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重症监护室里,各种仪器的滴滴声不绝入耳,
我努力睁开双眼,看清身边是我的老公季淮礼。
有他在,我总是很安心。
谁知下一秒,
在我惊恐和不解的眼神中,
他猛然拔下了我赖以生存的氧气罩……
正文：
1
雨夜,蜿蜒的高速公路在群山中若隐若现,点点黄暗的灯光像一只只眼睛,注视着黑夜往来廖廖的车辆。
亲爱的,你要来口汉堡吗
我往嘴里塞着薯条,扭头看向驾驶位的季淮礼。
季淮礼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轻轻搭在了我的左腿上。
楚楚,你先吃,千万别饿着咱们宝宝。季淮礼侧着身子笑看着我。
我摸了摸高高隆起的小腹,忍不住笑道:
她呀,早就吃高兴了,现在在肚子里面跳舞呢。
我把一根薯条喂到了季淮礼嘴里,看着外面的雨雾越来越浓,开口道:
这么晚心血来潮陪我去A市看樱花,你不会觉得我矫情吧
季淮礼略带玩笑意味地说：矫情也没办法呀,谁叫我心甘情愿呢。
哼！
我假装生气的靠在车窗上,看雨幕下的群山渐行渐远……
我和季淮礼是在三年前的A市遇见,当时正值清明时节,细雨蒙蒙,中央公园樱红片片,樱花树下我闯入了他的镜头,也闯入了他的心田。
和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我们的感情迅速升温,见家长,订婚,结婚,一直到现在,再有两个月,我们就要迎来自己的宝宝了。
趁着这次清明小长假,我想再次重温一下两个人赏樱的浪漫,毕竟以后就是三人的旅行了。
想到这我不禁轻叹了一口气,时间过的真快呀。
小傻瓜,叹什么气,累了就放倒座椅躺一会吧,过了前面的隧道就快到收费站了。
我听话的拿起后座的毛毯盖在身上,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副驾驶,看着季淮礼的侧脸,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兀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长空。
我警惕地坐起身,不安地问正在开车的季淮礼:
高速路上怎么会有警车难道出车祸了
2
起身看向窗外,尖锐的警笛声越来越大,红蓝交替刺激着我的心脏。
雨幕里,明黄的隔离带圈住了现场,隐约看见一辆货车斜停在最里面的车道上,从警车和救护车的缝隙中,还有一辆小型轿车在黑暗中看不清样貌。
似乎是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
事故现场在后视镜中渐渐模糊不清,我这才发现季淮礼双手紧握方向盘,仿佛没有听见我说话般。
淮礼,你没事吧
季淮礼看了我一眼,随后说道：我没事,不过是一起车祸,这么晚又是下雨天,希望人没事吧。
我皱了皱眉,睡意全无,眼下只希望能安安全全的到达A市。
过了隧道,路上除了我们再没有一辆车,前面是无尽的黑暗,后面亦是无尽的黑暗。
别怕,马上就到了。季淮礼感受到了我的紧张,轻轻拍了拍我的大腿。
休想占本美女便宜！我笑着拍掉了他的手,试图化解不太轻松的氛围。
雨渐渐停了,车窗上凝结着满屏的水珠。
看到收费站三个红色的大字时,我提着的心才渐渐放下了。
进入A市,车子速度放慢下来。
雨后的城市湿冷寂静,只有24小时便利店的门口透露出些许灯光。
突然,季淮礼靠边停下了车。
楚楚。
嗯
导航好像出问题了。
3
怎么了
我不解的接过季淮礼递过来的手机。
季淮礼解释道:
我们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不停的左转。
也就是说,我们从一下高速开始,就一直在走回字套圈！
我的后背一阵发凉,连忙解释说:
或许这里的路就是这样设计的,导航应该不会错吧。
我打开地图仔细看了看,果然下个路口仍然是左转。
这也许是最优路线。
季淮礼点点头,同意了我的观点。
也许是我想多了。
一会到了酒店,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握住了季淮礼的手。
说着,季淮礼重新发动汽车,跟着导航出发去酒店。
前方路口左转。
前方路口左转。
前方路口左转。
机械的电子声一遍遍传来,在幽暗的车厢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我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只想快点到达酒店。
幸运的是,二十分钟之后,我们终于成功到达了预定的酒店。
都是自己吓自己,你看导航没错吧！我揉了揉酸胀的腰,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季淮礼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笑着说着是是是,随后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走进酒店。
他宽厚的手掌紧紧牵着我,手心传来的温热瞬间驱散了雨夜的寒凉,一路上的不安和紧张在此时此刻消失殆尽,只剩下甜蜜和对美好假期的憧憬。
凌晨的酒店大厅略显空寂,除了一个匆匆送餐的外卖员,就只有前台小姐在电脑前无聊的玩着手机。
你好,我们之前预定了房间,麻烦核对一下。季淮礼拿出身份证递给了前台。
前台起身接过证件,眼睛却看向了我,随后眼神停留在我的肚子上,我略显尴尬地合了合外套,前台不再看我,俯身操作起了电脑,随后将一个门卡交给了季淮礼。
