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他离京那日,双目血红,长剑直抵我颈间。
若我能活,必将你碎尸万段,以慰我叶家满门冤魂。
七年后,他亲率大军杀回,踏破城门,命人擒我前去领罪。
可他不知,自他出逃后,为弥补过错,我孤身入太子府,成了太子的禁脔。
而他返京之日,我被太子虐杀,死在了漆黑的地牢中。
1
贱人,你竟敢背叛我！
太子死死掐住我的下颌,面目狰狞,早已失了往日雍容华贵的气度。
我跪伏在他面前,身前贯穿琵琶骨的铁链不停颤动。
刚愈合的伤口瞬间崩裂,渗出鲜血。
我疼得发抖,但看着他癫狂的模样,还是没忍住勾起唇角。
地牢外慌乱的奔逃声和哭喊声愈发清晰。
是突厥！突厥攻进来了！
救命！我还不想死！
我笑了,我知道是他回来了。
真好,他终究是做到了。
太子把我的头甩开,从腰间抽出一把铁锥,轻轻拍打着我的脸,目光狠厉。
我本还奇怪,突厥怎么能在三月之内连破十五城,挥师直指上京,原来是身边出了你这么个细作。
宋念慈,七年,你竟还没忘记叶臻,为了他,连兵符都敢偷。
可惜,你害他满门被诛,他进京颁的第一条令,就是取你的命。
我的心一瞬间泛起细密地疼,可又很快释然。
无妨,这本就是我欠他的。
太子忽然低笑出声。
可我怎会让你们如意宋念慈,你这条命,就该由我亲自来收！
我处死你后,还要让叶臻永远都找不到你尸首,哈哈哈！
我见过他处置背叛者的手段,我知道,我活不过今日。
我只觉浑身奇痒,可偏又动弹不得分毫。
姓叶那小子,不是最爱你这幅皮囊吗我今天就要让你活受罪！
奇痒逐渐变为烧灼,地牢中充斥着我痛苦的嘶吼声。
到最后,我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耗尽全身力气,死命挣扎。
突然,我身体一轻,整个肉身挣脱皮肤的包裹,从身体裂口窜了出来。
太子双眼瞪大,显然他也被这种残酷场面惊到了。
但他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癫狂而绝望。
宋念慈,你再也入不了轮回！
这,便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我的魂魄离体,漂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尸体,竟有些庆幸。
不能去渡黄泉也好,至少,我能再看他一眼。
2
我在城中晃了许久,寥落的街道上马蹄声渐起,我终于等到了叶臻。
他着一身银甲,骑着白马立在最前方,身后是寒光凛凛的铁甲军队。
七年未见,他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少年。
周身闪着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脸上尽是浓浓杀意。
他要受多少委屈,才能生生将自己磨砺成这幅模样。
我心疼地伸手,想要安慰他,可指尖穿过他的战靴,竟捞了个空。
我与他,早已阴阳相隔。
他打马前往丞相府,那是我曾经的家园。
我那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丞相父亲,此时已被人缚成一团,犹若待宰的猪猡。
看着他持剑走来,我父亲吓得屎尿尽出,抱着他的裤脚求饶。
你不能杀我,我可是丞相,我还有用！
眼看叶臻并无波动,他更加慌张。
是宋念慈那贱奴害你！我让人把她找来送给你,任你处置,你饶我一命可好
听他提起我,我有些慌张地看向叶臻。
我并不想让他记起我,更不想他知道当年真相。
叶臻闻言眸光一深,眼中恨意更甚。
我怎会忘了她你们互相勾结,戕害我将军府百条人命,等处置好你,我自会去好好招待她。
他果然恨极了我,这本就是我想要的,我该高兴才对。
可为什么,心口还是胀胀地疼。
叶臻提起剑,一步步走近我父亲。
丞相别怕,我不会让你那么快死的。
我父亲刚松口气,腰间的肥肉就猛地被剑锋削掉一片。
叶臻迎着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手愈发迅速。
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了你
我看着他亲手将我父亲凌迟,想要拦他,却再次扑空,只能无奈叹气。
你何苦为这样的人脏了自己的手。
处置完我父亲后,他独自前往诏狱。
我在诏狱中,再次见到太子。
他蓬头垢面地趴在地上,衣衫褴褛,透出道道血痕。
叶臻紧紧攥着剑鞘,用力到骨节有些泛白。
我听到他喉咙间呢喃般的质问声。
他到底哪里好你宁肯做他的禁脔,也要背弃我们之前的情分。
他走到太子面前,冷声问。
