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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5.
眼见我毫无反应,他又连刺数针。
蓦然发觉我的伤口竟未渗出一滴血。
禁卫首领忙道:回殿下,是按您的吩咐,用了止血的药引,以免浪费。
萧云瑾这才收手,微微颔首。
明日大婚,宾客众多,你们务必看好她。
禁卫应声,急忙推着我的木椅离去。
萧云瑾望着我远去的身影,陷入沉思。
他确信他恨我。
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
可重逢时,他又想起那些我代替沈清婉陪在他身边的光景。
虽我终不及她万分之一。
但方才那一针,似已将多年纠葛的恨意,尽数钉在这一刻了。
或许,他当真无权处置我的心。
次日,太子府邸。
万众瞩目的大婚盛典开始。
萧云瑾携沈清婉携手而来。
满座宾客皆为这场盛世婚礼所震。
便是我身旁的禁卫首领被问及贺词,也慌得词不成句。
却在下一刻,他忽然吟唱起一段祝词。
那是他平生听过最动人的曲调。
他想以此为太子献上祝福。
萧云瑾听到第一句,面色骤变。
他望向神态自若的沈清婉。
见她一脸茫然,仿佛从未听过这支曲子。
他大步走到禁卫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这曲子,你从何处听来
台上的沈清婉不解,不过是一段粗鄙的曲调。
太子为何如此震怒
眼见场面大乱。
那扮作太医的囚徒趁机溜走。
无人搀扶的我,就这般当着满座宾客,重重跌落在地。
我跌落的声响惊动了对峙的二人。
禁卫首领支吾其词:不过是随意哼唱的一段小调。
说罢便挣开萧云瑾的钳制,疾步到我身边将我扶起。
他深知若让人发现我已是具空壳,后果不堪设想。
顾不得满座宾客的目光,他只想尽快带我离开。
萧云瑾冷声拦住:究竟是何缘故
禁卫首领不敢抬头。
他悔恨方才一时兴起,竟吟唱了那曲子。
这贱命果真是他的克星,死后还要连累于他。
他急中生智:想是她心中郁结,昔日倾慕殿下不得,今日亲眼目睹殿下与他人大婚,一时昏厥。
言罢便欲扶我离开。
他还需寻回那逃走的囚徒。
若寻不到那人,我这具躯壳必将腐朽,化作尘泥。
沈清婉见婚礼被搅,心中恼怒难平。
本该是她的盛典,众人的目光却尽数落在我身上。
她咬牙切齿,暗自生恨。
遂决意献上她最得意的曲子。
她轻拭唇角,执起司礼的玉笛,开始吟唱。
众宾客很快被她婉转的歌声所摄,
再无人在意我这个可有可无之人。
便是萧云瑾也为之驻足。
禁卫首领趁此良机,匆匆携我离去。
曲终,沈清婉望向萧云瑾,深情款款:此曲已为君所留,从今往后,唯你我二人独享,愿我们白首不离。
满座宾客为她的真情告白喝彩。
唯有台下的萧云瑾,面色阴沉似水。
6.
萧云瑾觉得有什么重要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
却又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正当他思索该如何应对沈清婉的深情时,她忽然咳出一口鲜血,软倒在地。
萧云瑾连忙将她抱起。
暗卫迅速疏散宾客,传唤太医。
偏院内,太医诊过脉后,又一次提及以我心易她心之事。
萧云瑾望着榻上面若金纸的沈清婉。
终是下定了决心。
兴许昨夜他想过放我一条生路,也放过自己。
但此刻,他已无退路可选。
蓦然间,他的头痛欲裂。
他多想再听一次那个伴他度过十年的歌声。
他永远记得十七岁那年。
父皇被奸人所害,他中毒失明,卧床不起。
那时的他,失去了一切,连求生的意志都已泯灭。
唯有那个不顾禁军阻拦,日日翻墙入府,只为守在他身边的瘦弱身影。
恍若仙乐降世,救他于万丈深渊。
他曾说过要护她一生。
更对天立下重誓:
若违此诺,永坠九幽。
萧云瑾在心底自嘲。
便当是让我替师门还债罢。
从此,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去将洛笙带来,准备换心,刻不容缓。
暗卫领命,立即奔向我的住处。
禁卫首领闻言,慌得连声阻拦:换心太过凶险,不如仍依往常取血
他哪敢让人带我离开。
我体内哪还有什么心脏。
不过是些制香人的秘药充填罢了。
暗卫不容推脱,催他速行。
禁卫首领战战兢兢地推着我的木椅。
行出数步,他忽然驻足:且慢,我还需取些物件。
暗卫在院中久候,不见禁卫首领回返。
无奈之下,只得先行带我入内,遣人寻找。
而太子殿内。
萧云瑾等得焦躁,终见我被带至。
他二话不说,一脚踢翻我的木椅:少在这耍诡计拖延,你师门欠我的血债,今日便由你一命抵之,已是开恩。
我跌落在地,如同死物般毫无反应。
萧云瑾更觉震怒。
他抬脚重重踏在我身上。
却在触及的刹那,察觉异样。
为何我的身躯如此松软
宛若充满棉絮的布偶。
萧云瑾正欲俯身查看,太医又来催促。
他只得命人将我抬往太医院。
沈清婉早已在那里等候。
待室内只余我二人,她立即起身行至我榻前。
枉你有通天的歌喉,能救天下人,却救不得自己。
可笑萧云瑾这般聪慧,竟轻易信了我的谎言,将我认作他的救命恩人。
如今我筹谋多年,终能彻底取代于你。
她说了许久,才发觉我始终无动于衷。
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房梁,了无生气。
她伸手欲戳我面颊。
喂,你当真死了不成...
