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生来便是哑女,被鲛人抚养长大,泪落成珠可解百毒。
当朝太子力排众议,以凤冠霞帔迎我为妻。
入府三年,他夜夜索求无度,非得把我折腾得落泪求饶才罢休。
我原以为这是尽恩宠,却在某次欢愉过后听见他和小厮的对话:
殿下,鲛泪每月仅能凝成一滴,您这样日日强行取泪,太子妃的鲛泪都快凝成血珠了……
太子嗤笑一声,话语里满是冷漠:
横竖不过是个怪物,赶紧把这瓶泪给阿虞送去,等她的顽疾痊愈,我便把这怪物锁进炼丹房。
我心痛欲裂,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他为了救白月光的药引。
翌日,他握着匕首找上我,脸色阴沉:
都说鲛人心可治百病,阿虞病情突然恶化,我养你这么久,是时候该报答我了。
可先天哑巴的我没法告诉他,我虽被蛟人抚养长大,实际上真身是世上仅剩的真龙。
我的龙鳞被不明事实的他生生剜去,龙心也被挖出炼丹。
鲛人将只剩一口气的我营救回海,发誓此生不再回岸。
太子登基后,因真龙陨落,他失去庇护,天下纷争不断。
半年后,他拖着残肢断臂来到海边,祈求我再救他一次。
可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海浪声。
……
我蜷缩在棉被中,浑身疼得像是被车轮碾过。
鲛人养母的嘱托犹在耳畔:阿瑶,你作为真龙,使命便是找到天子,祝他登基。
若是真龙陨落,必定世间大乱,你一定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我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未干的泪痕。
这滴泪珠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色,被我小心接在手心。
三年来,我已经为李行歌流下无数滴这样的泪。
半个时辰前,他温柔地拥我入榻,对我诉尽甜言蜜语:
瑶瑶,等你有了身孕,我便登基为帝,立你为后。
这样的甜言蜜语持续了整整三年,可直至刚才我才明白。
他夜夜索求,不过是为了用我的眼泪去给心上人治病。
太子妃,该用药了。
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我忍着浑身酸痛披衣起身,手指在案几上轻叩两声示意知晓。
作为哑女,这是我与他人交流的方式。
侍女推门而入,低眉顺眼地递上汤药,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注视着那碗深褐色的汤药,心兀自一痛。
入太子府三年,我从未诊出过身孕。
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就连府上的下人也耻笑我:
是个哑巴就算了,连生育功能都没有也配做太子妃真不知道她给太子施了什么妖法。
我有口难辩,李行歌却冷着脸,将那些嚼舌根的人都打入了大牢。
他将我拥入怀中,吻轻轻落在我眉心:
瑶瑶是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宝物,也是我的此生挚爱,才不是什么妖祟。
我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中,从未觉得如此心安。
因此,我也认定他就是真龙天子。
这些年,我暗中动用真龙法力,为他铲平了登基路上的一切障碍。
如今山河辽阔,国泰民安,老皇帝也已亡故。
明日便是他作为新帝登基之时,他却迟迟没宣布立后的消息。
我以为他是怕我遭到非议,想用子嗣稳固我的地位。
因此每晚欢愉过后,我都会服用完他让人给我送来的滋补汤药。
可现在,我凝聚法力,分明感受到了碗中汤药的毒性。
我心猛地一痛,药碗从指间滑落,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侍女慌忙跪下:太子妃恕罪!
