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谭渊
归途之中,老三依旧愤愤不平,对方明目张胆的轻蔑让他年轻的心倍感羞辱。
李武还好,即便不说倪家的家风,仅凭倪家的选择,李武也绝不会让二贤嫁入。
志向不同,无法同行。
只是倪家的态度,也让李武颇为不满。
若他如今不是总旗,而是千户、指挥使,或者只是和倪谅同等的百户,倪家要退婚,大概率会客气商议,断不会如此轻慢。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地位不够。
想到此处,李武叹了口气,拍拍老三的肩。
“老三,切记来日方长。”
...
回到家中,李武刚进门便看见张玉清满怀期待的目光。
随着李武逐步讲述事情原委,张玉清那期待的神情逐渐黯淡,最终长叹一声。
她明白,事情已无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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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清静静地卧下,挥了挥手示意孩子们离开,闭目准备独自承受心中的郁结。
二贤独自走到院子里,怔怔地望着远处。
李武走近喊了一声。
二贤转过头来,往日恬静的她,此刻眼中也满是哀愁,凝而不散。
李武不太理解二贤为何这般悲伤,在未来的世界,像二贤这样美丽的女子不知会让多少人为之倾心,怎么会因一个陌生人的缘由而黯然神伤。
但他不愿见妹妹难过,思索片刻后问:“二贤,你相信我吗?”
二贤有些迷茫。
李武继续说道:“大哥发誓,这一生定会为你找一门更好的亲事,寻得一位疼爱你的夫婿。”
二贤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却似一朵被寒风吹拂的莲花。
……
夜深人静时,李武辗转难眠。
这个时代与未来的社会截然不同,此间等级森严,他无法改变这一点。
若想自己或家人过得更好,得到更多尊重,唯有沿着这条阶梯奋力向上攀登。
若追随燕王,于护卫军中谋事,自是顺理成章。
待时机成熟,他便是随风而起的飞猪,与燕王一同扶摇直上。
当下难题在于,需在大势到来之前,在燕王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如此日后方能获取最大利益。
可如何做到?
思绪纷乱间,李武渐渐沉入梦乡。
次日清晨,李武前往燕王府。
燕王府原是元朝旧宫,有四门三殿,前殿承运殿两侧设有文武官员办公之所,亲卫指挥使司位于右侧。
李武依规矩找到所属百户的居所,走了进去。
他的直接上司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名叫谭渊。
“属下李武,参见谭大人。”
谭渊正低头忙于军务,闻声抬头,笑容满面地站起迎上前。
“好小子,长得真像你父亲,身体已全愈了吗?”
“已经痊愈,今后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好!”
谭渊兴奋地拍了拍李武肩膀,想起李武的父亲曾奋不顾身替他挡下一枪,更是感慨连连。
李武对此表现略显不适,但对谭渊这个名字还有些印象,听说他在靖难之初便阵亡了,这才让朱棣一度犹豫不决。
有些遗憾。
未能成长为一位优秀的将领。
然而,在两人交谈之间,李武察觉到谭渊对自己的关心,那是一份真挚的情感。
李武自嘲地笑了笑。
觉得自己太过功利,活得竟不如古代人洒脱。
这时,谭渊神情严肃。
“说到这个,即便你不来找我,我也正准备去找你。”
李武收敛心神,专注倾听。
“这几天可能会有命令下达。”
谭渊郑重说道。
李武立刻领会其意:“明年又要前往北方?”
谭渊点头确认:“没错,最晚十天内会有命令,召集军队回营训练,明年春天北伐,这次很可能是燕王亲自统帅,这是殿下首次主持这样的行动,我们这些侍卫军若出了差错,想必不用多言。”
李武立即起身拱手:“谭大人请放心,属下定当尽责。”
同时,脑海中开始思考。
去年升任凉国公的蓝玉刚刚在捕鱼儿海取得大捷,彻底击溃了北元的小朝廷,如今北元四分五裂,已无太大威胁,今年便让燕王出征,可见皇帝对功臣的防范之心以及对儿子的信任显露无疑。
想想也合理,不然后世怎会有九王守边的局面,那些藩王几乎控制了大部分明朝边疆部队,只是不知此刻蓝玉是否感到背后发凉。
大概现在还未意识到,身为朱标派系的军事领袖,蓝玉或许认为凭借功劳自满即可安然应对藩王势力。
可惜朱标英年早逝。
思绪间,只听谭渊语气温和却意味深长地说:
“你手下有个叫胡长勇的还在闹腾?你有何打算?”
胡长勇在旗中仅次于李武的父亲,甚至曾不服李武的父亲,性格颇为高傲,最近李武汇报工作时,他一直称李武为“小屁孩”
,让李武颇为不满。
但如今的李武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过去他经历不多,而现在则完全不同,他认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胡长勇不会给自己制造太多困扰。
因此,李武毫不犹豫地道:“谭大人有何吩咐?”
却不料话音刚落,谭渊眉头微蹙。
他盯着李武,沉默良久后重新开口。
谭渊与李武的父亲交情颇深,他对李武并非冷眼旁观,只是军中威信无法依靠他人施舍,即便今日可将胡长勇调走,明日还有张长勇、李长勇接踵而至。
若李武自身无能,终将无人相助。
谭渊言辞愈发凝重,其中暗含对李武的责备之意,毫不掩饰。
“倘若出征之前你仍未赢得众人之心,纵使辜负你父期望,这总旗之位我也必将交付于更有能力者。
总旗统率的军队绝不可如散沙般踏入战场。”
李武闻言一惊,随即意识到先前谭渊的询问意在试探。
他不愿不明不白地失去职位,急忙认真陈述自己的计划:“谭大人无需调动胡长勇,我欲以其为例,警示众人。”
“如何行事?”
“先剥夺其职权,再磨砺其意志。”
“胡长勇久经沙场,在你部下中亦颇具威望,你可曾思虑周详?”
