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色婚宴
裴渊死在和我私奔的路上。那一夜,我跪伏在尸体前,泪流不止。他那个素来桀骜的兄长,看我的眼神,亦像在看一个死人。居高临下地扇了我一巴掌。苏氏女当真下贱。他求娶于我,又百般凌辱,只为报丧弟之仇。可后来,也是他将我挡在身后,挑枪立誓:我妻冰清玉洁,何人敢辱贬我入尘埃的是他,奉我若掌珠的,也是他。
第二章:庶女庶情
新婚之夜,我的夫君连我的盖头都没有掀,便冷冰冰地撂下了这么两句话:往后,你便是我裴佑之的夫人。安守本分即可,不该做的不要做。我点头应是。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他墨色的靴子。半晌,靴子离开我的眼前。紧接着,便传来门被关上的响动。我知道,裴佑之离开了。即便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也不会碰我。因为他恨我。就在不久之前,他唯一的弟弟死了。是我害的。我的婢女如玉在一旁瞧着,大气都不敢喘,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怯怯地扯了下我的衣袖。夫人,他走了。这个裴将军看着可真吓人,他一看我,我就忍不住哆嗦。二公子那么温柔的人,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哥哥。说罢,她意识到说错话,又连忙住了嘴。裴二郎裴渊,秉性温顺,好学聪敏。是个谦谦君子。然而,人尽皆知,这样一个人,却死在了和我私奔的路上。
第三章:灵堂之辱
我掀起盖头,看着眼前的红烛,淡声道:裴将军久经沙场,威名赫赫,自然气势逼人。我是庶女。父亲也只是个不得圣宠的侍郎。没人能想到,我会嫁给裴佑之。他出身将门,虽父母早逝,却以一己之力撑起门户。京中早有传言,等他这次平定漠北,皇帝便会给他封侯,让他久居京城。这样年轻便封侯的武将,几百年来,也只这一个。意气风发,天子近臣。谁不羡慕为此,府里的下人少不得要为裴佑之抱不平。如玉每次出门,回来眼眶都是红的。我问她:他们骂我了如玉别扭地移开头,脸上的泪越发止不住。我叹口气:无非是说我不要脸、丧门星。我都猜到了。没关系的,我不在乎。毕竟,那日灵堂之上。裴佑之骂我的,要比这难听多了。我至今仍记得。那是裴渊死去的第三日。我被裴夫人押着跪在灵堂上。父亲之前一直喊着要把我送去给皇帝身边最受宠的掌印太监做妾。到了那一刻,却半句话都不敢说。放任我留在了裴府。只因消息一传到漠北,左卫上将军裴佑之便吩咐过。那个罪魁祸首是苏家女扣下来。随后,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见到我后,径直便来到我面前,给了我一巴掌。我的脸都是泪。他的掌亦粗糙有汗。只一下,我便耳鸣起来。苏氏女当真下贱。他冷冷道。我强撑住,抬起头:我害了裴渊,此刻若能死在他灵前,偿他一命,我毫无怨言。将军杀了我吧。裴佑之一呆,愣怔片刻,手提起腰边的刀,似乎真想就此杀了我。然而,就在此时,管家突然从外头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封信。将军,二郎之前写给您的信。您走时,正好寄到漠北,他们不敢耽搁,又跟在您后头,送了回来。这是裴渊最后留给他大哥的话。裴佑之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收起刀,将那封信接到手上。短短一页。他却看得极细极慢,到最后,神情一时间变得迟疑而悲哀。良久,不知他下了怎样的决心,居然跟我说。你便在此处为他守灵,直到他入土为安。我会娶你。这话一出,堂上的人一时都惊了。裴佑之手中的那张纸,是京城里最好的澄心堂纸,薄如蝉翼,此刻落在他手上,却仿佛重若千钧。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也让我在他的刀下侥幸不死。
第四章:漠北封侯