乘电梯到三楼,右手边第二间。
好的,谢谢。季淮礼牵着我就要去坐电梯,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回头一看,正对上前台的目光。
她正盯着我！
这个前台为什么总看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季淮礼听完也回头看了一眼前台,她已经重新坐在了电脑前,低头看着手机。
没准是看你漂亮,第一次见这么美丽的孕妈妈。季淮礼认真地看着我的脸。
你讨厌！我作势捶向季淮礼的胸口。
4
迅速洗漱完毕,我和季淮礼相拥躺在床上。
我的头埋在淮礼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住酒店吗季淮礼突然低头笑着看向我。
我脸唰一下就红了,看着面前这张帅脸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命运的奇妙。
咱们俩是不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我往他胸口蹭了蹭。
当然,看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你。季淮礼认真地说。
什么是我我调皮地问。
这辈子我要爱的人,要永远珍惜的人,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人。季淮礼的眼底亮晶晶的,像一潭清泉,倒映的全是我。
那你最爱我还是最爱她我把季淮礼的手放在了我的小腹上。
季淮礼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小腹。
你俩都是最爱,如果我们三个能一直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说不定以后我们会变成四口之家,五口之家。
那我可要好好努力了！季淮礼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淮礼的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像阳光曝晒过的被子,温暖又馨香。
一晚上的舟车劳顿,潮水般的困意袭来让人一点也招架不住。
身子变得轻飘飘的,迷迷糊糊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在不停地喊我的名字,是谁在喊我
为什么我的肚子好痛,感觉有东西在慢慢流出来……
我摸着身下的黏腻,刺鼻的腥味弥漫开来。
是血！
床单上都是湿黏的血,我的大腿上腥红一片。
季淮礼！季淮礼！快醒醒！我们的孩子！我哭着使劲摇晃季淮礼。
……
救护车到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救护车上,季淮礼的双眼布满血丝,双手颤抖着,紧紧握着我的手。
没事的楚楚,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季淮礼的话因紧张而变了声调,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他自己。我用尽力气回握着他,心里不断默念:
一定不会有事的。
5
医院的天花板洁白无瑕,灯管一根接着一根出现又消失在我的眼前。
护士的嘴一张一合,我使劲听也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产妇不明原因大出血。
宫颈条件不好。
孩子有窒息风险。
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我心急如焚,却因失血过多而虚弱到发不出一点声音。
下腹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胎心监护器的数值在一点一点往下掉。
等不及了,准备手术！
随着后腰的一阵冰冷,下腹的疼痛也逐渐消失,我只能感觉到医生在我肚子里掏来掏去,寻找着我最珍贵的东西。
明明还有两个月才到预产期,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长时间的坐车吗还是因为情绪的紧张难道是因为我贪嘴喝了加冰的可乐
我拼命的回想,试图找到造就这一切的原因。
哇～哇～
终于,一声啼哭拉回了我的思绪,没有那么响亮,却一声声抚平了我焦灼迷茫的心。
女孩,2700克。
小宝宝的哭声真好听啊,我不由自主地鼻子一酸,我当妈妈了……
护士抱着小小的她贴了贴我的脸,软软的脸蛋泛着一层红晕,眼睛虽然闭着,小眼珠却在里面转来转去,努力想看看这个世界。
我好想一直看着她,却因虚弱再次陷入昏迷。
身子又一次变得轻飘飘,浮浮沉沉中,似乎听到了滴滴答答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了病床上,季淮礼正怔怔地看着我,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我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楚楚……
还不等我说话,季淮礼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我们的孩子呢
季淮礼的反应吓到了我,我的孩子不会出事了吧
