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斗随处发生,为了食物、领地、金钱、或者其他,人和人如此,人和狼也是如此。
背景:
故事发生在我的家乡——内蒙古包头市土默特右旗东老藏营村。这个坐落在阴山脚下的小村庄,一直以来深受狼害困扰。
成群结队的野狼无比猖獗,活跃在村庄附近,尤其入冬后,狼群因食物短缺频繁袭击牲畜,有组织有策略的狩猎方式让村民难以防御,损失惨重,甚至夜里入村伤人的事件也屡屡发生。
为了保证安全,农会要求村民下田、放牧时尽量结伴同行,携带镰刀、锄头等工具防身,日落前必须返回村里。
到天黑之后,更是要检查门窗是否关牢,非必要不外出,大家可谓是苦不堪言。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为了清除狼害,恢复农业生产、保障人民生计,内蒙古政府(彼时的绥远省)发起了轰轰烈烈的打狼运动。
我们村也不例外,响应政府号召成立了打狼队,给打狼队成员下发土枪、毒药、捕兽夹等装备。政府还颁布了一系列鼓励政策,猎杀的狼越多,奖励越多,并且狼皮可以自己保留无需上缴。
长久以来的压抑和丰厚的奖励,使得村民们积极性空前高涨,纷纷参与其中。
(一)
狼王初现
1951年冬天,寒冷的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村庄,家住村口的赵满良拿着工具在羊圈四周修修补补,零下三十度的低温让他的胡须结满了冰霜,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把碎玻璃。
他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羊群,四十多多只绵羊像一团团移动的云朵,在枯黄的野地里缓慢移动。
爸,东边的围栏也坏了。十二岁的儿子赵兰小腿飞快地奔来,脸颊冻得通红,昨晚肯定又是那群畜生干的。赵满良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他早就知道会是如此——自从入冬以来,狼群的袭击越来越频繁。上个月损失了十几只羊,昨天晚上又少了五只。野地里的兔子几乎绝迹,饥饿的狼群开始把目标转向村民的牲畜。
夜幕降临前,赵满良带着赵兰和六岁的赵红修补好了所有围栏,将羊群赶回羊圈。一家人围坐在灶火前准备吃晚饭,铁锅里的热汤咕嘟作响。
赵红靠在母亲白素花怀里,小声问:妈妈,狼为什么一定要吃我们的羊呢白素花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它们也要养活自己的孩子啊。
赵满良猛地灌下一口烈酒,喉咙火辣辣地烧起来。他盯着灶台里跳动的火焰,想起早晨在雪地上看到的那些足迹——比普通狼大上一圈,右前爪有个明显的缺口。
那是白耳狼王的标记,整个土默川上最狡猾的老狼,带着狼群屡屡袭击牲畜,大家对其恨之入骨。
打狼队组织了多次围剿,奈何白耳狼王极其谨慎,凡是行动必派斥候探路,稍有危险便遁入绵延的阴山,让打狼队无功而返。
深夜,赵满良被羊群的骚动惊醒。他一把抓起枕边的土枪冲出屋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冻结——二十多双绿莹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羊圈里已经倒下了三只绵羊,血腥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滚开!赵满良朝天开了一枪,狼群短暂地退却,但很快又围了上来。
这时,他看到了那只白耳狼王——它比其他狼高出半个头,灰色的毛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右前腿的旧伤让它走路时有些跛,但丝毫不减威严。
狼王站在羊圈中央,黄色的眼睛直视赵满良,仿佛在宣告这是它的领地。愤怒冲昏了赵满良的头脑,他举起土枪瞄准。子弹击中了狼王的后背,银灰色的毛发顿时被鲜血染黑。
狼王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狼群像接到命令般迅速撤退,消失在夜色中。
白素花脸色苍白地站在家门口:这下麻烦了...老辈人说伤了普通的狼也就罢了,伤了狼王会招来报复,这些畜生很记仇...
唉!赵满良无奈的说道,难道眼睁睁看着它们把羊都咬死
接下来的日子,赵满良在羊圈周围布下了更多陷阱,每晚枕着猎枪入睡。打狼队也在周边加大了搜捕力度。
奇怪的是,狼群仿佛消失了一般,再没有来骚扰。但赵满良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二)
狼王复仇
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天,白素花早早就起来了,做好早饭后她要搭着村里的马车去镇上赶集。临近年关,必须得采购一些年货回来,两个孩子早就嚷嚷着想要过年时放鞭炮。
吃过早饭,赵满良赶着羊群到野地里吃草,赵兰和赵红在家呆着无聊,也想去帮忙。
赵满良听着屋外呼呼的寒风,担心孩子们冻坏,没有答应。没想到,这一走,意外发生了。
村子周边的草不太好,人们一般会到很远的地方放羊,赵满良和羊群顺着干枯的河道一直走到山脚才停下。羊群分散开来寻找食物,有头羊的带领并不用担心走丢。
赵满良紧了紧羊皮袄子,拿出油黑发亮的烟锅,放羊是个枯燥受罪的活,但赵满良不这样认为,晒着太阳来一锅烟,自在赛神仙。
日头越来越高,温暖的阳光倾洒在阴山脚下的这个美丽的平原,赵满良靠在石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烟锅,心里默默盘算着年前卖羊肉换点钱,给两个孩子做一身新衣服,尤其是赵红,一直穿着哥哥顶下来的旧衣服,懂事的让人心疼。
满良,满良!