谭渊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武。
李武坦然迎视,良久之后,谭渊才移开视线。”好,我就拭目以待你的表现。”
……
三日后,归营的命令已然下达,北平城顿时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氛围之中。
张玉清等人未曾料到命令如此迅速,听闻之后各自沉默地注视着李武,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军户的命运便是上战场,多言无益。
李武本想宽慰几句,却意识到言语难以安抚,只能无奈一笑,转身步入庭院整理思绪。
尽管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当真正面对归营时,内心依旧泛起波澜。
作为和平年代成长起来的人,他虽不至于畏惧战场,却难掩内心的不安——既害怕死亡,又期待战场上的辉煌。
张玉清望着李武的背影,默默帮他收拾行装,而二贤则带着孩子们静静观察着李武的一举一动,心中各怀心思。
四妹近来因一块小手帕的缘故,与李武的关系有所缓和,此刻担忧地问了一句:“大哥会不会回不来啊?”
二贤闻言心头一震,随即严厉地瞪了四妹一眼,还未开口训斥,老三便抢先说道:“闭嘴!”
“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大哥怎么可能回不来。”
四妹撅着嘴:“我也很挂念大哥的。”
二贤心中感到些许宽慰,记得父亲出征时,这些小的还什么都不懂,现在都长大了,懂得忧虑了。
但接着二贤又带着些伤感看向李武。
她从未想过,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兄长,在父亲离世后,短短数月便将这千钧重担扛在了肩上。
未曾诉苦。
未曾言艰。
也不知道是否也曾像自己一样,在寂静的夜晚为这个家的未来而深深叹息、辗转难眠。
她之前就知道家中状况,明白若非后来有了收入,仅靠家中的存粮,可能有几个弟妹熬不过今年冬天。
甚至可能不得不低价变卖家产。
她望着李武的背影,渐渐陷入沉思。
小六还不知事情轻重,觉得气氛压抑,便欢腾地跑向李武,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咯咯直笑。
李武嫌弃地将小六从背后拉起,小六扭动着身体,非要缠着他大腿不放。
“大锅,举高高。”
李武顿时笑了出来。
真是个傻孩子啊。
随即他又暗自责备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在前世,百分之百的成功率都有人愿意豁出性命去争取,更何况自己还有可能为后代赢得两百年的好运。
就算失败了,也不过是战死沙场而已。
这样一想,李武就觉得释然了。
他一边逗弄小六,一边对老三说:“老三,去刘大爷家借匹马来,我有事外出一趟。”
老三应声离开。
二贤看着李武那几天来明朗自信的笑容,也跟着笑了。
等老三牵马回来,李武把小六交给二贤,简单和家人交代几句,跃身上马,扬鞭远行。
小岭庄是个屯田村庄,庄子里的人大多是燕山右护卫的军户。
大明实行屯田卫所制度,因此除了守御军外,其他军户平时都在家耕作。
燕王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亲兵,所以每户分到的军田不少,连李武家也有二十亩军田,只是因为住在城中,这些田地都租给了别的军户种植。
张玉清多次想要搬回小岭庄务农。
只是搬家得等到春天才行,所以一直拖延至今。
收租所得的粮食实在有限。
若只有张玉清夫妇二人,或许能在城中享受安逸生活。
但因多了这么多孩子,每年都得面临缺粮之苦。
孩子确实像父母的债务,这话一点没错。
……
李武将田地租给了部下中名叫薛禄的小旗官。
薛禄今年二十六岁,幼年丧父,十四五岁时便入伍,追随李武的父亲。
深受李武父亲关照,如今在第二小旗担任小旗官,麾下有十多人,是与李武关系最为密切的一支小旗。
李武骑快马抵达小岭庄,到薛禄家后向嫂子打了个招呼,两人沿着村子的大路边走边谈,渐渐出了村。
李武对军务所知甚少,因此多是询问,听完回答后再自行归纳。
薛禄毫无保留,将自己的经验全盘托出。
两人聊了一会儿,李武才道明来意。
“老薛,你在你的小旗里举荐个人。”
李武随手捡了几颗石子,漫不经心地说,“我想让他接替你。”
薛禄没多想,直接答道:“李虎就行,年纪轻,又够勇敢……”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而李武正在玩弄手里的石子,刚想起李虎的样子,就听见薛禄急切地喊道:
“喂,李老大,咱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你刚接了你爹的位置,就想把我换掉?这不太合适吧。”
李武看着薛禄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怎么?按咱们的关系,我撤你,你还跟我有怨言?”
薛禄瞪大眼睛想发火,却又觉得不妥,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你”
,最终还是吐出了不满。
“你知道咱们关系,还要撤我,你不该不知道我是想建功立业的。”
李武笑了笑,随即收敛笑容,把石子扔了出去。
“老薛啊,我刚当上总旗,根基未稳,凭咱们的情分,怎么会撤你?我的意思是让你接替胡长勇,当第一小旗的小旗官。”
薛禄本听李武掏心窝的话,心里挺舒坦,可听到后面,不禁大吃一惊。
“你要撤胡长勇?”
李武没说话。
薛禄皱眉道:“别说胡长勇认不认,就算我去压制他,其他人也不会服我。”
李武扬了扬眉,斜睨着薛禄:“就这副德行,还想成就一番事业?”
薛禄被说得满脸通红。
李武拍拍薛禄的肩膀,继续说道:“胡长勇那边你不必操心,我自会与谭大人商议,军令一下,他不敢不服。
你的任务就是制服胡长勇,而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不仅会撤掉胡长勇的职务,还会解散第一小旗,帮你重新组建。
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你将第一小旗团结如一人。”
薛禄的表情有些复杂,毕竟对方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的胡长勇,谁能应付得轻松?
李武不耐烦地将前几天谭渊对他说的话转述给薛禄:“战场上可不是闹着玩的,想赢得威望全靠自己。
你要是没本事,趁早做个普通士兵算了。
连个胡长勇都搞不定,还想往上爬?”
说到最后,李武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这话正戳中薛禄的痛点,顿时激发了他的血性,他狠下决心:“好,我豁出去了!我薛禄绝非孬种。
你放心,我一定把第一小旗整治得服服帖帖。”
李武点点头。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胡长勇要是闹腾,自己作为总旗却跟下属较劲,无论结果如何,自己脸上都不好看。
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让别人去收拾胡长勇。
这样一来,即便薛禄搞不定胡长勇,那也是薛禄的能力问题,与我李某何干?