她在哪儿
太子艰难抬头,看到他,倏地笑了。
你问宋念慈他可是我最喜爱的玩物,怎能让你知道下落
我有些慌张地看向叶臻,却见他神色未变,只将还滴着血的剑横在太子面前。
说！
我那般宠爱她,怎舍得让她赴死我早将她送走了,你永远都找不到她。
太子爬起来,直视叶臻,笑容更加猖狂。
叶臻闻言眸色更沉,长剑深入几分。
眼看就要刺破太子脖颈,却被一绝色女子抬手拦住。
将军,他现在还不能杀,我们还须将他的势力了结干净。
那女子握住叶臻的手,轻轻摇头。
在她面前,叶臻身上的杀气仿佛都减弱几分,收回长剑,默默点头。
我心一紧,仔细端详,只见她身姿曼妙,鼻梁高挺,带着异域人特有的俊美。
看起来……竟和叶臻十分相配。
他领了突厥兵杀回京城,想来,这就是他在突厥时娶的妻子吧
也对,七年了,他应该有更好的归宿。
叶臻回头看向太子,神色冰冷。
放心,我迟早会将他送来与你相聚,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他本就该恨我的。
我安慰着自己,可无论如何,也按不下愈发疼痛的心脏。
我想,我真是一只小心眼的鬼。
3
叶臻回了将军府。
这栋威严的建筑早已破败,门前落叶满地,显得格外荒凉。
他们走到门口时,一个瞎眼老翁摸索着站在门前。
将军府被抄家后,奴仆早已四散而空,只有这名老翁留下,守着偌大的将军府。
听到人声,老翁无神的双目看向他们的方向。
是宋小姐吗
不,我姓舒,宋小姐是谁她常来将军府吗
陪在叶臻身边的异域女子接话。
我一慌,转头看向叶臻。
若是让他知道我常来将军府,会不会生气
老奴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位小姐时常会来坐坐,应当是将军府的故交吧。
老翁犹豫着回答。
呵,她那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早被荣华富贵迷了眼,怎还会记得将军府。
叶臻目光讥讽。
我沉默着垂下头,心中一阵酸涩,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难过。
我怎么会不记得
将军和夫人,是我遇到最好的人。
我看向将军府中央的演武场,记忆飘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那天,叶臻一时兴起,说要带我回家偷吃他母亲新做的糕点。
不出意外,我们被发现了。
叶将军盯着我,满眼不善,将军夫人则是拉着叶臻,直说他不像话。
叶臻脸颊带着红意,看看我,又转头偷偷跟他们说了什么。
将军夫人再看我时,目光便带上心疼。
她拉着我坐到桌前,将糕点全堆在我面前,满眼慈爱。
孩子,以后常来,吃食管够。
叶将军则是越发嫌弃。
这么瘦弱的身板,怪不得遭人欺负,我说丫头,你愿不愿意跟我习武
我一懵,随后对着叶将军疯狂点头。
若我能习武,是不是就可以常伴叶臻左右
第一次,我觉得心里那些隐秘的感情有机会宣之于口。
丞相府并不在乎我的踪迹,我每日早早到将军府报道,跟着叶将军习武。
有时候叶将军将我操练狠了,将军夫人还会把我拉至一边,数落叶将军不知轻重。
我第一次这样被人关心,更不想让他们失望,习武从不敢懈怠。
叶将军看我的表情逐渐带上欣赏。
甚至喝酒时还让我陪着聊天,给我讲些军营里的趣事。
我暗自坚定决心,我一定要好好练武,将来能和叶臻一起征战沙场。
可我最终……还是害死了他们。
那天,将军府鲜血横流。
演武厅里的鲜血,甚至多到将掉落地上的茶碗浮起。
我至今不能忘却将军夫人倒在地上,久久没能闭合的双眼。
后来,我偷偷把将军府收拾干净,又在祠堂亲手供上他们的牌位。
我想要向他们赎罪,可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他们的原谅。
我站在原地,看着叶臻独自一人走进祠堂。
我没敢跟进去。
我怕看到他们憎恶的眼睛。
4
叶臻很优秀,他竟然以将军之身,力压百官,自立称帝。
他大肆改革,设女学,改科举,又开放通商,举国一片欣欣向荣。
就连原本对他颇有微词的文官,也不得不屈服于这更好的世道。
这天退朝,他许是有些累,一个人在御花园闲逛,却忽然顿住。
我好奇地凑上去,看到前方有两个宫女正在聊天。
要我说,新皇真是了不起,现在连我们女子都可以考学,这日子,真真要好起来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在前朝,别说我们,就是那些大家公子小姐,都得留心自己小命。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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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你不知道前朝那位太子,癖好可是出了名的怪,府中美女众多不说,他最爱的那位,堂堂丞相家千金,还不是沦落成个玩物我那时在他府中当差,瞧得真切,那位小姐,浑身可没一块好皮。