突然间,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喊声,打断了赵满良的思绪。
抬头望去,是打狼队的永强,只见永强骑着马飞奔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惊得羊群四处躲避。
不好了满良,狼群袭击了你家,赶紧回去看看,永强的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赵满良扔下烟锅,发疯似的策马往回赶。
仿佛知道他的心急,马飞快的奔驰着,冷冽的西北风吹得脸通红,赵满良却是丝毫感觉不到,恨不能立刻回到家中。
不一会儿,村子的轮廓已经出现在眼前,眼瞅着过了前面的桥就快到了,突然间,身下的马儿一声嘶鸣,急刹而停,毫无防备的赵满良差点被扔飞出去。
赵满良顾不得生气,迅速稳住身形,照着马屁股就是一鞭,可是任凭怎样催促,马儿却是死活不肯前进半步,一人一马僵持在原地。
这时,赵满良再心急也发现不对劲了,桥头附近异常的安静,往日叽叽喳喳的麻雀也集体噤声。
他眯起眼睛,数到第七棵树时,一抹灰色的身影在树干后闪过——是狼!这些畜生竟然懂得在回村最近的路上埋伏他。
须臾之间,前方已经站满了狼,为首的正是白耳狼王,而且桥下陆陆续续还有狼钻出来。
短暂的错愕后,赵满良不怒反笑,新仇旧恨让他没有一丝的恐惧,正愁没地方发泄,白耳狼王倒是自己送上门了。赵满良摘下后背的枪,瞄准了白耳狼王。
砰,枪响的刹那,狼王矫健的闪到了一旁,土枪弹药炸起大片石子,惊起躲藏在树梢的麻雀。
几乎同时,几道灰影从两侧树后窜出,腾空跃起扑向赵满良,利爪距离马腹仅有寸余。
受惊的马匹人立而起,赵满良从马背上滑落,重重摔在地下的碎石上。
来不及感受疼痛,赵满良顺势翻滚拉开距离,抬手对着扑过来的狼又是一枪,巨狼应声倒地,但是狼的数量太多了,赵满良很快被扑倒在地。
未等他起身,一个银灰色的影子已凌空扑
来,是白耳狼王,獠牙直取他的咽喉。
赵满良猛的侧身,狼牙擦过他的左脸,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反手掐住狼王的脖子,指节深深陷入蓬松的毛皮里。狼王的爪子在他胸前乱抓,臭烘烘的腥气喷在他脸上。
畜生!赵满良怒吼,一个翻身将狼王压在身下,他抡起拳头,狠狠砸向狼王的鼻梁,那是狼最脆弱的地方。
骨头的断裂声伴随着狼王的惨嚎,可他还来不及喘息,另一只狼已从背后扑来,利齿咬住他的右腿。
剧痛让赵满良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左手摸向腰间的猎刀。
来啊!赵满良猛地拔出猎刀,一刀捅进咬住他手臂的狼的腹部。温热的狼血喷溅而出,那只狼哀嚎着松口,踉跄后退,狼王也趁机闪到一旁。
赵满良翻滚起身,背靠在路边一棵大树上,刀尖滴血,胸膛剧烈起伏,猎枪早在刚才的打斗中摔到了一旁。
赵满良内心有些绝望,今天怕是无法活着回去了,可惜没有杀了白耳狼王这个畜生,也不知道两个孩子怎么样了。想到孩子,赵满良心中一痛,眼底闪过了一抹疯狂。
狼群呲牙低吼着,包围圈越缩越小,白耳狼王站在外围,并没有发动攻击的指令,黄澄澄的眼睛注视着赵满良,像是在等待他力竭倒下。
嗷呜,远处的村落突然响起号角声,接着是连片的枪声。狼王竖起耳朵,赵满良知道他听见了打狼队的声音,这只畜生骨子里还是很怵打狼队的。
狼王的肌肉绷紧又放松,右前爪焦躁地刨着泥土。赵满良缓缓举起猎刀,故意让阳光照在铮亮的刀刃上。他看见狼王眼中闪过挣扎——复仇的渴望与族群的存亡在脑中交锋。
当号角声再次响起时,白耳狼王突然仰天长啸,狼群立刻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在茫茫旷野之中。赵满良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倒在了地上。
(三)
狼口逃生
再次醒来时赵满良已经躺在了镇医院的床上,隔壁床位上躺着熟睡的赵兰。白素花坐在父子二人中间,不住的抽泣着。
小兰小红怎么样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赵满良焦急的问道。
小红没事,现在在邻居家。小兰手指头被咬断了,后背也被抓伤了。我是直接从市场过来的,具体情况并不太清楚。白素花叹了口气,都怪我,好好的出什么门,要是今天我在家,两孩子也不至于这样。
唉,谁能想到狼群会大白天的进村袭击,等我出院了,咱们搬家吧,不能在村口住了,那个白耳畜生还会来。
咚咚咚,敲门声从门口传来。白素花走过去打开门,是打狼队的队长李天平。
满良醒啦,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浑身疼,今天是你把我送过来的
嗯,我们听到了枪声,就拼命往过赶,怕你有危险,先吹了号,还朝天空放了几枪,幸好你没事。李天平打趣道你当时跟个血人一样躺在地下把大家吓坏了,我们前脚刚把赵兰送医院,后脚又送你,村里的马车净服务你家了。
谢谢你们,这个狗日的白耳畜生,老子非扒了它的皮不可。
我已经派人查过了,白耳在大桥下面的沟渠里有个藏身地儿,桥下的草又高又密,寻常人也不下去,倒是方便了这些畜生藏匿。
主要是没想到它们敢离村子这么近,难怪几次围剿都找不到踪影,真是灯下黑呀!
