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这次换你为我伤心 > 第一章

01
我的夫君有个白月光。他们曾在这上京城爱的轰轰烈烈,后来夫君落魄之时,他的白月光转身嫁了太子,成了东宫女主人。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前太子谋反被诛,东宫女眷全部发配岭南流放。他的白月光自然没有到岭南去,如今她正好端端的住在这宁王府。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夫君的手笔,也知道他心中依然放不下他的白月光。不过无所谓,他心中无我,我心中亦无他。我的白月光早在一年前就战死在疆场。我与夫君成婚,原因无他,夫君在与白月光置气,而我,图的是那张与我的心上人七八分相似的脸。
娘娘,唐总管来了,说王爷请您到正厅用膳。我的贴身丫鬟听雪兴高采烈的推门进来。自我与夫君成婚以来便相敬如宾,我事事听从夫君,夫君说东我从不往西,夫君不在乎我,我亦从不会平白在他眼前作妖。他鲜少唤我到正厅一起用膳,我便在自己这院中与丫鬟一起开小灶。夫君从不会干预,他乐得清净。只在逢年过节或者有应酬必须一起出面的时候,夫君才会带上我。外人不知,只是透过我们恩爱的假象夸奖我们伉俪情深,可只有王府中当差的人知道,我们不过是最最亲密的陌生人。
小丫鬟心思单纯没什么城府,只一心觉得王爷邀我到正厅共进午膳是王爷想要拉近关系的征兆。可我心里明白,共进午膳无非是做样子气他的白月光罢了。我也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但是我不在乎,我向来对他言听计从,有求必应,因为面对那张脸,我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我如常收拾妥当,思虑再三,还是打开梳妆匣,拿出一支夫君送我的金钗簪到头上。我喜素雅,平日不爱戴这些金贵首饰,但我知道夫君希望我以怎样的面目出现。
拐过宁王府一道道蜿蜒小路,我终于施施然抵达正厅。夫君段寒萧已经坐到了主位上。我抬眼看去,正厅桌上已经布满了菜肴,厅中此时并无婢女服侍,唯厅前跪着一身着婢女服侍的女子,头深深埋下,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她大概就是今天这顿饭的主角了。
我不慌不忙走到段寒萧身侧,微微福身,笑着开口,妾身来迟了,让夫君久等。
无妨,快坐吧。段寒萧亦是笑着回应,声音仿若三月春风,暖意融融。他起身牵了我的手,扶我在他身侧坐下。我没有拒绝,顺势落座。眼角余光瞥见地上女子微微抬头瞧着我们,眼底尽是难以言说的痛色。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给王妃布菜!段寒萧厉声喝道。
地上女子猛的抬头,我这才看清她的脸。乍一看很美,却不是耐看型。
乔婉姝颤抖着落下几滴泪,起身给我布菜,像受了莫大的屈辱。眼泪啪嗒滴在了端给我的茶杯里,我有些恶心,便没有伸手去接。乔婉姝端着茶杯的手颤了许久,终于一个不稳,倾倒在地,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她的手上,也有些许溅到了我的手背。
段寒萧猛的站起来,抬脚便将乔婉姝踹翻在地,假模假样的捧起我的手,来人!快请郎中来!
