被关押的第三日,有大理寺官员来宣告:皇上悯念岳府妇孺无辜,判即刻流放西北苦寒地。
女眷们被放出祠堂,约好第二天卯时出发。母亲和我简单收拾些残余的零碎细软,托付老管家料理祖父他们的身后事。
半夜我在沉睡中被人揪起,冰凉的利刃横在脖颈,月光照得室内一片惨白,我又闻到了血腥味。
寒梅图你知道多少潘会安低声喝问。
我恨不得撕烂眼前这张漂亮的脸。困在祠堂这几日,我渐渐悟出灭门惨祸的根由,很可能是我偷送给潘会安的数九寒梅图。
你害了我全家!集起全身的气力,我狠狠地抽了那张脸一记耳光,但脖子也在他仓促歪倒间被割了一道口子,温热的血流了出来。
他却猛地扔掉刀子,捂住我的伤口,我没有办法,他低声咆哮,如一条吃人的恶狼,告诉我实情,我悄悄救下你。
好一条阴狠的毒蛇!杀死我之前还想欺骗我。
4
自梨园一见,潘会安就经常约我出门游玩。起先常去的地方是茶楼、饭庄、甚至郊外。
潘会安让我暂且不要把我们的交往告诉家人。
紫燕几次试图阻止我出门,我以绝食威胁。加之每次见面潘会安都很温和周到,从无孟浪之举,她渐渐也就放宽了心,只是坚持我出门必须戴上帷帽。
七月的时候,他开始带我频繁去书馆和画院。
有一次他指给我看一副画,非常感慨地说这是临摹的寂虚道人的山溪行旅图。但即便是临摹也能看出原画的风韵。又惋惜寂虚留下的画作很少,若能观摩到真迹便是此生无憾了。
再后来他不时地谈到这幅画,七月底的一天,他悄悄告诉我,我祖父藏有一张寂虚道人的真迹,似乎画的是梅花。
他说寂虚道人有个癖好,喜欢把他的名号藏在画作中,我可以去祖父书房看看有没有。
祖父的书房守卫很严,没有允许,连洒扫的下人都不能进入。而我这个得宠的孙女却可以在他没有要务处理时,可以不需通报,只我一人进去看看书,写写字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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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我就找借口常去书房,正堂墙上画梅花的有两幅,右侧耳房是祖父小憩的地方,在那里的书架上也找到了卷起来的一幅。
我不知道是哪幅,只能慢慢在画中寻找寂虚二字。
中秋前三天,在耳房那幅数九寒梅图最顶上的枝丫间,我终于找到了寂虚二字。
全府都在忙着中秋备礼,我让蓝蝶将寒梅图偷偷地给潘会安送了过去。
仅仅过三天,灭门惨祸就从天而降!
靖王的命令,今晚你们全家都得上路。他的声音干涩其实,那是前朝福王溃败时来不及带走的藏宝图,寂虚是他早年出家的儿子。
这就是了,李元成是寂虚出家前的名字。
藏宝图!你们是怎么发现的我痛不欲生,悔恨得肝肠寸断。
那句口占,蓝蝶告诉我的......我已经替你杀了她。
院子里有人在跑动,催促他。
我听到了上房里母亲发出的惨叫,摸到枕头下的簪子,我突然暴起向他的眼睛扎去,可惜力道太小,被他手腕一档,仅刺中面部。
心口忽地一凉,潘会安的匕首刺穿了我的胸口,别怪我,靖王的命令......
合上眼睛的最后刹那,我看见一个身影向我奔来,那握在手里的剑还在滴血。
岑修远!我轻叹一声,坠入无边黑暗。
5
此刻,对面的他眼睛亮如星子,眼神却深邃幽冷。我看见他握紧又松开的双手悄悄背到身后。
收敛心神,我审慎地向他屈膝行了个礼,带着追上来的蓝蝶径直离开。
那天一直到花会结束,潘会安都没有再出现。
申正时分我回到家,更衣后直接去了祖父的书房,看见他正在棋盘上打谱。
我向祖父撒娇说自己在花会上被人嘲笑没才艺,向他讨要两幅画临摹学习,他没有疑心,我假装挑挑捡捡,然后要了一幅青竹图和那幅寒梅图。
祖父很是不舍寒梅图,说那是他二十多年前做工部侍郎,在汤泉山治理水患时,一位白发道翁送的。
当年祖父在机缘下结识了半山腰汤泉观里的道翁。两人几次彻夜长谈,投契非常。
离别的时候,道翁说自己将云游八方,此生恐难再见,此画与祖父有缘,故而相赠。又口占一句:独坐幽室白,月下复徘徊。要祖父切记莫忘莫忘。
那是一幅数九寒梅图,画中的老梅树枝干盘根错节苍古嶙峋。画作左下有一蓑衣渔翁,鱼竿斜放,不知在垂钓还是打盹,只是花瓣已经点染过了,显然是幅旧作。
已经数过的梅花图没有什么作用,祖父只道是老翁珍视情义,叫自己不忘旧友。
于是每年冬至数九开始,这幅画就被祖父拿出来挂在小憩室,权当纪念老友,直至来年春暖再收起来。
可祖父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图画,而是一把高举的灭门屠刀!