李天平呆了一会儿又急匆匆的走了,这次狼群青天白日袭击村民的事件极为恶劣,他要向上级政府汇报,顺便借几只猎犬回来。
打狼队成员说到底都来自村里的穷苦人家,上面拨下来的经费又少的可怜,根本养不起猎犬,这才让狼群在眼皮底下藏匿了这么久都没被发现。
下午时候,赵兰也醒了,麻药劲过后的疼痛让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忍不住
嘶了一声,白素花心疼的抱住儿子。
早上赵满良赶着羊群出发后,赵兰和赵红便拿着扫帚开始打扫院子,农村的孩子懂事早,从小就知道帮家里干活。
兄妹二人齐心协力,不一会儿就将院子清扫的干干净净,年幼的赵红非常开心爸爸妈妈回来一定会表扬我们。
两人说说笑笑端着簸箕去院子外面倒垃圾,此时,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温暖的阳光包裹着他们,风似乎也小了很多。
赵兰和赵红索性蹲在院门口的栅栏边,用草茎编着兔子。赵红的笑声清脆如铃铛,赵兰时不时抬头望向远处的大路——等妈妈回来时,就有鞭炮了,他要拆开一个一个的放。
突然,赵红手里的草兔子掉在地上。
哥哥…好像有狼她的声音发抖,小手紧紧抓住赵兰的袖子。
赵兰转头,浑身的血瞬间凉透,几十米外的草丛中浮现出一群灰色的身影,无声地向他们逼近。
小红,快回屋!赵兰一把拽起妹妹,推着她往院里跑,小红跌跌撞撞地冲向屋里,而赵兰转身顶住摇摇欲坠的栅栏门,如果任由狼群闯入,年幼的妹妹怕是来不及进屋。
眨眼间狼群已经冲到眼前,第一只狼狠狠撞上栅栏,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赵兰死死抵着门板,想插上门栓,却因为年久生锈推不动分毫。
透过镂空的栅栏缝隙,他看到一只巨狼呲着森白的獠牙,腥臭的吐息喷在他脸上。
滚开!赵兰怒吼,抓起门边的木棍捅向狼嘴。巨狼猛地一偏头,利齿咬住木棍,咔嚓一声将其咬断。
另一只狼趁机扑上来,尖牙从栅栏缝隙里刺入,狠狠咬住赵兰抵在门上地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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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没有松手,妹妹还没有安全进屋。
哥哥!赵红地哭喊声从身后传来。
进去!锁门!赵兰嘶吼着,感觉自己的手指骨在狼牙间碎裂。温热地血顺着栅栏滴落,狼群嗅到血腥味,更加疯狂地撞击木门。
咔嚓——一根栅栏断裂了。
赵兰知道门撑不住了,他猛地抽回血肉模糊的手,转身就往屋里跑。可狼群已经跃过栅栏,巨狼朝他凌空扑来,利爪撕开了他的后背。
赵兰摔倒在地上,又立刻爬起来,抓起地上地柴刀胡乱挥舞。
院子里的骚乱惊动了隔壁邻居王大海,王大海扒在墙头一看,顿时后背发凉——好家伙,大白天的狼就进村了。来不及多想,大喝一声,赶紧就去取枪。
狼群被王大海的喊声吓了一跳,短暂地退却,赵兰趁机朝屋里冲去,可那只巨狼突然从侧面扑来,将他狠狠压倒。巨狼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獠牙直奔他的喉咙。
砰!枪声炸响,巨狼地肩头爆开一团血花。它痛嚎一声,翻滚着跳开。王大海站在墙头,又是一枪轰向狼群。
狼群撤退了,在狼王的带领下退入草丛中消失不见。
赵兰瘫在地上,左手的三根手指已经不见了,后背的伤口深可见骨。赵红哭喊着扑过来,被哥哥流血的手腕吓得脸色苍白。
王大海跳下墙头,安抚着兄妹俩的情绪。很快,打狼队的人也来了,众人七手八脚的将赵兰抬上马车送往医院。
李天平安排永强快马加鞭去通知赵满良,只是谁也没想到,赵满良回来的路上又被摆了一道,差点送命。
这白耳畜生怕是要成精了!
爸,我今天没哭过。赵兰自豪的说道。
好儿子,你很棒,是个真正的男子汉!爸爸要给你个奖励,你说想要什么,爸爸都满足你。
我想要一把枪,我想打狼!
好,明天开始爸爸就教你打枪,一起打狼!