我垂眸看着乔婉姝,她俯趴在地,一手捂着胸口,一脸难以置信。
段寒萧恨恨的盯着她,伸手将我拦腰抱起,不忘挖苦道,本王还以为乔小姐这些年在东宫被调教的很会服侍人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明明是王妃她有意为难……乔婉姝脸上露出愤恨的神色,她在怪我没有接她的茶盏,更不相信段寒萧会为了我责罚她。
段寒萧冷笑一声,住嘴!既然东宫没教好你,那便由本王代劳。婢女乔婉姝服侍王妃不周致王妃受伤,罚跪在王妃院前请罪。语毕便径直抱着我离开。乔婉姝虽心有不甘,却还是跪在了我的院中。
郎中带来了特制的烫伤膏,嘱咐好好擦涂。段寒萧便难得的亲自坐下为我涂药,其实不过是几滴热茶,并不严重,段寒萧却要小题大做。细细涂抹,还要凑近吹一吹。跪在院中的乔婉姝便死死的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上京城的天从来都是说变就变。还未跪多久,天上便落下了大雨。我与段寒萧坐在屋内弈棋,滴答滴答的雨声敲击着屋檐,我有些心不在焉,默默猜想着段寒萧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冲出去看他的白月光。一个不留神,原本胶着的棋局呈现破绽,段寒萧抓住这一破绽,瞬间将我杀的片甲不留。
因儿又输了。段寒萧淡淡开口。
我抬头看着他,有些惊讶。因儿是我的乳名,他鲜少唤过。哦不,是我们鲜少说过话。除了必要场合,我们向来没有过多的交集。多亏了他的白月光,我也能和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多待一点时间。
王爷棋艺高超,妾身自愧不如。我微微低下头,回应道。
既然在弈棋,就要专心致志,莫要动其他的心思。段寒萧直直地盯着我道。
是。我温顺答应。我知他在敲打我,让我莫要擅自对他的白月光出手。我自然不会去主动招惹乔婉姝,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傻子才做。何况乔婉姝于我而言根本就不是敌。我真正的敌人在北疆!那个要了我的心上人性命的地方!
禀王爷,乔姑娘晕过去了。门外侍卫的声音传来。
段寒萧倏的站起身,大步往门外而去。我默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口有些闷闷的。我果然还是见不得这张脸为别人而担心的样子。
02
农历八月十五是中秋节。太后喜热闹,皇上便叫宫人送来请柬,请各王爷官员携家眷入宫参加晚宴。段寒萧与我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听雪早早为我收拾妥当,扶着我到王府门口乘坐入宫的马车。步至府门口,恰巧遇到了盛装打扮的乔婉姝正要上马车。第一辆马车是为段寒萧准备的,后面一辆车盖微低一截的是我的,乔婉姝要上的正是段寒萧的马车。我不置可否,径直走向后面的马车。
娘娘,明明您才是这宁王府的女主人,是王爷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宁王妃,怎么看着乔婉姝一点都不生气啊!听雪为我鸣不平。我只微微笑着提醒她,这些话以后都不要再说。听雪因此更觉得我性子软弱可欺。
马车摇摇晃晃了许久才到了宫门。所有人都要下车步行。我便在听雪搀扶下下了马车。抬眼一看,段寒萧和乔婉姝早已等在下面。乔婉姝脸色潮红,衣衫微乱,二人在马车中做了什么,难免引人猜测,不过我并不介意,只匆匆扫了一眼,我便乖巧的低下头跟在段寒萧身侧。
此时正是入宫的高峰,宫门口停了不止宁王府一家的马车。陆陆续续有不少官员从自家马车上下来,皆看到了我们三人走在一起的一幕。当年段寒萧与乔婉姝的事整个上京城人尽皆知,也知道太子一党被诛,宁王段寒萧向皇上讨了恩典,将本该被流放的乔婉姝带回了王府。大家纷纷感叹白月光的杀伤力真强,只是可怜了宁王妃,三岁丧母,十七岁父亲畏罪自杀,嫁与宁王,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却不想宁王有个白月光。
压低的议论声传入我耳中,我微微蹙眉。我是前任兵部尚书容瀚之女,自幼丧母,父亲未续弦,一手将我拉扯大。一年前在与北疆的战斗中,父亲因泄露军机贻误军情致使前线粮草被劫,大军深陷困境,我最爱的少年在那一场战斗中战死。父亲自请以死谢罪,服毒自尽,也是在当晚,容府突然起了大火。我本万念俱灰,不断燃烧的浓烟令我几乎失去意识,一个身影猛然冲进大火中,踢开断掉的横梁,一把将我抱起,冲出大火。