孩子没事,因为早产送到了观察室,对不起……楚楚,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有什么对不起。我使劲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安慰季淮礼的情绪。
季淮礼双手紧握着我的手,帅气的脸庞似乎瞬间老了十岁。
让你受苦了楚楚,是我不好。
傻瓜,是我非要来的,我以为我能坚持,没想到……不过还好老天保佑,有惊无险,我们真的有一个女儿了。
季淮礼眼里含泪,笑着点点头,是啊,我们真的有女儿了,像你一样可爱。
可是为什么,我看到季淮礼的眼底,有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6
一周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在医院的日子总是无聊的,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去探视宝宝。
小家伙出生的太早,肺功能还未发育完全,只能乖乖待在保温箱里。每次季淮礼推我去看她,我都希望她能多吃一点奶,多长一点肉,争取早点健健康康的回到我身边。
季淮礼依旧寸步不离地陪着我。
喂饭,按摩,上厕所,给我换药。
楚楚,为什么你的伤口,一直在渗血正在换药的季淮礼眉头紧锁。
我低头看着泛红的纱布,摇摇头,表示也不清楚。
初为人母的喜悦掩盖了伤口的疼痛,我竟丝毫没注意伤口的情况。
等我去叫医生来看看。季淮礼给我盖好被子,转身走出了病房。
不一会儿,巡房主任带着两个护士走到了我的病床前,她俯身检查了我的刀口,示意身边的护士给我重新换了干净的纱布。
季先生,你太太恢复的慢一点,按时换药,注意好好休息。我这里有一些注意事项交代给你,你跟我来一下。
说罢,她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转身离开了。
楚楚,你休息一会,我马上回来。季淮礼替我盖好被子,叮嘱道。
嗯。我乖巧地点了点头。
淮礼走后,空旷的病房异常寂静,外面的走廊也听不见一点声音。渐渐的,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又做梦了。
雨点声越来越清晰,噼里啪啦的砸在车窗上,昏暗的光线下,一双男人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我却怎么也看不清身边人的模样。
7
楚楚,我回来了。
季淮礼的一声呼唤,瞬间让梦境破灭。
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季淮礼关切的看着我的脸。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我回想着刚刚的梦境,心中略有一些不安。
对了,医生怎么说我岔开话题。
季淮礼低眸看向别处,语气轻松地说：
问题不大,慢慢就恢复了,还是尽量减少活动,下周就能出院了。
太好了。我忍不住抱住季淮礼,我好想家,想我们两个的家。
傻瓜,过几天就回去了。季淮礼把我的头轻轻按在他怀里,脸上却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
翌日清晨。
望着床头的小米粥,我忍不住对季淮礼抱怨:
太难喝了,一点味道都没有,我现在想吐。
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季淮礼晃了晃手机。
我想吃煎包了,再来碗麻酱豆腐脑！想到这些好吃的,我仿佛回到了在医院外的日子,这些烟火气足以让我开心一整天。
遵命,我去去就来。
季淮礼大跨步地走出了房间,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
不久,季淮礼提着一兜热气腾腾的煎包回来了,望着外皮酥脆的煎包,我的口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慢点吃,小心烫！季淮礼拿出一个煎包,递到了我的面前。
好香啊～我小心吹了口气,咬了一口。
季淮礼笑着问我:怎么样,老婆大人,还合您口味吧
好奇怪。我吧嗒吧嗒嘴,努力去回味。
嗯
为什么没有味道
8
不会吧季淮礼不相信地看着我。
你尝尝。我把手上的煎包递给了季淮礼。
他咬了一口。
很香啊,就是不如咱家楼底下那家。说着他又咬了一口,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一个煎包。
我抱着质疑的态度又拿起了一个,还是闻着香气扑鼻,吃到嘴里却没有一点味道。
可能是你刚生产完还没恢复好,别紧张。季淮礼放下煎包,认真的说。
我点点头,实在是欲哭无泪。
此后的几天,刀口仍然没有好转,但归家心切,医生也同意回家观察,我开始掰着手指算回家的日子。
一周后,
季淮礼一手抱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宝宝,一手牵着同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我,踏出了医院的大门。
四月中的天气微风徐徐,漫天的柳絮像雪一样肆意飞舞。
樱花都败了。我望着漫天飞絮,喃喃道。
没关系,等明年,明年我们一起来看樱花。季淮礼攥紧了我的手。
嗯！
回家的路上,宝宝在提篮里睡的正香,伴随着车里流淌的轻音乐,我的思绪越飘越远……
滴答滴答滴答,雨声越来越大,重重的砸在玻璃上。
奇怪,怎么会突然下起了雨