成婚以后,我便开始管家。我心有所愧,为了不让裴佑之被琐事烦扰,力求将一切做到最好。我没有学过这些。做起来难免有些吃力。人人都道,嫁给裴佑之,实在是便宜了我。不通庶务,身份低微。哪里高攀得上出身士族的裴大郎因此,长公主的宴会上。我受了好一番奚落。别人指点着,说:看,她就是苏府那个庶出的女儿,仗着一副好样貌,将裴家兄弟勾得团团转。不知天高地厚罢了。你们都不知道吧一个月前,宫里的那谁,还想纳她做妾呢。人都要抬到床上了,硬是被裴二救了回来。有人痴痴笑起来:啊一个太监,她还真不挑。最后,不知是谁,又提起了另一个人。行了,她的好日子也就这几日了。舞阳郡主快回来了,到时候,必然是要闹的,你们且等着吧。这位舞阳郡主的大名,我是听过的。裴渊尚且在世时,同我讲述朝局。今上年轻时杀伐果断,如今却不管不顾偏宠起宦官来。若非长公主从中劝诫,只怕朝堂早就乱了。他分明病弱,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力气,却说得我胆战心惊,差点去捂他的嘴。他却笑了笑,想起什么,随口道:说起来,公主膝下还有一女,封号舞阳,性情娇憨,自幼便铁了心要做我的嫂子。他的嫂子,也就是裴佑之的妻子。从前,我是局外人,听听便罢了。如今却又不一样了。不过这人说得对。我与裴佑之成婚时,舞阳郡主不在京城,等她回来了,指不定会如何。从长公主府出来后,我没敢在外头停留,径直往裴府的方向走。却不料,走到半路,却陡然撞上了裴佑之。他被一群世家子弟簇拥着在茶楼前叙旧,脸上的神情没什么波动,偶尔才会开口说上两个字。他看到我,愣了一下。他身侧的人这才细细打量起我来,末了,恍然道:这不是嫂夫人吗裴佑之的眉头微微一皱,神色有些不耐,语调也低沉了些:别乱叫。那人低低地唔了一声。看来外界传言非虚,你是真厌恶她,若真如此,又何必娶呢我沉默着,无话可答。裴佑之看着我,只同我说了三个字。还不滚他是在赶我走。我点了点头,没再停留,离开的步子也快了些。然而,即便我这样快,也还是听到了身后人的谈话。你很讨厌这个新夫人喂,裴佑之,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舞阳呢嗯。也不知,他回答的究竟是哪一句。夜里,我照常梦到了裴渊。他仍旧穿着一身白袍,身披大氅,模样清隽,将我从洛九司的床上抱起来,替我拢起衣衫,一点点拨开我的手,将染血的簪子取出来,哄我:别怕。我来了。洛九司被我用簪子伤到了胳膊,神情恼怒,死死地盯着裴渊。一个病弱儿郎,也想逞英雄你兄长远在关外,知道你这么多情吗裴渊一向温润,那时却少见地露出几分锋芒来。盼枝是个好姑娘,怎么可能给你这样的人做妾。你要脸不要说着,他趁洛九司没反应过来,在裴府护卫的保护下出了府,便将我放到马车上,带着我一路出了城。然后满怀愧疚地告诉我。我……势单力薄,护不住你。等他明日反应过来,还是会找你。所以,盼枝,我带你去找我兄长。一转眼,却又是他气若游丝地躺在我怀里:抱歉,我以为我能撑住的。梦到这里,我突然就醒了过来。枕头上也全都是泪。
第五章:漠北战事
外头刮了风。我睡不着,正要起身,去关窗户。却突然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我大气也不敢出,刚要说话,便闻到了一股酒味。与此同时,我的手腕被紧紧地攥住。来人问道:你今日在席上,受欺负了我想了很多种他会说出口的话。例如。你怎么还不死啊裴渊是因为你才死的,你心里不愧疚吗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一句。我默然片刻,如实回答。嗯。他轻哼一声,却又像是有点不高兴。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吗我低头,下意识地抿了抿干涩的唇。左卫上将军裴佑之的夫人。他嗤笑:还不算笨。那我告诉你,下次再有人口舌不干净,你也不必客气,知道吗我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他又自顾自补充道:你如此畏缩,丢的是我的人。我沉默片刻,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可我……可我害了裴渊。他也要由着我胆大妄为,借他的势吗他不耐地打断。我说的,你记住便是。我一时语塞。好。他这才像是舒了一口气,也清醒了许多。然后便发现,我们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他敛着眉,突然推了我一下。我没反应过来,被推得往后撞了一下,后背一时间被撞得发麻。他只看了我一眼,抿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转身便离开了。我疼得几乎快要站不起来,缓了好一会儿,又自己寻了药膏,摸索着擦了。然后睁眼到天明。
第六章:漠北风云