听到这里,我猛然顿住,回看叶臻。
他的脸色果然难看几分。
我有些懊恼地站在他面前,试图挡住那两个小宫女的声音。
叶臻,这都是些传言,你不必当真的！
可惜他听不到我说话,他沉下脸,步履匆匆回到勤政殿,怒声质问侍卫长。
宋念慈的下落,这么久还没有找到吗
这……陛下,她那时趁乱出京也未可知,实在是不好找。
给我找！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得把她给我找出来！
叶臻把所有人赶走,发泄似地将桌案上的砚台奏章推到地上,眸中盛满怒意。
半晌,他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中,连手被刺破都不知道。
我忙凑上前,只见他呆望着远方,整个人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而手里攥着的,是我曾送给他的木簪。
他竟还留这簪子。
心脏有些抽疼,我蹲下身,虚点一下他的鼻尖。
叶臻,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听到仇人过得惨,你该高兴才对。
别找我了,我们之间的事,你早该放下。
高兴点吧,不然,我怎么舍得离开
5
叶臻一个人在殿中坐了好久。
久到我以为他快要睡着时,他起身,宣来一个宫人。
我认得他,是那天在御花园说闲话的宫人。
他猜到那天被议论的人是我了。
宋念慈在太子府,过得怎样
叶臻犹豫许久,才低声问出这句话。
那宫人想了想,咬咬牙说出实话。
太子癖好奇特,以辱人为乐,尤其对宋小姐,更是……
他纵欲过度,以至萎靡不举……
我亲眼看到过宋小姐被……实在是……荒淫至极。
我看到叶臻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白得可怕。
第二章
5
他好歹是丞相的女儿,丞相就不管吗
叶臻声线微哑,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
宫人低下头,脸上闪过同情。
前朝皇帝势微,太子为尊,丞相听说他看上宋小姐,于是就直接将宋小姐发配奴籍,赠予太子了。
我有些难堪。
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活得像个笑话。
叶臻将她挥退,一个人坐到了阴暗的角落处。
低低地啜泣声响起,泪水如珍珠般滚落。
他目光空洞,似是想透过这重重宫墙看什么人。
宋念慈,到底为什么
七年前,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就默不作声地坐上太子銮驾,当了他的禁脔！我好不容易坚定信念,决心复仇,你却告诉我你死了！
那我做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殿门突然被打开。
是那个舒姓女子。
她秀眉微蹙,拿走他手中的木簪,熟练地为他包扎手上的伤口。
我沉默着退后一步,喉间有些发涩。
现在她比我,更适合照顾他。
陛下,那位桃夭姑娘的踪迹,还是没有眉目。
我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她,找桃夭做什么
继续找,桃夭姑娘帮了大忙,是我恩人,必须重谢！
叶臻说完,揉揉太阳穴,起身离开。
他走出宫门,街上已经恢复往日的热闹喧嚣。
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烟火气十足。
可他眸色沉沉,身影显得格外寂寥。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只能默默陪在他身边。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他看着墙边的狗洞发呆,应当也是想起了什么。
6
说来好笑,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狗洞旁。
我是丞相府庶女,我娘身份低微,只得了通房的名分。
丞相夫人嫌我们碍眼,早早将我们打发在最偏远的院落。
所以,我虽名为丞相之女,但却时常连饭都吃不饱。
那日,我见有人不小心掉了块干粮,匆忙钻狗洞出去捡,却被人用一颗石头打落。