后来我知道了,那人是段寒萧。他坐在我的床边,只是淡淡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我看着那张与我的少年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别人不知道,但我的父亲视军机如生命,绝不可能泄露军机贻误军情,更不可能畏罪自杀,这其中有误会。而我乃一介深闺女子,无权无势,只凭我自己断难找出真相,即使知道真相也难以将仇人绳之以法。但段寒萧可以。
段寒萧是当今皇上第八子,虽不是皇后所出却深得皇后宠爱,十六岁因立下战功被封为宁王,智谋双全,在朝野颇有人望,若不是两年前他在赈灾回京的路上被人暗算,昏睡近一年,太医断定他基本上不会醒来,原本支持他的朝廷重臣纷纷临阵倒戈,世家贵女们唯恐嫁他冲喜,这好事还轮不上我。我承认嫁给他不仅仅是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更有我为找出真相的考虑。
王妃规格的礼服繁琐沉重,即使是坐在宴席上一动不动,我也觉得有些闷热的喘不上气,再加几杯酒下肚,我已略有醉意。便悄悄站起身,想到外面去透透气。
这皇宫我在幼时也曾跟随父亲来过几次,不过记忆久远,早都记不太清了。我沿着廊桥慢慢往前走,感受着夜风吹拂在脸上的感觉,酒意不知散了几分,脑袋却还是昏昏沉沉的。我又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便停靠在身侧的栏杆上,望着下面流动的水出神。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推了我一把,沉重的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往下面的水池栽去。我心一慌,手乱挥着想抓住什么东西,指尖拂到一片衣袖,便牢牢抓着不放。模糊的视线中便看到一个身影随着我一同掉了下来。
冰冷的池水涌入口鼻,我只觉鼻尖刺痛,耳边似乎有人声嘈杂,意识却彻底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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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耳边传来隐隐的哭声,眼皮却有千斤重。我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眼睛睁开。是听雪在我榻边哭。
我用力扯了扯嘴角,发出有些嘶哑的声音,哭什么,我还没死。
听到我的声音,听雪终于抬起了头,娘娘,您终于醒了,您都昏迷三天了。
三天。怪不得我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原来是快饿死了。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低沉却带点温柔的声音传来。我缓缓起身向声音的来源看去。段寒萧竟然就坐在桌前。
见过王爷。我起身就要行礼,段寒萧几步上前扶住我。
身子不好就多休息,以后这些虚礼就免了。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见段寒萧走了,听雪便打开了话匣子,娘娘您不知道,那天您和乔姑娘一同落水,王爷径直跳到水中救您,都没有管乔姑娘……
乔婉姝也落水了我依稀记得那天要坠下去之前抓住了一个人的衣袖,害他同我一起落水,原来却是乔婉姝吗可那人分明是要推我落水,乔婉姝竟然已经如此恨我,尽管我什么也没做。
是呀!那乔姑娘倒是恶人先告状,在王爷面前说,是您看到王爷来了,故意拉着她一起跳下水的。听雪又开始气鼓鼓的说着,不过脸上转而又挂上了欣喜,不过王爷根本不信,还罚了她禁闭。
王爷不是不信,而是还恨着她。我默默想着。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往往是看不到真相的,虽然真相未必是真相。
第二日段寒萧随同皇上前去行营狩猎,傍晚乔婉姝便偷摸摸来到了我的院中。
我不言语,只示意听雪给她倒茶。
等了许久,见我没有问询的意思,乔婉姝终于忍不住了,帮我离开。
我还是不出声,只含笑看着她。
帮我离开对你只有好处。乔婉姝咬了咬唇,上前一步握着我的手,接着说道,你也不想王爷心里时时刻刻记挂着我吧帮我离开,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这样王爷也会死心塌地的守在你身边。
