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最是疼宠妹妹
可他们在妹妹面前被妹夫一个一个砍死
大着肚子的妹妹再一次疯了
我安葬完爹娘,带妹妹离开了家
……
七岁,娘发现买年货的钱不见了,她问我和妹妹谁拿了,六岁的妹妹哭着说见到我去小卖部了。
我被娘一顿狠揍。
九岁,我跟着娘掰棒子,秋老虎毒的很,在我背了一袋又一袋棒子到地头后,我晕在地里。
等我醒来,四周漆黑一片,我喊娘,没人应,我喊妹妹,没人应。
连滚带爬回到家,娘打我,爹骂我。
养你那么多年不如养条狗!
十岁,爹的赔偿金到了。娘带我和妹妹去赶集,娘买了好多东西,妹妹的新衣裳新鞋新书包、爹的新瓷缸子……我问娘,娘,我的呢
娘白我一眼,管你吃管你喝,还要这要那,上辈子造孽,遇到你这么一个讨命鬼。
十二岁,一连多日地顶着大太阳干农活,我的皮肤晒得黝黑,手心厚厚的茧,指甲缝血丝混合着泥。
当又一次被娘指使干活,我看向在院子里和同学跳皮筋的妹妹,她身上穿着时下流行的蕾丝纱裙,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的发光,娇嫩的十指指甲花鲜艳异常。
娘,我累,让金珠去吧。
娘上手拧我的胳膊,你个没心的,你妹妹才多大!
十三岁,家里的钱再一次丢了,娘第一个怀疑我,爹拍床让我把钱交出来,我说:不是我,我没偷。
娘打得手酸,也没能逼我交出钱,听从爹的主意,她把我绑到屋外的电线杆上,不给吃,不给喝。
夜里下了雨,我冷得打哆嗦,一声又一声喊娘,嗓子喊哑,却直到天亮也没能等来娘。
我以为爹不疼我娘不爱我是因为我是捡来的,可后来有一天,娘对妹妹说:我不是你妈,你妈早死了。
原来,妹妹也不是娘的孩子。
可为什么,娘那么疼她。
1
娘赶集回来了,妹妹叫着妈妈跑到娘的身边,我也走过去,帮忙卸下年货。
看到一袋子红彤彤的大苹果,妹妹咽了口口水,娘,这苹果看着真不错。
娘说,这是过年的,现在不能吃。
娘提苹果,我掂着其他年货,妹妹两手空空跟在我们身后叽叽喳喳。
到屋里娘放下苹果,她打开袋子拿出一个,妹妹两眼放光。
前个我听你大娘说你在她家吃过了,今儿这个苹果就给你姐吧。
我不由惊讶,还记得去年的时候娘也是掏出一个苹果,她说着你妹小这个先给你妹,等过了年红苹你再吃。
显然妹妹比我更惊讶,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被塞到我手中的苹果,眼中渐渐泪光闪烁。
来了。
每次妹妹一哭娘就会心软,搂着她哄,我的闺女儿我的闺女儿地叫。
然后妹妹如愿得到她想要的。
妈妈不爱金珠了,妈妈更爱姐姐,没关系,金珠一点也不伤心,苹果给姐姐吧。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妹妹说。
妹妹长得漂亮,大眼睛小嘴巴,皮肤雪白,像是从年画下来的玉女,村里见到她的大爷大娘们没有一个不夸的。
哭的时候,更是我见犹怜,让人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
手中的苹果被夺走,我没有说一个不字,过去妹妹吃完自己的还馋我的,如果我不给她,娘就会从我手里夺了给她。
咔嚓声打断我的回忆,只见红苹果被一掰为二,一半塞回我的手上,一半娘往自己嘴里塞,神拐子。
2
我好半天没回过神。
傻愣啥,快吃。
我的手被娘的大手包住,半块苹果被蛮力推往我的嘴边。
妹妹大概到极限了,妈!眼泪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忽地一跺脚,转身跑出了家。
在里屋的爹听到了,询问发生了啥事,娘轻描淡写,说李金珠嘴馋哭了,抹不开脸跑了。
我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爹皱眉,在这个家中,娘疼妹妹,但若说最疼妹妹的,非爹莫属。
十多年前,爹从四五米高的架子上摔下来,工友送到医院,命救回来了,人却成了瘫子。