天色越来越暗,车子却越开越快。我想起身护住宝宝,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副驾上。
淮礼,我们这是怎么了,你开慢点。寂静的车厢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
淮礼,淮礼！我大声叫着他。
终于,淮礼慢慢地转过头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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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那是怎样一张脸。
扭曲的五官挤在这张熟悉的脸上,两个眼睛汩汩地往外流着鲜血,头也因挤压变了形状。
楚……楚,回……家……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淮礼嘴巴里冒出来。
我尖叫着,使劲地想推开车门,却发现车门早已经严重变形。
楚楚,你怎么了正当我绝望的时候,季淮礼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猛然睁开眼,身上全是冷汗。
原来是一个梦。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重复的梦境让我心情莫名低落,梦中真实的感觉也让我遍体生寒。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梦中淮礼的样子,哪还有半分活人气息。
车子进入隧道,周遭顿时暗了下来。
穿过隧道,就是那起事故发生的地方。
淮礼,你还记得我们来时看到的那起车祸吗
季淮礼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好像是有点印象。
我总感觉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是从那起车祸开始。
别胡思乱想,你只是被吓到了。
我不再说话,看着熟睡的宝宝,感觉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车外景色迅速后移消失,一帧帧消失在我的眼前,车向着家的方向狂奔。
当打开家门的时候,熟悉的气息瞬间包围了我,所有的不安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全身心的放松。
淮礼。
我看着忙碌收拾行李的季淮礼,忍不住唤道。
怎么了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坐到了我身边。
有你真好。
我像往常一样,轻轻把头埋在了淮礼胸口,听着他结实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咚……
我的淮礼还活着,死的人,是我吧。
10
照顾宝宝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和淮礼的生活节奏完全被打乱了,两个人总是看着对方的熊猫眼和鸡窝头无奈一笑。
但看着宝宝肉嘟嘟的脸蛋,一切又变得幸福无比。
楚楚吃饭啦。
淮礼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面。
自从失去了味觉,我对所有食物都失去了兴趣,唯独淮礼的拿手面,还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让我欲罢不能。
淮礼抱着宝宝,坐在餐桌对面笑着看着我。
楚楚,多吃点。
马上就变成大肥猪了。我哧溜一口。
那也是最漂亮的大肥猪。淮礼眨巴眨巴眼睛。
我多希望时间能走的慢一点,这样我就能再多陪陪他们。
拿着筷子的手渐渐麻木,像蚂蚁细密地爬满我的骨骼。
淮礼,我的手和腿没有知觉了。
筷子跌落到地上,我也因失重向后仰去。
视野不断缩小变暗,最后只看见淮礼着急的脸,还有宝宝因哇哇大哭而张开的小手……
身体堕入一片黑暗。
我的脑袋却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宝宝出生就一直没有出现的双方父母；
是一条消息都没有静悄悄的手机；
是一点点溃败麻木,不见好转的身体。
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从来不曾问淮礼。
这段时间,我假装忽视淮礼悲伤的双眼,我只希望我们三个,能在一起幸福的生活。
可接二连三的梦境,不断地提醒我,
那天晚上,我们出事了。
11
滴——滴——滴
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了重症监护室里。
我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仿佛躺在病床上的,只是一具躯壳。
我费力地转动眼睛,才发现穿着无菌服的淮礼。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睛深不见底。
我张张嘴,想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我看见季淮礼的嘴唇动了。
还不等我反应,他起身伸手,迅速摘下了我的氧气罩。
惊恐,疑惑,不解。