裴佑之是武将,晨起会在校场里射箭练武。原本都是在东院练的。那离我这里远,而他正巧不愿意见到我。可这日天亮,不知怎的,他却跑来了西院这边的校场。恰好,同我这里很近。近到我可以听到那边的动静。如玉偷偷往那边瞧了两眼,然后回来跟我说。将军果真英武不凡。难怪之前那么多姑娘家都想嫁给他。听管家说,好像是那边的靶子昨夜被风吹倒了,将军今日才来这边的。我笑了下,没说什么,也没出去看。只是在屋里听着。裴渊死前,曾无数次说,让我跟他到裴府看一看。他说他的家里。是的,他称裴府为家,而我只把我住了十七年的地方,当牢笼。他的家里,有一棵杏花树,长了很多年了,很漂亮,芳香扑鼻,是他父亲带着他和兄长一起种下的。他的家里,有他兄长练武的校场和靶子,有他娘亲亲手织下的屏风,有他父亲留下的书画和宝剑。也不会有人欺负我,在我的饭菜里下毒,押着我去清洗马厩,剪烂我的衣裳。我心向往之。他所说的一切,也早在心里描摹了千万遍。如今,一切近在眼前,却不敢去看了。我坐在屋里绣花,没多久,外头的声音居然消失了。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却没想到,再抬眼,裴佑之居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还是婚后他第二次到我的院子里来。男人穿着窄袖劲袍,额上还有汗,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有茶水吗我诧异片刻,连忙起身,想要给他倒水。却不料动作太急。刚倒完,便不慎打翻了茶盏。滚烫的水溅到了我的手上,疼得我嘶了一声。他的面色微沉,下意识将我的手握在掌中,看了片刻,才放下来:身为裴府主母,做事理应稳重些。我嫁给他以来。人人都嘲弄我不配。只有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如今的身份。他让我稳重,叫我不必忍耐。可我分明……我有些看不透他。他没注意我的神情,好一会,才不自然地问道。背上的伤,可好些了裴佑之又一次令我感到意外。不知为何。我竟然觉得。他今日是故意来这边的。只是为了问问我身上的伤。至于原因,我也想好了。裴氏长子,勇冠三军的左卫上将军,在无意伤了一个女人后,满怀愧疚,深夜悔到睡不着觉,是以,次日一早,便忍不住来了。无关我同他是怎样的关系。只因我是一个女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想到这里,我连忙缓过神来,又给他倒了一杯。他的手指在桌上轻点着,抿了口茶。然后从袖中拿了瓶金创药来:拿着。我接过,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起身离开了。我低眸,看向那杯茶。他只抿了很浅一口。根本不像是口干到忍不住来讨茶水喝的模样。这日以后,我便再未同裴佑之见过面。他好像很忙。忙到不怎么在府里待。也没空搭理我。他也没再来过那个校场。直到舞阳郡主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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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郡主归京
听闻,她回京后,头一件事,便是找到裴佑之,惊天动地地哭了一场。我无法想象裴佑之会是怎样的神情。他是出了名的冷面将军。有姑娘在他面前哭,他会不会手足无措尤其那人还是和他早有情谊的舞阳。我心里其实早就明白,裴佑之娶我,或许并非因为恨。而是裴渊的那封信。让他愿意娶我。只有娶我,他才能顺理成章地将我留在裴府,护着我。否则,一旦让苏家人将我带回去。之前的一切,还是会发生。现在,舞阳郡主回来了。裴佑之也护了我那么久。我该知足的。总不能因为,裴佑之是好人,便可耻地贪恋这份温情。舞阳郡主来裴府那日,我正在看账本。她带着一群人走进来,慢条斯理地走到我面前,拿起我手中的账本,然后轻飘飘地问:你看得懂若是旁人,我或许可以仗着裴佑之的撑腰反唇相讥。如他所言,正一正将军夫人的脸面。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舞阳。是裴佑之心里的人。所以,我好脾气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正在学。但事实上,我悟性极高,这上面的东西,早已经倒背如流。她冷哼了一声。随后,打量了一番我的屋子,唇畔微扬,像是被取悦到。