每日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是娘照顾,没瘫之前爹的脾气还好,瘫了后动辄发火,砸东西,撂筷子。
我被娘安排给爹擦身子,重了轻了,水热一点凉一点,爹都会拉着脸骂我。
而妹妹没有给爹擦过一次身子,她只是穿上新衣裳在爹面前转一圈,爹就乐得合不拢嘴,拍着手道,我闺女真俊。
娘杀了鸡,鸡腿给爹补充营养,爹一口不吃,全给妹妹。
那么多苹果,她要吃你就给她一个呗。爹说。
往常娘会说,给她了,今天娘拔高音量,
她在咱嫂子家吃过了,她自己个也说不吃,让我给大妮儿,我给了,她又抹眼泪,神拐子一个。我把苹果掰两半,一半我吃了,一半给大妮儿了。
爹听了更是气,他指责娘不该跟孩子抢食,嘟嘟囔囔说了一堆。
咣当一声响,我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盛爹屎尿的搪瓷盆掉在了地上,盆里有没来得及倒掉的尿,顿时溅得哪里都是。
娘双手叉腰,李万壮,你他娘的有完没完,要老娘说多少遍,是她自己个说不吃,我也没骂她一句……
我再一次愣了,不去劝架,不去捡地上的尿盆,就那么傻呆呆地站在门外,听完了我娘骂爹的一大箩筐话。
我娘姓秦,名叫柳娇,听起来是不是特大家闺秀特温柔的名儿,但我娘本人和名字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买菜对方少找了一毛,我娘和卖菜的从天明吵到天黑,愣是逼得卖菜的大娘坐在地上捂脸嚎哭,说秦柳娇你个泼娘们,遇到你倒八辈子霉。
妹妹被班里的男生欺负,我娘冲到学校,不顾还在上课,当着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面指着欺负妹妹的男生破口大骂,什么狗娘养的生儿子没屁眼你爸大畜生生出你这么个小畜生各种难听的词汇充斥整个教室。
秦柳娇,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辣女。
但如此泼辣的女人也有着外人所不知的柔情的一面,她第一疼妹妹李金珠,第二疼爹李万壮。
当年爹成了瘫子,而我娘不过二十有五,长得好,又能干,别人都劝她和爹离婚再找一个,她反将劝她的人挨个骂了一顿。
自此以后,端屎把尿,从无一句怨言。
爹脾气不好,饭淡了咸了他都要叨叨上半天,我娘就或站在床下或坐在床边,任由爹骂。
娘直骂到天黑,骂到大娘过来。
3
哎呦,这是咋了,柳娇啊,你骂万壮干啥。
娘冷哼一声,不说话。
大娘看向我,希望我做出解释,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大娘抬手打断,行了行了,红苹啊,你去做饭。对了柳娇,金珠跑我那去了,她的饭你们不用做了。
从小就是这样,妹妹但凡有一点不开心的就会跑去大娘家。娘嘴上说别管那个死妮子,不要给她饭吃,饿死她,却是做饭的时候比平常还多做了一点,等不到妹妹回来亲自跑到大娘家去叫。
我生火做饭。
和面的时候娘走进来,嗳嗳,倒多了。劈手夺了我手中的面瓢,你这死妮子,咱家刚能吃饱饭几年,你就这么浪费粮食。
我小声辩解,不多的,照着娘你以前舀的。
女人瞅了我一眼,那是你娘以前眼瞎。
我:……
李金珠等到晚饭后十来点也没等到女人来寻,她再一次问大娘道,大娘,你和我妈怎么说的
赵桂花随口回道,还能咋说,你又来我这了呗。
十一点了,堂妹李苗打着哈欠问,你是要回去还是在这睡
李金珠攥紧了身上的衣裳。
4
坐吴叔的电动三轮回学校,一路上,妹妹一句话不同我说。
可即使她脸色臭的不行,吴叔的儿子吴辉还是巴巴地凑到她身边,说个没完。说到兴起余光瞥到我,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似地迅速收回视线,嘴巴一撇。
我太懂那眼神了。
我比妹妹大一级,第一次她等在我教室门外时,班里的男生两眼放光问她找谁,她腼腆一笑报出我的名字,男生们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说你姐是谁再说一遍
李红苹。
那丑女人是你姐!
