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咖啡杯的手在发抖,瓷杯与托盘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监控画面定格在那个女人第三次按响门铃的瞬间,她隆起的腹部将米色针织裙撑出一道圆润的弧线。
江太太,这是临川留给你的。物业主管递来牛皮纸袋时,我看见他领口沾着星点咖啡渍。指纹解锁的iPad里跳出胎教录音,江临川的声音像把生锈的刀插进耳膜:宝贝要听爸爸念诗吗
玄关处水晶吊灯突然刺得人睁不开眼。我踉跄着扶住鞋柜,指甲在胡桃木上划出月牙白痕。那个总说加班要在客房休息的男人,原来在城南公寓养了会背《飞鸟集》的金丝雀。婚纱设计稿从他书房抽屉滑落,我设计的星辰头纱还别在模特假发上,而他的情人已经要生下真正的星辰。
手机在掌心震动,陌生号码传来B超照片。我盯着屏幕里蜷缩的胚胎,突然想起上周去寺庙供奉的长明灯。住持说灯油里掺了舍利子粉,能让往生者早登极乐。当时我摸着他常戴的那串沉香佛珠,檀木都被盘出了玉的光泽。
这是江总定制的对戒。珠宝店经理将天鹅绒盒子推过来时,钻石火彩刺痛视网膜。内圈刻着W&C的女士戒指戴在孕妇无名指上,而我的那枚早在葬礼那天就沉进了香炉。
咖啡厅里《卡农》钢琴曲突然走调。对面女人转着钻戒冷笑:他给我挑的产房能看到整片樱花林,说要让孩子在花雨里出生。她颈间闪过银色光芒,是我在巴黎古董市场淘到的ArtDeco吊坠,江临川说弄丢了原来别在了野鸳鸯颈上。
玻璃幕墙外暴雨倾盆,雨刷器在车窗上划出扇形水痕。车载蓝牙自动连接,胎心监护仪的跳动声与导航提示音重叠:前方事故多发路段,请小心驾驶。我突然听见刹车片刺耳的尖叫,混着玻璃爆裂的脆响——就像三个月前接到交警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的死亡协奏曲。
我把那枚钻戒扔进咖啡杯时,褐色的液体溅在米白色桌布上,像一串丑陋的胎记。对面的女人——她自称叫苏雯——睫毛颤动了一下,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孕肚上画圈,这是江临川紧张时惯有的小动作。
这杯蓝山是他最爱的口味。我抽出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每次加班回来,我都要煮到第三杯才会出现完美的琥珀色油脂。苏雯的瞳孔突然收缩,她不知道,她永远不知道他喝咖啡要加三块方糖,糖块必须斜着放进杯底。
商场中庭的玻璃穹顶漏下一束阳光,正好照在她无名指的钻戒上。我盯着那个刺眼的光斑,想起上个月在保险柜发现的珠宝鉴定书。GIA证书上的日期是去年情人节,那天江临川说临时出差,却带着我炖的雪梨汤出门——现在想来,保温桶提手上沾着的橙花香水味,正和苏雯发梢飘来的气息一模一样。
林小姐。苏雯突然前倾身体,香奈儿外套的领口滑出一道阴影,你不想知道临川最后说的话吗她手机屏幕亮起,锁屏是她和江临川在樱花树下的合影,他穿着我从没见过的浅灰色西装,领带夹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我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炸开。杯底钻戒折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动,像极了车祸现场那些玻璃碎片的反光。三个月前法医递给我物证袋时,金属扭曲的领带夹还沾着已经氧化变黑的血迹。
苏小姐。我忽然伸手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腕,她脉搏在皮肤下疯狂跳动,你产检是在玛丽妇婴医院吧她手腕猛地一颤,咖啡勺撞在骨瓷杯上发出清响。上周整理遗物时,我在江临川西装内袋发现过该院的停车券,日期是他声称在纽约出差的那周。
更衣室的帘子突然被风吹起,苏雯的包敞开着,露出半截产检手册。我瞥见封底潦草记着的电话号码,那串数字我闭着眼都能背出来——是我们结婚时他买的情侣号,尾号相差1,他说要留给未来的孩子。
