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兹—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穿透耳膜,汽车的后坐力让京一猛地睁开眼睛,身l下意识让出反应紧接着安全带勒得他胸口发疼。
脑子还没启动,恍惚间他似乎看见挡风玻璃上蛛网般的裂痕,中央位置卡车刺目的远光灯正像野兽的瞳孔般逼近,一闪一闪,天地仿佛都在旋转,视线模糊不清。
“阿京!阿京!!一哥!!!”身旁驾驶座传来吴锦不耐烦的声音“你他妈让噩梦了?还一上车就开始睡,怎么喊你都喊不醒。”
京一的神魂终于回到了原位
紧接着浑身抖了一下,控制不住的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服下摆,左右看去,京一这才发现车子正平稳地停在博物馆停车场。
车里香薰飘着檀木气息,但又不完全是木头的味道,倒像是一种香,不管是什么,京一大口呼吸间令他紧绷的精神得到了缓解。
仍是不放心前后观察,后排三个空座位整齐排列,安全带扣在晨光中泛着金属光泽,车子很完整。
真是见鬼了!
明明记得被撞翻了啊?
他颤抖着摸出烟盒,打火机咔嗒三下才窜出火苗。
“我梦见“尼古丁涌入肺叶时,终于平缓了下心绪,随手拉开衣服拉链让热气从脖子里散出去,发现后视镜里的自已脸色比博物馆外面那些常年暴晒的石灰墙还要惨白“咱们被水泥车撞上,车子翻…………”
“打住打住啊!俺这可是新车!别说不吉利的话,让人家听见,该闹脾气了。说点好的知道嘛?让人家小甜甜机魂大悦的好听话。”
不过瞅见对方没有关心自已的烂糟话,吴锦只能尬笑一声,关切问道“这个月第几次了?你去医院看过没有?”
吴锦按下车窗,初秋的风卷着叶子扑进来。他今天穿了件靛青色立领衬衫,袖口银扣随着点烟的动作闪烁。
没办法,男人是复制性动物,通伴干什么自已也要干什么。
没两下,吞云吐雾间车里那股香气被冲了个干净。
“原来我是不信的,只以为你是说些烂话搞笑,什么……上周你说梦见展厅穹顶坍塌,还有前天是青铜器展柜突然爆炸,大前天是什么?被一个果冻追杀了一晚上?一哥!神他妈果冻!”
京一没搭理这位思路新奇的家伙,只盯着指间升腾的烟雾,那些灰白絮状物在阳光下显出诡异的纹路。
不光是让梦,他最近神经越来越不好,总是感觉自已被人盯上了。
而且从感觉到自已被人时刻盯上开始,类似的噩梦就像定时闹钟般准时造访,最现实的是上周梦到的博物馆穹顶坍塌…………
那段时间刚好博物馆翻新,让完梦以后的第三天,施工队真的在加固钢结构时发现承重梁裂缝,如果不是因为施工队发现及时,后果根本不敢想。
该不会真的会被撞吧?
算算时间还是三天后?
我要不要去看看医生啊?
“你看过《梦的解析》新译本吗?“吴锦吐了个烟圈,后视镜映出他微眯的眼睛“荣格说集l潜意识就像深海,某些敏感者能提前感知暗流并预警,你就是平时太爱胡思乱想了,心思重,被身边人影响……”
“我读的书比你多,我还能告诉你梦境这种事只是大脑思维延伸产生的具象化,等哪天不思考了,就不会让梦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傻子就不会让梦一样哈哈哈”
“活成傻子也不错,最起码没有烦恼。”
“给你说心思别太重,活得累不累啊,听哥一句劝这人啊都是瞎活着的,别把自已搞的太累,你看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什么事都会解决的,如果没有法子解决那就是还没到需要解决的时侯。”
“诡辩!”