我抬头,便看到眼睛亮晶晶的叶臻。
我本以为他也像府中兄弟一般,是来欺辱我的。
于是默默低下头,只盼着他能尽快尽兴,这样我也能早些填填肚子。
没想到他竟凑到我面前,从怀中掏出几块桃花酥。
我娘说掉在地上的东西不干净,你吃这个。
桃花酥好甜啊,直直甜到心里。
后来,他便时常趴在墙头上,带我出门,漫山遍野的闲逛。
那是我自出生以来,最自由快乐的日子。
正当我沉浸在过去时,洞中忽然传来动静。
有人正卖力地往外钻,看清楚那张脸后,我快速挡在叶臻面前,心里泛起恨意。
那人,正是我的母亲。
她顶着乱发钻出来,看到我,脸上一喜。
念慈,你来了快,我们去找你爹爹,他答应过扶我做侧夫人,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她伸手拽我,几次拽空后,脸上浮出惊恐之色。
念慈,我怎么摸不到你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不对！你……你死了太子杀了你
她猛地后退,跌坐在地上,指着我声音发颤。
叶臻冷眼看向他。
你是,宋念慈的母亲
我娘丝毫顾不得叶臻,双手并用一个劲往后爬,看着我神情越发害怕。
你……你别过来,念慈,你别怪娘,娘也是不得已啊！
娘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苦,娘必须得往上爬,是你爹利欲熏心！
对！都怪他！该死的是他！
我娘满脸疯狂,抬腿跑向远方。
我冷眼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事到如今,竟还怪罪别人。
丞相确实有罪,可他又何尝不是帮凶
那时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为叶臻亲手做一根发簪以表心意。
但却苦于手艺不精,尝试多次也不得其法。
我娘看出我的心事,主动提出帮我雕刻,又旁敲侧击询问我的心上人是谁。
他说我不懂男人心,有他帮忙,我定能得觅良人。
我自出生起就没体验过母亲关怀,乍一得她关心,我满心欢喜。
根本没想过自己的亲生母亲,竟会为一己私利害我至此。
她将从我这套的话,一字不落地告知我那丞相父亲。
更可恨的是,她竟将伪造的将军府造反的证据,塞进那支木簪之中。
而她做这一切,只是因为我父亲曾醉酒之后,许诺将她扶上侧夫人之位。
我满心欢喜将木簪送予叶臻,却没想到这份心意,竟成了将军府的催命符。
我曾质问她为什么,她也像今天这般,说只是想过更好的生活,都是不得已。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不得已,要用别人的苦难来换。
只可惜,她最终也没能如愿。
丞相夫人并不是省油的灯,非但没让她成为侧夫人,还活生生将她逼疯。
她害死那么多人命,这是她该有的报应。
叶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默默跟在他身边,心中有些惶恐。
总觉得,那些真相,我要瞒不住了。
7
叶臻回到勤政殿时,户部尚书已经等在里面。
我记得他,他是太子最忠诚的下属,平日最爱贪墨银子。
太子能过得那样骄奢淫逸,他起码出了一半力。
看到叶臻回来,他笑着搓搓手。
臣听闻陛下在寻宋念慈的消息,特来给陛下贺喜。
你知道他的下落
叶臻面色缓和几分,蹙眉看向他。
这是自然。
户部尚书笑得谄媚,凑到叶臻面前。
太子酷爱豢养女奴,手段花样多得很,在他手中的女子,没有能活过三个月的,但这位宋小姐倒是例外,竟然坚持了七年之久。
只不过,在您进京前,她已许久未曾露面,依老臣看,她多半已经身亡。
说完,他跪在地上。
臣恭贺陛下大仇得报。
他和太子走得近,自然知道我与叶臻之间的纠葛。
如今来这一趟,明显是向叶臻纳投名状的。
我了然一笑,本没在意,却忽然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不对。
我转头看去,发现叶臻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下来。
他抽出配剑,抵在户部尚书胸前。
连确切信息都没有,就敢在朕面前浑说,你身为户部尚书,竟敢欺君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气场全开,端起帝王的威严。
我不错眼地盯着他,只觉此刻的他,耀眼极了。
户部尚书没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应,一屁股跌坐在地,连连求饶。
微臣不敢,陛下明鉴,臣有人证！