我还没来得及再看看我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再抱抱她,还没……
我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的攫取着氧气。
慢慢地,再感受不到任何呼吸。
他刚刚明明在说我爱你,怎么会……
12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刺眼的白光让我睁不开眼。
随着手电筒的关闭,我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身旁还有几名护士。
通知一号床家属,患者终于醒了。
我观察着四周,发现自己仍然在医院。
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楚儿！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熟悉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脸上再无往日的丰腴之色。
妈。我发出微弱的声音。
我这是在哪我怎么了
楚儿,你总算醒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豆大的泪珠在苍老的眼角滑落,满天的乌发如今银丝点点。
淮礼呢孩子呢我问。
……
看着他们不说话,我着急地想坐起来,却因没有力气重重的摔回床上。
淮礼呢！孩子呢！
淮礼……淮礼死了,孩子……孩子没有了！我妈又一次掩面而泣。
我愣住了,头疼的想要炸开。
你已经昏迷了快一个月,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天天在床边喊你的名字,就希望老天保佑,能把我的楚儿还给我。
听着我妈的哭诉,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海里只剩下淮礼抱着孩子笑着看我吃面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
那个雨夜,一名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直直撞向了我们。
淮礼护住了我,自己当场死亡。
我重度昏迷,也失去了即将出生的孩子。
听我妈说,警察到的时候,拆下车门,映入眼帘的,是死死抱着我的淮礼,费了好大劲,才把我们分开。
但只有我知道,
淮礼救了我两次。
13
半年过去,我身体渐渐康复。
我妈给我联系了权威的心理医生,希望我早一点走出那段记忆。
我不再拒绝他们的好意,欣然接受了心理治疗。
他们把家里重新收拾了一遍,所有关于淮礼的东西都一并消失了。
我时常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就像某个人的怀抱,温暖又让人心安,偶尔楼下孩子的嬉戏声会让我一瞬间失神,想起那个肉嘟嘟的小脸蛋。
在每个寂寞的夜里,小腹上的疤总是悠悠提醒着我,我还有个孩子,还有一个家。
又一年清明。
高铁上,我戴着耳机,穿着第一次见面的那条白裙子。
不知道中央公园是不是已经粉樱烂漫。
我抱紧了胸口的背包,看着窗外陷入回忆。
耳机里传来的,是我们婚礼上淮礼的歌声。
交换余生也许忘了第几梦,
那时我们身处第几号时空。
因为我们手心紧握记忆也能紧扣,
可不怕前方的虫洞,
爱是时间的古董。
朦胧中,我仿佛看见淮礼抱着女儿,在窗外向我挥手。
淮礼,等我,
这次,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
翌日。
据目击者称,在A市中央公园的樱花园中,发现一名年轻女性死者,身穿白色连衣裙,随身携带的背包中还有大量安眠药,初步判定为自杀……
番外（季淮礼篇）:
1
我一向讨厌雨天。
淅沥的雨总是让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湿气,像陈年的旧被子般得不到舒展。
可当楚楚下班,提出去A市看樱花的时候,我实在是无法拒绝。也许,做两床旧被子也不错。
临近生产,楚楚难免有些焦虑,总是计划着去做一些未来一段时间无法实现的事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她,让她能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
但意外还是来了。
2
货车挤过来的时候,我的楚楚还在睡觉,嘴边还挂着一点亮晶晶的口水。
轮胎划过地面的刺耳尖鸣和窗外的庞然大物让我脑海瞬间一片空白,我的手却下意识的解开安全带,整个人扑在了楚楚身上。
保护好楚楚和孩子！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
一瞬间,剧烈的碰撞和身体的失重让我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我重新坐回到了驾驶位,身边是熟睡的楚楚。
我仍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之中,对当下的情况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们经过了事故现场。
我们的车子被货车挤压在隔离带上,车身凹陷下去,车头更是惨不忍睹。
此刻我才意识到,我和楚楚……或许已经死了。
沉重的悲痛瞬间涌上心头,命运无情地嘲笑着生命的脆弱。
高速路上怎么会有警车难道出车祸了
