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消失了,闪回的画面和絮絮叨叨的旁白也消失了……莫名的,周身逐渐泛出暖意,连带着腹部作痛的伤口都被暖意抚平,珀尔蜷缩在温软液体中忍不住舒服的打了个滚。
流光阁地下书库内,芙希娅刚放下手中珍贵的神圣魔法卷轴,就见到愈廷特制的便携式治疗容器中,被魔法缩小到两根手指大小的银色身影在翻动身躯,喜悦道:“啊,动了!司铎大人醒了!”熟悉的对话,熟悉的声线,像是重新回到了不久前。
珀尔迷迷糊糊得开始动脑。
——不对啊,我好像在谁的带路下,找到了即将成为主教的超级大宝藏。
——然后蓝眼睛的谁好像要把我炼成冷兵器……——谁来着……珀尔倏然警觉睁眼,正好与一双硕大无比的蓝瞳对视,她条件反射道:反正不是这对眼睛的主人……但是……这眼睛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许是被装在手捧贝壳里的小小司铎大人震惊神色太过明显,那双蓝瞳的主人缓缓开口:“我们来时你晕厥在地,牧师们特意将你缩小,收容至治疗容器……浸泡在圣液中外伤会好得快一些。
”珀尔默默点头,发现见到先前队伍中见过的少年牧师珂珞,正忙着将伤员一只只投放在等人高的治疗容器中——接触到圣液的瞬间伤员的鱼尾就自动显现,像小鱼一样自由舒展着身体,接着容器与海妖一起奇异的开始缩小,直至变成便于携带的手捧贝壳。
“很有意思,对吗。
”陌生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的,确实是奇思妙想。
”司铎大人答道。
——不,我只是在想自己的尾巴为什么没有自动出现。
短暂的交谈中,珀尔出于礼貌,努力仰头想要看向对方,视线意外被这位陌生人腰间垂落的几缕银色长发吸引了,于是又缓缓低头——啊,银发蓝眼……这不是两位牧师小可爱口中的……“司铎大人的狂热追求者!”珀尔斩钉截铁的话说到一半,一旁芙希娅像是有所感应,突然出声完美覆盖司铎大人的话语,大声道:“让我再看看司铎大人的伤势!”接着,少女牧师手忙脚乱的,将装有小司铎大人的手捧贝壳挪到自己手中,凑近容器对着银发司铎眨眨眼。
珀尔回以眨眼,但摇摇头。
芙希娅心领神会,对着司铎大人解释当前情况:“我们顺着您前进的方向一路深入,正好碰见了教廷派来的第二批援助小队。
”接着指向那位陌生的银发蓝眼青年,介绍道:“这位是第二批救援队的副统领,来自海国世俗界的银匙,要是没他帮忙,我们可能还没这快找到您。
”银匙对着珀尔点头致意。
明明脸在海妖中不算出挑,但一举一动都显得矜贵而优雅,想必即使在世俗界身份地位也不会低。
这种海妖真的会是芙希娅她们口中的“狂热追求者”?珀尔一边暗道是骗人,一边向那银发青年回礼。
但很明显芙希娅没有察觉到来自司铎大人的疑惑,继续道:“真不敢想象,要是我们再慢一步,司铎大人就要变成怪物嘴里的小点心了!”“什么点心、怪物?”珀尔隐约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
“喏,在那里呢!”芙希娅指指某个角落——眼熟的金发怪物被拘束阵锁住跪坐在地,胸腔和兽肢隐隐有些变形,唯一人类特征还在的左手掌心处贯穿一条冰蓝锁链,锁链将其手腕反勒身后。
明明伤势如此严重,却因冰系魔法的可怖低温,连血液都不曾滴落。
“我们进来时情况可危急了!那个怪物捉着昏迷的司铎大人,下一秒就要把您吃掉了!还好银匙大人反应快,干脆利落地将它制服了,连书架上的灰都没有被波及到!”芙希娅激动得简直要鼓掌。
银发司铎想起了被遗忘的人——塞勒斯。
那个金发小怪物。
自己陷入梦境前的最后画面,好像就是塞勒斯将自己扶起,口型好像在说:“……您怎么了。
”嘶。
一觉醒来发现世界的主角被我方阵营痛殴濒死是什么体验?珀尔认真猜测: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开端自己被主角狠狠记仇,以至于在某次意外自己马失前蹄、力量尽失的情况下,被这打不过自己的小怪物捉住弄死,再被狠狠锻造成了一把海妖骨剑?太可怕了。
作为司铎的自己,不光在主角那是个只有几行字的小配角,连死法居然都这么不光彩吗!银发司铎内心疯狂呐喊着。
——但现在这个小怪物的身份特殊,并且此次任务的内容中包括救援流光阁成员,现在将小怪物弄死可能无法完美的完成任务啊……司铎大人瘫在圣液中,努力在矛盾中找回神职海妖应具备的美好品德,于是幽幽开口了:“这可能是个误会,那怪物的名字叫塞勒斯,我已经验证过他曾经的人类身份。
书库也是在他的引导下才发现的,并且我猜测他可能是流光阁最后的活口哦。
”“什么?!”附近所有海妖齐唰唰的回头,又齐唰唰的扭头去看着地上不知生死的金发怪物。
芙希娅更是发出一阵惊呼,接着将手捧贝壳往银发蓝眼的副统领手中一塞,匆忙跑去履行牧师的职责了。
在这个极速过程里,珀尔不受控制地在圣液里摇晃,像是某种珍稀又美丽的漂亮小鱼。
——啊?你就这么把我扔给他了?司铎大人注视着少女远处的背影,一双蓝瞳因震惊而睁得溜圆。
瞬息间,周围的海妖走了大半,只剩下银匙还揣着漂亮小鱼站在原地。