我心里感到好笑,不动声色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来,伸手拿起面前茶盏小酌一口。段寒萧是不是死心塌地的在我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在乎。但是放走她,再看着段寒萧满城风雨的去找她,倒也不失为一出好戏。况且今晚段寒萧和一众侍卫在行营,王府守卫并不多,心里想着,我便开口,走吧。今晚王府无人。
我看到乔婉姝紧紧盯着我的眼神松懈下来,多谢王妃。
她起身便走。
她可算要走了!听雪脸上挂着雀跃。
恐怕没那么容易。我淡淡回应道。今夜守卫格外少,段寒萧若是有意关着她,怎么会放心只留一点点守卫在府中,恐怕是已经布了新的局守株待兔。
听雪脸上的雀跃确实没有挂多久。天刚刚亮,乔婉姝就被抓回来了。据说段寒萧很生气,亲自带兵去追,一直追到城外,将人带回来就抓去了地牢。我尚没来得及对乔婉姝失败的逃跑发表评论,段寒萧就径直推门闯进了我的房间。说是闯是因为他推门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我缓缓抬头看他,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愣住了,全身血液急速上涌,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你的脸伤了!段寒萧的眉骨往下横亘着一条血淋淋的伤疤。我赶紧站起来,迅速翻箱倒柜的找药膏,一把扯过段寒萧,就要给他上药。段寒萧却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眸色黑沉,紧紧盯着我,其中翻涌着的情绪晦暗不明,似乎是担忧但我的注意力全在他的脸上,并未过多留心,他的脸伤了,我唯一用来怀念他的东西伤了,我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保不住了……我心头大恸,一股铁锈漫上口腔,我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黑血,心口痛的几乎站立不住,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彻底陷入黑暗前好像有人抱起了我,在一遍遍的喊我的名字。
04
怎么样
启禀王爷,王妃娘娘中的是寒毒,此毒发作时心口绞痛,浑身发冷,至多还能活半年。暂时——无药可解。
下去吧。
……
原来我竟然中毒了吗
难怪这么冷。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大概是乔婉姝来找我的时候罢。
难怪她非得来找我,我明明没帮上她什么忙。
原来她竟已如此恨我。
……
无药可解是不是意味着我要死了
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记忆中那个一袭白袍银甲的少年马上回首,灿烂的笑容迎着七月明媚的阳光直直撞入我的心房。
容因!是少年在大声唤我的名字,清脆爽朗的声音回荡在北疆的旷野之上。
晏安!我也笑着唤他的名字,双手提起裙摆,就向他跑去。
少年在马上张开双臂,准备迎我入怀。
我向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及少年被风吹动的衣袖。
一支羽箭破空飞来,带着与气流摩擦的嗡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少年胸膛,一朵绚丽的红花随之在白衣银甲上绽开。红花越绽越大,我颤抖着手抚上去,触感温热黏腻,是少年胸腔中汩汩涌出的血。
不要……不要……不要……啊……
娘娘。
娘娘!
娘娘,醒醒!
我猛的睁开眼,只觉胸口疼痛难忍。
娘娘,你做噩梦了。听雪一脸担忧的扶我起来。
我咳嗽着坐起身,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桌边的段寒萧。
见我醒来,他便起身过来。段寒萧眉骨下方的伤已经处理过了,上了药并裹了布条。只是这样一来,这张脸不再那么像他了。胸口一阵郁结,连这张脸都被破坏了,晏安仿佛离我更远了,再回想到刚才血淋淋的梦,心口一阵绞痛,又是一股血腥味涌上口腔,胸前衣襟已经沾了血。
容因!男人略带焦急的声音响在耳畔,那张裹了布条的脸突兀放大在眼前。
看到那张被伤了的俊颜,我心口绞痛更甚,竟忘了尊卑有序,忙一把推开他,你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这张脸!