李武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他上辈子虽创业屡次失败,但管理几十号人的经验还是有的,对他来说并不难。
管理的本质很简单,就是让擅长解决问题的人去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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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在午后迅速失去热量,秋风随之而来,带着凉意扑面。
小岭庄。
李武说完话后,两人沿着路返回。
薛禄低头思索着入营后的策略,以及如何收服胡长勇。
李武没有打断他的思绪,当然他也明白不能让薛禄单独面对胡长勇。
他需要薛禄尽快让第一小旗团结一致,因此胡长勇那边自然也有其他的“惊喜”
等着他。
这样以来,有了薛禄、李虎这两个小旗的支持,再加上两个小旗的核心成员,李武才能确保掌控整个总旗。
否则,想把自己的总旗打造成一把锋利的尖刀,几乎是不可能的。
回到薛禄家,见他还沉浸在思考中,李武便跟嫂子聊了几句,翻身上马,准备回家。
李武策马前行,刚迈开几步,便被一群突兀出现的人挡住去路。
胡长勇站在人群之前,高大结实的身影一眼就能辨识。
看到李武时,他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
“哟,这不是咱们的小总旗吗?怎会出现在咱们的小岭庄?哦,你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啊。
我之前还听说你病得快死了呢,可把我吓得不轻,还以为随便说说就要背人命债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挥动手臂招呼众人,笑声张扬肆意。
然而,笑声渐止,他察觉到了异样。
马背上的李武神情淡漠,毫无波澜,全然没了初次见面时的青涩模样,此刻的眼神更透露出一种悲悯之意。
李武静静注视着胡长勇,直到对方笑不下去,才轻轻拍了拍马腹,老马缓步向前,将他带到队伍里一个相对年轻的军士身旁。
此人正是李武麾下的一员士兵。
“军中调令收到了吗?”
李武居高临下问道。
年轻军士没想到李武会亲自询问自己,顿时紧张起来,急忙答道:“收到了。”
“既已接到军令,便当遵从军规,见到上司为何不行礼?”
李武悠悠开口。
年轻军士一愣,尚未细想。
下一刻,李武猛地拉住缰绳,伴随老马一声长嘶,手中的鞭子直指他的面孔,冷声喝问:“胡长勇都不惧军规,你难道就不怕?”
年轻军士被吓得退了一步,耳边充斥着马匹的嘶鸣,慌忙抱拳行礼:“参见总旗!”
李武微微点头,这才转向面色铁青的胡长勇。
“听说你在战场上曾杀过五人?”
胡长勇昂首不语。
李武冷笑一声:“可惜啊。”
话音未落,扬鞭催马,老马飞奔而去,只留下满天尘土飞扬。
胡长勇紧握双拳,目光愤怒地盯着李武离去的背影,却又想起对方眼中的那一抹轻蔑,心中隐隐不安。
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娘!
等进了军营,看他如何让你后悔!
听到这个消息后,薛禄急急忙忙赶到这里,看到眼前的场景,惊讶得不知所措。
这真的是以前那个寡言少语的李家老大吗?怎么会变得如此有气势,一举一动间,竟让人误以为是百户谭大人。
军士们因离军营远近不同,所以调令上规定三日内归营即可。
随着时光飞逝,归营的日子到了尾声。
李武背着包裹,望着家中妻儿老小,突然感到脚步沉重起来,心中满是不舍。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这个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了。
小六此时已明白李武即将出发,长时间不会在家,于是嚎啕大哭,无论二贤如何安慰,哭声依旧不止。
张玉清抱着小七弟看着自己的大儿子,眼眶湿润。
以往是送别丈夫,如今却是送别儿子。
战乱连绵不断,何时才是尽头?或许将来她还得强忍泪水,目送孙子奔赴战场。
李武对张玉清笑了笑说:“娘,您别担心。”
说着还捏了捏小七弟弟的脸蛋,小七可能觉得冷,睁大眼睛看着李武,缩了缩脖子。
李武心里稍感宽慰,转身对老三说道:“家里的事你多操心些,药材生意别落下,但要注意安全。”
老三点了点头。
李武想了想又说道:“我知道你喜欢马,这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回来时会从军中给你带一匹马,让你骑。”
老三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但随即意识到不妥,急忙收敛了喜悦的表情。
“大哥不必为心,你更应照顾好自己。”
“还需要你提醒?”
李武瞪了老三一眼,然后看向哭成泪人的小六,脸色一沉道:“你要是再哭,我回来的时候就把所有好玩的东西都给四姐和五姐,一点都不给你留。”
小丫头听了这话哭得更凶了,但又害怕李武真的不给她留,一时之间不知该哭还是不该哭,小脸皱成一团,倒是把哭声停了下来,只是眼里不停地流下泪珠。
“你骗我,三哥说你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听你三哥骗你的吧,过来。”
李武招了招手,指着前几天刚在木门上根据小丫头身高画下的刀痕,在那上面再划了一道。
“看见没有,等你长到这儿的时候,我就回来了,你这丫头长得可真快呀,在家好好吃饭,没几天就能长这么高。”
小六泪眼婆娑地问:"是真的吗?"声音里满是疑惑。
"千真万确。”
小丫头哪里懂得,这两寸距离对她来说意味着几个月的成长。
安抚完小六,李武轻轻拍了拍四妹和五妹的头,朝众人点点头,便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
他得去右卫营地报到。
右卫营地与左卫营地都在城外,彼此相邻,各有五千余人,都是燕王亲军的一部分。
说到燕王,那可是相当精明,当初在北平就藩时,手下仅有五千多护卫,可短短几年间,三支护卫军已满员,加上燕王的私家兵和仪仗司等,兵力接近两万。
这个时代亲王的护卫军,远非明朝中后期那些王府护卫可比,战斗力在大明军队序列中名列前茅,肩负着“巩固边防,拱卫皇室”
的重任。
这是燕王镇守边塞的关键军事力量。
甚至后来,这支部队成了燕王发动靖难的重要资本。
当李武到达营地时,发现门外早已热闹非凡,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他心中泛起一阵莫名激动。
军营果然是男人的世界。
然而,就在李武东张西望之际,不远处左卫营门口,一个中年男子正冷笑着打量李武,一脸不屑。
倪谅,燕山左护卫百户,今日也被调入营。
见到李武左顾右盼的模样,他心中顿生反感,尤其讨厌新兵和军武,更别提两人之前还有过不愉快。
他清晰记得那天,李武离开后,他的夫人气愤地指责他:"一个小小的总旗竟敢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你这个百户还算什么?窝囊成这样,连退婚都磨磨唧唧的,何必在意他家?"