你根本不懂他!苏雯突然抓起餐刀抹开黄油,刀刃在吐司上刮出刺耳声响。她切面包的姿势和江临川如出一辙,都是先对角切开再修掉硬边。这个细节像根钢针扎进我太阳穴,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商场广播开始播放《月光奏鸣曲》,是江临川手机里常年设置的闹铃音乐。苏雯条件反射般摸向包包夹层,掏出的药盒里装着和我一模一样的抗焦虑药物。药上XANAX的刻痕让我胃部绞痛,去年冬天他抱着我说失眠严重时,原来怀里还躺着另一个需要安慰的女人。
我故意碰倒糖罐,方糖滚落一地。苏雯弯腰去捡时,后颈露出淡红色的吻痕,形状像极了江临川总爱在我左肩留下的印记。这个发现让我喉咙泛起血腥味,原来他连情事中的小习惯都是批量复制的。
对了。我从钱包抽出两张票根,下周有场胎教音乐会,他订的。苏雯接过票子时,我看到她美甲边缘有细微裂痕——和江临川车祸当天,我在他衬衫纽扣上发现的指甲碎片颜色相同。
落地窗外开始下雨,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轨迹。苏雯突然按住腹部皱眉,这个表情让我想起监控录像里她最后一次来我家时的样子。当时物业说电梯监控故障,但地下车库的摄像头拍到她扶着腰走向一辆银色奔驰——和江临川公司名下那辆同款。
我慢慢搅动冷却的咖啡,看着杯底钻戒上刻的W&C渐渐被咖啡渍覆盖。那些他晚归的夜里,我总在玄关留盏小灯,现在想来,灯光照亮的不过是个精心编织的谎言。而真正的星辰,早已坠落在别人许愿的夜空里。
脱下被雨水浸透的丝袜,尼龙纤维勾在婚戒上扯出细丝。这枚铂金戒指内圈刻着LC
0423,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日期。现在想来可笑,那天在天文馆,他指着仙女座星系说那是爱情的形状,转头就用同样的台词哄得苏雯在星空主题酒店开了房——我在他信用卡账单上看到过那笔消费。
中央空调出风口飘出淡淡的雪松香氛味,是江临川最喜欢的味道。我按下遥控器关闭香氛系统,突然发现控制面板边缘有指甲划痕。上个月工程师来检修时说主机被动过手脚,定时程序被篡改过。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每天凌晨三点自动开启的香氛,或许是为了掩盖某种陌生的气息。
衣帽间里他的西装还按照色系排列,抚过那排深蓝色羊绒面料,突然在第七件外套内袋摸到硬物。是张被对折的电影票根,《午夜巴黎》4DX场次,日期是他去世前一周。那天他说通宵开视频会议,而我正在米兰参加时装周。票根背面用钢笔写着W-17,苏雯名字的首字母和她的生日。
梳妆台抽屉卡住了,用力拉开时,一管YSL口红滚出来。玫瑰豆沙色,不是我常用的色号。旋开盖子,膏体顶端是平整的斜面——江临川每次送我的口红,都会细心削成这种便于涂抹的形状。镜子反射出床头柜上的相框,婚礼那天他替我擦泪用的也是这种手法,当时还以为那是独属于我的温柔。
浴室的毛巾架微微发潮。最右边那条灰色浴巾应该两周没用过,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洗发水味。我把它凑近鼻尖,苦橙花混合着檀木的气息刺进鼻腔——和苏雯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防水蓝牙音箱还粘在瓷砖上,去年他说泡澡时要听财经播报,现在想来,那些工作电话的背景音里,偶尔会出现婴儿哭闹似的回声。
厨房冰箱贴下压着外卖单,龙飞凤舞地写着不要葱花香菜。江临川对香椿过敏,而这张单子上的宫保鸡丁加了双倍香椿——是苏雯的口味。订单日期显示是今年立春,那天我回娘家照顾住院的母亲,他发来的晚餐照片里,牛排摆盘用的正是我收藏的Wedgwood野莓系列餐盘。
书房抽屉的锁坏了半年,轻轻一拽就开。胎教录音的iPad下面压着几张酒店信纸,抬头是苏雯产检医院隔壁的凯宾斯基。纸上是他熟悉的笔迹,记录着W产检数据和L生理周期。我的月经日期被红笔圈出,旁边标注安全期,而苏雯的孕酮数值后面画着小小的爱心。
露台的风铃在雨里叮当作响,是我们去冲绳旅行时买的琉璃风铃。现在它发出的不再是清越的声音,而是某种类似骨骼碰撞的闷响。我踮脚检查,发现铃舌上缠着根长发——栗色带卷,不是我的黑长直,也不是苏雯照片上的亚麻色。风突然变大,雨滴斜着打进眼眶,和温热的液体混在一起流到唇边,咸得发苦。