白素花望着这对连床都下不了,却斗志昂扬的父子俩,眼里充满了无奈和担忧。但是不得不承认,病房里的那份压抑,确实是被这浓浓的斗志冲淡了。
(四)
夜袭惊魂
一个星期后,赵满良和儿子赵兰出院了。赵满良的右腿被狼牙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像是一棵被风雪压弯的老树。
赵兰的左手少了三根手指,伤口处缠着厚厚的纱布,稍微碰一下就会钻心地疼。
父子俩干不了重活,家里的羊群也赶到了赵兰的舅舅家代为打理。白素花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烧水、熬药,用热毛巾给丈夫敷腿,再小心翼翼地替儿子换药。
赵兰的伤口愈合得很慢,纱布揭开时皮肉粘连着血痂,白素花的手抖得厉害,生怕弄疼了他。
可赵兰不喊疼,只是咬着牙,眼睛里烧着一团火:我要报仇。
报什么仇你连羊都赶不了,还打狼白素花又急又气,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柴刀,等你爸腿好了再说!
赵满良坐在炕沿上,也没多说什么,先养好伤过完年再说。
可事情并不总能如愿,有时候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农村的冬夜寒冷而枯燥,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这天,吃过晚饭,一家三口便早早躺下了。炉火
烧得正旺,木柴噼啪作响,火光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像是某种不安的预兆。
白素花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盯着黑漆漆的房梁,脑子里全是那天赵满良满身是血的样子以及赵兰血肉模糊的左手,更是担心父子俩去找成精一样的狼王报仇。
咚、咚、咚。朦朦胧胧之中,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白素花猛地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么晚了,谁会来敲门
她心里疑惑,寻思着可能是邻居有急事,于是披上棉袄,摸索着下了炕。
谁啊她低声问,门外没有回应。
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右手攥紧领口,左手去拉门闩。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是救了自己一命。
门刚开一条缝,一道黑影猛地扑了进来!白素花还没看清是什么,喉咙处就袭来一阵剧痛——那东西咬住了她攥着衣领的手!
啊——!!!剧痛和惊吓让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拼命甩手,黑影一击未中,转身逃走。
赵满良被惊醒,抄起枕边的土枪就冲了出去,可茫茫夜色中哪还有狼的影子,只有雪地上几串凌乱的爪印,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
他攥紧枪管,指节发白。
白素花的右手被狼牙划开两道血口子,虽不致命,但皮肉翻卷,血淋淋的吓人。赵兰手忙脚乱地翻出药粉,抖着手往伤口上撒,疼得白素花直抽气。
赵满良站在门口,盯着雪地上的爪印,脸色阴沉得可怕。
白耳畜生,欺人太甚。
炉火还在烧,可屋里冷得像冰窖。一家人睡意全无,在愤怒和惊吓中坐了一夜。
天刚亮,赵满良便带着赵兰来到李天平家里。李天平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父子俩这个点儿上门,斧头往木墩上一剁,问道:出啥事了
赵满良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李天平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掏出旱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早就听说狼奸诈狡猾,会偷偷跟踪赶夜路的人,直立起身,把前爪搭在人肩膀上...他做了个姿势,等你一回头,咔嚓就是一口。
赵兰听得后背发凉,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李天平注意到他的动作,叹了口气:不过狼学人敲门这事,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灶房飘来的粥香在晨雾中弥漫。
思考片刻,李天平说到:这样吧满良,最近你们尽量不要单独外出,一会儿你牵一只猎犬回去,
别再被狼偷偷摸进来。马上过年了,也不好再组织人手去野地里围剿,你们安心养伤,开春了我带打狼队帮你报仇。
他转身往屋后走,不一会牵出来一条黄毛猎犬。那狗看见生人也不叫,只是警惕地嗅着空气,耳朵竖得笔直。
另外...赵满良搓了搓冻僵的手,能不能给小兰也配把枪
李天平的动作顿住了。他盯着赵兰看了半晌,少年倔强的眼神让他动容。最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本来他这么小是不允许配枪的。他指了指赵兰,但你家情况特殊,这孩子也是个扛事儿的料。也罢,正好队里有多余的枪,就给他一把。不过老赵,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
他忽然压低声音,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马上要过年了,上头政府那边盯着呢。你们可别冲动,要报仇也得等开春组织打狼队。这狼既然敢上门,就不是一般的畜生,得从长计议。
赵兰接过枪的时候,手都在发抖。这把枪比家里的那把还要沉,冰冷的金属质感让他想起那天狼牙的触感。