成婚两个月了,裴大哥还没碰过你吧这房里,半点裴佑之存在的痕迹都看不到。我没回答。她啧了两声。裴大哥血气方刚,又才娶你做新妇,却不愿意碰你,可想而知,定然极不喜你吧不过听说,裴渊很喜欢你。他从小身体弱就罢了,连眼光也这么差。她大抵是气狠了。越说越来劲。我的眼神却冷下来。她说我不要紧,却不能说裴渊。我站起身来,同她对视,然后甩了她一巴掌,声音有些抖:身体弱是他的错吗你何以要用这样轻蔑的语气提起他舞阳郡主捂着脸,正想打回来,却又突然想起此处是裴府,明白过来自己方才的失言,有些理亏。本郡主不是那个意思。说着,她的声音顿住,然后一脸惊喜地看向我的身后。裴大哥。裴佑之看清舞阳脸上的掌印,眉心蹙了蹙。我突然就想到不久前,他给我的那一巴掌。就在此时,裴佑之看向我:怎么回事我还未开口,舞阳已然笑道:误会而已,她也不是有意的,裴大哥,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你带我逛逛吧。裴佑之又看了眼她的脸,许久后,才点头:嗯。随即,不再管我,便离开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手微微颤了一下。
第八章:漠北征途
我在房里坐了很久,直到日落,都没起身。我在等裴佑之。我想,他今日看到我打了舞阳。一定会来找我的。然后让我滚。我连包袱都收拾好了。只待他提起,我便趁夜离开京城。我们大婚之后,洛九司便被裴佑之想法子支出了京城。若洛九司离开前没派人守着我,便万事大吉。若派了人,也是我命该如此。只是终究对不起裴渊舍命护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等再醒来,便看到裴佑之站在我的面前。不知为何,一时间竟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负手而立,声音低沉道:我已经在京城逗留了三个月,该回去了。至于你……是了,漠北战事未平,若非裴渊之死,和我们的大婚,他绝不会在京城待这样久。我顿悟,点了点头,等待他接下来的话。他该走了。所以,现在就要赶我出府可我还没去跟裴渊好好道个别。果然,今日或许不该那样冲动,打了舞阳郡主的。不然,他大概不会这么急着赶我走。然而,下一瞬,我却听到他说。你收拾行李,明日和我同去。我愣住:啊他的面庞清冷有致,见我这样,眉心微锁,又问:漠北苦寒,你可愿意我的心微微一涩。三个月前,也有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少年人面色苍白,眉目温润,轻声道:此一去,山高水远,前途未卜,你可愿意我忙不迭点头,有泪从眼角滑过。愿意。愿意的。我同裴佑之,是天子赐婚,名正言顺。我随夫出征,传到旁人耳里,也只会是一桩美谈。我没有坐马车,而是穿着男装,跟着裴佑之一道骑马。他见我会骑术,隐隐有些诧异。我犹豫片刻,告诉他:裴渊带我离开的那一路,曾教过我。这话一出,裴佑之怔了一下。显然,这是一件让他更为意想不到的事。他握紧手中的缰绳,问:他……会骑马或许,在裴佑之心里。裴渊一向孱弱,捧两本书围炉煮茶,那才是他会做的事。而不是骑马射箭。我笑了笑:是啊。他不只会这些。他还会写很精彩的策论,读晦涩难懂的兵书。说着,我扬鞭,望向裴佑之:他胸有丘壑,只是被困住了而已。我跟裴渊相识三年。如舞阳郡主一般当面嘲他体弱的人,并不在少数。裴佑之不在,人人都将他的弟弟当作黄口小儿,欺他年少。
第九章:破阵之法
我终于见到了漠北。如裴渊所言,这里同京城,有着截然不同的风光。也确实当得上苦寒二字。裴佑之忙于军务,根本顾全不到我。我便在营帐里待着。后来,伤兵多了,就跟着军医打下手。将士们起初都不愿意。还是裴佑之点了头,他们才由着我上药包扎。有一回,裴佑之正好瞧见。在后头望了好一会,才问:你手法很娴熟。我点头:我小时候……经常受伤。他愣了下,想起什么,便没再多问。只是,久而久之,再见到我时,他便不像最初那样不近人情了。我来到漠北的第三个月,敌国攻城,来势汹汹。还自创了个阵法。很是厉害。裴佑之整日都待在营帐里,战况紧急时,连身上的伤都不管。这日,他同将士们商议对策时,便受不住险些晕倒。帐中传来一阵惊呼声。我正巧在帐外路过,情急之下,便闯了进去。等到军医送了药进来。我才放心。准备离开时,却看到了不远处的阵法图。我的步子微微顿住,凝眉。我见过类似的图。裴佑之抬眸,一瞬不动地盯着我。何处我说:裴渊喜欢奇门遁甲之术,他曾专门钻研过这些。他的手书我看过,上面有许多破阵之法。