周围突然死一般的寂静,原本慌慌张张忙前忙后的婢女奴才们全部被我大不敬的举动吓到,纷纷跪下来。
段寒萧沉默了一瞬,黑沉着一张脸,最终甩袖离开。
后来听雨回来说,那一晚,段寒萧亲自带了王府最得力的亲兵出城去追乔婉姝。回来的途中遇上了行刺,本来那一剑是冲着乔婉姝的,是段寒萧生生替她挡了一剑,这才伤了脸。说罢院中众人纷纷感叹白月光杀伤力之强。听雪注意到我独自黯然神伤,忙叫听雨休要乱说,又遣散了听闲话的众丫鬟婆子,这才来安慰我,她以为我是在为段寒萧伤神。
第二日,听雨又带来了惊掉人下巴的消息。段寒萧进宫请旨赐婚了,求娶太子遗孀乔婉姝。院中丫鬟婆子纷纷为我打抱不平。我只觉心里一阵凄凉,段寒萧终究不是他。那个一心一意对我好的少年早已血洒北疆的战场,连尸骨都葬在了北疆。生命即将进入倒计时,我还没能解开朝堂积聚的疑云,找出父亲死亡的真相,为父亲和我的少年报仇。思及此,我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05
阳春三月,北疆派了使臣来。自镇北将军晏安死后,大昭与北疆又接连打了几仗,胜少负多。终于在年末,双方决定休战议和。北疆带了上百美女来,相应的,要择大昭贵女入北疆。北疆乃蛮荒之地,北疆人风俗更是未经开化,一女往往要连侍几夫,上京凡有头脸的人家都不愿意,何况皇室公主。皇上为选何人入北疆之事日日发愁,夜不能寐。
我便是在此时入宫面圣,求了和离。我乃罪臣之女,承蒙宁王不弃,原本是没有资格求和离的,奈何我愿以身代皇室公主嫁入北疆。皇上听闻我与段寒萧成婚一年却仍是完璧之身,再加上段寒萧前不久才入宫求娶乔婉姝,便认定我于段寒萧不过可有可无之物。我乃兵部尚书之女,自幼养尊处优,举止落落大方,一颦一蹙均带着天然的贵气,却又父母双亡,在上京城中早已无牵无挂,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嫁去北疆了。因此,皇上几乎没有犹豫,便下旨和离,并立即封我为安平公主,择日随北疆使臣共同前往北疆。
旨意传到宁王府的时候,段寒萧正在偏院陪着他的白月光赏花。闻言也只是摆了摆手,只道一个弃妃无足紧要,北疆蛮人愿要便要去。这是听雨进宫来同我说的,因着被封了公主,我便早已从宁王府搬进了皇宫,随行丫头也只带了听雪一人,听雨等众人依然留在宁王府。
光阴一日日的流逝过去,启程的日子很快到来。北疆人倒也真真不在乎娶的是谁,只要名义上是皇族公主便是,他们真正在乎的,是皇族的陪嫁。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后面紧跟着长长的一串车队里,满载着大昭陪嫁的金银玉器,瓜果菜种,绫罗绸缎,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极擅女工的侍女。
马车颠簸了月余,才终于抵达北疆。掀开轿帘,北疆干冷的烈风夹杂着黄沙呼呼打在脸上,我不由得心头微颤,晏安他就是埋葬在这片肆虐着烈风与黄沙的土地上吗
北疆人为大昭和亲队伍的到来准备了晚宴。我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案桌前坐下。席间有无数双眼睛落在我身上,我视若无睹。推杯换盏间,我以不胜酒力为由先行离去。此刻坐在毡房中,只感觉浑身燥热,领口有些微微发紧,呼吸不过来,我忍不住伸手上去扯了扯,呼吸不畅的感觉却仍然没有减轻。我心下了然,大抵是杯里有药。
摸索着站起来,双脚一软差点跪坐在地,我赶忙扶住身侧床栏,脚步虚浮向前几步跌坐在桌边椅子上,伸出软绵绵毫无力气的手,撑着一口气将桌上茶壶摔碎,将碎瓷片紧紧握在手心,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留下来,疼痛使我的脑子暂时摆脱了浑浑噩噩的状态。北疆蛮人竟然往我杯里下药,显然今晚没想让我好过,我需要赶紧思索下一步的对策,毡帐里是不能待了,为今之计,只有先离开这里,否则药性发作,下一步不知会做出什么事,虽然在自请和亲之时便已做好了献身的准备,但绝不是在这种浑浑噩噩被下药的状态下。我是带着自己的目的来的,我要知道那一战的真相。