楚楚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她似乎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出事的事实。
我不知道怎么向楚楚解释,又怕吓到肚子里的孩子,只想着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好她。
3
一路无言。
这个世界看起来和寻常无异,唯一的不同似乎是更黯淡一些,城市的周围都笼着一层淡淡的黑雾,让人心生胆怯。
当导航再次响起前方路口左转时,我才发觉我们一直在绕圈,兜兜转转,俨然是一个个叠套的回字。
可为什么是回字呢又要回哪去
在忐忑不安中,终于,我们到了酒店。
楚楚心情还不错,我也暂时整理好了心情,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走进了酒店。
入住很顺利,但楚楚偷偷告诉我,前台服务人员一直在盯着她看,我随之回头看向前台灰蒙蒙的脸,顺着她的目光,才发现楚楚的身上似乎散发着一层莹白的光。
光晕很弱,却与周遭环境形成了对比。
此时,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4
当楚楚哭着把我摇醒的时候,我吓坏了。
大片的血渍浸染了床单,我顾不上沾有鲜血的手,抱着楚楚狂奔出酒店,恳求救护车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楚楚脸色苍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一个劲喊我的名字,每喊我一声,我的心就跟着颤抖一下,我紧紧攥住她的手,我害怕失去孩子,更害怕失去楚楚。
当隔着玻璃看到宝宝的时候,第一次当父亲的喜悦让我无比激动,可宝宝周身的黯淡却让我瞬间心如刀绞。
为了守护宝宝,楚楚吃了太多太多苦,万万没想到,我们的孩子,却是以这种方式出生在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楚楚,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向她解释。
5
楚楚生产完很是虚弱,给她换药的时候我才发现,伤口不仅没有结痂的迹象,反而在渗血溃烂。
直到我推开主任的办公室门,她严肃的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她不属于这里。
在这里,我们都是已死之人,身体再不会产生任何变化。
重度昏迷,脑死亡或植物人等也会游离进这个世界,能不能回去要看病人的意志。
医院只是帮助现实中濒死之人的地方,离开或留下。
在这个世界病情恶化,就意味着在原来的世界身体正慢慢康复,同理在这个世界死亡,在原来的世界就会苏醒。
你的妻子,她正慢慢康复。
而你,和你的孩子,将永远留在这里。
听完主任的话,我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既感激上天保佑了楚楚,又对未来即将面对的分别感到痛苦。
此刻我才明白,出事那晚,导航的回字是什么意思。
当楚楚问我的时候,我选择了隐瞒,只有这样,楚楚才能心甘情愿地回去,我不想成为楚楚美好生命上的绊脚石。
6
楚楚正一点一点地离开我。
今天她告诉我,她想吃煎包。可在我看来香气四溢的煎包,吃到楚楚嘴里,瞬间失去了所有味道。
楚楚的味觉消失了。
我变着法给她买喜欢吃的东西,她总是吃两口就放下。
只有我做的面,她能吃的多一点,她很惊讶的和我说,居然和以前一样好吃。
我知道,那是她刻在潜意识里的味道。
回家的路上,楚楚再一次问了我关于车祸的事情,我下意识逃避了,我只想带楚楚回家。
7
在家的这段时间,我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我们的孩子很可爱,眼睛大大的,脸蛋圆圆的,和楚楚一样。
尽管照顾宝宝使她看起来略显憔悴,但母性的光辉使楚楚越来越温柔动人。
她经常趴在我的胸口,给我说着宝宝各种细微的成长变化,脸上总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我时常幻想,如果这是一场梦该多好,如果我能陪着楚楚一直生活下去该多好。
但命运总是捉弄我们,另一个世界的医生一定在尽力挽救楚楚,楚楚的四肢开始逐渐麻木,并且时不时会晕倒。
我只告诉她,一定是照顾宝宝太累了。
可是我非常清楚,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在一点点进入倒计时。
当楚楚最后一次晕倒的时候,失去挚爱的恐惧再一次侵袭了我。
我恳求医生救救她,心里自私地想,也许楚楚能被抢救回来,能一直陪着我们。
直到医生告诉我,
楚楚自己不想离开的时候,
我才幡然醒悟,我不想让楚楚错过更真实更有生命力的世界。
此时,摆在我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要么在微妙的平衡下,让楚楚以植物人的状态存在于两个世界；
要么楚楚在这里死去,回去真实的世界。
纵有万般不舍,我怎么忍心我的楚楚余生禁锢在这方寸病床。
我就这样痴痴地看着昏迷的楚楚,看到了樱花树下,那巧笑倩兮的白衣姑娘。
我爱你。
我毅然拔下了楚楚的氧气罩。
我爱你,楚楚。
所以我要你回去,带着我的爱,平安幸福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