实证在面前,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只能摇摇头示意她退下。
房门关上,我才放任自己颤抖起来。
原来所谓补药是假,避孕药是真。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立我为后。
我拿出离海时带走的海螺,用法力传讯给海中的鲛人同胞:
【使命已达,我也该回去了。】
很快,海螺内传来回讯:
【好,明日我们来接你,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第二章
刚把海螺收起,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
李行歌推门而入,见我倚在窗边,连忙解下狐裘从身后将我拥住:
怎么站在风口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我闻到他身上不属于自己的香气,只觉寒意彻骨。
我不动声色推开了他,比划着手势转移话题:
【殿下怎么回得这般早】
他捉住我的手指亲吻:今日朝政不多,想你了。
那双总是含情的凤眼微微弯起,我却在其中捕捉到一丝焦灼。
果然,他的手掌顺着我的脊背下滑时,突然问道:
瑶瑶,母后近日心神不宁,我想取你一片鲛鳞为她入药,可好
我抿唇,心口传来阵阵刺痛。
鲛人的鳞片磨成粉,可安心凝神,更何况我真身为龙,效果更是翻倍不止。
成婚这三年,他已从我身上剥走不下九十九片龙鳞。
如今只剩心口附近的鳞片尚存完好,若全部取下,我的最后一层真龙护甲也将消失。
见我犹豫,李行歌佯装体贴道:
没事的,瑶瑶不愿意就算了。
只是母后一直待你如亲女儿一般,此番恐怕要寒了她的心……
他话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只能闭眼凝聚法力,从心口仅剩的那几枚鳞片中生生扯下一片。
我的瑶瑶真乖。
他满意地收下鳞片,在我眉心落下一吻:
明日登基大典,我定会立你为后。
这样的誓言他已说了不下一百遍。
今日早些睡吧,明早我来接你入宫。
他离去的脚步匆匆,显然是赶着带鳞片去见宋知虞。
我捂紧心口,生扯鳞片的痛却还是比不上此刻的心痛。
第二日一早,我特意穿上大婚时那身太子妃朝服,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们为我梳妆。
她们为我戴上凤钗,语气轻快:
太子妃和殿下感情不减当年,殿下今日肯定会宣布立后消息。
我垂眸,指尖轻轻抚过衣袖上繁复的金线刺绣。
三年前,李行歌亲自为我挑选了这身嫁衣,他说这世间唯有我能配得上这样的华贵。
那时我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被他捧在手心。
既然马上就要离开,我穿上这身行头赴宴,也算给自己跟他彻底画上了句号。
另一个侍女一边为我整理裙摆,一边低声交流:
听说宋家小姐今日也会出席登基大典,她身子弱,平日里极少出门,今日倒是破例了。
我指尖一顿,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还未作反应,李行歌便推门而入。
他一身玄色锦袍,眉目如画。
目光落在我身上时,他微微怔了一瞬,眸色瞬间变得温柔。
我知道,他是想起了大婚那日。
他牵起我的手:走吧,满朝君臣都在等着了。
皇宫内。
我随李行歌入殿,陪着他一步步登上帝位。
钦天监宣读老皇帝留下的遗嘱,拥李行歌为新帝。
满朝文武跪拜,喊着:新皇万岁!
我望着他意气风发的侧脸,心头一阵酸涩。
如今扶他坐上帝位,我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仪式结束,李行歌牵着我路过一个柔弱的身影时,手指瞬间收紧。
我侧头,对上那个女子的脸。
视线落在她发髻上,我忽而窒住了呼吸。
她发髻上那枚精美的别饰,赫然是我昨夜生剜下的龙鳞。
一阵穿堂风过,那女子掩唇轻咳了两声。
李行歌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我的手,匆匆道:
瑶瑶,这里风大,你先到后殿休息,我还有要事商议。
他脚步直直奔向宋知虞,留我在原地愣神。
你怎么来了身子不好,就该好好休养。
宋知虞虚弱地笑了笑,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带着一丝隐晦的得意:
传言陛下要在登基之日定下后位人选,我怎能不来
第三章
话落,整个大殿霎时安静下来。
无数道目光在我身上游移,毕竟作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我本该是后位的唯一人选。
可我出生特殊,再加上入府三年未诞子嗣,一直流言不断。
我想起昨夜李行歌和小厮的对话,无意识攥紧了衣袖。
果不其然,殿上很快响起窃窃私语:
一国后位何其重要,岂能让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妖物胜任
陛下的治国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可他偏在立后之事上犹豫不决,恐是妖物作祟!
一句句指责犹如针扎入我心,晃神之际,我的手被李行歌牵住。
他目光深情地望向我:
朕与瑶瑶伉俪情深,确有立后的打算。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承认这件事。
陛下!
宋知虞突然凄厉地喊了一声,猛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去。
李行歌几乎是瞬间就冲了过去,在她落地前将人接住。
阿虞!
整个大殿顿时乱作一团。
我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夫君抱着别的女子,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旧疾发作了,太医!快传太医!李行歌厉声喝道。
我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却听见人群中有人高喊:
鲛人心可医治百病!传说还能起死回生!