连他小儿子也抱怨:"这一家子情况您不清楚吗?没了父亲,七个孩子,这不是火坑是什么,谁沾上谁倒霉,您还对他们笑脸相迎,早就该果断拒绝了。”
想到这些,倪谅对李武更加厌恶,但也暗自庆幸,小儿子读书有前途,将来还能有所依靠。
至于李武最后撂下的狠话,在他看来不过是玩笑。
倪谅远远望着李武,冷哼一声。
"乳臭未干的小子,还谈什么因果,先把如何领军学明白再说其他吧。”
另一边,李武注意到倪谅,眉头微蹙,分明感觉到对方眼神里的寒意。
哼!
看来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李武并不觉得自己有何过错,他妹妹的婚约被毁,若他只是敷衍几句场面话,恐怕倪谅也不会就此罢休。
他本就没打算解释,不过是将恩怨彻底了断罢了,也不惧怕什么。
对于倪谅这样心术不正的人,李武清楚得很,无论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寻个由头心生芥蒂。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轻拍了他的肩。
“嘿,李哥,来得挺早嘛。”
李武转头一看,是薛禄,脸上挂着笑意,出乎他意料的是,薛禄的妻子也在旁边。
“这……嫂子也来了?”
薛禄的妻子曹绿兰大方地笑了笑,“你们在营地待了几个月,家里也没什么事,所以就跟着过来看看。”
李武点点头,他知道规矩,士兵入营操练时可以带家属,营地附近有专门安排的住处,不过条件极差,甚至不如军营。
通常是十几个女人挤在一个小屋子里,她们过来的目的就是帮忙照顾士兵,做一些洗衣做饭之类的杂务,好让士兵专心训练。
说起来,大明全国似乎始终没能解决军户逃亡的问题,这在历史上也算是件怪事。
单单从这个政策来看,李武觉得,有些时候确实显得过于宽容。
要知道家属随军还得自己带口粮,无形中增加了军户的负担。
明朝初期,为了增强军户归属感,不少军户被迫分配妻子,即便如此,军户该逃还是逃,连妻子都不要了,可见日子有多艰难。
不过这些与李武关系不大,他们是亲卫军,待遇优越得多。
此刻薛禄的妻子主动前来照顾他,便足以说明一切。
几句寒暄后,薛禄带着曹绿兰去了家属宿舍,李武核实身份后进入营地,找到了他们总旗的宿舍安置下来。
随后便是静静等待,准备迎接第二天的正式训练。
很快,第二天来临,右卫营分成五个方阵,聆听指挥使的训话并学习基础操练纪律。
李武对眼前的喧嚣毫无兴趣,一心思考着如何整顿自己的团队。
巧合的是,他身后紧跟着的胡长勇,也在默默盘算着该如何让他难堪。
胡长勇时不时瞥李武一眼,看着他年轻的身影,心中满是嫉妒。
他已接近四十,深知未来的战斗机会寥寥无几。
若不能在此刻闯出一番事业,他和他的后代可能永远无法摆脱底层的命运。
他不甘心!
若是自己做了总旗,那距离百户便只差一步。
这一步何其重要。
对于普通军籍的人来说,晋升之路只有依靠这一途径。
胡长勇无疑是个聪明人,他的思路没错。
以现代眼光来看,国家刚刚建立,阶层正在慢慢固定,一旦完全稳定,底层翻身几乎不可能。
尤其是在明代,军户制度世袭制,每个位置都有固定人选,想从底层爬上来谈何容易。
就在李武与胡长勇各自想着心事时,会议结束了,五个方阵陆续归位,每方阵有一千多人,再分为二十个总旗方阵。
用现代社会的话说,公司年会结束,接下来就是各个小组的会议。
胡长勇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
此时李武站在队伍前,面无表情地环视众人,他并不急于开口,只是眼神看似随意地在人群中游走。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胡长勇身上。
胡长勇冷笑一声,他根本不相信李武能胜任总旗之职,正等着看李武出丑。
然而,让胡长勇意想不到的是,李武平静地拿出军令宣布:“职位有所调整,胡长勇自今日起,不再担任第一小旗,该职位由第二小旗的薛禄接任,而第二小旗的小旗职位则由李虎暂时代理。”
这个调整得到了谭渊的认可,总旗的任命或许还需更高级别点头,但小旗职务,谭渊完全可以决定。
此言一出,下面顿时一片哗然。
只有薛禄和被薛禄提前告知的李虎对此早有准备。
胡长勇脸上先是震惊,随即暴怒:“小兔崽子,你竟敢如此!当年你父亲在世时都不敢动我职位,你哪里来的胆子……”
李武依旧冷静地看着,任由胡长勇肆意叫嚷。
他在等待,等待那些与胡长勇关系密切的人跳出来为他说话。
这样才更能触及他们的痛处。
胡长勇的怒骂声很大,很快吸引了周围几个总旗方阵的注意,就连不远处的几位百户大人连同谭渊也投来了目光。
但李武依然镇定自若,毫不慌乱。
胡长勇骂得越凶,怒气就越盛,头脑一时被冲动驱使,竟然对李武动了手。
然而,他刚出手,就被旁边的薛禄和李虎及时制止了。
此时,胡长勇身边的一些亲信再也按捺不住。
“大人,您这是为何?”
“是啊,大人,您的行为不符合规矩。”
“总旗,您切莫冲动。
我们这些人都跟随李大人多年,您怎能如此行事?”
“李老大,论辈分您是我的晚辈,听我一句劝告……”
五个人相继开口。
李武逐一扫视众人,却未理会任何人。
在所有人都疑惑不解时,他朝不远处的一队军令执法队招了招手。
待执法队员赶到后,李武指向胡长勇,语气冷静而坚决地说道:
“以下犯上,依军规处置。”
执法人员拱手答应,默默无言,上前制服胡长勇,将其带走处以军棍之刑。
所有人都惊呆了,怎么敢这样?