我借口要沾沾道仙的灵气,说服祖父把寒梅图交给我保管,并要他承诺:不让第三人知道画作被我拿走了,若有人问起,就说早被蠹虫食坏了。
也许是从未见过我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他有些疑惑,但也认真地承诺了。
寒梅图长约两尺,宽一尺,我轻轻卷好放入袖中。
悬在头顶的第一个死亡阴霾终于散去,靖王、潘会安,鹿死谁手,咱们走着瞧。嗯,还有个岑修远,他什么来路
回到居住的沐云轩,我避退所有的人,独自上楼。
内室靠墙的窗户下放着一张纹理细腻的紫檀梳妆台,这本是母亲的陪嫁,我很喜欢桌面上那朵雕刻得精美绝伦的牡丹,母亲便将它给了我。桌子背面有一个尺余长的暗格,推动背面雕刻的小鱼,暗格即无声打开,这是母亲悄悄告诉我的。
我蹲下身子推动小鱼,画轴放进去刚刚好。
6
每月的初一、十五是祖母茹素的日子,这两天必定去宁安寺上香随喜。
后来她的身子不利后便由我代她去,又考虑到女子出行不便,就定为每月十五过去。
三月十五那天的法事很顺利,智清老和尚亲自送我到山门,又嘱托紫燕蓝蝶护好我下山。
花朝节后没有处置蓝蝶是因为我不想提前打草惊蛇。且想看看,她究竟是怎么跟潘会安联络的。
走下一段阶梯,下面的大坪上停着五六辆马车,看来我们走得不算晚。
蓝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我靠着紫燕的肩,闭目假寐。
忽然马车重重地颠了一下,我的头磕在车柱上,太阳穴鼓起了青紫的包。蓝蝶跳下车破口大骂,车夫也在怒骂这些人故意赶羊挡路。
车外吵嚷不断,有山民说我们的马车压死了他们的羊,大叫着主子出来给个说法。
我头有点晕,不想生这闲气,叫紫燕给他们二两银子打发了去。
哪知领头的说他的羊正怀小羊,得赔五十两。
我气不打一处,直接跳下车,冷眼扫过几人,直觉有点不对,他们身材壮实,虽然穿着山民常见的粗布麻衣,但脚上穿的却是做工整齐的圆口布鞋,山野间的百姓常年麻葛裹身,怎么舍得穿这样的好鞋放羊。
知道谁的车吗我捂着头,指指车厢前角挂着的岳字门旌。
我不管是谁,赔五十两完事。领头的汉子轻佻地斜着眼看过来否则,小娘子留下来。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命的是:随喜完功德后,身上最多余有五两银子。
看这架势,我知道,即便真给了五十两,他们一定还有别的借口闹事。我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他们肯定是靖王或潘会安派来的。
双方争执不下时,前方转弯处跑出来一队人马,领头的白衣胜雪,后面跟着七八个随从。我大喜,急忙跑上前给来人行礼。
对面悦耳的还礼声令我的心猛地一沉,抬头一看,果然是阴魂不散的潘会安。
潘会安并没有介意我的冷淡,蓝蝶哭诉那些人讹诈我们,还扬言要拉走我
。
他的脸色微僵,握着马鞭朝那几个人大步走去。很快马鞭抽在皮肉上沉闷的啪啪声传来,夹着鬼哭狼嚎的哀求。
这出戏演得过于真实了。
潘会安把我们的马车赶过来说要亲自送我回家,他把胳膊横在我面前,紫燕想要过来搀扶我,被他横了一眼,顿住了。
岳小姐,今天应该没有人下山了,上面滚石挡住了一段路,还是我送你吧。潘会安靠近我耳边轻轻地说,在外人看来,此刻的我们非常暧昧。
我怒笑,好,那就有劳潘公子了。你想当奴才,那就成全你,我使劲拍向他的胳膊,借力上了车。
回程路上,紫燕紧紧地搂着我,蓝蝶则脸泛潮红,一副迷迷瞪瞪心神不宁的样子。
离岳府还有两条街的时候,我掀开车帘向洋洋自得的潘会安辞别,他思忖片刻点头离去。
7
蓝蝶不能再留了,我把紫燕叫进内室,对她低声交代一番。紫燕惊得脸色都变了。
次日午后在蓝蝶的褥子下,婆子翻出我的一对赤金耳坠并一只金镶玉手镯。
蓝蝶被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后丢进柴房。紫燕亲自熬了一碗汤药喂她服下。入夜后牙婆上门来抬哑巴蓝蝶,并保证天明就把人远远地发卖出去。