我愕然抬头,正对上李行歌骤然转过来的视线。
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凤眼里,此刻盛满了令我陌生的冰冷。
宋知虞在他怀中虚弱地睁开眼,气若游丝:
陛下,别为难她,我这条贱命不值得……
别胡说!
李行歌厉声打断,转而对我道:
瑶瑶,你一向最善良,阿虞她快不行了……
我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殿柱。
我颤抖着抬起手,艰难地比着手势:
【可取了心,我也会死的。】
李行歌眼神闪了闪,决然道:不过一颗心而已,你体质特殊,死不了的。
四周也传来纷纷议论,将我的心拖入谷底:
是啊,她本就是鲛人养大,想必心也有着相同功效。
为了救宋小姐,牺牲一个哑女算什么
反正她也生不出子嗣,另立一后不就好了
我百口难言,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李行歌,期盼他能像从前那样维护我。
可他只是定定站在原地,默认了众人的议论。
我心瞬间跌坠谷底。
他抱着宋知虞的手紧了紧,质问我道:
瑶瑶,这些年我对你百般宠爱,如今不过是要你一颗心,你都不肯给吗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将我的心剜得血肉模糊。
我看向宋知虞发髻上那枚龙鳞制成的发饰,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陛下三思!老国师似是看出了什么,突然出声:她是……
宋知虞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殿下,算了……
她气若游丝地抓住李行歌的衣襟,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李行歌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来人!取刀来!
第四章
几名侍卫冲上来压制住我,挣扎间凤钗落地,叮啷一声碎成两半。
就像我对李行歌的感情,也在此刻彻底碎裂。
大殿上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字字句句震得我眼前发黑:
一颗心而已,左右不过是个妖物,死了也不足惜。
若不是宋小姐自幼体弱,这太子妃之位是谁的还说不定呢!
他们竟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三年来,我为李行歌流尽鲛泪,剥尽龙鳞,甚至不惜动用真龙之力为他平定四方。
而如今,还要取我性命去救他的心上人。
李行歌接过匕首,我喉间发出不成调的呜咽,手指颤抖着比划:
【我力量已经衰竭,取心会死的。】
两行血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滴在他手背上。
李行歌眉心闪过一丝不忍,转头看了眼气若游丝的宋知虞。
等他再转向我时,眼底最后一丝柔情已荡然无存。
你体质特殊再加上有太医在,不会有事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侍卫扣住我的肩膀,将我重重摁在冷硬的地砖上。
陛下三思!
老国师上前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她不是鲛人,她是——
宋知虞恰在此时呕出一大口鲜血,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李行歌瞳孔骤缩,目光如刀般扫过老国师:
阿虞若有三长两短,你们谁担得起责任
老国师脸色一白,嗫嚅着唇说不出话。
我趁机运法,探了宋知虞的脉象,平稳有力,并没有恶疾。
我艰难地伸出手指,在空中写字:
【她是骗你的,她根本没病。】
胡说!李行歌勃然大怒:阿虞自幼体弱,如今更是性命攸关,你有什么资格怀疑她
我只觉得可笑至极。
宋知虞日日服用鲛泪,周身又有龙鳞加护,再难治的病也早该痊愈了。
可这么简单的道理,李行歌却偏偏不懂。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比出手势:【李行歌,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李行歌垂眸,语气没了曾经的温情:
我养你三年,就当是回报了。
话落,匕首毫不犹豫刺入我心口。
无声的惨叫卡在喉咙里,我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可令我更痛的,是他此刻冰冷的眼神。
恍惚间,我看见老国师瘫坐在地,嘴唇哆嗦着重复:
真龙陨落,世间要大乱了……
李行歌终于取出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七彩流光在心室流转,与寻常鲛人心截然不同。
他怔了怔,眸光中满是困惑:这是……
陛下!宋小姐快不行了!
太医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行歌立即转身,将龙心递给太医:快!入药!