话未说完,外间传来脚步声。
她急忙躺回榻上。
太医查验过后,便准备开始手术。
待两人皆已服下麻药,太医挥刀划开我的心口。
却见那景象,他骤然色变,冲出门外,对着萧云瑾失声惊呼:
她...她的心...
萧云瑾只当他是见了我心口的银针,慌了神智。
她心上有封脉的银针,取下便是。
太医连连摇头:
不是的。
她...她心口空空如也!
7.
萧云瑾闻言,心如坠冰窟。
他踉跄着冲入太医院。
却在门槛处蓦然止步。
不知为何,双腿竟不听使唤。
但命运终究推着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终于。
当他看清我空洞的双眼与那了无生气的躯壳。
他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太医在身后颤声:
不止心口,整具身躯都是空的。
这怎可能!
若无五脏六腑,如何能活
方才她分明还与他对坐。
不对!
萧云瑾回想起种种蹊跷。
那慌乱的禁卫与逃逸的太医。
我那始终需人搀扶的身躯。
或许更早之前。
那日受刑,我竟毫无反应的异状。
萧云瑾只觉头痛欲裂。
他震怒之下,掀翻了太医院中的药案。
给我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整座太子府顿时陷入死寂。
待暗卫将禁卫首领与那假太医擒来。
又带来一个消息。
已寻获我的师尊。
在他身上,搜出一枚可疑的玉佩。
萧云瑾把玩着手中寒光凛凛的匕首。
听完禀报,猛地将匕首钉入假太医掌心。
说!她的身躯为何是空的
那人本是被逼制我成傀,又被迫假扮太医。
此刻反倒镇定,一五一十道来。
萧云瑾听罢,冷笑着抽出匕首,又狠狠刺入他腹部。
禁卫首领吓得屎尿横流,跪地求饶:
饶命啊殿下,我还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
萧云瑾眸光一凛:
还有何言
禁卫首领颤声道出那个惊天之密:
关于洛笙姑娘。
她骗了您。
她从来就不是哑女。
萧云瑾提着染血的匕首,步步逼近跪地求饶的禁卫。
你这是在找死。
禁卫见寒光将至心口,骤然嘶喊:
千真万确!
那日您听到的曲子,正是她临死前所唱!
大殿内瞬时死寂。
只闻匕首坠地,铮然作响。
须臾之后,萧云瑾目赤欲裂,扑上前死死扼住禁卫咽喉。
胡说!
她如何会开口
是不是她临终前许你什么好处你竟敢欺瞒于我!
他百思不得其解。
当年师门将她送来时,明明说她天生洛笙。
为何她会说话
会唱歌
更诡异的是,那支曲子她怎会知晓
那分明是十七岁时,他与沈清婉独创的曲调。
旁人绝不可能知道。
就连沈清婉现在都已遗忘。
禁卫被掐得面色青紫,拼命挣扎:
确是...真言,她骗了您...她不仅能言...还能歌唱...
萧云瑾每听一句,手上便加一分力。
我...句句属实...
您若不信...尽可...去问...他人...
萧云瑾蓦然想起张恒那句话。
一个靠歌声勾人的贱婢。
他立即起身,疾步往城郊酒肆而去。
张恒正独酌消愁。
见萧云瑾携怒而至,吓得酒意顿消。
殿下饶命,小人这就告退。
未等他动作,萧云瑾已将他拖入偏室。
你说她靠歌声勾人是何意
张恒闻言,知是为我之事。
正欲编造托词。
却见萧云瑾眸中寒光乍现。
那年的教训,你想再尝一次
8.