紫燕来回话时脸涨得通红,她说潘公子许诺蓝蝶,只要娶了小姐,就抬她做姨娘,他们是在稻香园买糕点时结识的。
潘公子给了蓝蝶十两银票,让蓝蝶把小姐的出行消息提前在西侧角门墙底下做好记号,潘府每天有小厮来查看。
这个该死的贪心奴才。
四月的天气一天天晴好,祖父却没有往年赏春的兴致,因朝堂上已经出现了立靖王为储的声音,他时常在书房忙到深夜。我想把寒梅图的秘密告诉他,思前想后又觉得不妥。
且不说,还没有实地验证,即便真有宝藏,以他的秉性是一定要交给皇帝的。问题是多疑的老皇帝会相信祖父是无意中得到的吗
他一定会猜疑祖父是想在当下立储的关口投机未来的新帝。
老皇帝一旦生出这个疑心,那祖父定然逃不了莫须有的死罪,而且我们整个家族大概也会一起陪葬。
算了,保守秘密吧。
发现梅花图的秘密很偶然:某个深夜,月光皎洁,我大敞窗户,盯着铺在妆台上的画作,来回慢慢度步。
忽然,我看到在寂虚二字下方的枝丫间有团亮闪闪的白光,近前细看还有一条极微淡的白线,弯曲地通向枝干根部,而白线消失的地方正是鱼竿指向的位置,那个位置有个树疤越看越像是房屋。
月光照亮屋子的时候,来回慢慢走着看,原来这就是寂虚口占的提示呀。房屋应该是清泉道观,细白线自然就是通向宝藏的路线了。
前世蓝蝶告密的口占,应该是我在找到图后无意中嘀咕几回被她听去记下了。
这世潘会安几番引诱我不成,他们肯定已经制定了新的谋划,目标很可能是祖父。
月初的时候,我花重金让老管家去车坊定制了一辆特别加固的马车,然后借口新车粗笨非要换祖父的宽大马车,又说服祖父增加护卫人手。
我以为防护够好了,哪知,前日在上朝的路上,他还是遇到了袭击,幸亏马车坚固,加上附近卖菜农夫的奋起保护,他只是被划伤了胳膊。
祖父是被衙役送回来的,我在大门口送走衙役后,一个面生的少年走过来,说他家主人在对面街角大树下,有要紧话告诉我。
天色已经微明,那树下玉立着的颀长身影居然是岑修远,他的脸上有些灰尘,身上的玄色劲装透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他递给我一张纸,说针对祖父的刺杀可能还有,请他上下朝走图上的路线。若祖父问起,只说是今晨护他的人安排的。
交到我手里的还有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寒月刃,防身用,尽量不要出门,不要去靖王府,远离潘会安。
还没等我在讶异中回过神,岑修远已飞身跃上马背急驰而去。
那天遇袭的大臣还有几位,伤得最严重的礼部侍郎差点命都丢了。
这场针对丞相派系的刺杀,都知道是谁干的。但皇帝现在疑虑祖父,有心抬举潘尚书平衡朝局,哼哈责骂几句有司部门后,居然就过去了。
美男计引诱我偷家计策不成,就直接对祖父进行暗杀,靖王夺位的野心如烈火烹油,是时候给他降温了。
8
上次山道遇险后,市井坊间有传言丞相的孙女倾慕尚书的孙子,岳潘两家颇有重修旧好之意。
祖父闻言大惊召我问话,我简略说就是遇到无赖山民讹钱,潘会安正好经过,帮助解了围。
祖父又问我是否属意那个漂亮男子。
我急得当场就要割指盟誓。
浸淫官场三十多年,祖父不用多问就明白了:传言一起,原本站祖父这边的大臣有的就生了疑心,加上靖王和贵妃的暗中搅局拉拢,动摇叛变之人不少。
靖王现在基本是亮了牌,但老皇帝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不会把玉玺交给靖王,只是颇有点拿靖王作磨刀石打磨太子的意思。
但是他不知道在离京城六十里的伏牛山隐秘山谷,靖王私养了十万的私兵。
靖王需要大笔的银子供养训练这些私兵。因而,前世他们得知寒梅图涉及前朝福王财宝后,为防泄漏消息,便提前连夜痛下杀手,灭了我们全家。
这是我重生后,慢慢醒悟出来的。
要彻底铲除靖王、潘会安我必须要找到他们的谋逆证据。
找谁寻找查验合适呢,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