我被随意丢弃在殿外,鲜血在身下蔓延,只能亲眼看着我的心脏被碾碎入药。
而宋知虞饮下药汤后,苍白的脸恢复血色。
她虚弱地睁开眼,嘴角却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她的目光越过李行歌的肩膀,与我四目相对。
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输了。
这时突然下起暴雨,宋知虞咳嗽了几声,柔弱地攀上李行歌的肩:
陛下,知虞好累。
李行歌闻言将她打横抱起,眼底满是对我都不曾有过的深切柔情:
朕带你去休息。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将我孤零零地扔在暴雨中。
人流也就此散去。
咸腥的海风卷入,赶来的鲛人同族看见躺在血泊中的我时,发出凄厉长啸:
阿瑶!
我被养母护入怀中,冰凉的泪水滴在脸上:
傻孩子,他根本不是天命所归,你为何要赌上真龙之命……
我闭上眼,心底无尽的痛苦和委屈倾泻而出。
是我错了,不该把三年恩宠当作真情,将薄情寡义之人认作真命天子。
海水淹没头顶时,我终于哭出声来。
李行歌,我们此生不复相见。
data-fanqie-type=pay_tag>
第五章
将宋知虞放在龙床上,李行歌脚步不顿地往外奔去。
宋知虞眸色一变,扯住他的衣袖:陛下,你去哪
瑶瑶还在殿外,我去看看她的情况。
李行歌眉心紧锁,刚刚剜心时,云瑶绝望的神情在他脑海中久久未散。
联想到她比着手势告诉自己的那句话,李行歌不免有些担忧。
【我力量已经衰竭,取了心会死的。】
他曾从古籍上查询过,鲛人哪怕取了心也不会死,只是会倒退成普通人。
后路他都想好了,自己既然已经称帝,养一个女人荣华富贵一辈子也不是难事。
宋知虞皱眉,脸上浮现出几分可怜之色:
可我刚从昏迷中苏醒,陛下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李行歌步伐一顿,宋知虞见状补充道:
云瑶姐姐毕竟是太子妃出身,太医肯定会把她照顾好的,陛下就别担心了。
听见这番话,李行歌微微松了口气。
屋外大雨滂沱,他在床边坐下,手指轻轻抚上宋知虞的脸。
阿虞,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陛下……
宋知虞视线飘忽,落在李行歌玄袍的龙纹上。
您之前说的后位,是不是……
李行歌动作一顿,却是没接着话茬往下。
三年前宋知虞病重,为了取泪入药,他才将云瑶接回了京。
他力排众议娶她为太子妃,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入药罢了。
毕竟从小他就听过传闻,鲛人之泪可治病,炼丹可治百毒。
所谓立后都是借口,他自小跟宋知虞定下婚约,只是后来她患上绝症,才不得已取消。
因此,他心中珍爱的理应是宋知虞才对。
可回忆起云瑶那双粲然的眸子,李行歌心底又有几分不是滋味。
这个海里突然出现的哑女天真烂漫,虽不会说话,却能洞察自己的所有情绪。
每当他不开心时,那道身影都会静静待在身侧,用包容一切的目光看着自己。
云瑶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兴许是鲛人族的缘故,又或许是她天生不能说话。
真论起来,从小到大,李行歌竟觉得跟她待在一起最为舒心。
不用考虑阿谀奉承、尔虞我诈,也不用费尽心思讨好。
只要自己对她笑一笑,她的脸颊就会红得像三月初春的桃花瓣。
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看着怀里少女沉静的睡脸,李行歌竟觉得让她做皇后也没什么不好。
她那样好看,穿着凤袍的模样想必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想起那道身影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李行歌心口兀自一痛。
他思虑片刻,还是有几分不放心。
阿虞,后位的事不着急,我去看看殿外,马上回来陪你。
话落,他便毫不留恋抽身,离开了房内。
陛……宋知虞一声挽留卡在嗓子眼,却依旧没抓住他的衣袖。
李行歌奔走在皇宫回廊。
外面暴雨阵阵,自三年前起,京城已经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像是要把整个世界吞没。
那时他身为五皇子,日日活在算计权谋中,根本没有喘气的空间。
可当他把云瑶捷慧府上后,自己便被提为太子,当初皇位的最佳人选七皇子也被送去了边外。
这些年来,京城风调雨顺,他也积攒了无数名声,是普天赞颂的天子。
可现在下着瓢泼大雨,李行歌心中只觉得隐隐不安。
按理说太医应该早就把云瑶迁入了殿内才对,可那滩殷红的血迹依旧刺目。
他不禁加快了步伐,直直奔向殿外。
瑶瑶!