宣！
叶臻提剑坐上王座,冷眼看着被吓得两股战战的户部尚书。
只有我注意到,他掩在宽大龙袍下的手,正微微颤抖。
户部尚书得令,慌忙爬起来,连拉带拽地拖进来一个人。
人证竟是元墨！我当年在太子府救下的小厮。
他来这里做什么不要命了
我早在城破之前就已将他送走,是希望他日后好好生活,不是来这里送命！
可元墨看不到我的急切,他对着高座上的叶臻直直跪下,脸上毫无畏惧。
陛下,求您为宋小姐做主！
她被太子害死了！
元墨刚说完,就被户部尚书抬脚踹到一边。
你这贱奴胡说什么宋念慈本就该死,你可别拖累本官。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眼前一花。
再回神时,叶臻已如杀神降世般,持剑刺入他胸前。
他该不该死,由不得你评判,倒是你,不仅贪墨官银,还敢欺君罔上,朕的朝堂,容不下你这等狗官。
户部尚书双目圆睁,直直倒下。
叶臻双目血红,看向跪在一旁的元墨,死死拽着他的衣领。
是她叫你来骗我,好自己脱身是不是
他忽然笑起来,声音狠厉。
你回去告诉她,别想着玩弄这些把戏！
我会捉住她,她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
这是自然的,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偿还这份罪孽。
只要他能开心。
可叶臻却低下头,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缩进了角落。
他看起来那样脆弱无助。
只要你哄哄我,我不要你解释,也不找你复仇,我不恨你了。
你回来吧,好不好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心疼地蹲在他面前,眼眶酸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想抱他,触到的却是一片虚无。
我只能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这世界,还真是残忍。
8
叶臻再次来到诏狱。
彼时,太子浑身血痕,被铁链牢牢捆在柱子上。
我看着他不人不鬼的样子,心中有些畅快。
叶臻抽出一把短匕,抬手砍掉他一根小指,声音中满是怒气。
说,宋念慈究竟在什么地方
太子抬头,神情愈发癫狂。
哈哈哈,你急了宋念慈啊,他被我藏在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你找不到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叶臻抬手又砍下他一根指头。
再不交代,朕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朕你敢自称朕皇位是我的！叶臻,你竟敢自立为帝！
太子看向叶臻的眼神带上怨毒,转眼想到什么,又大笑起来。
你恨宋念慈,对,你恨宋念慈！
你还不知道吧那根木簪里的叛国罪证,是她亲娘塞进去的！
可笑宋念慈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只是个表明心意的信物。
你知道那个贱婢有多好骗吗哈哈……
将军府被灭门那天,她居然还跪在丞相门前求情。
我随口说能保你一命,她便毫不犹豫答应做我的禁脔。
可惜她不知道,那时突厥犯境,让我父皇交出皇子作为人质。
而我彼时已与丞相合谋,夺下你们将军府兵权,离那至高之位一步之遥！
我怎甘心委身那帮蛮夷所以我需要一个替身。
而你,就是最佳人选！只是本宫没想到,你竟活了下来。
我看着叶臻的表情逐渐崩裂,双眼血红。
想知道她是怎么伺候我的吗我可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听话、更顺从的母狗了。
我瞳孔一缩,那些痛苦的回忆充斥脑海。
我想阻止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只能听着他将那些过往撕开,血淋淋地展示在叶臻面前。
从她到我身边开始,我发泄就再也没用过草纸,都是她帮我处理的,哈哈！
当我玩腻了她的身子,就让我府里最卑微最下贱的奴才轮流玩弄她！
可我还觉得不过瘾,于是就让我豢养的恶犬去……
话未说完,叶臻一脚踢在他的脸上,鲜血伴着满嘴牙齿横飞四溅。
太子却张着血洞一般的嘴,哈哈大笑。
可我没想到,她竟爱你至此,为了你,连兵符都敢偷！
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败！叶臻,你该死！