记住,临走时李天平拍了拍赵兰的肩膀,枪是最后的手段。真正的猎人,靠的是这个—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回家的路上,猎犬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停下来嗅嗅雪地。赵兰把枪背在肩上,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赵满良看着儿子挺直的背影,既欣慰又担忧。
远处的山峦在晨光中显出轮廓,像一群蛰伏的巨兽。风吹过枯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恍惚间竟像是狼群的呜咽。
(五)
毒饵计谋
冬去春来,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自从牵了猎犬回来,再没发生过狼群偷袭的事情,赵满良和赵兰的身体也逐渐恢复,藏在父子俩心中的那颗复仇的种子开始萌发。
赵满良和赵兰再次去了李天平那里,把他们的想法说了出来,三个人商量了整整一天,一个完整的围剿计划逐渐形成。
赵兰向李天平展示了他一个多月以来的努力成果,虽然缺了三根手指,但是依然能熟练地操作枪支,装填弹药。
兴奋的赵兰甚至想开两枪展示一下准头,被李天平制止了枪声一响,全村都得炸锅。
从李天平家出来时,赵满良拎了满满一袋工具,这是他们给白耳狼王准备的礼物。
塞北的三月,没有江南的草长莺飞,只有冷冽的西北风吹来无尽的萧瑟。
这天中午,赵满良、赵兰出发了,两人背着枪骑马一路向北边的阴山走去。
从过年到现在,村子周围再没人见过狼群的身影,桥下的藏匿点也被猎犬搜了一遍。与狼打交道多年,赵满良深知其习性,狡猾的白耳狼王必然是带着狼群躲回了山里。
要想报仇,首先得把狼群引出来。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阴山脚下。
把马留在这儿,咱们再往里走走。赵满良翻身下马说道。
不骑着进去吗
山里的路不好走,骑马反而不方便,若是再拉下马粪,容易打草惊蛇。
安顿好马匹,父子俩沿着狭窄的山谷向里走去。两侧的岩壁越来越高,投下幽深的阴影。
风在这里变得微弱,四周静得可怕,只有踩在碎石上喀啦喀啦的声响在岩壁间回荡。
赵满良不自觉地握紧了枪托,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样的地形,若是狼群埋伏在两侧…,赵满良心中敲起了退堂鼓。
转头看向儿子,却见赵兰目光灼灼,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他深吸一口气,罢了,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
好在运气不错,狼群并没有出现,两人继续走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一个废弃的水坝。
自打河流改道后这个水坝便荒废了,长年无人踏足,逐渐成了动物们的乐园,李天平说经常在这看到狼群留下的痕迹。
赵满良再次检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危险以后,带着赵兰爬到水坝上面。坝体上密密麻麻都是狼的脚印,赵满良暗道一声来对地方了。
他卸下后背上的布袋,从里面掏出来两只野兔。
野兔早已死去多时,这是赵满良花了一星期才套住的,拿到李天平那里做成了毒饵。
按李天平的说法,这毒极其霸道,狼吃了都
挨不到回窝。
放好毒饵后,赵满良没有多做逗留,带着赵兰迅速退出了山谷。
山里食物少,白耳狼王带着狼群躲了这么久,怕是肚子里都快没油花儿了,两只肥肥的野兔摆在那儿,不怕它们不上钩。
暮色四合时,父子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村里。向李天平简单汇报后,两人便径直回了家。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赵满良连晚饭都没吃几口就倒在炕上沉沉睡去。
当晚赵兰做了个梦,梦见几只狼吃了野兔毒死了,他兴奋地跑过去看,却见躺在地下的巨狼突然起身朝他扑来…啊!赵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活生生吓醒了。
赵满良也被吓够呛,以为狼又进屋了,一个激灵翻身而起,抄起枕边的枪就跳下了炕。却见门窗完好,赵兰满头大汗地坐在炕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白素花心疼的摸了摸儿子的头,这孩子最近压力太大了。
爸,咱们什么时候去水坝检查赵兰平复了一会儿心情问道
李队长说三天以后,到时候他陪咱们去。
要是没有狼上钩呢
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
在赵兰的期盼中,三天很快过去了,李天平如约而来,还带了七八个打狼队好手。
我们要去这么多人吗赵兰问道
傻小子,你以为下完毒就完事了狼群最记仇,不防着点怎么行李天平笑骂道。
一群人有说有笑地朝山里走去,这次人多枪多,还带着猎犬,大家比较放松。就连赵满良都觉得,山谷里也没那么压抑了。
不一会儿水坝已经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赵满良心里不由紧张起来,生怕折腾半天白忙活。
赵满良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率先爬上水坝。赫然发现不远处静静躺着三只狼尸,皮毛上还凝聚着一层寒霜。
赵兰想起了自己的梦,竟一时不敢上前。赵满良知道他的心思,过去用枪管捅了几下,说到:放心吧,死透了!
赵兰走上前去,照着每个狼都狠狠地踹了几脚,发泄自己的愤怒。猎手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初战告捷,大家都很开心。
忽然,随行的猎犬出现了躁动,继而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吠叫起来。大伙抬眼望去,发现不知何时,远处的一个坡上站满了狼,为首的正是白耳狼王。
赵满良一阵后怕,对李天平赞叹道:还是你考虑周全,今天要是只有我和小兰来,怕是就回不去了!