此阵和我看过的那个虽有些不同,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处,若用此法,或许可破。我说第一句话时,帐中众人分明面露激动之色。可裴渊的名字一出,他们却又迟疑起来。没有人会觉得,一个身体孱弱,又久居京城,只知吟风弄月的世家儿郎,会这些东西。裴佑之的面色也沉下来,盯着面前的阵法图,久久未言。我明白他们的担忧。破阵一事关乎几万人的性命。确实应该谨慎。想了想,我道:那本手书,我全都记下来了,我可以当你们的面逐一画下来。其中应当有诸位见过亦知道破解之法的阵,若我全部画对,你们或可一试。此话一出,有人还要再劝。裴佑之依然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依你所言。若全对,我愿意一试。知道事情紧急,我不敢耽搁,一拿到纸笔,便开始画起来。一个时辰后,才终于停笔。裴佑之从我的手中接过,然后神情晦暗地望了我一眼。你先回去歇着吧。好。接下来的事,便不是我能左右的了。这日以后,我依旧像往常一般照顾伤兵。又过了三日,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欢呼。我出了营帐,便看到前些日子才见过的将领。他在军中地位不低,又一向不待见我一介女流。那日在帐中,也是劝阻声音最大的一个。此刻他却笑着同我道。多亏了夫人画的破阵之法。此次,我军大捷啊。他眼眶含着泪,脸上还有血迹,可见这一战打得有多艰难。他扬声:我现在就去写奏章,还要为裴二郎请功!我心中突然便涌上一股酸涩来。连连点头。好。瞧,裴家二郎裴渊,品性高洁,才华盖世。
第十章:洛九司的阴谋
裴佑之受了伤。伤在前胸,不算致命,却也让他在床上躺了好些天。他受伤以后,我并未照料过。更没怎么进过他的营帐。可后来,军医太忙,让我去了一回。从那以后,不知怎么回事,裴佑之的伤口便一直由我处理。我每日为他上药,包扎。免不了有些触碰。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他的目光,却一次比一次幽深。他伤好那日,我将药递给他后,正准备离开,却不防,被他从身后一把攥住了手腕。我惊呼一声。栽到了他的怀里。裴佑之只穿了单衣,身上的温度滚烫,透过衣衫,传到我的手上。我慌张抬眸,想站直身子。他却抿了抿唇:陛下已下旨为我封侯,我们要回京了。我正想同他商量。不然我们就此和离吧。我就不同他一道回京了。外头却传来一道轻笑声。侯爷与夫人果神情深,让咱家好眼红啊。我身子一僵。裴佑之不豫地收回视线,放开了我的手:原来是掌印大人。是洛九司。他来了,我走不掉了。洛九司深得圣宠,前一桩差事又办得好,皇帝龙颜大悦。这次,他自己求着要来漠北传达封赏圣旨。皇帝自然大手一挥,答应了。洛九司来后,我便很少出营帐。或许是又见到他那张潋滟多情的脸,我总是会想起那日在他身下的无助。我同洛九司之间,是一桩孽缘。如今的他,虽没了命根子,却能在皇帝面前混得如鱼得水,让朝野上近半的大臣铆足了劲讨好他。可五年前的他,只是个混迹在破庙的小乞儿。连姓都没有。别人只叫他小九。那年,我娘病逝,我也只有十二岁。她的头七过后,我便准备离开苏府。我带了包袱,一路出了城门,走得跌跌撞撞。在破庙里,遇到了洛九司。他那时也没有多大,整日靠着乞讨度日,哄着我说带我一起走,让我喊他九哥哥。我相信他,跟他一起待了好几日。可后来,他反手便将我的消息卖给了我爹。得了五十两银子。我第一次那么相信一个人。他却跟我说:我需要银子,所以,只能对不起你了。回府以后,我便被打了二十个板子,再也不能离开那个院子半步。若不是我命大,那时候就已经死了。后来再见洛九司,他已经成了皇帝身边权势逼人的太监。轻飘飘地点了我的名字,让我陪他出门。还当着我的面,慢条斯理地杀了几个不听话的人,扭头笑问:这么多年了,想我吗我梗着脖子,怎么也不愿意说一句好话。他笑了笑,后来又将我带出去了几次。不是让我看他杀人,就是叫我杀一些被抓来,什么也不知道的百姓。我这些年杀了不少人,鲜血沾满双手的滋味确实不错,来,你试试,跟我一样我被吓得说不出话。连着做了半个多月的噩梦。那阵子,裴渊身子又差了些。已经很久没翻墙找过我。后来,没过多久,洛九司便不满足于每日几个时辰的见面。于是他让人知会了我爹,将我送进了他在城外的宅子。夜色朦胧,他醉了酒,踉踉跄跄地进来,掐我的下巴:别动。我有话同你说。是洛九司的声音。我冷静下来:你说。他冷笑一声:你这回倒攀上了个厉害角色。这些日子以来,他把我弄出京不说,连我手底下的势力都不放过,搅得一团乱。你说,他是为了谁我有些诧异。