这才第一天!
一句话不说,便直接以权力压人。
军棍声虽轻,却清楚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注视着李武那平静且冷漠的眼神,瞬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连薛禄也不例外。
眼前的李武虽然年纪轻轻,看似无能,却是谭渊认可、明确委任的总旗。
在军营中,要收拾这些人易如反掌。
这正是李武的目的,不论他们是否服从,他就是要让这些人先畏惧,明白这里由谁做主,这样才能恩威并施,收拢人心。
犹豫不决、想靠逐步展示能力来赢得认同,反而可能被添乱,这绝非他的风格。
李武冰冷的目光缓缓掠过刚才发言的五人。
“接下来的小旗人员调整,第一小旗,李二牛,曹阳……”
随后的调整顺利了许多,尽管许多人脸上显露出不满,但无人再敢站出来反对。
所有人都意识到,无论怎样抗拒,这个年轻的总旗都会毫不留情地强势应对。
大明军队离不开职,不反抗的话,他们只能忍耐。
不远处的几名百户目睹此景,不禁笑着点头,甚至向谭渊挤眉弄眼,称赞“这年轻人不错”

谭渊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确实不错。
初登职位便敢于雷霆手段,不惧麻烦,这才是真正的担当。
右卫营的操练声震天响,明军的威名令秋风也为之却步。
谭渊望着远处专注训练的李武,眼中笑意渐浓。
他从未想过,这位老友之子竟这般沉稳地站于队列之前,冷静点燃了作为新官的第一把火。
统领五十人的总旗,多少人初次面对五十人时,都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李武能做到如此地步,已属难得。
然而,李武凭借执法身份树立威信的方式虽见效快,却也隐患丛生。
利用职权必然会使下属对其认同感下降。
更何况,他重新调配小旗成员,也难免引发众人心绪不平。
若不能及时妥善解决,日后相处定会滋生诸多内部摩擦。
想象一下,一支矛盾重重、对上司缺乏信任的军队奔赴战场,其结果自然不用多言——唯有覆灭。
自古以来,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将帅,必须擅长练兵。
这“练”不仅指士兵的作战能力,更关乎凝聚人心,临阵之时激发斗志。
谭渊注视着李武沉稳坚定的神情,想起当日两人对视之际,对方眼中流露的那份笃定,心中竟生出几分期待。
就看看这小子接下来有何手段吧。
李武清楚当前队伍的问题所在。
虽然未曾涉足军旅,但他也曾管理过销售团队。
那时,他记得自己拼尽全力拿下销冠后,再去教训那些惯于耍滑头的老员工,哪怕再桀骜不驯的人,也服帖得像孙子一般。
世间道理皆通,若想获得众人认可,首先自身须有过硬的实力。
因此,李武加倍投入训练。
一整天下来,其他人都散去了,他仍独自锤炼基本功。
可越练下去,身体越觉畅快,毫无倦意。
李武拧紧眉心。
他困惑地走到一块五十斤重的石锁旁,俯身单手居然轻松提起,甚至晃动数次,毫无费力之感。
显然这不是他的极限。
但李武更加不解了。
他细细回忆,上一世虽说从小随父习练军中基础招式,但力量远不及如今这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金手指?
或许是因为灵魂跨越而来,在新身体里引发了某种奇异变化,使变得比普通人更有力量?但这种说法毫无科学依据。
李武绞尽脑汁也没弄明白,最终只能放弃。
毕竟这终究是件好事,只要勤勉训练,自然容易成为高手。
于是他不再纠结于此,继续投入修炼。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武总是最早起床、最晚休息,比任何人都刻苦。
然而,他的士兵们对他的看法并未改善,反而有不少人在心底认为他是在装模作样。
甚至有几次,当李武遇到手下的士兵时,很多人都故意避开,连招呼都不打。
显然,这些士兵承认他是他们的首领,却并不认可他这个人。
不仅如此,调整后的各小队人员关系也开始显现问题。
营地宿舍里,一个小队共住一间房,日常生活中难免会有摩擦,比如谁回来晚了,谁忘记关门,谁的脚气味难闻之类的小事。
问题是李武手下的小队成员刚完成调整,肯定更不适应这种情况。
平时空闲时,他们更倾向于聚集在原来的队友身边聊天,难免会对现在的队员有所不满,这样久了,内部矛盾愈发激烈。
这一天,操练结束后,薛禄找到了李武,一脸愁容,欲言又止。
李武扫了一眼薛禄,早已猜到他的来意:“说吧,有什么不满意的,或者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咱们关系这么铁,我不会怪你的。”
“那我就直说了。”
薛禄看了看李武的脸色,有些拿不准李武的态度,担心自己惹毛了李武,谁知道李武会不会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后却让人狠狠教训自己一顿。
并非害怕李武,主要是没有必要。
李武听后忍俊不禁,笑着说道:“你尽管说,不用顾虑。”
“好。”
薛禄点点头,开始抱怨道,“现在咱们总旗里,不少士兵都有怨言,就说昨天晚上吧,李二牛打呼噜把曹阳吵醒了,结果两人到现在还在闹别扭呢。
我还得时刻盯着,稍不留神,他们就会瞪起眼睛,谁也不服谁。
这只是我所在的小组,其他小组的问题更多。
原来第一小组的成员被分散到各个小组后,处处受排挤,有些人甚至私下动手打架了。
我觉得你应该想办法解决一下,不然就把这些人调回去算了。”
李武清楚这些问题,听完薛禄的话依然摇头。
“再调整回去是不可能的。”
"那你有什么主意?"薛禄眉头紧锁,满脸愁容。
"你以前不是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能拿下第一小旗吗?如今怎么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李武追问。
薛禄一听这话,顿时哑口无言,呆立当场,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武无奈地摇摇头,薛禄在战场上或许是个英雄,但在处理事务时总是欠缺几分智慧。
不过这不要紧,没有人天生就会这些,位置决定了思维模式。
随着薛禄官职越升越高,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自然也会学会应对。
李武沉思片刻后问道:"最近我们总旗下的人有没有与其他总旗下的人发生冲突?"