赵满良盯着狼王,狼王也盯着他,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仇恨。
片刻之后,白耳狼王低吼一声,朝山坡后跑去,狼群也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抬上狼,咱们回吧。李天平拍了拍赵满良的肩膀,招呼众人收拾东西返程。
山谷里重新归于宁静,似乎什么事也未曾发生。白耳狼王不知道的是,一张更大的网正在向它及它的狼群徐徐铺开。
(六)
狼踪再现
和以往不同,三只狼尸运回来后并没有拿去卖钱,
打狼队将每一具狼尸都剥了皮。
三张狼皮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像三面狰狞的战旗。赵满良特意选了最显眼的位置,将狼皮高高悬挂在院门前的白杨树上。每张皮子都撑得极开,连狼脸上的褶皱都清晰可见,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瞪着远处的山峦
这不是在挑衅狼群吗白素花有些担忧。
而事实上赵满良的目的确实如此,他太了解白耳狼王了,这个畜生聪明狡诈,这么多年来带着狼群频频偷羊摸鸡,却又神出鬼没让打狼队无从下手。
但它也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极度自傲,有着近乎人类的自尊。这三张迎风招展的狼皮,就是最恶毒的挑衅。
挂完狼皮后,赵满良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转身又抄起扁担朝外走去。
小兰,跟我出去挑点土回来。
爸,挑土做啥
设点狼哨,那白耳畜生精得很,肯定先派探子来踩点。咱们可没功夫一直守着,撒点土看看脚印,就知道有没有狼来过。
爸,你比白耳狼王狡猾多了
滚蛋,拿你老子和畜生比!父子俩的笑声惊飞了树梢的乌鸦,扑棱棱的翅膀划过暮色。直到白素花第三次呼唤,两人才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进屋。经过一番努力,基本上把附近狼可能走的路都铺了一层细土。
入夜,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前消磨时间,赵兰眉飞色舞地给妹妹讲这两天进山捕狼的经过。
年幼的赵红一边听着哥哥夸张的描述,一边怯生生地望向窗外,树上的三张狼皮正在月光下张牙舞爪,被风吹得时而蜷缩时而舒展,活像要破窗而入的恶鬼。赵红吓的缩进母亲怀里不敢再看。
白素花狠狠瞪了丈夫一眼,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哼起童谣。
赵满良讪讪地别过脸,却看见儿子正对着窗外的狼皮露出森森冷笑。这一刻,少年眼中的狠劲并不输于那白耳狼王。
……
往后的日子,赵兰又多了一件期待的事。每天清晨,赵兰都会迫不及待地冲出院门,蹲在铺满细土的小径上仔细搜寻。
可半个月过去了,除了零星的鸟爪印和偶尔窜过的野兔足迹,,连根狼毛都没发现。
再这么等下去,树上的狼皮都要被风吹烂了,还不如拿去卖了换糖吃。赵兰有些丧气
赵满良却是一点也不担忧,他有种直觉,狼肯定会来。
终于,在一个月后的一天,脚印出现了,赵兰兴奋地告诉了赵满良,又兴冲冲地冲到李天平家,把正在吃早饭的李队长吓得差点摔了碗,以为又出事了。
脚印出现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村庄,这意味着狼群的报复也会随之而来。大家喜忧参半,既带着即将复仇的兴奋,又掺杂着对狼群报复的隐忧,新一轮的较量即将拉开序幕。
当天下午,赵满良将白素花和赵红送回了娘家。接下来的大战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不能让她俩陪着冒险。
有一瞬间,赵满良甚至想让赵兰也一起去,但是看到赵兰背上擦得油亮的枪管儿,到嘴边的话终究没说出来!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农会也通知村里所有人近期要注意安全,结伴出行,入夜及早关门关窗。
李天平将打狼队所有成员召集到一起,对即将到来的围剿活动做了详细部署。
按照计划,赵满良家将作为诱饵的角色,需要把猎犬从院里撤走,避免打草惊蛇,院门也不再关闭。羊圈围栏重新布置,撤掉几处结实的木桩,替换成纤细的树枝略作围挡。
打狼队的成员则任务更加辛苦,围剿结束前晚上不能再回家。一部分人住在赵满良周边的邻居家中,另一部分住在村外的炮台中。
炮台在村外的野地里,是当年日本鬼子侵华时留下的建筑,既可以远望放哨,又能住人。日本鬼子撤退后,炮台成了农会存放农具的仓库。此时虽然已进入四月,但是天气依旧寒冷,夜晚住在炮台并不舒服。
但即便如此,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提出异议,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这次一定要将白耳狼王和狼群一网打尽,剔除狼患。
(七)
狼王末路
三天后的清晨,赵满良再次发现了新的脚印,狡猾的狼王又派了一波探子来踩点儿。大家伙知道,狼群真的要来了。
第四天晚上,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和衣而卧,土枪中塞满了弹药,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放哨的的人白天补足了觉,蛰伏在暗处像鹰隼一般扫视着四周。
寂静的村庄没有一丝灯火,惨白的月光包裹着夜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爸,你说狼今天会来吗赵兰的声音在黑暗中微微发颤。他的脸紧贴着冰冷的玻璃,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结又消散。
这个谁也说不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也许还要很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已是凌晨两点。众人逐渐开始疲惫,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打破了宁静,羊圈围挡的树枝被撞断了,矫捷的黑影鱼贯而入,狼来了。
打瞌睡的赵兰被羊圈里的骚动惊醒,转头就想喊赵满良,却被赵满良制止,示意他不要出声。
李天平白天交代,一定要等大部分狼进了羊圈再出击,此次围剿得到了上级政府的大力支持,造成的损失由政府承担。
赵满良默默地数着,一只、两只…直到十几只狼进去后,它依旧没看到白耳狼王的身影。