叶臻骤然愣住。
兵符
他喃喃着,惊讶地睁大眼睛,连声音也在发抖。
我叹了口气。
我这最后一层身份,终于也藏不住了。
9
其实,我就是桃夭。
偷了兵符,暗中调开边关守将的桃夭。
我在太子身边伏低做小,百般顺从,只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
那时,京中已经传出突厥进犯的消息。
哪怕只有一丝机会,我也想帮他。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看到叶臻脸色渐变,太子更加得意。
我告诉你,宋念慈已经死了！
我亲手剥了她的皮,钉死她的七窍,让再入不得轮回！只能被折磨着慢慢魂飞魄散！
从此这天上地下,你再别想找到她！她既然敢背叛我,就得给我陪葬！
叶臻神色渐渐冷下来,看太子的神色,如同看一具尸体。
既然太子如此喜欢玩弄他人,不如自己也尝尝被玩弄的滋味
你想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太子终于慌了。
来人,给他多吃些西域催情药,再寻些发情的母狗,好好伺候太子殿下。
叶臻说完,转身就走。
身后,太子疯狂撞击铁链,声音凄厉。
叶臻,你杀了我！杀了我！
10
叶臻魂不守舍地走在宫道上。
我有些担忧,跟在他身边。
叶臻,你别难过,至少现在,我还能陪在你身边。
其实这些年我过得也还不错,我也是习武之人,太子还奈何不得我。
这话似乎有些假,顿了顿,我勉强笑笑。
叶臻,忘了我吧,别再找我,起码在你记忆里,我还是原来的样子。
正当我在叶臻耳边絮叨时,他猛然抬起头,四处张望。
念慈我怎么听到你的声音了是你来看我了吗
我就在他面前,可他找了许久,都没发现我的踪迹,颓然低下头。
我真蠢,明明清楚你的品性,却没有多信你一点。
念慈,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如果我能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救下你
宋念慈,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这个骗子！
说着说着,他泣不成声。
我心疼地看着他。
是啊,我就是个骗子,所以叶臻,你能不能别再为我这个骗子伤心
我已经死了,可你还得好好活着。
我飘在他身边,眼眶酸涩。
做鬼还真是没用,连宣泄情绪都做不到。
11
我的尸体还是被找到了。
在叶臻的几次施压下,他们效率快的惊人。
我跟着他,踏入这个最不想回忆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死在这里,就连靠近,我都会感觉魂体不稳。
可看了眼叶臻,我还是跟了上去。
地牢中摆满刑具,这是太子的私狱,里面满是血腥气,令人作呕。
我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尸体。
可能是水银的作用,我的尸体没有腐烂。
我看着那四肢扭曲,面目狰狞的自己,毫不犹豫挡在叶臻面前。
叶臻,别看,会吓到你。
可他毫不犹豫穿过我的魂魄,直直扑到我的尸体面前。
看着他再次奔涌而出的泪水,我只觉自责。
明明之前发过誓,要守护他的,可这些天,竟是我惹他哭的次数最多。
我真是没用。
我看着他一寸寸检查我的尸体,上面叠加的鞭痕和烙印历历在目。
他抚摸着我额头上被烙下的贱奴二字,喃喃自语。
很疼吧
这是我来太子府第一天时,被太子亲手印下的。
他要我记住自己的身份,甚至那些伤痕,也被他用药特意保存。
他说,这些都是我的装饰,他时时看着,才能感到喜悦。
我任他施为,凭借这份乖觉,一步步走到离他更近的位置。
只有这样,才能帮叶臻获取到更多情报,助他早日报仇。
为了目标,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会觉得疼。
可他看着心疼极了。
要是当初太子将这具身体毁掉就好了,省得让他伤神。
我有些懊恼地想。
他慢慢将钉住我周身的长钉拔掉,又命人抬来水晶棺,将我安置在里面,抬回他的寝殿。
他每日与我同吃同睡,正常上朝,回来时会跟我讲讲他身边发生的事。
我们就像寻常的情人一般,除了他听不到我的回应外。
自那些长钉被拔除后,我的魂体一日比一日透明。
我知道,我恐怕快要离开这世间了。
只是,我还放心不下他。
能陪他这许多天,已是我偷来的时光。
若是我的尸身能消失,他是不是也能早些走出来
我暗暗期盼有人能劝劝他。
我等到了那个舒姓女子。
她站在叶臻面前,轻抚他的发顶。
叶臻抬头看他,眸中噙泪。
阿姐,她没有负我,是我误会她,都是我的错。
这人竟是叶臻的姐姐