李行歌呆呆伫立在殿前,刚刚云瑶躺过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回应他的,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
第六章
深海龙宫。
我躺在珊瑚床上,生命力仍在不断流失。
失去龙心,纵是真龙也难逃一死。
养母声音颤抖:族长,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叹息着摇头:龙心离体,按理说当场就该殒命,阿瑶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我闭上眼,突然感到无比疲惫。
傻孩子!养母抓住我的手:别放弃,他不值得你死!
鲛人族长突然上前,掌心浮现一面青铜古镜:
阿瑶,有件事你必须知道——李行歌并非天子。
我怔住,下意识摇头比划:【可我曾在梦中见过,他跟我梦中的天子长着一张一样的脸。】
老者叹了口气,下一秒,古镜泛起波纹,显现出一幅画面:
边境战场上尸横遍野,一位银甲将军独自立于城门前,面对潮水般的蛮族大军。
他头盔已落,露出一张与李行歌七分相似的面容。
尽管身中数箭,他却仍旧死守城门,只为给城中百姓争取撤退时间。
我瞪大眼,瞬间失了声。
这是七皇子李玄弈,他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族长按住我的肩膀:龙族与真主结合可重塑龙心,阿瑶,若想活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猛地摇头,比划的手都在发抖:【我再也不会相信人类的爱情。】
养母含泪抱住我:好,我们不提这个,但阿瑶,你必须活下去。
深海无日月,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勉强能下床时,族长带来了人间的消息——
李行歌登基后,天灾不断。
黄河决堤,蝗灾肆虐,边境蛮族大举入侵。
我望向自己苍白的手腕,那里已开始浮现透明的龙鳞——这是消散的前兆。
联想到苍生百姓所受的苦难,我闭上眼,强压下心底的苦涩。
我终于比划道:【带我去见李玄弈。】
族长如释重负:明日便启程,不过你可能会见到一些不太愉快的景象。
阿瑶,切勿意气用事。
当时我不懂他话中深意,直到三日后,我们来到边境——
断壁残垣间,李玄弈正率残部死守最后一道防线。
而城墙之上,赫然飘扬着李行歌的龙旗。
不,那不是援军。
箭雨倾泻而下,目标竟是守城的将士。
奉陛下旨意,七王爷李玄弈勾结蛮族,意图谋反,格杀勿论!
传令官的声音刺破长空,我站在山崖上,浑身血液冻结。
李行歌,你竟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此毒手
远处城墙下,李玄弈的银甲已被鲜血染红。
他手持长枪,独自挡在城门缺口处,身后是仓皇逃窜的百姓。
放箭!
又一轮箭雨从城墙上的援军阵地倾泻而下,却不是射向攻城的蛮族,而是直指李玄弈。
李玄弈挥枪击落数支箭矢,却仍有一支穿透他的肩膀。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却仍死死挡在城门缺口处。
殿下!撤吧!一名亲卫哭喊着去拉他。
李玄弈却只是摇头,染血的手直直指向身后哭嚎的百姓:
万万不可,必须再撑一刻,让他们逃远些!
他声音不大,却如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那一瞬,我胸口早已不存在的龙心位置,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死死盯着那个浴血奋战的身影,他与李行歌长得七分相似,怪不得我会在梦里认错。
但他轮廓更为硬朗,眉目间满是决然。
我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想不到天下大乱之际,为了稳固皇位,李行歌的第一反应竟是铲除异己。
第七章
子夜时分,我化作渔女打扮,潜伏在边境小城外。
蛮族已在城外扎营,而李玄弈的残部退守城内,粮尽援绝。
养母替我拢了拢粗布头巾:阿瑶,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逃难的哑女,千万别暴露龙族特征。
我点点头,养母迅速隐入黑暗,而我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向城门跑去。
一支流箭擦过我的手臂,鲜血顿时浸透衣袖。
我咬牙继续前冲,却在拐角处撞上了一个人。
我抬头,对上了一双如炬的眼睛。
李玄弈。
近距离看,他比镜中更为俊朗,眉骨上一道新伤还在渗血,却掩不住那双眼睛里的锐利光芒。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姑娘,这里危险!