卧室的智能窗帘自动合拢,系统显示这是上周更新的程序。我点开操作记录,发现每天下午三点十五分会自动关闭——正好是苏雯在咖啡馆提到的午睡时间。江临川甚至在我们卧室复制了她的生活习惯,而智能家居的密码,是我永远猜不到的W0423。
保险箱的电子屏闪着红光,提示还有两次试错机会。我下意识输入结婚纪念日,错误。又试了他母亲生日,依然错误。手指悬在键盘上,突然想起苏雯手机锁屏上的日期——2019年4月23日,樱花树下合影的那天。保险箱咔嗒弹开时,我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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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上层是房产证,城南公寓的产权登记在江雯名下。中间抽屉躺着没拆封的妊娠纹修复霜,生产日期是他车祸前三天。最下层牛皮纸袋里,新生儿保险合同的受益人栏,苏雯的名字后面跟着刺眼的(配偶)。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耳边只剩下挂钟秒针的走动声。这个德国双音簧钟是他三十岁生日时我送的,当时他说要和我们未来的孩子一起听报时音。现在钟摆的阴影投在墙面上,像把来回摆动的镰刀。
我走向酒柜取出那瓶波本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留下泪痕般的挂杯。去年中秋他喝醉后说漏嘴,提到在苏黎世存了笔信托基金。当时以为醉话,现在想来,保险箱文件堆里确实有份瑞士银行的加密信封。酒杯边缘沾着半枚唇印,不是我常用的哑光口红,而是带着细闪的釉面质感——和苏雯今天涂的唇彩一样。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刹那间照亮客厅角落的钢琴。琴凳上放着翻开的琴谱,是江临川最近在练的《梦中的婚礼》。我翻开最后一页,空白处用铅笔写着等孩子出生就离婚,字迹被橡皮擦过又重描,纸张都起了毛边。
雷声轰隆滚过天际时,我正站在洗衣房前。滚筒洗衣机提示有未取出的衣物,打开门,一件陌生的真丝睡裙缠在他的衬衫袖口上。睡裙标签已经被剪掉,但领口绣着小小的W,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他在天文馆门票上画的爱心。
威士忌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的时候,我恰好用拆信刀划开那件真丝睡裙。丝绸撕裂的声音像极了婚礼那天,头纱被树枝勾住的脆响。突然刀尖一滑,左手无名指沁出细小的血珠,在睡裙W字母上晕开一朵红梅。血腥味混着酒精往上涌,我踉跄着撞上衣帽间的全身镜。
镜子里的裂痕从右上角蛛网般蔓延,将我的脸分割成两半。右半边还戴着昨天精心搭配的珍珠耳钉,左半边发丝间粘着咖啡馆的方糖碎屑。伸手去擦,玻璃碴扎进掌心,疼痛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就像发现他衬衫领口口红印的那晚,我在浴缸里割破脚踝时的感觉。
洗衣篮最底层卷着他的健身裤,拽出来时当啷一声掉出个药瓶。标签被水泡糊了,但淡蓝色药片轮廓分明是那种男性避孕药,去年他笑着说我们要个孩子吧的当晚,床头柜上就放着这种药片的铝箔包装。
智能音箱突然自动播放起爵士乐,是他设置的睡眠歌单。萨克斯声里混着细微的电流杂音,我俯身检查接口,发现U盘还插在扩展坞上——这是我们蜜月时在布拉格买的纪念品,现在里面存着几十个命名为产检记录的加密文件。
解压密码试到第七次才成功,是我们初吻那天的日期倒着写。第一个视频跳出来时,我条件反射去抓酒杯,冰块撞在牙齿上生疼。镜头里苏雯穿着我买的孕妇装,江临川正把听诊器贴在她肚皮上,背景音里微波炉叮的一声,和我厨房那台同款。日期显示是去年冬至,那天他给我发过煮饺子的照片,餐垫角落露出半截医院腕带。
暴雨敲打玻璃的声音忽然变成那年迪士尼的烟火声。2018年跨年,他在人潮中突然单膝跪地,冻红的鼻尖蹭着我手背:晚晚,我想每天醒来都看见你的睫毛沾着晨光。后来才从闺蜜口中得知,那天苏雯也在上海,朋友圈发了张烟花照片配文可惜身边不是你。(记忆回闪)
