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的光线愈加稀少，宫殿的镜面墙壁为了表层的水面完整，根本没有预备照明魔法的位置，唯一的光源来自极高处狭小的雪花石窗和水镜的反射。
得亏于海妖出色的夜视能力，珀尔才能在这座古怪的建筑里不费力的前进。
“还没有到吗？”珀尔蹙着眉催促着，却没等来任何回复。
前方那道苍白的身影自顾自的走着，不知道还以为只是一道镜中假象。
见此，珀尔撇撇嘴，手中干脆凝出几团散发幽光的魔力，但没走两步那几团光亮就开始逐个熄灭，反复尝试后也依然如此。
“什么破地方……”银发司铎嘟囔着，随手把即将熄灭的魔力团丢在一旁，却不曾想照亮了一整排形态各异的石质雕像。
匍匐的、瘫坐的、呈伸手状的……为了凸显这些雕像身受苦难、祈求宽恕这一特征，面部统一没有雕刻五官。
珀尔下意识后退一步，又急匆匆的跟上银匙的脚步……一路上，珀尔将自己的视线保持在前方的背影上。
既不乱瞟路中央那长长的、没有尽头的雕像，也不敢分神关注两旁水镜里模拟的巨大彩绘壁画。
那些画作笔触狂放缭乱、无任何规律可循，珀尔多看了两眼就觉得头疼得厉害，只好眼观鼻观心，低头专心看着地上倒映出的银匙背影，默念着：“他走一步我走一步。
”可渐渐的，连地面的水镜也发生了变化。
日月星辰在镜内流转，一只硕大的眼球却始终高悬天顶，像是在静静观测世间万物。
珀尔一时好奇，盯着那枚眼球看了几秒，却发现它的眼皮开始缓缓颤动，眼珠居高临下的搜索着，最终隔着镜幕直勾勾看向自己，呼唤道：“来……”恍惚间，珀尔似乎见到了不远处，黑发绿眸的少女牧师正在朝着自己挥手：“司铎大人，这里！”珀尔下意识的向前走去：“等等我。
”下一秒，四周的场景天旋地转，阴森僻冷的宫殿像是幻梦般褪去，无数透明粒子被赋予全新的色彩，重塑成一座宏伟壮丽的、庄严神圣的圣堂。
这座圣堂和不久前三位主教接见众人的涡心圣堂装横风格一致。
只是，同眼前的这恢弘的建筑相比，涡心圣堂像是一个精巧的微缩模型。
而这里，是一座真正的、被各族游吟诗人赞颂的、存在于无数瑰丽传说中的海国神圣之地——波赛多尼亚大圣堂。
但是失忆的司铎大人可不知道这些，她正站在这座巨型建筑的顶层，扶着窗棂揉揉发晕的脑袋：“我刚刚不是还在那个像冥府的诡异地方吗？”“希尔维亚冕下——”听见耳熟的称呼，珀尔下意识回头，见到那位极具中性气质的大主教目不斜视地朝自己走来，珀尔下意识要后退两步行礼，却发现这位主教奇迹般的穿过自己，打开了走廊尽头的门扉。
她没有看见我？不，她是假的？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珀尔走到刚刚主教大人进入的门旁，保持一个正常距离，对着站在门外的神官挥了挥手——没反应。
珀尔胆子大了起来，直接凑到神官面前，直接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眉目冷肃的神官皱起眉头，沉声道：“谁，躲在那里？”做小动作被当场抓包的珀尔心虚地后退好几步，刚以为旁人看不见自己的猜想是异想天开时，走廊的拐角处出现了几个年岁不大的小海妖，迈着极不情愿的步子走了过来。
“原来不是喊我啊。
”珀尔松了口气，放心大胆地戳了戳其中一只小海妖的金色脑瓜。
“我们……我们是跟着老师……不……主教大人过来的……”一只金发的小海妖垂着头，鱼尾在黄水晶铺就的地面反复磨蹭，像极了做错事的小孩，怯生生道：“听说神官们说，我们是在上一届海诞日被老师选中的……我们想来看看……这一次还会不会有新、新的同伴出现。
”海妖一族生命漫长，性冷喜阴，加上栖息地位于寒冷隔绝的深海，生育率可以说是出奇的低，每一枚海妖卵都是族群中珍贵的宝物。
但是幼卵的孵化同样需要漫长的时间，海渊内最普遍的孵化方式就是将幼卵直接交予教廷，由神官们统一放置在绝对安全的、受到海神庇佑的孕育场中孵化。
经过漫长的孵化期后，统一在“海诞日”这天，在圣堂内接受血脉与能力的测试，最后回归原有的海妖族群。
当然也有不少族群乐于见到自己的血脉被教廷选中，跨越世俗进入侍奉海神的神秘领域。
——这些身着初阶神侍白袍，长相可爱、魔力波动稳定的小海妖们，显然就是在曾经的海诞日典礼上被希尔维亚主教亲自挑选进入海谕廷的。
神官原本冷肃的表情有所缓和：“真是群调皮的小家伙。
主教大人应当早就发觉你们的尾随了，只是冕下正在与祭司阁下进行谈话，所以并没有准许你们的进入。
你们若是想与主教大人一起前往圣堂中央欢度节日，还要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我们愿意等……”几只小海妖露出欣喜的表情，整齐的站在门口等候着。
“你们愿意等就等吧，我可要进去了，万一能听见什么教廷秘辛呢？”怀着一颗凑热闹的心，珀尔大摇大摆地进入了房门。
里面与珀尔脑补的画面大相径庭，本以为会是一场高深莫测、气氛压抑的谈话，却没想到里面的氛围异常平淡——圣堂顶部模拟的日光透过落地窗撒落室内，两位教廷高层坐在窗边，手执棋子正在对弈。
珀尔好奇的凑到棋盘边缘，根据场上最浅显的颜色来看，执白棋的祭司大人似乎在劣势。