在珀尔犹豫要不要也跟上去的短暂时间里,倏然从倒影中看到银匙专注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司铎大人冷不丁意识到此人好像还有个“狂热追求者”的身份,于是指挥坐骑前进的话语停在了嘴边。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仿佛凝固了。
——连流光阁最后一个活口你都不愿看一眼吗?!珀尔几乎要被眼神溺死在圣液里了。
海妖甚至不能共情几分钟前觉得对方不像“狂热追求者”的自己。
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银发司铎委实受不了,双腿一蹬打算跳出治疗容器,打算逃离这无处躲避的视线。
但,在即将脱离治疗容器前一秒,漂亮小鱼被一根修长的手指轻易推了回去。
“……”只有两根手指长度的银发司铎,以仰面的姿势倒回了圣液中。
这个动作伤害性接近于零,但侮辱性嘛……珀尔瞪着面无表情的银发青年,企图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放心,他死不了,司铎大人没必要去看他。
多在圣液里泡一会,嗯?”银发青年略微压低的尾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甚至非常自然的将司铎大人探出圣液的银色脑瓜摁了回去,又道:“乖一点。
”珀尔听到这话,几乎要反射性乖乖坐好,可在脑瓜转过弯的一瞬间反骨狠狠作祟,伸手狠狠拍开还悬停在容器一侧的修长手指上,皱着眉恶劣道:“没大没小的家伙,这是你对司铎大人的态度吗?”——是了,芙希娅说过,教廷出来的海妖都以神职称呼。
像银匙这种以名相称的世俗人员,几乎不可能在教廷拥有身份,所以拿上级的身份找事再合适不过了。
只可惜,两指大小的司铎大人拍人的力度再大,在没有突破缩小魔法的情况下,也只是不痛不痒,甚至对“银匙”来说这更像一种奇妙的体验……银发青年在珀尔的视线盲区,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抱歉,司铎大人,只是……”没忍住。
听到青年语气中又恢复了恭敬态度,那股浑身发毛的感觉终于好些,于是司铎大人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刻意敲响容器,颐指气使道:“你,带着司铎大人去看小怪……嗯,塞勒斯。
”银匙挑挑眉,那双深邃的蓝瞳缓缓凑近,带着那种看得海妖心里发毛的神色,盯着小司铎大人看了好一会,才回答道:“好的,司铎大人。
”——这家伙这么这么吓海妖啊,狂热追求者都是这个态度吗。
某位司铎腹诽道。
……这边,世界的主角,半死不活的金毛小怪物在芙希娅、珂珞等牧师的勤勤恳恳操劳下,外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因魔阵爆炸而焦黑的粗糙表皮像壳一样褪去,露出属于人类的细腻肌理。
由于底色变浅,那些原本偏深的金褐色鳞片像是被重新粉刷,闪烁出黄金般的明亮色泽。
被银匙捧在手心的司铎大人评价:身形变得稍微能看了,脸倒是与梦境中主角完全重合,只是更加稚嫩一些。
梦境里这张脸的主人有着天使般纯良的外表,明面上是圣殿善良纯洁、受人爱戴的龙骑士,背地里却是个反复无常的阴狠怪人。
白日里,骑士大人见到迫于生计而乞讨的人会慷慨解囊;到了夜晚,会鬼一样出现在熟睡的乞讨者身旁,忧心其生活难以维持,将乞儿送回温暖天国。
这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难以想象他曾经遭遇了什么才养成了这种诡异的性格。
但那些闪回的画面和无聊的旁白,都没有提过这位“圣子塞勒斯”的过去,更别提自己这位仅仅占据几行字的小配角死因了。
……“司铎大人……”塞勒斯沙哑的嗓音将珀尔的神智唤回。
她循声望去,却发现小怪物已经恢复神智。
此刻微微颤抖着,蓝眼睛里充满敌意正盯着自己……头顶的银发青年。
·使用“窥真”魔阵确认完身份的塞勒斯,一头扎进了藏书库浩瀚的书海里,正当他翻阅完手中书籍的结尾,倏然听见一声闷响,他迟疑回头——那位强大又美貌到有些妖异的海妖少女昏倒在地。
塞勒斯下意识朝她走去,接着伸出的手凝滞在半空,犹豫半晌:她说过她的同伴快要来了,自己眼下这副模样去触碰她,会被她的同伴当作需要清剿的怪物吧。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单膝跪地,用还是人形的左手扶起面容痛苦,自称司铎大热的银发少女。
兽化的可笑右手,在塞勒斯颤抖的全力控制下,一点点画出魔阵雏形。
若是有真正的流光阁成员来到此处,就会发现他使用的是从未被收录在册的神圣魔法,但命运弄人,就在魔阵即将完成了一霎那——塞勒斯被掀翻在地,根本来不及反应,冷调的蓝光瞬发而来,刺骨的寒芒刺入身体的瞬间,金发怪物痛苦到连呼吸都做不到了。
在视线模糊的最后一刻,塞勒斯见到了来者抱起银发少女,侧身投来的视线波澜不惊,平静到像是在看没有生命的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