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刚转过照壁,湿冷的风便卷着铁锈味扑进鼻腔,大牢的方向传来钱广的骂骂咧咧,混着锁链撞击的脆响。
她攥紧袖中信筒的手微微发紧,正欲抬脚往那方向走,身后突然传来差役的低唤:“苏典吏留步!”
回头时,值房檐下的灯笼晃了晃,映出个生面孔的小差役。
他的皂靴沾着泥,腰间铁牌在风里撞出轻响,双手捧着个青布包,指节因攥得太紧泛着青白:“方才门房说您在,小的。。。小的是东市茶棚的帮工,有位穿月白衫子的客官让我捎这个给您。”
茶棚?
苏蘅眉峰微动。
她近日只在东市查过税银案相关的商铺,难道是。。。她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硬挺的纸页,青布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茉莉香,那是东市绣坊常用的熏香。
拆开布包的动作很慢,直到展开信纸的瞬间,瞳孔骤缩。
信纸上的墨迹未干,字是瘦金体,压着茶渍:“三日前夜,西水巷老槐树洞,见一人往墙根埋铁盒。”末尾画了朵半开的茉莉,正是李老板家绣坊的标记。
李老板被钱广污蔑私吞税银下了大牢,他的绣娘怎会。。。苏蘅突然想起昨日提审李老板时,那老商人盯着她腰间银簪说的话:“苏典吏这簪子的云纹,倒像我家那箱老绣样的底纹。”
“那客官还说,”小差役缩了缩脖子,声音更低,“戌时三刻,西水巷尾的破庙,他在那儿等您。”
破庙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时,苏蘅的鞋底已经沾了两寸厚的泥。
巷子里的灯笼早灭了,只有她袖中火折子的光,映出供桌上积灰的菩萨像,菩萨脚边蜷着个人,月白衫子被雨打湿,贴在背上显出嶙峋的骨节。
“苏典吏。”那人抬起头,竟是李老板的二徒弟阿巧。
她左脸肿着,嘴角渗血,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我。。。我不是要跑的。
前日钱主管的人来搜绣坊,翻出我藏的账底子,打我逼我指认师傅。
可那账底子是假的,真的。。。真的在城南废宅的地窖里。“
苏蘅蹲下身,借着火光看见阿巧手腕上的青紫色指痕,和李老板被押解时,差役攥他的力道一模一样。“你怎知我会信你?”她声音放软,却没放松警惕。
阿巧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有道月牙形的疤:“三年前您替我阿爹翻案,他临终前让我记着,苏典吏看卷时会用银簪挑开纸页,说‘墨色深的地方,藏着人心最黑的事’。”
苏蘅的银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三年前替老鞋匠翻案时,她确实总用银簪挑开被篡改的状纸,那时她刚女扮男装入衙,连银簪都是阿爹临终前塞给她的,说“这是你娘的陪嫁,紧要时能当刀使”。
“地窖入口在废宅东墙第三块青石板下,”阿巧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钱主管每月十五夜里去那儿,我跟了他三次。
里面有本黑皮账,记着从县到州再到京里的分银数目,连漕运银的流向都标得清楚。“
废宅的门是张文用铁尺撬开的。
他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雨,举着灯笼照向斑驳的东墙:“第三块。。。这儿?”青石板边缘有半道刮痕,和阿巧描述的“用铜钥匙刻的记号”分毫不差。
苏蘅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石板缝,就听见地下传来空洞的回响。
两人合力掀开石板时,霉味混着铁锈味“轰”地涌上来。
张文的灯笼往下一探,照出个半人高的铁箱,锁孔里塞着团油布,拆开油布,里面是串铜钥匙,还带着体温。
“看来钱广今晚本来打算来取。”苏蘅的声音发颤。
她插入钥匙的手稳得反常,锁簧“咔嗒”一声弹开的瞬间,张文的灯笼光突然晃了晃,照出箱内整整齐齐码着的账册:最上面一本的封皮是黑的,边角磨得发亮,第一页的日期正是三年前税银初亏的那个月。
她翻到中间某页,指尖停在“漕运银”三个字上,旁边的批注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和爹临终前留在床榻下的残卷笔锋如出一辙。“原来爹当年查到这儿。。。”她喉头发紧,突然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苏典吏!”张文猛地合上箱子,“是州府的人!
他们方才说要’连夜提审钱广‘,现在往大牢去了!“
苏蘅将铁箱抱进怀里,箱角硌得肋骨生疼。
她望着院外渐亮的灯笼光,又低头看向黑皮账上自己用银簪做的记号,那是爹教她的,在关键页脚戳个极小的洞,像极了女子头上的银簪花。
“走。”她扯着张文往院后跑,雨幕里传来州府差役的喊骂:“那小典吏呢?
