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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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章诀顿住脚步。
他僵硬扭头,扯住小厮。
你刚说什么
小厮的脸被熏得通红,他惊慌的指着火光处。
夫人,她带着孩子自焚了。
不可能!
章诀的目光凌厉,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她怎么可能自尽当初她在教坊司,为了活下来甘愿委身于男人身下,现在成了侯府夫人,她怎么可能去死!
说完,他踉跄地奔向或光亮起处。
原本精致的院落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火光夹杂着灰烬不断翻涌。
小厮侍女们连连泼水,可不知道为什么,火势丝毫不减。
章诀拉住一个眼熟的侍女。
夫人呢
侍女看向他,满脸恨意。
侯爷,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们夫人!
她和秦铃是终生不可和解的仇人,您逼着她的亲子认贼为母,还几次三番逼她道歉!现在好了,夫人彻底绝望了!
她浇了满院的火油,存了必死之心。
就算您对夫人没感情,也不至于逼死她吧!
章诀的心脏忽然剧烈疼痛。
他忍不住弯下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不可能。
没有见到她,我绝对不会相信她死了!
说完,他迈步就往院子里冲。
火舌舔舐他的衣袍,顷刻间就燃了起来。
一旁的丫鬟小厮吓得惨白了脸,连忙拦住他给他泼水。
章诀不肯相信,执意要进去。
小厮没办法,只能伸手打晕了他。
但他只要醒来,就要往火光里冲。
章母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给他灌下昏睡的汤药。
火烧了一天一夜。
直到再也没有可以燃起的东西之后火才被扑灭。
这么长时间,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成了灰烬。
灰烬中,找不到我和孩子的尸首。
章母只好碰了一把灰,为我和孩子建了衣冠冢。
这场大火吸引了全京的视线。
所有人都在为我唏嘘。
只有章诀,自从醒来后就浑浑噩噩。
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翻找院落灰烬,还有去我的衣冠冢前喝酒。
章母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叹气。
诀哥儿,人都已经走了,你伤心有什么用呢
她活着的时候你不好好对她,现在,后悔也晚了......
章诀抿了口酒,看着我的墓碑低声发笑。
谁说她死了
我没看到她的尸首,我绝对不会相信她死了!
娘,她只不过是生我的气了,气我这八年来跟她耍脾气,气我故意拉着秦铃惹她生气。
等我找到她,我好好和她认错,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昂,原本淡漠的眸子中隐隐有些疯癫。
话音落下,他从身后摸出一柄大锤。
狠狠砸裂了墓碑。
我一定会找到她!
我一定会找到她!
我一定会......
话还没说完,章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章诀,我忍了你八年了。
这八年你干的畜生事还少吗
我劝过你多少次,可你不知悔改,现在杳杳没了,你又发哪门子疯,装哪门子深情别说杳杳了,我都觉得恶心!
章诀被打的偏过头去。
他只觉得疼。
脸疼,心里疼,哪哪都疼。
为什么一定要等失去才知道爱呢
他愣愣想着从前。
当年我们青梅竹马,互生情愫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突发意外,我还没来得及嫁进章家就被牵连,直接进了教坊司。
在那个地方把人弄出来不容易,要有权有势,要有能从皇帝面前换命的功勋。
可那个时候的章诀还未到弱冠,尚且稚嫩,他没法子救我。
只好想法子庇护我,然后再找机会将我救出去。
为了救我,他去了战场。
九死一生。
而我则在他离京的时候放低存在感,只在章母来探望我时露面。
章母身子弱,我躲在教坊司不露面的时候都在研究医术。
我想,章诀在战场上我帮不上忙,但我总能做点什么吧
我配置养身药方,日日夜夜都想着怎么替章母调理。
章母本就喜爱我,见我如此更是许下承诺。
等我出了教坊司,她一定要章诀八抬大轿把我娶进门。
我等着。
耐心地等着。
好不容易等来了章诀凯旋的消息。
也等到了秦铃的嫉恨。
她楚楚可怜的求我帮忙上个不一样的妆容。
可在我踏入房门那一刻,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死死抱住了我。
绝望之时,秦岭露出了看好戏的笑容。
宋杳,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教坊司可容不下你这么干净的人。
你干净的让我恶心!