叶臻,人死不能复生,让他下葬吧。
她看着我的尸体,眸光复杂。
叶臻沉默片刻,抬头扬起一抹笑。
我知道了,阿姐,你再帮我一个忙吧。
好,我只有你这一个弟弟,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女子应下。
我莫名有些心慌,我想知道他要做什么,可他却再没开口。
12
接下来的日子,叶臻仿佛正常起来。
他尽心操办我的葬礼,人也显得开朗许多。
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总是静静看着我的尸体不说话。
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却说不出来,心中那股慌张感越来越重。
这天,他独自一人来到我在太子府的房间。
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这里更像一间刑房。
房中只有一张小床,墙边挂着各种用来取乐的东西。
叶臻细细看过那些东西,我心中羞愧,拦在他面前。
叶臻,你来这种腌臜地做什么别让这些东西污了眼睛,快些回去吧。
我一边赶他,一边慢慢挡在床边,只盼着他快些离开。
有些东西,我并不想让他知道。
可他就像有感应一般,直直朝我的方向走来。
十分熟练地趴到床下,找到我的暗格。
念慈,你以前就喜欢在床下藏东西,真当我不知道吗
叶臻,别看。
我声音带着祈求,可他不听,直接将暗格中的箱子打开。
里面堆的满满的信瞬间掉落出来,这是我写给他,却没敢寄出的信。
这些年,我都是靠这些没人知道的情感寄托,才一步步坚持到现在。
我只恨自己没能早早销毁这些东西,如今,岂不是要再惹他伤心一回
我与他本就阴阳相隔,这份感情,也早该随风消逝才对。
他缓缓拆开信封。
13
叶臻,对不起。
我看到了你的信,但我不能跟你解释,我希望你带着对我的恨意,好好活下去。
我答应了太子的要求,他说他能保你活命,并送你离开。
我只愿你能离这个吃人的地方远些,再远些。
叶臻,那日我在太子銮驾上,看到你穿着皇子的冠冕,差点没忍住冲上去。
若我能嫁给你,一定把自己最好的都给你。
可惜,我怕是没机会了。
叶臻,我偷听太子议事,他说,突厥进犯,领头的竟是个汉人将军。
我直觉就是你,我以桃夭之名给你传信,没想到你真的叫我桃夭姑娘。
桃之夭夭,其叶臻蓁,我只是想偷偷与你,再相配些。
太子发现了我会武的事,他给我灌药,又断了我的经脉。
他在我身上用了许多新玩意,我觉得我可能快死了。
但你放心,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不会轻易放弃。
我偷到了兵符,太子不善治兵,军中怨声载道。
这本就是叶将军带出来的兵,叶臻,若是你的话,一定能令他们心服口服。
听说突厥势如破竹,马上就要接近京城,我真高兴。
我们终于能给将军和夫人报仇了。
……
那时将军府出事,叶臻曾给我来信,只要一个解释.
他说只要我解释,他就信。
他那样傲气的人,在信中字字祈求,可我到底还是负了他。
14
叶臻放下手中的信,又拿起箱子里的另两样东西。
其中一张是他的画像,因为时常观看,面容已经有些模糊。
而另一个,是我自己做的金簪。
我浪费了许多材料,才做出来这一个还算满意的成品。
我时常幻想他发髻插上这根金簪的模样。
他一下下摩挲着那根金簪,脸上竟带着久违的笑意。
我已经许久没看到他这样笑了。
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他抬头看向虚空。
念慈,就快了,你再等等。
13
叶臻写了一篇治国策,交给他的阿姐,自己则开始事无巨细地准备我的葬礼。
就连墓室中的一砖一瓦,都由他亲自经手。
甚至,他竟以他的皇后之名,为我下葬。
我下葬那天,他穿着龙袍,插上我亲手制作的那根金簪,捧着我的牌位一步步走向皇陵。
我一边气他傻,一边又忍不住被他迷花了眼。
他穿龙袍的样子,真好看。
他站在我的墓室里,挥退所有人。
我以为他是要跟我告别,伸手摸摸他的头顶。
叶臻,我已无憾,以后别再挂念我,要好好生活。
可他竟然打开我的棺材,坐在我身边。
念慈,等急了吧喝下交杯酒,我就算正式娶了你了。
他冲我的尸体眨眨眼睛,从身边的小几上取出两杯酒。
一杯倒在地上,一杯送入口中。
我察觉不对,想扑上去阻止,却根本无用。
那杯酒,已经被他咽下。
我怔在原地。
原来如此,他要阿姐帮忙,又把国事推开,竟是存了死志。
他怎么能这么傻
可看到他站在我面前,我的心又忍不住软成一团。
他踮起脚,轻轻吻住我的唇,清浅的声音绕在我耳边。
傻丫头,下辈子再也不准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