在京城那几个月,裴佑之还做了这么多我压住心底纷乱的思绪,问他:你究竟想说什么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些,缓缓将我转过来,同他面对面。然后不顾我的挣扎,拉着我的右手,往他身下放。我被烫到,趁他不注意,一下缩回了手。他道:我现在将我最大的秘密,交到了你手里。我也不计较之前的一切了。你跟我走吧。不回京了。我现在有很多很多银子,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方才受到的惊吓让我有些缓不过神来。听到他说这些,也只觉得荒谬。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走他滥杀无辜,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我不敢信。看出我的不愿,他接着道:难道你喜欢上裴佑之了想当他的侯夫人我下意识否定:没有。这话落下,帐外似乎传来了一声很细微的响动。洛九司没察觉到,只顾着开心:那你更不应该跟他回去了,你忘了吗,他的弟弟是怎么死的我咬牙,正想说话,帐外却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又隐含怒意的声音。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便不劳掌印挂心了。
第十一章:真相大白
洛九司离开后,裴佑之进了我的帐篷。然后亲手将蜡烛一个个点亮。烛火下,他的目光更加深邃。脸上的神情也愈发令人琢磨不透。我不确定,他究竟听到了多少。正准备和盘托出,他却盯着我下意识藏到身后的手,目光如有实质:你的手……摸了什么不愧是年少封侯的裴大郎。实在是洞若观火。我的呼吸窒了窒。他却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扬声对外头道:接水进来。之后的整整半个时辰,他便蹲在我面前,细细地将水淋到我的手上,一点点擦干净。末了,他笑了下,搭住我的肩膀,居高临下道:他告诉你,他不是真太监了我睁大眼睛。他……听到了裴佑之嗤笑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之前便隐隐查到了此事,所以才容他蹦跶了些时日。昨日一早得到证据,便飞鸽传书,让人将书信呈到了御前。不出意外,他刚刚是得到了消息,想来带你跑的。我沉默片刻。好一个洛九司。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会骗我。我迟疑片刻:那他……裴佑之紧紧地盯着我的目光,笑了下:在我的地盘,自然是跑不掉的。
第十二章:归途抉择
次日一早,我便跟着裴佑之,离开了漠北。走了一日后,队伍在原地休整。我捏了捏手中的水囊,递给裴佑之,目光很亮:给。他微怔,对我扬眉,有几分揶揄:讨好我我没想到,在他眼里,为他递个水竟然就是讨好了。正如我没想到,隔着裴渊的性命,我跟裴佑之居然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他还为我出气,替我做了那么多。我垂下眼帘。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我看过地图了,从此处往西边走,是我娘的故乡,而京城在南边。还有我的侍女如月,她跟着我受了很多苦,我的嫁妆都留给她了,卖身契也还给她,让她过自己的日子吧。他脸上的笑一瞬间没了。半晌,才笑:你倒是替所有人都考虑好了。不过,为什么我有些不解。哪里来的为什么他本就不是真心喜欢我,现在分开再正常不过了。这样,难道不是他心之所愿吗我思索片刻,还没回答,他却又开了口,带了几分诱哄。此事等回了京城再说。我已将你在漠北做的一切禀到了御前,陛下大悦,要给你封赏。你若不与我同去,让我怎么交代短短几句话,不知为何,从裴佑之的口中说出来,竟隐约带了些可怜的意味。等一切落定,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最后一句说完,裴佑之像是迫不及待回京受封一般,对身旁的人道:继续出发。裴佑之此人,果然杀伐果断,说一不二。
第十三章:苏家覆灭