平板电脑亮起,苏雯发来短信:玛丽医院12楼档案室,有你要的真相。附件是张病历截图,患者签名处赫然写着我的名字。我盯着那个伪造的签名,笔锋转折处有他特有的小勾——教他写我名字时,他总在晚字最后一捺加上这个标记。
车库感应灯终于亮了,惨白灯光下,那辆他送的MINI
Cooper引擎盖上落满灰。我机械地擦拭后视镜,突然发现行车记录仪还在运转。最后一段视频日期是他死亡当天,凌晨四点二十三分,镜头对着家车库门缓缓升起,而仪表盘上的里程数比平时多出37公里——正好是到城南公寓的往返距离。
手指悬在删除键上迟迟按不下去,窗外一阵急雨打在遮阳棚上,节奏莫名像胎心监护仪的咚咚声。我突然想起今早寺庙来的电话,说长明灯的灯油消耗异常快,监控里有个穿连帽衫的人影总在深夜添油——镜头扫过时,那人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红外线下泛着幽蓝的光。
雨幕中,手机屏幕又亮起来。是苏雯发来的B超动态图,胎儿的小手在羊水里一张一合,像在抓什么东西。放大图片角落,检查床的金属扶手上倒映着穿白大褂的身影——那人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是江临川三十岁生日时我卖掉了祖母绿项链买的。
玛丽医院的电梯里弥漫着过氧化氢和廉价空气清新剂混合的气味,我盯着楼层按钮上凝固的指纹印,12楼的按键边缘已经磨出了铜色。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时,走廊尽头产房传来婴儿啼哭,声音像把钝刀一下下刮着我的太阳穴。
档案室门把手上的灰尘有新鲜摩擦痕迹,我推门时金属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昏暗光线里,苏雯背对着我站在标本架前,孕肚在阴影中划出夸张的弧线。她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玻璃罐,福尔马林液里漂浮的胎儿标本随之晃动,畸形的五指在溶液里舒展又蜷缩。
你迟到了十七分钟。她摘下医用口罩,唇膏是刚补的珊瑚色,临川最讨厌不守时的人。她说话时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绿色安全灯下泛着沼泽般的光泽,戒圈内侧刻着的W&C刻痕里还残留着咖啡渍——是我上周泼在她戒指上的蓝山。
我向前迈步时踢倒了一个纸箱,散落的病历本上全是我的名字。苏雯突然轻笑出声,从白大褂口袋掏出钢笔在指间旋转——和江临川思考时的习惯一模一样。这些伪造病历花了他三个月。她笔尖点在某页诊断书上,你猜他是在我们床上写的,还是在你们书房
通风管道突然传来轰鸣,震得标本架上的玻璃瓶相互碰撞。某个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我指甲陷入掌心的黏腻声响。苏雯趁机逼近一步,苦橙花香水混着碘伏气味扑面而来:他连你子宫肌瘤的手术报告都伪造好了,就等...她话没说完,我抓起最近的标本罐砸向墙壁。
玻璃爆裂的瞬间,福尔马林液在地板上漫延成诡异的胚胎形状。苏雯尖叫着后退,踩到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江临川医学院毕业照,他站在解剖台前,手里捧着的正是现在满地狼藉的标本。照片背面用褪色墨水写着:给W,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我想起结婚第一年深夜,他带着解剖课的福尔马林味道回家,我给他煮醒酒汤时他说:晚晚,我们以后的孩子眼睛要像你。当时他睫毛上沾着水汽,如今想来,或许只是刚从实验室冲洗台前抬头。
苏雯突然按住腹部蹲下,指缝间渗出暗红。我下意识去扶,却被她包里滑出的产检手册砸中脚背。翻开最新那页,胎心监护曲线在昨天凌晨两点十八分变成直线——正好是寺庙监控拍到有人给长明灯添油的时间。医嘱栏潦草写着:建议引产,胎儿染色体异常(与父系家族病史相关)。
走廊传来脚步声,苏雯猛地拽住我手腕往暗处拖。她掌心都是冷汗,美甲片边缘开裂处刮得我生疼。他根本没死。她呼吸喷在我耳畔带着铁锈味,那天殡仪馆...话没说完,档案室的门被推开,一束刺眼的手电光照在我们交握的手上——那上面沾着的不知是福尔马林还是血。