前世中元节后的第二天,潘会安的小厮假冒蓝蝶的远房表哥上我家传话相见,我很诧异,觉得这不像他的沉稳性格。
那天他心情很不好,屏退下人后又喝了很多酒,他问我是否知道岳相轻贱他的祖父。又说中元节祭祖,他的祖父在祖先面前训斥他庸碌无能。
他抖抖索索地从前襟暗袋里掏出一块墨玉印章朝我晃了晃,说若我能助力他,他也可以统领十万大军,伏牛山......我是文武全才。他嘟囔着,一头栽桌子上沉睡过去。
我拿起那块墨玉印章,看上去很普通的质地,阳刻着一个浔字。这些玩意儿,我在祖父的书房见多了,他老人家喜欢篆刻,满抽屉都是。
我只道他是酒后胡言,把印章塞进他的衣襟放好,唤进他的两小厮送他回府。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回想他说的十万大军和那块墨玉,潘会安很珍视它,不然不会放进前襟暗袋里,只是那个浔是什么意思。
前天我在祖父书房看见一本杂记,记载的是浔阳风物,很奇怪的是通篇都写作寻阳,我哂笑这作者也太粗心了,祖父说这是避靖王的名讳浔。
一道天光划过黑暗,原来前世潘会安酒醉后的话是真的,他在帮助靖王打理私兵。
我找祖父要几个功夫高手。至少要有一个女的,能有一些江湖手段就更好了。
大牛小虎是武当的俗家弟子,十五六的年纪已在武当门下习武十多年,身手不凡,我很满意。苗妈妈是从南边寻得的,不仅身手好,一手调香制毒的功夫也十分了得。
9
鸿运楼的凉糕是炎夏京城的消暑一绝。前世潘会安带我去过好多次,他只订二楼尽头临湖的那个雅间,因那里可以观赏满湖的碧叶红莲。
小虎脑子机灵,一个月前我就让他扮成乞丐远远跟踪潘会安的行踪。果然天气一热,潘会安几乎三天就要去一次鸿运楼,但小虎还有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似乎还有人也在跟踪潘会安。
我不能确定别的跟踪者是否是靖王的人,或者是朝局中的另一股势力。但我必须要印证那个猜测,拿到证据,这事刻不容缓。
我早就让苗妈妈调制好了一剂无色味的迷药,又吩咐小虎去将潘会安常去雅间的隔壁预定了三日,第二天一早小虎回话说潘会安早上只带了一个小厮出门,这是他中午将去酒楼的意思,去酒楼这种地方他向来低调。
巳时末,我们悄悄出侧门。我带着帷帽,苗妈妈和小虎陪我上楼,大牛驾一辆普通的青帷马车在楼下接应。
照样是点上招牌酒菜,慢慢吃了一会,苗妈妈就在房间薄板隔墙的隐秘角落捣鼓了一阵,凿了一个小指粗的孔。又约摸过了两刻钟,听见隔壁潘会安带着他的小厮进去了,然后是堂倌络绎上完酒菜退下。
苗妈妈给我和小虎各递一颗小白丸,示意我们吞下。又取出一根竹管插进刚凿的小孔,轻轻吹了几口。
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听到隔壁咕咚一声,小虎轻轻推开门,探出头左右望望后点头示意。
潘会安趴在桌子上,酒盅被打翻了,满桌的菜刚动了一点。我让苗妈妈扳起他的身子,伸手进他怀里摸索。苗妈妈一脸讶异,我将摸出的墨玉印章在绣帕上用力摁了下去,白色的丝料上赫然是个浔字。
把印章放回潘会安的暗袋后,我叫小虎把潘会安的小厮从地上拖起来靠着墙。苗妈妈在小厮鼻下抹了一把,这是令小厮先行苏醒的药。只有这样,潘会安醒来后看到小厮在照顾他,才不会起疑心。
我们正准备偷偷出门,忽听走廊里人声嘈杂,似乎有人喝醉了发酒疯,正摔盆打碗大吵大闹,店伙计们一边忙着劝人一边忙着收拾满地的破碗碟。
趁着这通混乱,苗妈妈扶着我,三人急急下了楼。
马车在喧嚣的大街上平稳地行驶着,我不敢向外看,摸摸额头是一层细密的冷汗。
苗妈妈善解人意地拍拍我的手,让我心安。
忽然马车一顿,我紧张得差点要站起来,小虎过来轻声说寒月刃公子有话对我说。我一时没听懂什么寒月刃,但随即就明白了。
马车旁边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岑修远在那里等我。
他的脸色不太好,问我为什么不听劝要出门见潘会安。不知怎地,我忽然有点想笑,有种在长辈面前任性耍赖的感觉:你看我做了错事,可我还好好的呀!