我跌跌撞撞走到门边,却忽的听到外边响起兵戈相击之声。莫非是打起来了无论如何,此时出去实在不是明智之选。我只好退后。还未退几步,毡帐猛的被人掀开。
白衣银甲的少年立在门边,墨黑长发高束,发梢随风飘扬,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迎着跳跃的火光,我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薄唇轻启,一声:
容因。
阿晏……
一瞬间我仿佛被抽去所有的力气,鼻子酸酸的,双腿也软的不能再迈动分毫,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是少年向我冲来的身影。我心下微微疑惑,我的阿晏,脸上什么时候留下了一道疤……来不及细想,意识已彻底被黑暗吞并。
06
北疆变天了。传闻说是大昭战神段寒萧重执戈矛,带领一支轻骑兵,日夜兼程,赶赴北疆,与混在我随亲车队里的死士里应外合,一举端了北疆。原来那些我以为的上百精通女工的侍女竟是段寒萧多年来培养的死士,武艺高强,忠心耿耿。
大昭也要变天了。听雨说皇上近日病重,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早该伏诛的太子一党居然没死,勾结了南蛮士兵,趁着风声又卷土重来。段寒萧很忙,我好久都没见过他了。嗯,准确的说,我应该是被他软禁了。我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看起来很简陋,是一座只有两间房的小院子,阳光虽然明媚,院门却从未开启,甚至我都不能到院中溜达太久,若是溜达久了,不知隐在何处的锦尚就会出现,催我回去。锦尚是段寒萧身边最得力的暗卫之一了。他大概很介怀我自请和离的事吧所以才会派他最心腹的暗卫来监视我。也对,他堂堂王爷,而我乃罪臣之女,怎么着也该是他休了我,而不是和离,和离确实是使他在上京公子哥中丢了面子。但我若一直待在这,怎么才能查清我的少年将军和父亲的那桩冤案呢
事实是,我也没能待太久。前天晚上,这方小院突然起火,锦尚和听雪便护着我往外跑。有众多黑衣人自夜色中冒出来,锦尚与他们缠斗在一起,但双拳难敌四手,黑衣人的数量太多了,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是我。他们个个轻功高强,我没跑出几里,就被他们追上,脖子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眼前蒙着厚厚的黑布,什么也看不清,试着动了动双手,发现被缚在身后。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就凭一个女人,也想威胁本王
是段寒萧的声音。
自然不是一个,耳畔有男人的声音轻笑,是两个。
眼前黑布被一瞬间掀开,刺目的阳光逼着我眯了眯眼。
入眼,是一双月白色的长靴,再往上,同色系衣袍勾勒出男人劲瘦的腰身,熟悉的感觉涌来,是晏安平常爱穿的颜色。我心口一紧,竟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不敢再往上看。朗眉星目,薄唇微抿,正是我日思夜想的那张脸,如果能忽略那道讨厌的横过眉骨的疤。
两军在皇宫前对阵。
八弟近日替父皇处理政务繁忙,本宫担心八弟累坏了身子,便帮你把你的两个女人都找来了。八弟看看是死而复生的太子。
话落,背后便有一双手将我猛的往前一推,我猝不及防跌倒在地,坚硬的汉白玉地砖磕的膝盖生疼。一把锋利的剑刃顷刻间抵上我的脖颈。
寒萧哥哥救我!身旁传来乔婉姝的声音。
我偏头看去,她此时正如我一般,跌坐在地,脖颈上也架着一把刀。只是她此时正哭的梨花带雨,眼巴巴的望着段寒萧的方向。