化解内部矛盾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将其转化为外部矛盾。
一旦发现与其他总旗产生摩擦的事端,李武便可以介入其中,挑起两方的矛盾,激发大家一致对外的情感,这样许多内部矛盾便会自行消解。
那些被孤立的人也会逐渐被接受。
这是人的本性。
然而,薛禄却摇了摇头,并且自信满满地向李武保证。
"没有,绝对没有。
我们总旗下的人遵守规矩,绝不会主动惹事生非,这一点我可以担保。”
李武白了薛禄一眼。
真是个傻乎乎的家伙。
"好吧,如果没有就算了。”李武拍拍薛禄的肩膀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去吃饭吧,我还得再练一会儿。”
"啊?"薛禄看着李武继续投入训练,愣住了。
他看不出李武会有任何解决的办法,但也明白再多说也是无益,只能无奈地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很远,李武还能听见薛禄长长的叹息声。
李武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外部矛盾的话,那就制造一个好了,这么点小事,不至于唉声叹气吧?
随即,他又投入到训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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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秋风又起,一遍又一遍,完全不顾那些追求功名利禄的人是否能够承受。
李武捂着脸跑进自己的住处,吐出口中的沙尘。
"该死的,刚到沙土堆那边就被吹进一口沙子,莫非老天爷担心我晚上饿肚子?"李武一边抱怨,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
他住在总旗官的住所,一间房里住了六个人。
三百七
百户统领两名总旗,六名总旗里四个年长者分属其他百户管辖,剩下那名与李武同为谭渊部下,是个年轻人,姓张名武。
历史上他并不显赫,但也不是无足轻重的人物。
未来将随朱棣靖难,立下战功,受封阳侯,却于永乐元年病故,死后追赠潞国公,可惜膝下无子,爵位无人继承。
初遇张武时,李武颇感意外,未曾料到他所遇见的第一个历史人物,如今也只是个普通总旗。
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天下未定,大家都可能是未来的英雄。
同样年轻且隶属谭渊麾下,李武与张武很快熟络起来。
这时,张武正听着李武抱怨,忍不住笑了。
李武几步走近,说道:“笑得如此幸灾乐祸,该不会你也吞了沙土吧?”
“我怎会像你这般晦气。”
张武得意地挑眉。
然而话音未落,李武已从他发间拈出一颗小石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张武一怔,顿时没了得意的模样,叹口气,耸耸肩:“哎,看来老天爷觉得我还不够狼狈。”
“啊?”
李武也是一愣,随即忍住笑意,“这小石子是我故意放上去的,没想到你这么老实承认了?”
张武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李大武!”
李武忍着笑,“别生气,不过是玩笑罢了。”
“世间怎会有你这般狡猾之人。”
张武愤愤道。
李武实在憋不住,终于笑出了声,可看到张武的脸色愈发阴沉,急忙收住了笑容,随即换上严肃的表情,“别闹了,我有正事和你说。”
“你就闹吧。”
张武双手抱胸,虽嘴上逞强,却已认真倾听。
“记得明天会发放军士的被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咱们留一半下来,然后演一场戏。”
“演戏?为何?”
张武一脸茫然。
随着李武详细说明,张武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
听完后,李武问道:“你觉得如何?这么做对你也有益处,能增强军士的团结力,将来咱们两个总旗也能互相竞争,彼此促进。”
张武从未想过领军还能如此操作,但脸上却越发兴奋:“果然只有你这样诡计多端的人,才能想出这种法子。”
李武站在队伍前,脸色阴沉,拳头攥得紧紧的,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他没有直接宣布解散,而是压低声音问道:“诸位可知道今日发放被褥之事?”
众人大多知情,纷纷点头,但不明李武此话深意。
未等他们细想,李武忽然提高了音量:“可出了差错,原本分配的数量不够,仅够半个总旗用,而那谭百户,居然只拿到了五十套。”
五十套?
军士们顿时议论纷纷,心中忐忑。
一个百户统辖两支总旗,每支总旗几十号人,五十套如何分派?
李武继续说道:“中午我去领取时,竟发现这五十套全被张武取走了,竟无一套留下,分明是将我们视作无物,以为我们不敢发声。”
李武的声音愈发沉重,众人皆听出其中压抑的愤怒。
“此事我李武绝不容忍,我只想问问诸位,这五十位好汉,难道就甘愿忍下这等羞辱?难道能就此罢休?”
在场之人个个血性方刚,齐声回应:“绝不能!”
就连愁眉苦脸的薛禄也深感屈辱,好像自己亲身遭逢此劫。
“总旗,此事断不可如此了结。
这五十套理应属于我们,凭什么让他们独占,让我们兄弟受冻,我们不服。”
“没错,不服!”
“说得对,凭什么,我们又不比他们差!”
众人七嘴八舌,群情激昂。
李武瞧准时机,轻咳一声稳住场面,随即一扬手示意众人跟随。
“跟我来,问张武要个交代。”
李武当先迈步,身后众人愤愤不平地紧随其后,直奔张武所在的队伍。
远远望去,张武正在训导手下,李武怒吼道:“张武!今日之事,你不给个说法,别怪我不客气!”
张武待李武一行靠近,冷眼扫过众人,语气轻蔑:“什么说法?李总旗带这么多人上门,是想?”
李武心下一惊,没想到对方如此淡定,忙收敛情绪,摆出暴怒模样,咬牙切齿地说:“五十套被褥的事,得有个说法!”
“哦?这事儿啊。”
张武慢悠悠地掏掏耳朵,“今儿发被褥,数量不够,谭大人只领到五十套,我觉得咱们总旗各方面都更占优,不应有人受冻,就把这些全拿回来了。”
他停顿片刻,转向部下问道:“那么,大家说说,这五十套被褥要不要分给李总旗他们?”
部下们面面相觑,完全懵了。
五十套要分?怎么分?分了又如何分配?
这群人越想越觉得自家总旗英明,立刻跟着起哄。
“让他们白日做梦去吧,分个鬼!”
“对,物归原主!”
“进了咱们总旗,就是我们的东西,休想分走!”