张恒至今记得太子的手段。
那时我已在萧云瑾身边。
不知是谁将我年少时的画像泄露出去。
萧云瑾得知后,命人将那些画悬于城中各处。
为的是羞辱于我,也是要惩戒师门。
此后张家遭受莫名打压,家业几近败落。
张恒再不敢提及此事。
而我被师父师娘带回,毒打至昏死。
之后他们又厚颜将我送到太子榻前。
那一夜,我与野犬同笼,衣不蔽体。
在寒夜里受尽风雨,饱受凌辱。
殿下,谁年少时不曾犯错师门已倒,我等无关之人,何必再追究
张恒不愿重蹈覆辙,再遭打压。
那时她尚且年幼,师父说她歌声通天,送与我调教,必能令我心满意足。
我不过拍了几幅画像,她哭得凄惨,却仍为我唱了一曲,我听后竟不忍再为难于她。
萧云瑾双目赤红,听完这番话。
年少的我,被师门逼迫,沦为交易的筹码。
他无法想象我当时有多绝望。
我明明坚强如斯,以泪眼歌喉求得生路。
可他后来却以复仇为名,将我推入深渊。
他永远无法忘记我在庭院中受辱的身影。
若是他错怪了我呢
若我也是师门迫害的可怜人呢
更有甚者,若我便是他朝思暮想的救命恩人呢
他该如何是好
他又能如何是好
萧云瑾捂着胸口,踉跄着走出酒肆。
他只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双腿如灌铅般,难以迈步。
暗卫见状,欲上前搀扶。
他却挥手制止,命人备马前往关押师尊的大牢。
不能再等了。
心口的剧痛不断提醒着他。
一切都该有个了断。
初见师尊时,他便直言不讳:
洛笙并非天生哑女。
她从未主动投怀送抱,皆是你等所迫。
她来我身边,也非为你等谋划,从未想过加害于我。
师尊闻言,发出阴森笑声:
殿下说笑了,我的女儿不效忠师门,难道效忠于你
让我见见我的好女儿,为父好生想念。
师尊话未说完,暗卫已按住他的头,刀锋抵上咽喉。
萧云瑾靠着案几:
你已无多少机会。
师尊眼珠乱转:
我句句属实。
刀锋贴近一分。
我待她如亲生。
刀刃已见血色。
罢了罢了,我说。
我将她送到殿下身边,是惧怕您的报复。
那时听闻您满城寻人,我等想献上一份孝心。
这些年,您不也拿她出气过
师尊言语谄媚,想要蒙混过关。
却见萧云瑾取出一个钱袋,重重摔在案上。
9.
说说,这钱袋中的银两,是何来历
师尊感受到颈间刀锋微颤。
与我无关,我不过是拿钱办事,是您那未过门的夫人所托。
沈清婉
萧云瑾眸光一冷,暗卫手中刀刃微动。
师尊惊恐挣扎:
正是她!她说只要我除掉慈安观的住持,便助我远走他乡。
若不信,尽可查她来往书信。
萧云瑾又问:
这钱袋可是你的
为何会有十年前与太子府的银钱往来
师尊茫然。
因那钱袋是从我处偷来。
萧云瑾已失去耐心,师尊急得拍案。
忽地,他似想通什么。
仰天大笑:
原来如此,竟是这般。
难怪十年前,我应允随他离去时,要了这个装满银两的钱袋,还要求秘不示人。
原来是为了萧云瑾。
哈哈哈,殿下,您寻觅多年之人,竟是洛笙!
师尊想起当年太子为寻一人,几乎掀翻整座京城。
那人却偏偏在他身边,还被他如狗般对待。
我身上每一道伤痕,都是他亲手烙下。
师尊笑声愈发狂妄,似要用这笑声刺穿萧云瑾的心:
你可知这钱袋是谁的你的富贵荣华从何而来
是我给的不错,却是洛笙将自己卖与我换来的。
你今日的权势,皆是拜洛笙在他人胯下求来。
闻言,萧云瑾双目赤红,按住胸口。
他从未想过。
从未想过那笔钱竟是我所赠。
萧云瑾喉间泛起一丝腥甜。
他紧攥衣袖,却再难压制胸腔中翻涌的郁气。
在随侍的惊呼声中,一口鲜血喷溅在师尊面上。
而师尊却愈发癫狂。
天道有轮回,报应不爽!