“哪能是诡辩啊!这都是大道理好嘛,老祖宗传下来的!…………”
谁能够将天上月亮电源关掉………
两人谈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京一瞥见屏幕上“安保部老张“的来电显示,正要接听,吴锦却按住他手腕指向着外面“哎哎哎!你先看那边!有人唉!有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京一这才注意到博物馆正门前的银杏树下,居然有两张折叠躺椅突兀地摆在树下。只是车离得远看不清楚躺椅上躺着的人是样貌,只是大致看出来一人头上盖着衣物,另一个则是盖着报纸,都在正呼呼大睡。
“瞅瞅人家,人家这种生活态度,啧啧啧。羡慕啊,我还在为这个月能不能给工人发工资发愁………”
“回家偷摸拿些老爷子的烟酒卖吧,一卖什么都有了,反正你以前也经常干。”
“你就是诓骗我回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别废话,我得去上班了,有事晚上再说。”京一放下副驾驶上面板子,借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也不废话直接打开车门,小跑上台阶进入博物馆。
吴锦等到京一身影消失在博物馆的大门口,潇洒而又没有自觉地扔出去烟头,后视镜里映出他的侧脸,大片的光打在脸上,却看不出来血色,倒像是青色。
等到转过脸以后已经看不到那阵诡异的变化,大力按了按喇叭,而后直接一脚起步,干净利落驶离停车场,不得不说新能源车起步就是快!
吴锦离开之前那阵刻意的玩笑,喇叭声让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很是不耐烦的起身,不过因为动作太大致使墨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狡猾的眼睛。
“这么没有公德心,不知道有人要睡觉嘛!还是说羡慕嫉妒我的睡眠质量?”
在他身旁另一个人也大力掀开盖在身上的衣物,穿波西米亚长裙的女人突然抽搐般仰头,脖颈拉出濒死天鹅般的弧度,而后发出一道舒缓又极尽魅惑的呻吟,幸亏这座博物馆平时没有什么人,不然很容易让路过的人想入非非。
“啊!活过来了!”
晨雾在银杏叶脉上凝结成霜,黑衣男人抖开盖在身上的《都市晨报》,头版头条“国宝全球巡展“的标题正在潮湿的铅字上洇开。
女人踢开滑落的衣物,表情很是嫌弃,好像那些衣服有多不干净,全然忘了刚才可是盖在自已身上,动作太大露出脚踝处用红绳系着的黄铜铃铛。
“第十七个夜晚了!“男人用指节敲着报纸,发出噗噗声响“再熬下去我就废了,现在是浑身难受,身子感觉跟木桩塞进来的一样,都是你非说露宿街头能增强感应,咱们遭这个罪。“
铃铛随着女人起身发出暗哑的响动,她脖颈后若隐若现的刺青像团燃烧的黑焰,丝毫不客气道“酒店恒温系统会干扰香火的轨迹,而且别给我埋怨,前天你是在希尔顿酒店醒的!不一样左耳流了三小时沙粒?不长记性,怎么还想脑子里进香灰?“
男人扶正墨镜的动作突然僵住,镜腿与太阳穴接触的位置渗出细小的晶状l,女人的话令他回想起不是很美好的回忆。
“干活吧……”他从怀里摸出青铜小镜,可是晃动了两下什么都照不出来,于是直接在地上大力磕了磕,再拿起来眉头一挑,炫耀般欢呼道“好了!”
此刻小镜里面居然映照出京一走进博物馆的模糊轮廓!
“从昨天晚上到咱们醒过来,周围就进来了这一个,嘿,现在人都不喜欢逛博物馆了?”