……
纵然有几个冷静的军士试图息事宁人,但面对这般紧张气氛也无从开口,尤其是看到两位总旗的态度后,只能跟着喊叫助威。
“滚吧,看看你们那副窝囊样,根本不配盖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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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武的手下轮番反击,句句直击要害。
李武倒抽一口凉气。
真厉害。
给了他们机会,居然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难怪有人说军人都是粗人。
此刻,他的手下们早已被呵斥得怒不可遏,即便在先前李武训练的时候,有些人并未受到影响,可如今面对张武部下这般轻蔑的态度,也都阴沉着脸,恨不得上前动手。
李武观察着两方人马,觉得火候已到,是时候制止了,他可不想让他们真正打起来。
于是开口说道:“张总旗,麾下的确是精锐,但这是否名副其实,可不是靠嘴说的。”
张武立刻附和,但也不忘表现,冷笑道:“哦?难道你还想和我们较量一番?”
“正是如此,既然只有五十套被褥,那就让有实力的人获得,一对一轮流比试,胜者取走一套,如何?”
“你当我们怕了吗?”
“不妨试试。”
“试就试,莫说没给你们机会,今日定叫你们心服口服。”
“那就看谁能服谁。”
二人你来我往,片刻间便商定了分配方式:一对一比试,胜者拿走一套被褥。
百余人围成一圈,双方不得使用武器,徒手搏斗。
两位总旗各自点人出战。
第一场,李武一方败北。
然而,接下来仿佛收不住手了,接连七八场,都是李武的人失利。
每当张武一方获胜,便会嘲弄几句,趾高气扬,而李武这一边则士气跌至谷底。
薛禄早就看不下去,多次主动请缨,就连与李武关系不佳的胡长勇,也按捺不住跃跃欲试,想要教训张武的手下。
李武此刻面色铁青,却未让薛禄等人上场,而是沉声说道:
“下一局,由我来。”
先前输掉的几名士兵听闻此话,心中有些惭愧,认为是自己的连败导致李武不得不亲自出阵。
“抱歉。”
有人致歉。
李武拍拍他的肩膀道:“无妨,胜败常事,今后好好操练便是,现在看我如何取胜。”
说完,纵身跃入场地。
“加油!”
众人鼓劲。
但连加油声都透着一股无力感。
对面跳出一位三十多岁的壮汉,据张武介绍,此人是队伍中排名前十的高手。
见到此人,薛禄等人更加紧张。
他们急需一场胜利。
而原本神情轻松的李武,此刻也紧锁眉头,疑惑地望向张武。
这家伙到底搞什么名堂。
不是早商量好了吗?给他派几个不怎么样的对手,让他连赢几局,然后他自己挑一个稍弱的,让大家绝地反击,逆转局势嘛。
现在派这小子下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武被场上的气氛冲昏了头脑,早把这事抛诸脑后,直到看到李武的目光才猛然醒悟。
可惜,现在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此时,李武和那小子已经交上手了。
李武练武的时间不长,面对对手的招式变化,有些应对不过来,十几招下来便处于劣势。
李武眯起眼睛。
这家伙的动作太快了。
若非自己反应够快,局面可能更加糟糕。
得想个法子,不然我精心安排的计划,就会变成一场笑话,白白忙活一场。
不能再跟他耗下去了。
要用力量碾压对方,以力破巧。
还要赢得干脆利落。
这几天,李武研究了自己的体能,也咨询了薛禄,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力气比一般人强得多,在这个军营里,他相信没人能比他的力气更大。
对方的攻势恰到好处地来了。
李武硬接了一记肘击,贴近对方身体,双方都想挣脱,却被李武牢牢抓住。
随即,李武的手臂青筋暴起,一手掐住对方衣领,一手扣住裤腰带。
“给我起来!”
李武怒喝一声,腰部发力带动双臂,将对方生生提起。
“去你的!”
接着,他用力一甩,将对方朝张武他们那边掷去。
砰的一声巨响。
重重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惊愕地盯着李武,这是什么样的人啊?在战斗中徒手举起一个二百斤重的男人,这力气……
“太棒了!”
一声喝彩瞬间唤醒所有人。
李武的同伴们立刻欢呼雀跃,接连输了几场比赛,个个情绪低落,此刻见到李武以如此震撼的方式获胜,激动得快要发疯。
甚至有不少人跟着喊出了刚才李武的话。
“去你的!”
就连胡长勇看到李武这般力气,眼珠都微微收缩,心里暗想:这孩子,没想到还真有点本事。
首胜!
渴望已久的首胜!
李武在掌声中回到队伍中,拍拍激动得说不出话的薛禄,然后面向众人。
“他们也没那么厉害,不过是一群无足挂齿的家伙罢了。”
李武毫不在意地挑衅着对方,言语间满是轻蔑。
一阵热烈的欢呼声随之响起。
之前低落的士气瞬间烟消云散。
“我先拿下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表现了,想盖被子的话,就动手干掉他们!”
随后,李武示意几位高手上场,不出所料,又连胜几局。
士气愈加高昂,所有人都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对决中。
一场接一场的战斗接连上演。
有胜利也有失败。
获胜者受到众人钦佩,失利者也让大家感同身受,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平日里的小矛盾。
时间悄然流逝,对战渐渐接近尾声。
最后统计时,双方战绩相差不大,李武一方赢得了二十三场。
归途之中,胜利者欢欣鼓舞,失利者则情绪低迷。
李武叫住众人,沉思片刻后说道:“今日有人落败,但大家应当明白,抽签决定对手,运气是很关键的因素。
就说李二牛,他遇到了张武,张武的实力想必在场无人质疑。
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赢张武呢?因此,失利者无需沮丧,胜利者也不必得意。”
李二牛红了眼眶,转过头去,不愿让别人瞧见。
李武继续说道:“大家应该还记得张武他们的嚣张跋扈,既然我们齐心协力讨回公道,那么我认为这二十三套被褥不应仅属于胜利者。
尤其现在天气寒冷,我希望各小队互相扶持,大家挤一挤,一起熬过这段艰难时期。
在此声明,我所得的那一份,就交给你们处理,我自己不用。”
话音刚落,众人便劝阻道:“总旗……”
话未出口,就被李武打断。
“你们无需多言,作为总旗,保障你们的温饱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而且我在此向你们承诺,绝不会让你们长期困窘,最多三天,我定会去找谭大人,无论以何种方式,哪怕是请求或纠缠,即便因此失去职务,我也一定要为你们争取足够的被褥。
如果我做不到,甘愿接受天谴。”
众人注视着这位年轻的总旗,见他神情坚定,誓言掷地有声,毫无退路可言。
有的人感到震惊,
有的人内心震撼。
李武环顾四周,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自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就到这里吧,解散吧。”
李武说完,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先行离开。
这些人目送着李武离去,不少人的心里悄然泛起波澜,渐渐地,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年轻的总旗。
回想起当初,正是李武带领众人争取合理的待遇,也是他在屡战屡败后力挽狂澜,重振士气。
如今,他不但没有推卸责任,反而承诺弥补缺失的物资。
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值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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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寂的背影,在李武看来便是无上的英雄气概。
他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英雄,毕竟谁能否定一场表演中的勇气呢?