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八弟选一个吧。太子段寒笙声音扬了扬,
此乃皇宫,二哥戴罪之身,未免太过嚣张,是否还将父皇放在眼里看到我们,段寒萧表情都没动一下,只冷冷的看着段寒笙。
哼!那个老不死的怕是已经不行了吧还不速速把印玺交出来!段寒笙狞笑着挥手,脖间的剑刃压的深了深,丝丝痛意传来,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蜿蜒而下,说来奇怪,两年前你中的乃是五绝草,如今却仍能好端端的站在这儿……
五绝者,顾名思义,绝五感。中毒者,先是瘫痪在床,继而五感尽失,最后慢慢死去,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一年,无药可解。
算算时间,那个老东西,如今也该五感皆失了吧段寒笙意味深长的越过段寒萧等人的身影,看向前面紧闭的养心殿大门,怎么样八弟,选不出来吗不如本宫给你点提示。
八弟这身姿到是与晏安将军有几分相似。晏安虽常年戴着面具,但若本宫猜的没错,晏安的面具下,怕是一张与八弟一模一样的脸吧
当年迎旭殿起火,殷贵妃的死是否另有隐情呢
段寒笙故意声调拉长,拍了拍手。后方军士推推搡搡带上来一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是当年给殷贵妃接生的嬷嬷。
张嬷嬷,宁王是你接生的,当年殷贵妃的情况,没人比你更清楚了,现在就说给宁王听听。段寒笙笑着开口。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宁王殿下。回殿下,当年贵妃娘娘诞下双生子,陛下答应贵妃娘娘假死出宫居住,条件是留下一子,另一子成年后要入朝为官。晏将军和宁王殿下便是一母同出的双生子。
一言既出,两军皆惊。
段寒笙挥手令人把张嬷嬷带下去,继续开口道,我记得晏将军一年前是战死在北疆了吧晏将军从军以来屡战屡胜,从无败绩,唯独那一次,因着容大人泄露机密,贻误军机,导致粮草被南蛮所劫,后勤补给不足,晏将军生生战死,全军覆没。晏安是你的亲哥哥,而她则是害死你哥哥的罪臣之女。
后背被猛踹一脚,我俯趴在地,原来宁王与阿晏竟然是双生兄弟,难怪有一张如此相似的脸。
一个是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一个是害死你哥哥的罪臣之女,怎么样八弟,做好选择了吗
段寒萧勾唇轻笑,如二哥所愿,既是罪臣之女,她的生死与本王何干婉姝,过来。
他不会选我。
有一股苦涩在心里淡淡的蔓延开。只有那个白衣银甲的少年才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我。只是他已经埋葬在北疆的战场上了。段寒笙啊,你又何必说这么多,他本就从未想过选我。
呵。段寒笙却是冷笑一声,抬手夺过侍卫手中的长剑,便将乔婉姝一剑穿心,温热的血液蔓延至脚底,看着那具倒下的,死不瞑目的尸体,我忍不住轻轻颤抖。
作为兄长,本宫不想看八弟被人蒙蔽。五绝草内服,遇外伤引发,说来两年前给你种下五绝草的那杯茶,还是婉姝亲手端给你的呢。段寒笙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染血的剑刃。
八弟不用装了,你真正喜欢的是她吧段寒笙一把从地上把我拽起来,当年容府大火,你拼死闯入救出这个女人;她自请和亲,你八百里加急覆灭北疆;上京战火将起,你便将她私藏在密林偏院里偷偷保护起来,若非本宫多番打探,还真发现不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八弟一直在通过婉姝调查容瀚泄露军机一案吧可有眉目了
我心中苦笑,段寒萧喜欢我怎么可能却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猛的一怔,段寒萧在通过乔婉姝调查我父亲的案子!