我比划着表示自己是逃难的哑女,就在这时,一支火箭呼啸而来。
火箭擦过我的发梢点燃了身后的草垛,李玄弈迅速将我拉到身后,拔剑击落后续飞来的箭矢。
跟我来!
他揽住我的腰,几个起落便跃上城墙。
姑娘,这里很安全,若我能活下去,定会回来接你。
城下蛮族举着火把如潮水般涌来,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我一眼,便奋不顾身跃入了敌群。
我看着他在敌阵中厮杀的背影,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个人,与李行歌截然不同——一个为私欲可以剜心杀亲,一个为百姓甘愿赴死。
突然,一支暗箭从刁钻的角度射向李玄弈后心。
我顾不得隐藏,指尖凝聚最后一丝龙力,凌空一划——
箭矢在半空中断成两截。
李玄弈猛地回头,正对上我泛着蓝光的手指。
你……是我梦中的……
话音未落,他便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殿下!
亲卫们惊呼着涌来,我冲上前,跪在他身边。
他胸前的伤口深可见骨,气息微弱如游丝。
若不施救,必死无疑。
亲卫中一名男子突然指着我:
这张脸……你、你是圣上通缉的前太子妃,妖女!
众人立刻拔刀相向,我无暇辩解,将手掌按在李玄弈伤口上。
蓝光顺着我的指尖流入他的身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众人目瞪口呆,却还是随即警惕地看向我:先带殿下回营,至于这妖女……
带她一起,李玄弈突然睁开眼,虚弱却坚定地说:她……救了我。
亲卫们不敢违抗,只得将我也带回府中。
刚踏入营中,我便被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吸引了视线:
画中是一位与我容貌有九分相似的龙女,她手中所持的明珠,赫然是我幼时最爱的玩具。
我站在画像前,浑身颤抖。
原来我梦中反复出现的那个稚童,并非李行歌。
黎明时分,我守在李玄弈榻前,用湿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
经过一夜折腾,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呈现半透明状态。
姑娘,您该休息了。
守帐的亲卫有些忌惮我的身份,迟迟不愿靠近。
姑娘……
微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李玄弈醒了,他脸色仍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
看到我半透明的身体,他瞳孔骤缩:你怎么……
我勉强笑了笑,写下:【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玄弈担忧的视线紧盯着我的脸,半晌,却是轻笑出声:
真的是你,他声音沙哑,却透着掩不住的欣喜:我梦中的龙女。
他目光灼灼,我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姑娘能否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迟疑片刻,在纸上写下:【阿瑶】。
阿瑶……他轻声念着,仿佛在品味一个珍藏多年的秘密。
门外有谋士进来,见我们离得这样近,急忙道:
殿下!这妖女既能挖人心而不死,必是邪祟!
闭嘴!李玄弈厉声呵斥:阿瑶救了我,也救了城中百姓。
若没有她,城门早破,你我已成刀下亡魂。
谋士闭上嘴,脸上还是带着警惕。
当夜,营中收到了京城传来的召回信。
殿下,皇上此番召您回京,必是忌惮您在军中的威望,设立了鸿门宴。
还不如拥兵自立,掀翻朝政!