进了这等下贱地方,凭什么还有人护着你
说着,她关上了门。
我用尽全力挣扎。
可男女力量悬殊。
我只好故作亲近,然后拔下发间的银簪。
就在我准备刺下时,我听见了章诀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求救,他破门而入,眼底带着失望,愤恨,厌恶等许多复杂的情绪。
可他还是用军功将我赎了出来,娶了我。
我以为好好和他解释他就会听。
可没想到,八年来,他鲜少见我。
就连这个孩子,也是章母心疼我独守空房,下了药才怀上的。
可章诀却固执认为是我算计了他。
怀孕后,竟然想要给我灌下一碗红花。
他说:我的孩子,决不能是你这么下贱的女人生出来的!
那一刻,我彻底心死。
我想,等喝了这碗红花,我就离开,再也不见他。
是章母到来阻止了这场祸患。
我哭着说想走。
章母面露不忍,但还是答应我,只要把孩子生下来就放我离开。
章母哽咽着说出了她知道的事情。
章诀僵在原地。
他看着自己的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些年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章母叹了口气。
造化弄人,诀哥儿,看开点吧。
6.
章诀瘫软在地。
搁置到一旁的酒壶又被他拿起。
喝一口酒,就捡起一块墓碑碎片。
将所有墓碑随便捡回来后,酒也见了底。
他眼中的泪大颗大颗落下。
杳杳,对不起。
接下来的几天。
章诀不再买醉。
他像是又找到了什么振作的理由,每天都笑呵呵的。
只有进到他的院子里,才发现他的院中满是墓碑。
这些天他不眠不休,都在做墓碑。
每天倚着墓碑入睡,好像如同躺在我身边一样。
秦铃迈进侯府,直奔章诀的院子。
见到这些墓碑后硬生生被吓出来一身冷汗。
她的手微微颤抖,但还是撑起笑意。
侯爷,宋杳已经去了,我知道你伤心,但你现在这样是......
章诀靠在墓碑上,懒懒的睁开眼。
你来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
秦铃提起的心落回肚子里。
毕竟我自杀也是因为有她的刺激在,她怕章诀伤心过度牵连她。
她好不容易才攀上的高枝,可不能这么轻易丢了。
秦铃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
宋杳也是糊涂,有什么误会不能说出来。
何必带着孩子去死呢
那孩子还这么小,才刚刚认我为干娘,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疼爱他呢。
章诀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你真心疼我儿子
当然了!
秦铃的语气中充满笃定。
她没看出章诀的异样,自顾自的说。
我好歹也算是那孩子的娘吧,当时我抱着他,心里就觉得幸福,说不定这孩子上辈子是我的亲子呢
这辈子只是换了个肚子投胎,但还是要认我当娘的。
说到这,她抹了下眼角。
然后走今章诀,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只是宋杳为母不慈,竟然带着孩子去死!不过我相信,孩子一定会回到我们身边的,侯爷,你说是不是
章诀一把攥住她的手。
怎么,你想给我生孩子你想做这侯府的新夫人
秦铃羞怯的点头。
下一面,一股巨力狠狠将她掀翻在地。
章诀冷着脸,双眸瞪大,恶狠狠地盯着秦铃:你也配
一个生于青楼长于青楼的下贱胚子,不过是给了你几天好颜色,你竟然敢诋毁我的妻子肖想她的位置!
秦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当年,是你故意陷害她!
秦铃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没想到过去那么久的事情还能被翻出来。
剧烈的恐惧轻而易举淹没了她。
眼泪不断渗出。
但她还是强撑着:侯爷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没做过!
章诀抓住她的头发,狠狠扯起来。
你不知道来,看看那边!
他指着房内。
一个猥琐的男人被押着走出来。
如果我在场,一定会认出来,这个男人,就是当初欺辱我的人。
男人一见到秦铃,激动地伸出手指:就是她,当年就是她说要给我介绍美人的!我真不知道她是侯夫人啊!
你污蔑我!
秦铃死死拽着章诀的衣角:侯爷,我自己也是可怜人,为什么还要害宋杳!
都是泥潭里挣扎的人,我何苦呢!
章诀嗤笑一声。
随便你怎么说。
反正无论秦铃怎么狡辩,她也逃不了了。
7.
章诀拿出秦铃的户籍书。
放在秦铃的面前缓缓撕碎。
秦铃终于维持不住可怜的表情。
她不顾形象的嘶吼:章诀,你要干什么!