我天,不是亲姐吧。
到了学校,妹妹走得飞快,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我不得不小跑才追上人。
干嘛!你烦不烦!
李金珠用力甩开拽住自己的人。
因为我们的动静较大,引来不少同学的侧目,内向的我涨红了脸,手中帕子包的钱仓皇递过去,生,生活费。
我确定她接了钱,可星期天回到家,爹将我叫到里屋大声斥责我为什么吞了妹妹的生活费。
我怔愣。
扭头向站在床另一侧的女生,女生哭得梨花带雨,算了爸爸,姐姐可能是忘了。
我是貌丑没错,我是内向没错,但平白无故的冤枉我不受。
泥人尚有三分气。
我抖着身子回,爹,我没吞妹妹的钱,我给她了。
还撒谎!男人随手捞过床头柜的瓷缸子就往我身上砸,不偏不倚砸在额头,瓷缸子真瓷实啊,我的额头好疼。
就在这时娘走了进来。
我立时心更凉了。
小时候有一次妹妹嘴馋,偷拿了家里的钱买零嘴,那是买年货的钱。她反赖在我头上。
娘二话不说抄起扫帚就打我。
砰地一声。
你说你姐没给你钱,那这新文具盒是哪儿来的,你打人家店偷的
一个崭新的文具盒被举得高高的,暴露在黄色的灯光下。
向来文静的妹妹大叫一声扑过去,那是我的书包,你为什么翻我的书包,你这是侵犯隐私!
同一做农活就喊累的妹妹比,扛七八十斤的棒子(玉米)走三里路的娘就是老鹰,她冷笑着看小鸡仔在自己身前蹦跶却许久不能撼动自己分毫。
抢不回文具盒,妹妹立马改变策略,抹着泪向床上的爹跑去,爸爸,文具盒是别人送金珠的,不是偷的,妈妈这样为了姐姐污蔑金珠,金珠好寒心呐。
如我所料,爹大发雷霆,手指头指了娘再指我,骂我们母子二人欺负他们父女二人残废弱小,让我们滚出李家。
中,李万壮,这可是你说的。
娘扬手扔了文具盒,拉着我头也不回离开了家。
5
姥姥见到我们怔愣,柳娇,你咋来了她向后瞅一眼,你没带金珠
和姥姥家不过一里地,娘隔三差五回娘家,十次有九次带的是妹妹。
过年我们娘仨一起去,姥姥永远第一个喊金珠,有一次瞅了我半天才不确定地喊了一句红苹。
没带。娘停好自行车说,那妮子神拐子,我烦死了。
闻言姥姥走进,她伸手覆在娘的额头,也不烧啊。
姥爷走出来,吵架了你说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饭间,我见姥爷拿出一包果子,姥姥连忙从桌前起身,挡在姥爷身前不住地使眼色。
我明白,那果子想必是留给妹妹的。
妹妹曾向我炫耀过,说她到了姥姥家吃到了多少多少好吃的。
而一年下来,我为数不多的几次过去,除了简单的饭菜,再没别的。
娘站起来,娘,你们干嘛呢。秦柳娇走近,劈手夺了母亲手中的果子。
你们别太偏心,红苹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们当姥姥姥爷的连一包果子都舍不得给孩子吃,传出去让人笑话。
那天我吃到十七年以来最甜的果子,甜得齁嗓子。
第二天我们正吃晌午饭,堂妹李苗气喘吁吁过来,婶婶,你快回去吧。
路上李苗告诉我,我们走后妹妹到她家哭诉,大娘可怜将刚出锅的饼给了多半,可只有饼没有汤,父女俩难以下咽,一顿也就罢了,两顿三顿,两人实在受不了了,爹打发妹妹来找娘,妹妹不愿,最后落在了苗苗头上。
回到家我做好饭,眼睁睁看着娘将一袋子盐倒了大半进面盆。
我呆若木鸡,娘笑靥如花,行了,端过去给他们父女俩吧。
饭端进屋,妹妹和爹皆是吃了一口吐出嘴。
一个齁出眼泪花,一个不顾形象疯狂漱口。
爹指着我欲骂,娘往门框一靠,李老二你骂错人了,撒了半袋子盐的是我,不是大妮儿。
爹当时惊愕的表情直到二三十年后我还记得清楚。