应急灯亮起,绿色光线里苏雯的脸像蒙了层腐烂的纱。她嘴唇开合着说些什么,我却只听见标本室冰柜运转的嗡嗡声。墙上的排班表被风吹起一角,露出江临川的照片——胸牌上写着特聘遗传学专家,而值班日期包括他车祸后的整整两周。
窗外下着雨,雨滴顺着通风百叶窗溅进来,打湿了地上那张胎儿彩超图。图像在水渍中慢慢模糊,唯有检查日期愈发清晰:2023/05/14,是法医出具江临川死亡证明的第三天。
档案室的灯光全部亮起,刺眼的白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我们照得无所遁形。
苏雯猛地松开我的手腕,后退两步撞在铁皮档案柜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她迅速整理着凌乱的白大褂领口,手指在微微发抖,却扬起下巴冲我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怎么,江太太终于肯面对现实了她声音甜得发腻,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已经没有了孕妇该有的弧度。
我盯着她脖子上那根细细的银链,吊坠在衣领间若隐若现——那是我在巴黎给江临川买的古董怀表。
引产手术很疼吧我慢慢弯腰,捡起地上那张被血浸湿的产检单,他陪你去医院了吗还是说...我用产检单轻轻扇着风,又找借口出差了
苏雯的瞳孔猛地收缩,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攥紧了白大褂口袋里的某样东西。我听见塑料包装纸被捏碎的脆响——是医院常用的那种止痛药。
至少他给了我一个孩子。她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在我眼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每天用它记录胎动次数。笔帽上刻着细小的To
W。
我伸手去抢,她却灵巧地后退,高跟鞋踩在散落的病历本上,发出纸张撕裂的声音。
真可怜。我强迫自己露出微笑,你以为他给你的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从包里掏出同款钢笔扔在地上,To
L,去年生日礼物,他买了一打。
苏雯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弯腰去捡那支笔时,我瞥见她后颈有一道新鲜的疤痕——缝合手法我很熟悉,是江临川最喜欢的间断褥式缝合。
他亲自给你做的手术我向前逼近一步,真贴心啊。
档案柜的玻璃反射出我们扭曲的倒影: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像两头发怒的母兽般对峙着。苏雯突然抓起桌上的标本瓶朝我砸来,我侧身躲开,玻璃碎片在我们之间炸开一道闪亮的屏障。
他根本没死!苏雯歇斯底里地尖叫,那天殡仪馆——
——火化的是个空棺材我冷笑着打断她,我知道。
她的表情瞬间凝固,嘴唇颤抖着:你...你怎么...
因为是我安排的。我慢慢从包里掏出一部手机,按下播放键。监控画面里,江临川在深夜溜进殡仪馆,亲手调换了尸体。
苏雯的脸色变得惨白,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标本架。玻璃罐接二连三地砸在地上,福尔马林液在地面汇成一片浑浊的湖泊。
你以为他是为了你我向前一步,踩碎了一张B超照片,他只是在利用你肚子里的孩子做基因实验。
我从包里甩出一叠文件,纸张像雪片般散落。那是江临川实验室的研究报告,上面详细记录着如何利用基因编辑技术治疗他们家族的遗传病——需要在亲生胎儿身上进行试验。
苏雯疯狂地翻看着那些文件,当她看到实验体W-17号终止妊娠同意书上江临川的签名时,终于瘫坐在地上。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精心打理的卷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他说过等孩子出生就...