章诀看向一旁的小厮。
小厮心神领会,拿出一张卖身契。
近些年来,扬州瘦马盛行。
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话落,几个小厮一拥而上,抓着秦岭的手,在她惊恐的尖叫声按着她摁下手印。
章诀看着卖身契有些沉默。
他替宋杳惩治了仇人。
可宋杳再也不能回到他身边了。
他盯着秦铃被带走。
秦铃身影消失的一瞬间他突然泄了气。
宋杳的所有东西都烧毁在那场大火里,没给他留下一点念想。
他不禁怀疑,宋杳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吗
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妄想。
宋杳其实没死,只是换了个地方重新活着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
可如今的我早就到了江南。
江南四季如春,百姓富庶,生活轻松惬意。
我带着孩子租了一方小院安置下来。
邻居们也都友善,偶尔会来我家串门闲聊。
宋娘子,你自己带孩子辛不辛苦啊我认识一个秀才公和你差不多大,长得也好,有宰辅之才呢!
林大婶性子好,嗓门大,酷爱为人说媒。
自从我搬到这里。
她的娘家侄子,城中院外侄子,某个大官家的儿子,她都来与我说。
我哭笑不得。
林婶,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真的没心思再嫁。
8.
搬来扬州时,我去官府给自己立了女户。
可以立女户的女子大多都是丧夫之人。
章诀在我心里,和死人无异。
而且经历了这些事,我也没有再嫁的意思。
可林大婶却一脸不赞同。
你那缺德鬼丈夫对你不好,所以他才早死,这是老天要你解脱!
你不能因为他就心若死灰,更何况孩子还这么小,以后总要有个爹啊!
她扔下手中的瓜子,拍了拍手来拽我。
走走走,把孩子让我儿媳妇替你看一会,你随我去见见许秀才!
她力气大,我盛情难却。
只好将孩子送到隔壁,跟着林大婶去了学堂。
许秀才名叫许朝,今年不过二十五岁。
下场就中了童生,再下场就顺利成了秀才,还是案首。
今年正准备参加乡试,准备一路考到京城去。
林婶喋喋不休跟我介绍着。
一听是如此优秀的读书人,我一时间有些忐忑。
毕竟这样的人以后肯定是走仕途的,怎么也得中举后娶一个大家闺秀。
林婶虽好心,但我怕唐突了人家。
到了学堂,孩子们正好放学。
许朝拿着书卷走出来,看见我们后眼神一亮,随后耳尖又红了起来。
他小跑过来作揖问好。
林婶,宋姑娘。
我疑惑:你认识我
林婶捂着嘴笑。
当然见过!
你已经说了不愿嫁人,如果不是许秀才再三恳求,我怎么会向你提
我错愕的瞪大双眼:什么
许朝脸红的想要滴血。
他低声解释:幼时我被父母抛弃,是小姐施舍给我一床被褥和十两银子。
从那时候起,我就......
他话没说完。
我就已经从记忆中翻出了那个画面。
那时候宋家还没出事,我尚且无忧无虑随着父母畅游山河。
寒冬腊月,看见城门口蜷缩了一个小孩,险些就要死了。
我心生不忍,要求父母带他去医馆,又给了他被子和银子。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活下来,还这么有出息。
我笑着点头:我想起来了。
他抬头,眼神发亮:我知道你现在孤身带着孩子,我就是想——
我摇头拒绝:终身大事还是要考虑清楚的。
许秀才,我是一个寡妇,配不上你。
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合适。
他的眸子暗下来,但还是礼貌笑着说好。
回程的路上,林婶哀怨地盯着我:那么好的孩子,你竟然不同意!
我低头轻笑:就是太好了,所以我配不上啊。
林婶轻哼一声,不再理会我。
她假装生气,我只好配合。
就这么演了一路,却没有注意到背后怨毒的目光。
9.
章诀正在处理公务。
自从宋杳离世,他便开始用公务麻痹自己。
侯爷,有封来自扬州的信件,是......秦铃寄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章诀厌恶的皱起了眉。
但还是打开了这封信。
信中没有文字。
只草草勾勒了两个人。
章诀的手一抖,呼吸急促地盯着画中的女子。
画的粗略。
但他能认出来。
这是宋杳!
一定是宋杳!
他双目猩红,颤抖着转头:你说这封信是扬州来的,是吗
小厮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间失态至此,但还是点头。
对,我们的人将秦铃押送到扬州,她哭着求我们的人带了信回来。
章诀起身,声音寒冷刺骨。
现在启程,去扬州!
他要去问问宋杳。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要用死来惩罚他!