秦柳娇,你,你个败家娘们儿,我李万壮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一个女人……
爹骂,娘靠着门框伸出手挖耳朵,大哥尿毒症死,侄子不到十五淹死,妹妹和老公回娘家双双出车祸,爹胃癌死,最惨的是娘哦,上房晾粮食,下梯子摔下来摔死,你说咋就那么巧,她摔的地方恰恰好有半块砖头。
娘说的是爹一家。
大哥是大爷,侄子是堂哥李成,妹妹和老公是姑姑姑父,爹是爷爷,娘是奶奶。
对于这些,村里人都说烂了,死一个可以说是不幸、倒霉,死两个、三个,那就是你家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来还来了。
谁他娘的倒霉倒霉的是我秦柳娇!当初瞎了眼看上你李万壮,我好好的孩子啊,都五个月了就那么没了。手指突然指向门外的妹妹,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跟你妹、你那个娘一样,我秦柳娇当牛做马,伺候你们吃、伺候你们喝,结果你们是怎么对我的嫌这嫌那,一天天地给我找事,不想过是吧,行,离婚。
纵使被骂憨瓜的我也品出一丝不对劲,娘跟爹吵架没什么,村里人都说两口子过日子的哪有不吵架的,可娘居然真的起了离婚的心思,还扬言要带走我娘俩此后吃香的喝辣的,留下妹妹风中凌乱。
如果我是妹妹,我恐怕比她更凌乱,疼爱自己的娘有一天莫名其妙一回到家就瞪她,看仇人似地看她,赶集买的苹果不第一个给她,居然是丑八怪姐姐,她不过假意让了一句,居然真的一口不给她留。
妈妈,妈妈……金珠错了妈妈……
那天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看到了,向来最疼小女儿的秦柳娇,却放任小女儿追在车后跑到扑倒在地面,白嫩的小脸被地上的石子划破,崭新的棉袄尽是泥土灰尘。
绕是如此,女人却还冷心道,我不是你妈,你妈早死了。
那句你妈早死了盘旋在冬日昏沉的高空久久不散去。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妹妹哭得那样凄惨,不是装的,是真的惨。
彼时我高二,妹妹李金珠高一。
6
娘和爹到底是没能离了婚。
姥姥劝,姥爷劝,两个村子里的人劝。
说就算不为了那瘫子,也多为金珠想想,金珠上高中了,过两年就高考了,你现在离婚对孩子影响多大,高考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我娘吃着花生懒懒掀起眼皮回怼,那么稀罕领回你家养。
被怼的人是吴叔,他得了这句话立时仰起下巴,都听到了吧,这可是她自己个说的。说罢吴叔喜滋滋地背着手离开。
明眼人哪个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他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定考不上大学,一个辍学打工的若是能娶到一个考上大学的又聪明又漂亮的小闺女儿当媳妇儿,这是祖上烧高香。
我娘噌地站起来,吴三杠,你要点脸!
花生皮扔了吴叔一脸。
娘带着我回去了。
7
妹妹收敛了很多,爹也不再成日像鸡一样叨叨叨。
高三,我从两个星期回家一趟变成三个星期、四个星期,与家里的联络多靠学校超市的电话机。
高三下学期,高考前最后一次回家。
正是农忙的时候,走进家门没有见到娘我并不感到疑惑,放下书包先进堂屋倒了一碗白开水,我正喝着,里屋传来爹的呼唤。
是红苹回来了不
我放下碗往里屋走,是,爹,我回来了。你饿不,我做饭,你想吃啥
男人的语气万分焦急,哎呦,快别做了,去找你娘,你妹。
怎么了爹我问。
你妹要跳河!