是啊殿下,本来您才是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不知先帝为何改了遗嘱……
听见这番话,我眼底浮现出几分愧意。
李玄弈摇头,声音低沉却坚定:
边境战事刚歇,若再起内乱,受苦的还是百姓。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我身上:
我独自入宫面圣,你们护送阿瑶姑娘离开。
我猛地站起身,摇头比划:【我跟你一起去。】
李玄弈怔住,随即苦笑:阿瑶,皇兄他……
他听遍了我和李行歌的传闻,意思已经很明确。
我脑中浮现李行歌冷漠的脸,胸口兀自一痛。
【我知道,】我指尖发颤,却固执地写下:【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去。】
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我。
最终,李玄弈轻叹一声:好。
第八章
七日后,我们抵达京城。
曾经繁荣的街道变得破败不堪,街上流民四散,天空也笼罩着一层黑云。
李玄奕眉头紧皱,我看出他是在忧心百姓。
可每每对视,他那双眼睛里的炙热却未曾褪去半分。
我灵体愈发虚弱,日日只是昏昏欲睡。
偶尔清醒,我会比着手势问他:【他们说我是妖物,你不害怕】
李玄奕对我露出个坦然的笑:阿瑶就是阿瑶,我相信你。
看着他那张跟李行歌七分相似的脸,我胸口泛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与疼痛。
可同样的,我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场复命就是鸿门宴。
看出我的担忧,李玄奕轻轻按住我的手。
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甚至以为那只是一个梦。
无论结果如何,阿瑶,能亲眼见你一面,我很幸运。
掌心的温度让我心安不少,眼看已经到了殿前,我深吸一口气,随他一起下了马车。
金銮殿上,李行歌高坐龙椅,身侧是盛装打扮的宋知虞。
只是不知为何,她所着并非皇后装束。
看到我的瞬间,李行歌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
瑶瑶你还活着
宋知虞瞪大眼,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嵌入皮肉。
我平静地望向李行歌,这个曾经让我倾尽所有的男人,如今只剩陌生。
李玄弈将我护在身后,上前行礼:臣弟参见皇上。
李行歌这才回过神,目光在我和李玄弈之间游移:
七弟何时与朕的……旧人相识
他语气中的妒意让宋知虞脸色更加难看。
李玄弈不卑不亢:阿瑶姑娘救过臣弟性命。
阿瑶李行歌冷笑:叫得倒是亲热。
那双凤眼望向我,眸色晦暗不明。
瑶瑶,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见我
你明明最爱我,明知我满城找你,为什么充耳不闻
我垂眸,不作任何理会。
我的态度将他激怒,李行歌拳头握紧,拍案而起:
李玄弈!朕召你回京复命,你却勾结妖女,意欲何为
殿内侍卫立刻拔刀相向。
李玄弈挺直脊背:皇兄,阿瑶不是妖女。
够了!李行歌厉声打断:来人,把这妖女押入天牢!
侍卫冲上来抓我,李玄弈挡在我身前:谁敢!
剑拔弩张之际,我轻轻拉了拉李玄弈的衣袖,对他摇头。
李行歌这才发现我透明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瑶瑶,你怎么……
我抿紧唇,抬手在空中写下:
【李行歌,你可知为何取我心后,天灾不断】
【因为我是真龙,而你,不过是个窃取天命的伪帝。】
李行歌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踉跄着后退:不可能……
众人哗然之时,宋知虞不知从哪儿窜出,一柄剑直直刺向我的心口。
云瑶,你这个妖物,去死吧!
我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刺中,可一道身影却直直挡在了我身前。
只听一声刺破皮肉的闷响,他被生生刺了个对穿。
不要!
危急之下,我竟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
金光从我周身浮出,隐隐有真龙之状。
宋知虞吓得跌坐在地:妖、妖怪!
门外突然跑进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正是那日拼命阻止李行歌剜心的老国师。
他在我脚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真龙,真龙降世了!
我缓缓蹲下了身,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捧起李玄奕的脸,轻轻吻上他的唇。
玄弈,我一生对不起你,你命格被改,被贬边疆,都是我认错了人……
现在,我把本该属于你的一切还给你。
一道耀眼的金光从我们相触的地方迸发,我的身体彻底化为光点,融入李玄弈心口。
他睁开眼,我的记忆融入他的脑海,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殿外阴云散尽,久违的阳光洒落。
那一日,皇城上空龙吟震天。
李玄弈手持龙纹长剑,率军攻入金銮殿。
宫门前,数万百姓愤怒的呐喊响彻云霄。
还我真龙!
伪帝当诛!
宋知虞见大势已去,竟拔出发间龙鳞制成的簪子,狠狠刺向李行歌后心:
都怪你优柔寡断!若早杀了那妖女……
李行歌不敢置信地回头,鲜血从嘴角溢出:
阿虞,你……
直到倒下那一刻,他也没想过自己会死在最爱的人刀下。
与此同时,边境传来捷报——蛮族大军莫名溃散,退兵百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真龙归位的瞬间。
三个月后,李玄弈登基称帝。
他站在祭天台上,手持我留下的海螺,轻声道:
阿瑶,你看到了吗
我从未怪过你。
海螺泛起微光,仿佛在回应。
新帝李玄奕在位六十载,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史载其终身未娶,寝宫内永远挂着一幅画像:
画中龙女眸光粲然,拈花浅笑,栩栩如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