啪——白棋又落一子，转瞬间黑王已然被将杀。
希尔维亚大主教挑挑眉，道：“塔拉萨尔阁下，您暴君般的棋风倒是与您最近的状态奇迹般达成了一致。
”“我已经很收敛了，或许你更愿意我突破水镜的限制，脚踢议会拳打教廷，在真正的海国当上专制君主？”被称作塔拉萨尔的那位阁下眼皮一掀，波澜不惊的讲出一些骇人话语。
“我该庆幸你没有这种打算吗。
”希尔维亚大主教苦笑一声，摇摇头：“我还记得你上一次参与海诞日时，还和我那些小徒儿们一样高，一转眼就变得这么不可爱了……哦对了，那些小崽子们还在外头，祭司阁下不介意我将他们唤进来吧？”“我不喜欢幼崽。
”塔拉萨尔阁下皱着眉拒绝了主教大人的请求。
珀尔被这两人的谈话惊得一愣又一愣，没忍住直接将头凑到这位语气平淡但口出狂言的祭司阁下正面打量着。
银发蓝眼，身上那股深不可测的迫人威势令人很容易掩盖住他有些过于年轻的面庞。
这银发怎么这么眼熟？珀尔捞出一撮头顶的银发，悄咪咪地放在这位塔拉萨尔阁下发丝旁——两者发色的灰白比例、光泽度几乎一模一样。
“我还以为银匙那头毛已经够像了？”珀尔仗着祭司大人看不见自己，握着对方的发尾晃了晃：“难道海国盛产这款白毛？”这边，希尔维亚大主教与塔拉萨尔阁下的交谈还在继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祭司阁下上次是主动要求参与海诞庆典的？我还以为您早早的就有要参与‘海权’的竞争意识，要亲自挑选未来绑定的海妖。
可没想到您的兴趣只短暂出现了一次……”希尔维亚大主教不经意间往窗外一瞥，眼底微闪：“……唔，那个新生的小家伙和你很像呢？”珀尔扭头朝着下方望去，正好与一张异常熟悉的小脸隔空对视，瞬间轻盈的身躯像是被磁铁吸住，沉重坠落在几百米外的幼崽身体里，被主教大人点名的幼崽伸出自己的小手握拳再松开——珀尔倏然意识到，这句身体的真正主人或许正是幼年期的自己。
“我这是……在一段记忆中吗？那么，这是谁的记忆？”珀尔抬头朝着圣堂的顶部望去，刚才自己就站在那个位置俯瞰整个圣堂，猜测道：“是主教大人？还是那位……祭司大人？”——然后呢，命运把我推向何方了？圣堂顶部，希尔维亚大主教唇角微勾，促狭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原本我是不打算给小家伙们增添新成员的。
让我看看她的魔力检测……嗯，体质娇弱了些，其他倒是和我猜的一致，她很适合来我们海谕廷——”“不。
”塔拉萨尔阁下冷冷打断：“她唯一的可能就是出现在祭司院。
”话刚落音，小珀尔的腕间出现了一枚银白色印记。
在教廷至上的海国，这象征着这位刚从孕育场破壳而出的小海妖被神的旨意选中，未来将在教廷中为海神献上漫长的一生。
……阿因·塔拉萨尔从未觉得短短几个潮汐时有这么难熬，这一刻的焦躁心情更甚于在水镜中剥离不出那些性格古怪的分体。
以至于在察觉镜宫中来人时，放下身份亲自迎接——“尊贵的祭司阁下，这位是被神的旨意选中的孩子，她叫珀尔。
”随行的神官牵着年幼的小海妖，示意她朝着那位地位尊贵的祭司走去。
珀尔接到神官的示意，漂亮的蓝眼睛眨巴两下，自然走到了塔拉萨尔阁下面前，打量着这位看起来冰凉凉的祭司大人。
塔拉萨尔阁下抿着唇，任由眼前的小家伙注视。
“请问一下，”神官看着神似的两人，突兀问道：“我们没有在登记处查找到任何有关这孩子的信息，只是在孵化她的孕育笼中，找到了曾属于您的残壳……所以我大胆猜测，祭司阁下与小珀尔是兄妹吗……”说完后，神官意识到这些话对被称作“众神之子”的祭司阁下来说有些冒昧：“抱歉，我的意思是，两位的特征有很明显的相似之处，银发蓝眼在教廷不算常见。
”塔拉萨尔阁下并不想解释过多，敷衍“嗯”了一声，语气催促道：“我要带她回内殿了。
”神官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耽误了这对兄妹久别重逢，马上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塔拉萨尔阁下满意的看着神官知趣离开。
……在确认镜宫没有外人后，塔拉萨尔阁下牵起小珀尔的右手，一同慢悠悠地走在长长的镜廊——“不怕我？”“不怕，你身上有珀尔安心的味道。
”“和你在壳里闻到的一样？”塔拉萨尔阁下瞥了眼珀尔小小的身影，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壳应当还在孕育场、与珀尔同一个藤蔓笼里，体积应当比她还要大一些。
小海妖歪着头，理直气壮道：“珀尔的壳碎掉了，很累，没有地方睡觉，就只能借用一下你的壳……”“嗯。
用了就用了。
”祭司阁下揉了揉小珀尔的发顶，轻声道：“我曾经确实以为……”珀尔只听见了一点点有关“么”的音节，回想刚刚神官的一番“兄妹”言论，直白问道：“你真的是珀尔的哥哥吗？”塔拉萨尔阁下沉默许久，像是给出了某种珍贵的特权：“很敏锐……至于问题的答案……”“你可以这么叫我。
”“哥哥？”“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