气喘吁吁赶到大堤,只见乌泱泱一片到处是人。
我扒开人群进去,见到了娘和要跳河的妹妹。
我们在桥上,娘在桥下,妹妹也在桥下。妹妹的脚距离河水不足一丈远,她手中挥舞着一把水果刀。
李苗和吴辉告诉我妹妹要跳河的原因。
妹妹和大一级的一个学长谈恋爱了,被娘发现了,娘死活不同意,将学长送的情书撕得粉碎。
你一个守着一个瘫子过了大半辈子的农村妇女,你懂什么是爱吗,我爱思泽哥,我爱他!为了他,我甘愿去死!
我娘冷笑,那你就去死,跳啊,赶紧的,谁不跳谁孙子。
她往前一步。
妹妹握着水果刀往后退一步。
急坏了桥上的大爷大娘们,他们七嘴八舌劝说,一多半骂我娘,剩下的劝妹妹。
李金珠捂紧耳朵摇头,泪珠成串成串往下掉。
我也加入。
金珠!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最疼你了!小时候你发高烧,娘裤子都来不及穿抱起你就往外跑。你被班里的男生欺负,娘追到他庄上揍。哦还有,你嘴巴馋又不好意思说,娘每次都把零嘴给我让我给你……
两人同时转头,异口同声,李红苹,闭嘴!
娘的脸冷得要结冰,李红苹你个憨货,她欺负你这么多年你还向着她,说你傻真是一点水不掺。
我傻笑,娘,她是妹妹,我是姐姐,你说过的,做姐姐的要多帮妹妹。
娘的脸绷紧了,眼中闪过我看不懂的情愫。
良久,她直视妹妹,我再说最后一遍,谁都可以,就是那个姓蒋的不行,你要硬和姓蒋的谈,你不跳老娘也推你下去。
岸上的大娘急得跳脚,柳娇你说什么憨话,金珠别听你妈的,咱赶快上来,上来大娘给你摊糖饼吃。啊,乖妮儿。
娘扭头,我说的不是气话,她要敢和姓蒋的在一起,那我秦柳娇就绝不认她这个女儿。
那股不对劲又冒了出来,我从人群钻出往桥下跑。
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妹妹和被水果刀刺中的娘双双倒入河中。
我吓坏了,差一点也跳进去,被眼疾手快的吴辉拉住,吴辉把我扔给李苗,他疾走两步跳入河中。
另有一个叔也跳了进去。
8
娘被捞上来衣服是湿的红的,腹部还插着那把水果刀。
我哭着一路跟到乡镇卫生室。
娘醒来,哀怨地看了我一眼,别哭了,你娘还没死呢。
闻言我停止哭泣,拿袖子抹了抹肿成核桃的眼,娘叹气。
你说你这孩子,咋就这么实心眼儿呢
我不解,娘
从小到大,我偏心她偏到姥姥家,有零嘴有肉第一个想到她,再是你那个瘫子爹,家里的钱少了,她一句看到你在学校小卖部买吃的我二话不说抄起扫帚就打你,后来问苗苗,苗苗说从没见你去过一趟小卖部,你俩一块感冒,家里感冒药剩的不多,我全给她,一袋不给你留,你低着头一声不吭,眼眶通红硬是一滴泪不掉……吃的喝的新衣裳给她,干活倒想起你了,她水灵灵跟剥开的葱芯似的,你见天地晒,晒得黢黑,你也是个姑娘家啊……
娘的两眼渐渐畜满了泪,娘怎么那么偏心,你不是亲生的闺女,她也不是,但娘就跟魔怔了似地偏心她,什么好的都给她,结果她呢,找了个男朋友,就因为我不同意,那畜生带刀来咱们家,我的红苹,我的大妮儿啊……
娘抻长了胳膊,像是要抓住什么,我连忙握住那只手,娘,大妮儿在,大妮儿在呢。
娘抱着我痛哭,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她说她错了,错将白眼狼当宝贝,养了十五年害死自己的大妮儿,她的大妮儿,刚刚十八,花儿一样的年纪,考上了一个好大学,但却永远也踏不进大学门。
我笑她,娘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还没考试呢。
娘睁着泪眼抚摸我的脸,大妮儿。
娘。我看着发间隐有银丝的女人认真回。
大妮儿。
娘。
大妮儿!