让她把账本交出来!“
怀里的铁箱越来越沉,却沉不过她心跳的声音。
王大人的书房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他伏案的影子,等她抱着这些账册推开那扇门,那些藏在纸页里的名字,该见见天日了。
这段文本中存在一处人物名字错误,“张文”应改为“苏蘅”。
以下是修正错误后仅返回的小说内容:
雨幕里的灯笼光撞在书房窗纸上时,苏蘅的指节正抵着雕花门环。
铁箱上的雨水顺着袖管往腕底淌,凉意浸透里衣,却比不过她擂门时加速的心跳,门内传来王大人咳声,接着是烛台轻放的脆响,“是蘅哥儿?”
门开的刹那,苏蘅几乎栽进去。
王大人手中的茶盏晃了晃,琥珀色的茶汤溅在青衫上,却不及他看见铁箱时瞪圆的眼睛:“这是。。。?”
“钱广私藏的黑账。”苏蘅将箱子搁在案上,锁扣撞出闷响。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她克制颤抖的老法子。
三年前爹咽气前攥着她手腕说“文书里藏着命”,此刻箱底那本与爹残卷笔锋重叠的账册,正隔着箱板烫她的掌心。
王大人的手悬在箱盖上,喉结动了动:“你方才说州府的人往大牢去了?”
“是。”苏蘅抹了把脸上的雨,皂靴在青砖上蹭出两道泥印,“他们说‘连夜提审’,可钱广是县牢的人,州府凭什么越界?”她话音未落,王大人突然拍案,茶盏“当啷”滚到苏蘅脚边。
“去把陈捕头喊来!”王大人抓起案头火漆印,指节因用力泛白,“再带十个弟兄守大牢,钱广若敢出半间牢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蘅怀里的箱子,声音陡然沉下去,“提头来见。”
陈捕头撞门而入时,腰刀碰得门框哐当响。
他盯着铁箱的眼神像见了狼崽子,粗声应下“守死大牢”的命令,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得账册纸页簌簌响。
苏蘅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阿巧说的“州府有人按月收银子”,王大人这道命令,哪里是防钱广,分明是截那些想抢账本灭口的人。
接下来的三日,县衙的更漏仿佛转得更快了。
苏蘅的砚台没干过,笔锋在账册与状纸间来回穿梭:寅时对质东市茶棚的帮工,卯时核对三年前税银入库单,辰时蹲在大牢外听钱广拍着栏杆骂“你们敢动我”,直到未时三刻,她将最后一张“漕运银分润表”拍在钱广面前。
“这墨色。”她用银簪挑起纸角,“和你上个月批的‘灾年免赋’文书是同块松烟墨。”钱广的脸瞬间煞白,脖颈青筋跳得像要爆开。
他突然扑向桌角,却被苏蘅一把按回椅子,铁镣撞得桌腿咚咚响:“你。。。你个小典吏懂什么!”
“我懂你在‘西水巷老槐树洞’埋的铁盒。”苏蘅的声音轻得像片纸,“阿巧说你埋的时候,鞋底沾了城南废宅的红泥,”她翻开黑皮账最新一页,指腹划过“州府赵参军”的名字,“就像你现在靴底的泥。”
钱广的嘴张了张,突然发出类似呜咽的笑声。
他瘫在椅上,囚衣前襟被冷汗浸透:“查吧,查到州里。。。查到京里又怎样?”他抬起头,血丝爬满眼球,“你们这些典吏,不就是给老爷们管笔杆子的?”
苏蘅的银簪“啪”地戳在账册上,纸页破了个细洞,像朵极小的银簪花。
她望着钱广扭曲的脸,突然想起爹教她看卷时说的话:“笔杆子要是硬了,能戳穿天。”
当钱广被押往州府大牢的那日,县衙门口围了半条街的百姓。
卖糖葫芦的老丈举着糖串喊“苏典吏好样的”,卖绣品的阿婆往她怀里塞了团桂花糕,是李老板家绣坊的味道。
苏蘅摸着怀里温热的糕团,抬头看见王大人站在二堂檐下,正冲她微微颔首。
“明日早衙,你随我去州府递案。”王大人的声音混着檐角铜铃的响,“漕运银的账,该让上面的人看看了。”
夜色漫进值房时,苏蘅还在整理最后一沓证据。
烛火映得她眉峰柔和,却掩不住眼底的清寒,钱广临去前那句“查到京里又怎样”,像根细针扎在她心上。
她翻出爹的残卷,与黑皮账并排放着,笔锋重叠处泛着暖黄的光。
“爹,”她轻声说,“您没走完的路,我替您走。”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碎玉般的响,由远及近。
苏蘅的手顿在纸页上,抬眼望向窗外,夜色里,两盏灯笼的光正穿透雨雾,像两颗逼近的星。
她迅速将账册收进檀木匣,银簪在锁孔里转了两圈。
马蹄声撞破雨幕的刹那,她摸了摸腰间的银簪,指尖触到娘亲陪嫁的云纹,凉丝丝的,却像有把刀,正慢慢抽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