回到京中,我才知道,天变了。老皇帝知道洛九司的事情后,当即便一病不起,气得在床上大骂孽障二字。他的第六子殷勤侍奉在侧,没多久,便代君发了道诏书。捉拿洛九司,生死不论。知道这个消息后,我望向身侧的裴佑之:他现在……已经死了毕竟,裴渊之死,也有洛九司两分关系。此人落到了裴佑之手上,实在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裴佑之冷哼一声:没呢。他犯的罪可多了,桩桩件件都要清算。原本,老皇帝不病倒,洛九司未尝没有翻身的可能。可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六皇子掌权。至于裴渊和我的封赏,进京以后,也全都是由六皇子接手。他召见我那天,还在皇宫看奏章。等到看到我跟裴佑之进去,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快步迎了过来,然后拍了拍裴佑之的肩膀:可算等到你回来了。不难看出,二人交情匪浅。下一瞬,六皇子的视线落到我身上,笑道:这是嫂夫人吧我正想说不是。裴佑之已经接过话:你这边的事都怎么样了六皇子点头:一切顺利。说着,他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洛九司倒台,苏家牵连极深,我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裴佑之也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中带了些纵容,问我:依你看呢苏家。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我有很多的兄弟姐妹,明明血浓于水,却互相猜忌,算计欺凌。父亲漠视,嫡母恶毒。我娘去世前,日子便十分难熬,后来我娘走了,我便常常受人欺凌。等我学会反击后,日子才好过许多。后来,又认识裴渊。就在我以为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时,我爹却又笑着把我送了出去。我迎上裴佑之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他笑了,下意识想要摸我的头发。刚抬手,想起什么,又隐了笑意,收了回去。
第十四章:情根深种
出宫门时,天已经暗了。我跟裴佑之并肩走在路上。他生得实在很高大,硬朗的轮廓在月色下更显得好看,让人下意识觉得踏实。可我知道,我迟早要走的。今日提到苏府,我突然便回忆起我这前十几年。我似乎一直背负着许多东西。之前是命运,后来又是人命。偏偏哪一样,我都无力抵抗,无法偿还。我上辈子应当不是个好人吧。可又不一定。因为我遇到了裴氏兄弟。春深月明,千灯照夜。我们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直到快要走到府门前,裴佑之才拉了下我的袖子。他垂着眸,像是思量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你对裴渊,你们……他的话还未说完,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吵闹声。我皱着眉望过去。居然是一堆熟人。朱红色的大门外。我那一向高傲的嫡母,正抹着泪在地上滚,哎哟哎哟地喊着:哎呀,苏盼枝这个丧门星,我们对她不薄啊,她居然让自己的夫家这么对自己的娘家下手嫡姐在一旁安抚着,时不时附和几句。我的庶兄骂得最厉害,话难听得连裴佑之都皱了眉头。我抿了抿唇,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我的手,也是这个时候被身侧的人牵起来的。他说:有我。我替你出气。我突然就有些想哭。这话,裴渊也说过。像,却又不像。这个时候,我看着面前这些亲人,明明应该愤怒,却一时有些哽咽。他们骂得越来越难听,周围一时间聚了很多人。有围观的百姓看热闹:这么说,裴将军的夫人还真是个白眼狼。可不,听说她小时候就想跑,后来还跟人私奔,野得不行。这样的话,我从年幼听到现在,早就不会因此难过了。可此时此刻,有个人牵着我的手,穿过了这些人。然后站到我的身前,将他的枪,掷到了人群中,缓缓道:我今日就在这里站着。各位慢慢说,若哪句惹了我不痛快,我便杀了你们泄愤。他说:我妻冰清玉洁,何人敢辱最后,我被拥进了一个怀抱里。仿佛,这一生的风霜雨雪,他都要替我挡。
第十五章:情话衷肠