开火!突然间,屋外传来了李天平的吼声。
紧接着枪声大作,打狼队的猎手们动手了,火把也被点燃,明亮的火光和密集的枪声交织在一起。
一时间,狼群吓破了胆。疯狂地向羊圈外面涌去,可是出口太小,反而挤成一团。猎手们站在屋顶,居高临下开枪,狼群很快倒下一片。
眼瞅着狼群溃不成军想要逃窜,赵满良赶紧提枪准备出去追杀。手放在门栓上的一刹那,突然看到有几只黑影快速地从门口冲向院子外面,其中一只隐约像是白耳狼王。
赵满良顿时呆立在原地,直感觉后背发凉,惊出一身冷汗。
怪不得一直没看见白耳狼王,它算准了自己听见羊圈的动静一定会出门查看,所以带着几只狼躲在门口准备伏击自己。
赵满良被深深地震撼到了,从未想过一头野兽能算计到这种地步,甚至产生了对手是一个人的错觉。
赵满良用力摇了摇头,将这种荒唐的想法抛之脑后,此时已是箭在弦上,由不得后悔,更不能犹豫,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赵满良带着赵兰冲出院外,与李天平等人汇合,骑马向狼群追赶而去。
月光照在野地里,依稀可以看到狼群落荒而逃,疯狂地朝着阴山跑去。只要进了山,打狼队就无计可施,可是今时不同以往,白耳狼王注定要失算了。
炮台里的哨兵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狼群的踪迹,村里枪声大作的时候,他们已经悄悄摸到了狼群回撤的必经之路。
当第二轮枪声响起的时候,溃逃地狼群感受到了深深地绝望,纷纷倒在了枪口之下,抽搐着死去,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不甘。
子弹打断了白耳狼王的前腿,也许是知道逃跑无望,也许是狼群地覆灭让它心灰意冷,狼王放弃了挣扎,静静的卧在地上。
仿佛感受到白耳狼王地哀伤和绝望,打狼队的人默契地没有再朝这个多年的老对手补枪
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李天平和赵满良他们也追了上来,只见地下躺满狼尸,格外惨烈。除了白耳狼王,已经再无一只活口
赵满良注视着白耳狼王,白耳狼王也注视着赵满良,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对视了。只是这一次,狼王的眼里没有了锐气,甚至也没有了仇恨,或许它后悔了。
最终李天平没有杀掉白耳狼王,赵满良和赵兰也没动手,大家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白耳狼王被大网套住,先送到了镇里治伤,又送到了县里的动物园,供人们观赏。
村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狼患解除,村民们都很开心。打狼队受到了上级的表彰,打狼的事迹被当作典范传遍十里八乡。赵满良把白素花和赵红接回家里,修补好的羊圈里挤满了政府补偿的绵羊。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赵满良一家正在吃饭,李天平过来告知了一个消息:白耳狼王死了,送去动物园以后,不吃不喝,最终在一个夜里悄悄的死去。
赵满良拿筷子的手僵在半空,许久才缓了过来。
……
阳光肆意地挥洒在土默川这片美丽富饶的大地上,驱走了冬日的严寒,新生的草芽争相顶开冻土。
但赵满良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永远停留在了那个血月当空的夜晚。有时半夜惊醒,他会不自觉地摸向枕边的枪,然后想起——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防备的了。
村里人都说,老赵自从除了狼患,整个人都蔫了。只有李天平知道,白耳狼王的死成了赵满良心中的一个结,久久不能释怀。他…也后悔了!
(八)
番外篇:与狼交易—土默川最后的狼
到七十年代初期,内蒙古打狼运动已全部结束,残存的狼群遁入绵延阴山,亦或逃往蒙古等地,鲜有踪影。
入夜之后,大家也不再会听到村外狼群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与此同时,农业生产得到了极大的恢复,没有狼的威胁,大面积荒芜的土地得到开垦,呈现着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狼群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而就在这时,意外却发生了。
内蒙古气候干燥,一年到头下不了多少雨,农业生产主要依靠饮水灌溉,为了保障农业生产,公社安排专员负责管理水渠。
我家在村子最东头,本着就近原则,东大渠的管理工作分配给了我爷爷。
七月份的一天,爷爷照例去巡查,毒辣的太阳灼烧着大地,连贪玩的小孩都躲在家里不愿出来。绕着大渠走了一圈,爷爷决定从玉米地抄近道回去,实在是太热了。
玉米地里一个人也没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和衣服刮到叶子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忽然,一阵奶里奶气的呼呼声打破了这份平衡。
爷爷顺着声音一看,乐了,一只奶凶奶凶的小狗正凶神恶煞的向他呲牙,格外滑稽,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这是谁家的小狗,怎么跑到村外了
想到这,爷爷猛然间感到一阵恶寒,伸出去的手定在半空,村外哪会有什么小狗,分明是一只小狼崽!也就是说周围必定还有母狼。
自打狼群遁入深山后,村里人早已放松了警惕,手无寸铁的爷爷只感觉双腿发软,想跑但迈不开步子。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灼热的空气中,一人一狼就这样呆呆对视了许久,小狼崽也不叫了,瞪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慢慢的,爷爷感觉双腿恢复了知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准备离开这里。
走了几步,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狼向来以凶悍出名,如果把小狼崽抓回去养大,看家护院绝对比村里土狗强,到时候岂不是人人都羡慕。
所谓恶向胆边生,爷爷心一横,猛地一个箭步上去,小狼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提着脖子拎了起来,没做任何耽误,爷爷飞快地向村里跑去。