——就离婚我蹲下身,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他也对我这么说过。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滴敲打着通风口的铁皮,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
苏雯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你报警了
不是我。我平静地抽回手,是他。
走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手电光在门上的玻璃窗上晃动。苏雯突然扑向侧门,却在拉开门的一瞬间僵住了——
江临川站在那里,举着手机正在录像,嘴角挂着熟悉的温柔微笑。
素材够了。他对身后的警察说,可以起诉她故意伤人了。
当警察给苏雯戴上手铐时,她死死盯着江临川,眼里燃烧着疯狂的恨意:你利用我!
江临川整理着袖口,露出我送他的那块腕表:彼此彼此。他转向我,伸出手:晚晚,我们回家吧。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雨声突然变得很大,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医院的走廊灯光突然开始闪烁,像是随时会熄灭。苏雯被警察带走时,她那双Jimmy
Choo高跟鞋在地砖上拖出两道长长的水痕,鞋跟处还沾着我咖啡厅里打翻的方糖。
江临川伸手要来扶我,我闻到他袖口飘来的苦橙花香水味——和苏雯身上的一模一样。他的指甲修剪得过于整齐,指缝里却藏着淡淡的碘伏痕迹,就像医学院时期他每次做完解剖后的样子。
晚晚...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尾音微微上扬,就像当年在图书馆第一次叫我名字时那样。但此刻这声音让我胃部绞痛,仿佛吞下了一把碎玻璃。
我后退一步,鞋跟踩到地上一张照片。低头看去,是江临川和苏雯在实验室的合影,日期显示是去年我生日那天。照片里他穿着我送的那件深蓝色衬衫,袖扣却换成了苏雯喜欢的蛇形设计。
你换了我的袖扣。我轻声说。那对珍珠母贝袖扣是我用第一笔设计奖金买的,他承诺过要永远戴着。
江临川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下意识摸了摸袖口,这个动作让他腕表表盘反射的光正好刺进我的眼睛——表盘上的日期停留在车祸那天。
雨声变大,打在屋顶的铁皮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雨水顺着窗框流进来,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我盯着那道水流,突然想起车祸现场的照片——挡风玻璃上的雨水痕迹也是这样的走向。
那天晚上你根本没在车上,是不是我的声音在雨声中几乎听不见,但江临川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样本W-17已处理完毕。锁屏壁纸是我从未见过的照片:苏雯穿着病号服,躺在手术台上对他微笑。照片角落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警方认定的死亡时间三小时后。
走廊的应急灯亮起,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块。我注意到他右耳后有一道新鲜的疤痕——缝合手法和苏雯脖子上的如出一辙。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江临川突然笑了,伸手想碰我的脸,就是这种敏锐的观察力。他的指尖有淡淡的甲醛味,让我想起标本室里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胎儿。
我躲开他的触碰时,一枚纽扣从我的口袋里掉出来。那是车祸现场找到的,他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纽扣背面刻着微小的W,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警笛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从医院正门传来的。江临川的表情突然变了,他快速瞥了一眼手表,这个动作让他袖口上移,露出了静脉上的针孔痕迹——新鲜的,周围还有淡淡的淤青。
你也在参与实验我难以置信地问。
窗外的闪电照亮了他瞬间慌乱的表情。在雷声响起前的寂静中,我听见他说:晚晚,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雷声吞没了剩下的话。雨水从天花板漏下来,打湿了散落一地的病历本。墨迹晕染开来,那些伪造的签名在纸上扭曲变形,最后都变成了同一个日期——我们结婚纪念日。