行走间,薛禄追了上来。
李武偏过头,薛禄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豪情满怀地道:“我陪你一起去见谭大人。”
李武一愣,结结巴巴地说:“不必如此。”
“你无需劝阻我,你也清楚谭大人素来与千户不合,现在被褥短缺,难免会被对方刁难。
若你去打扰谭大人,恐怕会遭致不满,有我在,也可替你分担一些。”
竟然还有这样的情况?李武眨了眨眼睛。
然而下一秒,他的脸上浮现出毅然决然的表情。
“不,若有不满,就由我一人承担。
只要能补足被褥,我有何惧?况且,身为总旗,怎能让你替我承担后果。”
薛禄焦急地说:“你既然为下属考虑,我又怎会不尽心尽力帮你分忧?”
这让李武有些头疼。
不得不应付他一番。
李武思索片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老薛啊,我们各有职责。
今日之事是个契机,你可以借此机会化解军中矛盾,增进袍泽间的和睦。
这才是你的任务,懂了吗?”
薛禄思索良久,最终点头表示同意。
李武松了口气,快步离开。
薛禄望着李武为了避开谭大人的责怪而忙碌的背影,不禁感慨。
过去他听从李武,是因为李武的父亲曾手把手教他战场求生之道。
因此,他对李武心存感激。
可此时,他觉得李武就像他的父亲一样,是个值得尊敬的人,敢于为军士担当。
李武回到住处不久,张武便兴冲冲地赶来了。
张武刚一踏进营房,就径直走到李武面前,眉飞色舞地说:“这招实在高明,把那些小子气得直跳脚,巴不得找机会给我们点颜色瞧。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军心可用’。”
说到这里,他忽然皱眉,“只是你们总旗好像不太待见我,路上碰到好几个人都冷着脸。”
李武斜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总旗那一摊子就行,还操心我们的人?”
张武干笑了两声,毫不在意,随后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那被褥啥时候分发啊?”
“约好的三天,就是三天。”
李武答道。
总得让底下的人先凑合着挤几天,这样才能看出谁跟谁更合得来。
想到这里,李武夜里睡觉都格外踏实,当然新被褥也是原因之一。
三天眨眼就过去了。
不知不觉中,队伍的氛围融洽了许多。
训练时,大家也显得更有劲头。
不过时间一长,难免有些松懈。
每当这时,李武就会大喊一声:
“这就撑不住了?让张武他们看了笑话?全都打起精神来,好好练!我们要练到所有人都能打得他们抱头鼠窜,上阵杀敌时也能所向披靡。”
通常这时,李武还会加上几句:
“想想看,要是将来在战场上,我们救了那些家伙的命,回去后,他们会多尴尬。”
士兵们仿佛已经看到那个场景,常常哄堂大笑,接着就像吃了似的,更加卖力地投入训练。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让敌意不至于越过战友这条底线,二是调节气氛。
张武那边自然也不会闲着,同样在背后推波助澜,搞得他手底下的兵个个斗志昂扬。
这两人所在的小队顿时士气高涨,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不少百户纷纷找上谭渊,想讨教经验。
谭渊心里清楚李武两人的小动作,对此感到十分满意,每天都喜滋滋的。
但他并不吝啬,每次有人请教,他都会详细解答。
当这些百户得知这一切都是李武促成的,个个心生嫉妒,谁不想像谭渊一样,手下兵士士气高涨却无需费神呢?
还有不少人忍不住夸赞:“谭大人,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谭渊每每莞尔:“尚未成器,还需打磨,还需雕琢。”
这些百户回营之后,皆非愚钝之辈,各自思索出一套法子,开始组织对练。
不久,右卫营的所有总旗队便有了明确的对手。
每个总旗队都如疯似狂地想将对方击垮。
一时间,右卫营原本枯燥单调的训练氛围焕然一新。
这一变化不仅让百户察觉,连千户与指挥使都感受到了。
他们纷纷通过各自的途径探寻变化的缘由。
知晓后,众人无不震惊。
这里面大有玄机。
以往他们总是用敌人、生死存亡来激励士气,但终究显得有些遥不可及。
如今有人每日就在眼前挑衅,谁能不拼命苦练,誓要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这就好比后世学校里,老师告诉你要努力学习才能娶到漂亮妻子,有多少人能因此受到鼓舞?若是换成,只要下次考试进步,就能亲女神的脸颊、触碰她的大腿,看看又有多少平日懒散的学生会化身为学霸。
关键在于设立短期目标。
李武不过是将奖励换成了竞争。
他无法直接奖励士兵,但军中矛盾的效果却与奖励无异。
矛盾!
仅此二字。
自古以来,这词从未消失。
凡因矛盾而起,小则图财,大则谋国,史册上屡见不鲜,且屡试不爽。
从人与人之间的摩擦,到城池间的对抗,国家间的博弈,民族间的冲突,再到朝堂内的党争、阶级对立、皇室内的权力争夺,多少人投身于矛盾之中,又有多少人利用矛盾达到目的。
哪怕后世太宗为百姓分田,功绩卓著,其过程亦因阶级矛盾而生,这才有了百万雄师。
因此,李武曾言,善用矛盾,实乃正大光明的统兵之策。
只不过矛盾难免有些不够光明正大,好在李武掌控着矛盾的尺度,不至于使之失控。
后世蓝军的模拟演习,同样遵循此理。
总而言之,这是一种良性的竞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