不一会儿,村口的石桥便出现在眼前,隐约能看到村子里有人在走动,爷爷长出口气,有种鬼门关走了一圈的感觉。
手里的小狼崽很安静,就是一路上滴滴答答不停地尿,给爷爷裤腿上都淋了不少。
回到家后,爷爷把小狼关在了空置的鸡笼子里,奶奶问爷爷怎么突然想起来养狗了,爷爷说这是只狼,奶奶以为爷爷在逗她,没好气的骂了几句回屋哄孩子去了。
爷爷陪着小狼崽待了一会儿,小家伙不肯吃不肯喝,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爷爷感到无趣,决定先去趟公社,村外出现狼不是个小事,必须得汇报一下。
村里的娱乐活动很少,晚饭过后,人们喜欢坐在家门口跟邻居唠嗑打发时间。听说了白天的事后,隔壁永旺一脸担忧地提醒爷爷,狼的报复心很强,以前有人打死一只母狼,后来放羊的时候遭遇狼群袭击,所有的羊都被咬死了。
那个人情急之下爬上了树堪堪躲过一劫,狼群围着树久久不肯散去,直到天黑家人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赶紧到村里组织人出来寻找,才将他救下。
据说找到他的时候,惨烈的景象让在场的人无不胆寒,甚至有些人当场吐了起来,满地的鲜血,每一只羊都被撕咬成了碎片。
所幸人保住了性命,但回去之后常常夜里做噩梦,醒来以后就说狼在门外盯着他。
奶奶听了有点着怕,跟爷爷商量要不放了吧,爷爷不以为意,说公社明天就要组织人手出村打狼,来报复正好一锅端了。永旺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夜色渐浓,大家有点发困,就都回屋睡觉去了,整个村子逐渐归于宁静,谁也没有注意到,淡淡的月光下,一些黑色的影子,悄悄地上了石桥,潜入村里。
哇......睡到半夜,孩子醒了,屋里闷热小孩儿睡不踏实,一晚上醒好几次。奶奶起来喂了奶,哄着孩子再次入睡后自己已经睡意全无,于是决定去院里上个厕所。
夜晚的空气格外清爽,让人很舒服,朦朦胧胧间奶奶听到后面有细微的声音,下意识回头一看,看到了这辈子见过最恐怖的景象,一只狼悄悄跟在后面准备袭击她。
下一秒,狼朝奶奶扑了过来,奶奶本能地将手臂挡在脸前,狼没咬着人,但是手臂上留下几道深深的血印。眼见一击没有得手,狼窜入了黑暗中。
奶奶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惊醒了爷爷,爷爷反应极快,摸黑抓起菜刀冲了出来。
顾不得检查奶奶的伤势,两人四下里寻找狼的踪影,然而却看到了更绝望的景象,周围的屋顶上都是狼,正阴森森地盯着他们,绿油油的眼睛格外渗人。
但奇怪的是,它们并不着急发动攻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狼不动,爷爷奶奶更不敢动。
隔了许久,奶奶忽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屋里,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屋里的孩子此刻正在一只狼的嘴里叼着,村里土胚房都不高,狼三下两下蹿上了屋顶。奶奶嚎啕大哭,大骂爷爷想瞎了心,招惹这么大的麻烦。
正在两人无比绝望的时候,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原来隔壁的永旺听到了奶奶的尖叫,跑去村里喊来了援兵。
村民很多都参与过打狼,并不害怕,大家抄着家伙把我家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十几只火把照的四周就像白天一样。借着火光大家看清了情况,屋顶上足足有八只狼,面对着火光狼群出现了躁动,狼也有些怕人。
但紧接着,一声愤怒的低吼声响起,大家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一只体型格外庞大的巨狼脚下,躺着一个婴儿。
饶是在场不乏见多识广之人,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村里还有人陆陆续续赶过来,但是头狼刚才的叫声,让其余的狼稳定了下来,场面陷入僵局。
这时,院子外头有人喊道老李叔来了,老李叔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猎手,过去几年打狼成绩出色,还获得过政府的表彰。
路上已经有人和他说了大致情况,老李叔满脸严肃地走进院子,四下里看了看,很快就锁定了头狼,头狼也警觉地望向老李叔,一人一狼对视了片刻,大伙紧张地等待他的指示。
庆元,你去把笼子打开老李叔对爷爷说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爷爷哪敢有半点耽误,跑去拿了钥匙。
之前怕小狼崽跑了,爷爷特意用一个旧锁头锁上了,开锁的时候才发现,锁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牙印,原来狼早来了,奈何锁头太结实没咬开。
打开笼子后,老李叔又喊爷爷退远一些,然后望向头狼,头狼低吼一声,紧接着屋顶上下来一只狼,叼起小狼又迅速地回到了屋顶。
奶奶急了,问老李叔,孩子还在屋顶上,这可如何是好。老李叔叹了口气我们没得选。
说完又吩咐院子外面的人,让开一个口子,不用再围着了,大伙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听从了他的话。
布置完这些,老李叔抬头望向头狼,仿佛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头狼动了,仰天长啸一声,叼起小狼崽从屋顶飞跃而下,向村外跑去,其余的狼也紧随其后,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老李叔去屋顶将孩子抱下来还给奶奶,说到孩子没伤着。继而,又向狼群撤走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复杂。
这一晚大家都没有了睡意,村里的医生为奶奶包扎了伤口,青壮年们聚在一起商量打狼的筹备工作。
第二天,狼群进村的事传到了乡政府,乡政府派人来调查事件的起因,做了厚厚的记录并留下了解释,是小狼崽的尿把狼群引回来的。
打狼队也再次成立了,但是自那天晚上以后,谁也没有再见过狼,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爷爷老了,我把他接到城里来住。周末的时候,我带爷爷去动物园参观,走到狼园的时候,爷爷站着看了很久,说这些狼都是有灵性的,不该这么关着。问他为什么,爷爷叹了口气,缓缓地讲起了当年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