裴佑之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实在厉害。当即,苏府的人便不敢再有动静。没一会,六皇子便赶了过来,将人全都带走了。临走前,看着我,还促狭地笑了下。裴佑之这人是有点凶,不过相处久了还不错,嫂夫人,你可别因为这个就不要他啊我的心微微动了一下。等周围的动静全都消失。我依然被男人拥在怀里。然后,我听到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你会吗我:啊他的目光难得认真:我方才的话还没说完。你对裴渊,是什么感情我抿唇,实话实说:知己。无关风月。我懂他的抱负。他理解我身上的刺。裴佑之叹了口气:想不想看他留下的那封信那封信!我的声音有些紧张,抓住他衣服的手开始抖:可以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自然。
第十六章:裴渊的信
裴渊的那封信,就在我的枕边放着。我已来回看了千百次。快要背下来。他跟裴佑之说。【兄长,展信佳:三年前一别,我给你寄过很多次信,可你军务缠身,很少回我。但这一封,我盼着你能看到。你大概不相信,此刻这封信,我是在荒郊野岭里写的。我身旁还有个姑娘,她率真,坚韧,被我哄着出了城,要跟我一起去找你。可我能感觉到,自己或许要撑不下去了。抱歉,兄长。你不要为此难过。这对我而言,或许是件好事,我受这副身躯拖累已久,早知会有这一日。我坦然受之,与他人无尤。从小到大,我都活在你的羽翼下。你替我周全一切,现在,恐怕还要让你再为我善一次后了。若我当真不能去漠北,将她带到你面前。那么,你能不能护着她将她带在身边,好好护着,就像待我一样待她好。】他如此这般,对我这样好。让我这个好端端活着的人。情何以堪没过两天,舞阳郡主便找上了门。她不知跟裴佑之说了什么,来到我面前时,眼睛是红的。跟我说:你去跟裴大哥说,你要跟他和离,去啊。他本来就不应该娶你的。皇帝舅舅现在也病了,那纸婚约,完全可以不作数。我去求六哥,让他准许你们和离!我沉默着,最后问她:当真舞阳郡主离开后,我便准备回房。转身之际,却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他像是匆匆赶过来的。看着我的眼神,却莫名让人心慌。他问:怎么你这是准备成人之美我愣了下:是。他走到我面前,眉目坚毅:那你现在听着。你是我三媒六聘,御笔赐婚娶回家的妻子。我与舞阳,从未有过任何旁的情谊。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你不想走,就没人能逼你。我心中微涩。他又道。你看不出来吗我心悦你。他的目光太灼热。像是要知道我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一般。一瞬不动地盯着我看。我突然就想到了裴渊的信。他的目光是温和的,总是耐心地看着我,然后卸下心防。明明是我害了他。到了最后,他却还要跟我说抱歉。他希望我过得好。于是,我坦然道:只是,将军是至情至性之人,高华如天上雪莲,我……不敢辱。裴佑之的眉渐渐松开。他杀人无数,保一方平安。此时此刻,心上人在眼前,却头一次生出手足无措之感。良久,他问我:你怎知,你在我心底,便不是如此呢我抬眸,撞进他漆黑的眸里。其实,某个人,也是他的月亮。并不渺小,并不卑微。很亮,很耀眼。
第十七章:终章
我叫苏盼枝。飘香迎贵客,染指盼青枝。我娘盼了我爹一辈子,最后死在了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那个男人,却始终没来见她。而我。我有三个秘密,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其一。我很早就见过裴佑之。那年,我被扭送回苏府,走在大街上,正逢进士游街。他被拥在人群中,无数人想招其为婿。十四岁的探花郎,何等风光。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候,他却下了马,扬眉问我爹:你们押着个小姑娘做什么我爹本想直接将我打死,最后,回了府,站在堂上,想起这句话,莫名停了手。还有一个秘密,便是我从十二岁以后,便不相信任何人了。我两面三刀、阴险狡诈,从不会轻易同人交好。可那夜,裴渊趴在我的墙头,模样温良,有着和某个人相似的眉眼。于是,我伸出手,接住了他。最后。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想去漠北见见大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