10.
日子日复一日过着。
孩子已经从当初丑丑的模样变得白嫩起来,偶尔还能发出几个音节,很是可爱。
许朝时常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和他似乎很有缘分。
只要看见他,全然忘记我这个娘。
这天,许朝抱着孩子,看着我一直叹气。
我觉得好笑。
这些天他总来,我也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经历了一场不好的婚姻,我心底还是怕的。
所以只好一直装傻。
叹什么气
我以为他会说关于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没想到他的眉眼间真的有一些愁绪。
明日我就要去参加秋闱了,可心里总有些不安定。
宋娘子,要不然你陪我一同去吧你在,我才能安心。
我有些犹豫。
秋闱是大事,但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不明朗。
但因为情感上的小事耽误秋闱又不合适。
我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许朝也明白我。
他提议:我们租两处院落,比邻而居可好
还有,秋闱后我就要赴京准备春闱,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提到京城,我背脊一寒,似乎预感到什么,轻声答应。
秋闱我可以和你去。
但京城,我不能去。
许朝一愣:为什么
我看着他,抿唇纠结了一会,还是将过往经历和盘托出。
听完我和章诀的爱恨纠葛之后,他也愣住了。
我有些忐忑。
毕竟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我对他也是有感情的。
只是章诀势大。
万一他怕了,也情有可原。
我安静的等着许朝回答。
下一瞬,他伸手攥住我的手腕,目光坚定。
现在我们就搬走。
城中最近多了许多陌生人,我听说是在找一位娘子。
这话一出,我也开始慌乱起来。
许朝低声道:我们偷偷走。
这些日子你好好藏着,等这伙人走了再出门。
我连忙点头。
到了夜深人静,我抱着熟睡的孩子和许朝一起离开。
他租的院子比较偏僻,但却很隐蔽。
只要我少出门,基本上不会有人找到我。
可我没想到,章诀竟然会发疯的让人搜城。
挨家挨户都去问,都打开门看。
许朝千方百计想将我藏起来,可我知道,躲不过去的。
秋闱第一天,许朝入场,章诀也推开了我家的门。
我抱着孩子,警惕道:章诀,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瞬间红了眼眶。
杳杳,为什么骗我
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几乎要疯了。
他靠近几步,目光贪婪的在我脸上流连。
我咬着牙,眸中恨意不减。
我早就疯了!和你在一起八年,我早就疯了!
那八年带给我的伤害根本不能随着时间抹平。
我以为我离开就不会恨。
可见到章诀。
我还是恨。
我曾经把他当做救命稻草。
可最后他亲手将我推向深渊。
章诀眼底的泪瞬间涌出。
他缓缓的弯曲膝盖,跪在我面前。
杳杳,我知道我错了。
秦铃被我卖到了扬州当瘦马,你受的委屈她都还了。
我真的,知道你死的时候万念俱灰,恨不得跟你一起死了。
可偏偏,秦铃见到了你,这是天要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我瞬间明白。
怪不得他突然来了扬州,原来是秦铃看到我了。
我冷笑一声。
秦铃恨我。
只要对我不好的事情她一定会做。
当年的陷害是这样,如今给你通风报信也是这样!
章诀满脸痛苦。
我真的知道错了,杳杳,求你不要这么伤害我。
我讥讽的看着他,然后转身走到井边。
章诀,我希望你离开我的世界,不然,我会再死一次。
这话宛如利刃刺进了章诀心里。
他没想到,我竟然会那么恨他。
他犹豫了许久。
轻轻闭眼:算了,既然你不爱我了,那我就给你自由。
说完他转身离开。
11.
许朝秋闱结束,我去接他。
明显的感知到身后跟了小尾巴。
我拐进小巷子。
出来。
章诀安排的两个人面色讪讪的出来。
我淡淡开口:你们回去,去告诉他,让他彻底消失。
跟他沾边的所有东西,我都恶心。
两个人对视一眼,作揖离开。
许朝看到我,一脸担忧:这几天怎么样他来了吗
我点点头:解决了。
许朝,你收拾收拾上京吧。
我们之间,算了。跟我在一起只会耽误你。
我赶着他离开,态度前所未有的冷硬。
许朝满眼失落,只能答应。
他真的很有才学。
乡试又是案首。
以后可能会是榜首,状元,不该为我所拖累。
我只要安安静静生活在这方小院里就足够了。
安安静静。
普普通通。
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