你知不知道潘会安今天要在酒楼见靖王的人,若没有及时脱身你知道有多危险吗岑修远铁青着脸低声训斥我。
原来是他的人制造混乱帮我脱身的,小虎发现的跟踪潘会安的人也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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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他深邃的星眸泛起一丝微不可察涟漪。
十一年前冬月是已故皇太后七十岁喜寿,皇帝下旨召诸王回京贺寿。卫王携六岁的小世子修远和继王妃回京。
宴会当日,小世子贪玩掉进鱼池,幸得在假山后面玩雪的岳相孙女云笺听见,急令下人救起世子,又坚持把自己的白狐斗篷给世子裹上。世子大病一场后捡回一条命,自此把岳云笺牢牢记在心上。
你知道么,岑修远看着我幽幽地说,那个女人不仅害死了我母妃,她还要我死,我是被她的侍女推下水池的。
据说太后知情后勃然大怒,差点处死继王妃,但她当时已有身孕,加上卫王求情,这桩丑闻也就不了了之,事后也没人敢提起。
幸运的是,太后要留下小世子,皇帝觉得留个质子也不亏,就恩准了。
岑修远在太后的照拂下长大,直到三年前太后薨逝,他才搬回偌大的卫王府旧宅。太后怜惜这个没娘的孙子,私下给了他一大笔体己银子,临终前又要皇帝发誓善待侄儿。
岑修远安分做着自己的世子,但有了后母,便有后爹。
后来他又险险避过几次暗算,离宫后,他开始暗中购买人手,渐渐组建了一支精锐暗卫。
靖王潘会安勾结篡位,他们要杀了你全家。
你怎么知道我脱口而出。他悲凉地看了我一眼,因为我上巳节前做了个梦。
梦境里岳相被潘尚书祖孙告发勾结前朝逆党,中秋夜岳府被抄,他向皇上求情改判岳府女眷流放西北。
可三天后情势陡变,靖王派人杀死了囚在狱中的岳府男丁,岳府女眷也要全部除掉。得到消息已经晚了,他马上带着自己的暗卫潜入岳府,希望能救下岳云笺,他们一路杀进内院,等找到岳云笺的时候,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岑修远说到这里,眼眸低垂,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他早就察觉了靖王的野心,那些年遭到的暗算也是靖王的手笔。卫王妃为了给自己的儿子争夺世子地位,不惜动用大笔钱财买通靖王伺机除掉他。
他从血雨腥风中一路艰难走过来,出宫后,岑修远更是对靖王保持高度警惕,在靖王府周围有他的暗卫全天监视。
去年靖王和潘氏祖孙开始勾结,潘会安秘密探查岳府以及今年上元节后潘会安盯上我,整个过程他都清清楚楚。
背负杀母深仇,他不敢结交朋友,害怕灾祸累及他人。
上巳节那个噩梦过后,他开始密切地关注我和潘会安。
梨花朝那天,他洞察了靖王和潘会安的阴谋,急急地想来阻止,幸好我没有掉进陷阱。
后来靖王把屠刀对准祖父后,他便派出暗卫一直悄悄保护,总算救得祖父平安。
我听得热泪滚滚,前世他不惜生命冒险救我,今生又救下祖父暗中护我。
我忍泪把印着浔字的手帕递给他,说了我的怀疑和推测,他那个印信阳刻字特别高凸,我怀疑这可能还是勘合兵符的另一半。
伏牛山,我这就回去筹备。岑修远沉吟着把手帕仔细揣好,你马上回家,我的人在看着,别怕!