乔婉姝原本就是太子的人!导致父亲获罪的那批粮草被南蛮所劫!太子此行所带兵士皆为南蛮人!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不如本王给你些提……示。
二哥说这些干什么不是想要玉玺吗拿她来换。段寒萧终于出声,打断了段寒笙滔滔不绝的话语,挥了挥手,后方一个侍从捧着一个盒子上前,打开,里面正是本朝传国玉玺。
拿我换玉玺
我再次愣住了,段寒萧他竟愿意……
爽快!段寒笙拍掌大笑,本宫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一个侍卫走上前,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杯酒。
五绝草,此毒无药可解。两年前八弟没能死于五绝草,本宫很是好奇,可否请八弟为本宫答疑解惑疑惑解开了,本宫自会放了她。段寒笙阴狠的看着前方淡然而立的男人,饮下这杯酒,他将必死无疑,永绝后患。
一言为定。我看着段寒萧伸手去端那杯酒,脑中绷紧的一根弦骤然断开来。
我父亲与阿晏本都是宁王一派,是太子勾结南蛮,给宁王下毒,泄露军机,栽赃父亲,使阿晏枉死,剪除了宁王得政的两大助力。罪魁祸首,便是身边的这个男人!如今,他竟还要光明正大的夺过宁王手中的玉玺,问鼎那九五之尊的宝座!父亲不会容许!阿晏更不会容许!
思及此,我心底涌起莫大的勇气。劈手夺过身边侍卫的宝剑,反手就捅向段寒笙。段寒笙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敢拿剑捅他。
贱人!他吐出一口血,眼里涌起滔天的怒火,狠狠推了我一掌,便用刚才杀了乔婉姝的那把长剑再刺向我。
距离太近,我避之不及。
利刃狠狠贯入腹中,我也吐出一口血。
因儿!
我听到段寒萧在唤我。那声音真像阿晏啊。
因儿!
我看到面前的段寒笙被飞箭射成了筛子,他身后的南蛮兵士群龙无首纷纷投降。有一个宽厚的胸膛拥住了我。
我听到段寒萧的啜泣声,堂堂八尺男儿,此时脸上挂满了泪珠,我想伸手摸摸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刚抬起一点点却软软的没什么力气,又很快放下了。我想说别哭,哭了就不像阿晏了,刚张开嘴,就有大股大股的血涌出来,呛的我说不了话。罢了。
因儿,因儿!你别走,我还有秘密没有告诉你……段寒萧抱着我,边哭边慌忙的试图用手捂住我腹部汩汩流血的伤口。
秘密
段寒萧有什么秘密我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要死了,他竟然哭的这么伤心。
因儿,你不是想见我吗你不是想见阿晏吗我就是阿晏呀!一年前小萧中了五绝草没救回来,恰逢太子设计劫了粮草,我便趁机从北疆假死脱身,回来顶替了小萧的身份,调查太子之事……
我拼命运转着不断迟缓的大脑,试图理解段寒萧的这段话。
阿晏没有死,阿晏就是宁王。
呵!装的真像啊,连我都被骗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因儿,我怕把你牵扯到危险里,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害你白白为我伤心……
混蛋!
真的很伤心。
不过我原谅你了。
这次换你为我伤心。
07
乾历五百八十三年,大雍先皇驾崩,第八子宁王段寒萧即位,平反前朝兵部侍郎容瀚贻误军机一案,恢复其生前职位,册封容瀚之女容因为后,得葬皇陵。在位五十八年勤于政事,励精图治,大雍国力达到鼎盛。然后宫未招一嫔一妾,过继宗室子弟抚养并立为太子。死后与容皇后合葬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