江临川的手机又响了。这次屏幕上显示的是瑞士银行的到账通知,金额正好是两份人身保险的理赔金总和。通知下方有一行小字:项目L-0423终止补偿。
我转身走向安全出口时,听见他在身后喊我的名字。声音穿过雨幕传来,和当年在天文台求婚时一模一样。但这次我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口袋里那把从标本室拿走的解剖刀——刀柄上刻着江临川的医学院学号,刀刃还沾着福尔马林的味道。
消防通道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金属碰撞声在楼梯井里炸开一圈圈回声。我数着台阶往下跑,每一步都让口袋里的解剖刀硌在大腿骨上。地下二层的指示牌泛着幽绿的光,像极了江临川实验室里的生物安全灯。
负二层停车场空旷得可怕,我的高跟鞋声被放大成无数个重叠的回音。远处一辆银色奔驰突然亮起车灯,刺眼的光束里,我看见挡风玻璃后坐着的人影正在整理领带——江临川永远改不掉这个紧张时的小动作。
晚晚!他的声音在混凝土结构中扭曲变形,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躲在一根承重柱后,冰冷的钢筋透过衬衫传来刺骨的寒意。手机屏幕亮起,是私家侦探刚发来的邮件附件:瑞士实验室的监控视频。画面里江临川穿着防护服,正在往试管里滴入某种液体,标签上清晰写着L-0423——我的名字和生日。
奔驰车突然发动,引擎轰鸣声像野兽的咆哮。车灯扫过立柱时,我掏出解剖刀在掌心划了一道,鲜血滴在停车场地面的积水上,绽开成一朵朵小红花。疼痛让我的头脑异常清醒,就像三年前第一次发现他衬衫上的长发时那样。
你忘了吗江临川的声音突然从右后方传来,你说过要永远相信我。他手里举着个微型注射器,针头在灯光下泛着蓝光,就像我相信你会喝下每晚的热牛奶。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那些他亲手加热的牛奶,杯底总是沉淀着细微的白色粉末。私家侦探的报告突然闪过脑海:江临川名下的制药公司正在研发一种慢性记忆消除剂。
项目L代表什么我慢慢后退,血在身后拖出断断续续的红线,你的爱情标本编号
他笑了,那种让我一见钟情的、眼角会泛起细纹的笑:代表Limitless(无限可能)。注射器在他指间转了个花,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从头发丝到子宫环境...
奔驰车突然加速冲来,我闪身躲开的瞬间,江临川扑了个空。注射器摔在地上,蓝色液体渗进地缝。远处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警灯透过停车场的斜坡道在天花板上投下诡异的光斑。
警察不会抓我的。他扯松领带,这个动作让锁骨处的条形码纹身露了出来——和瑞士实验室里那些试管上的标签一模一样,车祸死者DNA有92%匹配度就足够了。
我突然想起法医报告上的异常:现场提取的头发毛囊DNA与血液样本存在轻微差异。当时以为检验误差,现在想来,那具焦尸根本是他的克隆体。
你杀了你自己。我哑声道。
江临川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支钢笔,按下笔帽的瞬间,钢笔发出电子设备启动的嗡鸣:不,是升级。他眼神狂热得像在看一件艺术品,就像我升级了你的抗焦虑药,升级了苏雯的促排卵针...
警车急刹在十米外,车门打开的声响惊动了停车场顶棚的鸽子。江临川突然朝我冲来,钢笔尖闪着寒光。在警察的呵斥声中,我举起解剖刀——刀尖刺入他颈动脉的触感,和当年我们一起切生日蛋糕时,餐刀陷入奶油的感觉奇妙地重合了。温热的血喷在我脸上,带着苦橙花和甲醛的混合气味。他倒下的动作很慢,像电影升格镜头,白大褂在积水地面铺开成一朵凋谢的花。
警察举枪围上来时,我正跪在地上翻找他的口袋。右裤袋里有个丝绒戒指盒,里面是枚我从没见过的婚戒,内圈刻着Eternity
starts
with
W。
最年轻的警官捡起染血的钢笔,突然惊呼出声。笔身裂开的缝隙里露出微型摄像头,指示灯还在微弱地闪烁。法医后来告诉我,里面存着长达287GB的视频,记录着江临川如何同时操控两个女人的子宫变成他的实验场。
雨停了。
走出停车场时,清晨的阳光刺痛我的眼睛。手机震动起来,是苏雯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他给我们都下了药,但你的剂量是我的三倍。附件是张处方单,医生签名处是江临川模仿了十年的、我父亲的笔迹。
远处教堂钟声响起,一群白鸽飞过湛蓝的天空。我摸着小腹上那道剖腹产疤痕,突然想起生产时麻醉师说的话:奇怪,你的耐药性怎么这么强...
风把一张化验单吹到脚边,上面显示我血液中的解毒酶含量是常人的五倍。这个异常数据旁边,有人用红笔打了个星号,标注着:突变基因表达成功。
我站在阳光下,第一次分不清这究竟是悲剧,还是某种残忍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