11
自上次分别,岑修远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露面了。岳府夜间加强的巡逻暗示着局势的日益紧迫。
宫里传出消息皇帝已经同意立储了。
前世这个时候靖王和潘会安已经知道了祖父收藏的前朝遗物是什么,潘会安正鼓动我偷出来给他。
这世我开始就拒绝了潘会安,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又诬陷我心悦潘会安,暗杀祖父都失败。此刻的他们一定在策划着破釜沉舟计策:要么祖父这边的正统派,要么老皇帝,总要除掉一方才行。
七月快结束的时候,岑修远回来了。他带来了既好又坏的消息,好的是我的猜测完全正确,靖王果然在养私兵,坏的是人数足有十万且装备十分精良,
看来孙贵妃没少资助靖王。印信也对上了,果然是兵符的另一半。
统领军队的是传说中早已战死的孙贵妃胞弟孙显,也就是靖王的嫡亲舅舅。孙显也不是战死的,而是弃城逃亡后怕死罪株连,被孙贵妃靖王藏起来,正好帮靖王练兵。
朝堂的危局岑修远也知道了,我们反复推演商讨了一晚。天色微明,我起身送他,他将我一把揽入怀中,我靠着他温热的胸膛,百感交集。
晨光熹微中,岑修远身轻如燕地翻窗跳上一棵树,跃过墙头远去。
我赶在祖父上朝之前见了他,我告诉他三件事:中秋之前,千万不要在朝堂上对抗潘尚书,加强皇帝的护卫,给靖王示弱。
祖父非常吃惊,继而严肃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说只需十一二天,一切见分晓,请他务必相信我。
八月十二的深夜,岑修远披着一身的清露回来了。我立刻带他去见祖父,见我们深夜同时到访,祖父惊得手里的笔都掉了。
岑修远将探查清靖王潘会安养私兵的事细讲一遍,我又把我们先前商讨的计划讲给祖父,三人一起推敲定好最后细节。
八月十四早朝,沉寂半个月的岳相派系众人突然递上奏折,弹劾吏部尚书潘柳卿、户部员外郎潘会安,勾结靖王结党谋反,屠戮乡民,豢养私兵。
大殿一片死寂,皇帝好半天才反映过来,还有靖王的事。
潘尚书祖孙二人高喊冤枉。
岳相也不反驳,奏请带上人证。
先是三个乡民被带进殿哭诉他们世代居住的村子被兵爷杀光,他们三个当时进深山采药才逃得一命,多年来在外乡隐名埋姓才活下来。
随后一个四十多的精壮汉子被五花大绑着带上殿,众人看了都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殉国的孙国舅么。
在孙国舅和潘会安的身上分别搜出了印信,两下勘合,纹丝合缝,兵符无疑。
皇帝气得当堂赏潘家祖孙、国舅爷各五十庭杖,下旨灭潘家九族,尸身弃市十日。
御案被拍的砰砰乱响,大殿上血雨腥风,又有十几位潘党被拉下去打得气绝身亡。
孙国舅吃不住痛交代:靖王计划在中秋宫宴上动手,皇帝、岳相、太子是主要暗杀目标。
皇帝急令羽林卫缉拿靖王上殿,并查检靖王府。
一个时辰后,靖王被捆着带上殿,同时带来的还有从王府暗室中搜出的全套皇袍冠冕仪仗。
老皇帝气得嘴唇乱抖,指着靖王连说几个你,你,你……,一头栽下龙椅。
12
九月重阳未到,京都已是满城素缟,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在一片忙乱中登基。
昔日锦绣成堆的靖王府被查抄一空,稳居庙堂高位二十年的潘尚书被抄家灭族。
远在藩地的卫王妃资助靖王养私兵谋反,赐白绫一根,卫王及子嗣降为庶民。
岑修远捉拿叛匪孙显有功,袭卫王爵位。
靖王和孙贵妃在次年的时疫中染病身亡后,孙氏被夷了族。
祖父不顾新皇挽留携了祖母告老还乡。
我和岑修远结成了伉俪。
很多年以后在烟雨江南地出了一户岑姓大家族,他们用富可敌国的财富广施福泽于乡里,有教无类兴办学堂,悬壶济世开设医馆,铺路筑桥造福八方。
这也许就是寂虚道翁广济天下苍生的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