萧云瑾,你欠洛笙的血债,今生今世也还不完了。
而我,终究胜你一着。
话音未落,便咬断舌根。
随侍连忙将昏厥的萧云瑾送回府邸。
他知晓殿下心系洛笙。
可萧云瑾醒转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沈清婉。
她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你可醒了大夫说你吐血了,我担心得寝食难安。
萧云瑾如今见她,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而沈清婉浑然不觉,仍自顾絮语。
都是洛笙那贱人,若非她设计害我,又故意躲藏,你也不会为我忧心成疾。
沈清婉昏迷初醒,被人看守在偏院。
无人告知她真相。
她只当是我逃了,才惹出这许多事端。
她暗想,只消撒娇示弱,多说些我的不是,萧云瑾定会为她取我性命。
之前洛笙残害于我,我尚且饶她,这次伤了你,断不能轻纵。
萧云瑾凝视着她。
你待如何
沈清婉见计谋得逞,暗自得意。
十七岁时,你不是许诺要护我一生吗待我得了她的心,便永伴你左右,为你吟唱终生,化解你的头痛。
沈清婉笑靥如花,萧云瑾却面色愈沉。
那年我与人共谱一曲,你说此生不忘,可否为我再唱一遍
沈清婉未料他会突问此事。
支吾其词:
年深日久,早已遗忘。
萧云瑾目光如刃。
是忘了,还是从未听过
10.
沈清婉背脊生寒,急声辩解:
你定是中了洛笙的蛊惑!
她分明是要离间你我。
你可知她是何等卑贱之人,最善妒忌
她自幼便欺我,更是不知与多少男子苟且,简直污秽不堪。
沈清婉愈说愈激动,全然未觉萧云瑾神色渐冷。
她顿了顿,又作娇态:
你最落魄之时,是我不离不弃,你难道不怜我半分吗
便是让洛笙为我而死,也是她罪有应...
话未说完,萧云瑾一掌将她掀翻在地。
分明是洛笙一直守在我身侧。
你窃取她身份,利用我对她的思念,致她遍体鳞伤,最终逼她赴死。
你好大的胆子!
沈清婉这才惊觉萧云瑾已知晓一切,也知我已魂归离恨。
她欲再狡辩,萧云瑾却一脚踢向她心口。
我在京城寻她整整六载。
那六年,唯有梦中她的歌声支撑我活下去。
她分明就在我身边,我几近认出她时。
你却突然现身,用尽污言秽语诋毁于她,让我不断在她身心添新创。
你才是罪孽之源,皆因你而起。
萧云瑾回想起他对我所施的种种酷刑,悔恨欲绝。
昔日我屡次试图表明身份,他却从不相信。
每一次他都以更惨烈的手段回应我。
直至我心灰意冷,即便嗓音复原也不再辩白。
他不敢想象狱卒取血后,在我心口钉刺时,我痛不欲生的模样。
更不敢忆起他亲手将那枚钉子钉进我心的一刻。
沈清婉被他踢得奄奄一息。
她不再哀求,反而冷笑:
因我难道不是你轻信我的片面之词
莫忘了,是你认定她是仇家之女,才会一再折磨于她。
呵呵,我不过递了把刀,真正的刽子手是你啊。
萧云瑾岂会不明白
自知晓我真实身份那刻起。
再难直视我的容颜。
否则也不会这许多时日,不曾去看我最后一面。
见沈清婉在地上冷笑不止,他唤来随侍将人押往天牢。
他要她尝遍我所受的千倍痛楚。
萧云瑾太阳穴剧痛,疼得他以额抵墙也难以纾解。
每次痛极,他便坠入无边幻境。
在那虚幻之境中,他遗忘了所有,唯留与我的点滴回忆。
他渐渐沉溺于这般幻象之中。
仿佛如此,便不会再头疼欲裂。
而我似乎从未离去,仍在他身旁。
这般光景,持续了一轮月余。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萧云瑾蓦然惊醒。
他步履沉重,终是踏入了停放我遗体的静室。
只见我安静地卧在那里,宛若沉睡。
他想,我当真乖顺得紧。
又想,我为何如此乖巧
知他头痛,便这般静静地躺着。
若我能醒来,为他再唱一曲该多好。
如同十年前那般。
我伴在他身畔,轻声吟唱。
将所有生的希望,都注入他的心中。
你且安睡,我在此守着。
莫忧,我绝不离去,待你醒来,定能见我。
他轻轻抚过我的面庞,生怕惊扰我的安眠。
却见我的肌肤因他触碰,顷刻腐朽,形体渐渐散碎。
萧云瑾崩溃地拾起我支离的躯体,妄图拼合。
莫怕,我双目已明,终能认出你了。
这一次,我定不会再错过你。
你莫要贪睡太久,醒来后,我们还要同唱那支曲子。
萧云瑾缓缓躺在我身侧。
口中轻声吟唱。
一如十七岁那年的约定。
待到夏日的晨光再度洒落,
二十七岁的萧云瑾,携着二十七岁的我。
这一次,我们终将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