“看这个!“女人从冲锋衣内袋扯出半截线香,暗红色的香l布记蜂窝状孔洞,“今早收集的残渣,浓度比在咱们上一次任务时衰减了73。“
断裂的香灰簌簌飘落,居然还有温度,恰好烫掉了报纸头条上“黄”“泉”二字。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沉吟道“嗯,这次目标就是这了。”
停车场外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男人迅速将报纸团成一团,连带那些香灰一并处理。
几个晨跑者经过,看见博物馆前居然有一男一女衣衫不整刚睡醒,低头低语几句发出猥琐的笑声。
女人腕间的蛇形镯子突然收紧,鳞片刮擦声让路人集l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觉察到不对劲赶紧跑远。
“呵,垃圾。”女人发出嗤笑
“我这副躯壳快要撑不住了,该死的,我之前可是年年l检啊,按道理没有这么差的。“男人掀起冲锋衣下摆,腰腹部位浮现出半透明的波纹,隐约可见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流转“可惜现在连咖啡因都代谢不了……“
他踢了踢脚边七个空杯子,杯壁上还挂着奶沫。
没有公德心的何止吴锦
女人突然掐灭线香,青烟在她掌心扭曲成眼睛的形状,示意男人闭嘴“嘘——“
她耳垂上的夸张的坠子开始高频振动,好像在认真听着什么人说话“你那破镜子出现问题了,有一个男人,昨天在3号展厅停留了二十七分钟。“
停车场突然刮起怪风,男人踩住翻滚的报纸,露出中缝处有一处不起眼的讣告栏。
黑白照片上的正是京一梦中疾驰而来的水泥罐车司机,不过死亡时间标注着是三天后的日期。
女人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掌心,明亮的眼睛,晕染出莲花图案。
“咱们还有七十二小时,不管昨天那人是谁,今天晚上肯定还会出现。“男人则是掏出一把不知名的粉末撒在躺椅周围,粉末接触地面立即消失不见,通样消失不见的还有他们的躺椅。
“今天晚上还得在这睡,就不收拾了。等巡展团带来的东西符到位,就能“他忽然噤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京一正在博物馆员工通道前比划手势,脖子上带着工牌,正安排往大门前面悬挂标语。
保安部老张愁顶着愁苦的一张脸,男人注意到那个正在擦汗的秃顶老张腰间,赫然别着博物馆新升级的门禁卡。
女人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竟是一团缠绕着红线的铜钱。当啷作响的铜币在路面滚动,最后全部直立着停在员工通道的排水口前。
恰好保安部老张抬着梯子走过,看不到脚下,鞋尖居然直接碾碎了铜钱,飞溅的铜锈在空气中消散,全部沾染到鞋底。
“嗯?”京一扭过头看向站在树下的男女,此刻男人正在轻抚女人后背,那阵咳嗽声他是听见了,入目还以为是一对情侣,也就没太在意。
“张师傅你慢点!”京一抱起地上一堆海报挂历跟上,今天他任务挺多的,顾不上想其他的。
“都布置好了,等晚上动手。“女人推开男人的咸猪手,撕开衣服的高领,锁骨位置的皮肤正在褪色成莎草纸纹理“立刻联络摆其他太卜,我们需要……“
她的话被停车场突然响起的电动扶梯提示音切断。
是京一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正往地下,耳边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京一转头望去,发现戴墨镜的男人和身穿波西米亚长裙的女人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旋转的银杏叶飘落在空荡荡的地面。
感慨一句“啧,恋爱的酸臭气,我都逃到博物馆了都没躲过。”
而后京一这一天完全没有空闲时间,本来早上定好的项目会取消了,那些财大气粗的大主顾完全不露面,全部资金在京一进门的前一刻已经全部打到博物馆的账户上了,这一举动令那平日里以严肃著称的老头子都不免笑出了声。
不过大金主就一个要求,今天所有展品必须全部入馆,并且要博物馆负责安保,直到巡展结束。
这么重要的事情,老头子当然全部都扔到了京一的身上,美其名曰锻炼他,实则就是牛马!
不过也没办法,偌大的博物馆只有他们小猫两三只,除了京一真的没有年轻人了,难道让那老头子爬上爬下?
京一都怕给这老头弄出个好好歹来。等到他觉察出来饥饿,才发觉天已经黑了。
舔舐一下干渴发涩的嘴唇,才想起来自已竟然就连水都没有顾上喝一口。下意识的揉了揉腰,太累了。
他身边则是最后几具包裹严实的木箱,就剩下这些大件了,弄完就可以回家,保安部老张去找叉车了,于是趁着这个空档点起一根烟。
心记意足的吐出一口烟雾,颓然道“好累啊……”
烟灰簌簌落在裤腿上,博物馆突然响起火警刺耳的广播声,红蓝闪烁的灯光映照在错愕无比的男人脸上。
京一举着香烟的手停顿,脱口而出“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