娘。
……
娘叫了好多遍大妮儿,我喊了好多遍娘,娘又哭又笑,她说那畜生杀了人但因为家里头有人只被判十年,李金珠那个白眼狼竟说不管十年二十年我都等你出来,爹也劝她放下,人死不能复生,但她恨啊,她捡回来巴掌大的小孩养到十八岁,被个小畜生一刀捅死,她恨啊。
所以她忍了十年,伺候了李金珠和我的瘫子爹十年,十年后那姓蒋的出来,她做了好大一桌子菜。
三包老鼠药,娘全放了哈哈,送他们爹儿仨上西天!
我被吓到了,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叫来医生,医生检查过说如果是伤到脑子乡里不能看,没那条件,得去县。
我要带娘去县城,娘死活不愿,我只好哄着她说不去医院,去学校,去看看我待了三年的高中。
9
我万万没想到娘会报警。
警察来到家的时候我正给爹擦身子,三十八九度的高温热的厉害,家里唯一的摇头风扇开到最高档,呼呼的风声掩盖了人声。
直到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进门我才意识到有人来了。
谁是秦柳娇
我娘捂着肚子从另一间屋子出来,举起手道,警察同志,我,我是秦柳娇。
其中高些的警察打量了一眼我娘,就是你报警说你女儿意图谋杀你
闻言床上的爹大惊失色。
他冲我娘嘶吼,秦柳娇,你个毒妇,你竟报警抓自己的女儿!
我娘神情轻蔑,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她一刀捅在我身上整个村子的人都是看见了的,我为啥不能报警说我毒,呵,我养了她十五年,管她吃管她喝,她为了一个认识不到几个月的小兔崽子对我上刀子,李万壮,究竟是谁毒
爹脸颊抽动半天,两眼阴狠,我想如果不是瘫了,他肯定下床一巴掌扇在娘脸上了吧。
再怎么说她是你的闺女,当娘的报警抓自己的闺女,传出去让人笑死。
我娘无声冷笑,我秦柳娇的女儿是李红苹,她李金珠是谁,两岁克死爹妈,来到舅舅家不到两年又克死姥姥姥爷,这样的闺女,我可要不起。
你说什么
听到声音,我转身望去,见妹妹苍白着脸站在距娘两米远的对面。
什么叫我克死爹妈,难道你们不是我的爹妈
我沉默,在此之前我坚定不移地认为妹妹是娘的亲生女儿,对亲生女儿偏爱是理所应当,娘在医院说的话我只当是伤到脑袋的疯话。
那天没能逛成学校,因为距离高考只差两天,学校大封锁,任何外人不得入内。
我带娘在附近转了转,转着转着转到医院,我连哄带骗,甚至红着脸喊出妈妈,娘才跟我去做了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娘的脑子没问题。
里屋爹拍床拍得砰砰响,秦柳娇,她还是个孩子!你当大人的,你不能对孩子那么残忍。
然而娘根本不理爹,她望着妹妹露出一个笑,那是一个过了很多年我才理解的笑。是报复。
你爹姓蒋,叫蒋凯山,你娘姓李,叫李杏莲,跟里头那个你喊了十五年的爹是亲兄妹,在你两岁的时候回娘家路上出车祸死了,哦对了,忘了说,按辈分,你谈的姓蒋的男朋友应该管你叫一声姑呢。
屋里的爹睁大眼。
我亦是,信息量太大,我笨笨的脑袋瓜根本转不过来。
矮些的警察可能是新入职不久,他和我和爹一样吃惊,姑侄恋
妹妹身形不稳,她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假的,假的……
娘火上浇油,不信问他爹,他爹是不是叫蒋峻嵘,他爹管你爹叫叔。
说罢哈哈大笑,当姑姑的和侄子搞到一起,笑死个人。
假的,假的,你骗我,你骗我!妹妹突然抱住脑袋尖叫,尖叫过后跑出家门。
床上的爹急得不行,拖着残废的双腿跌下床。
10
我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同时妹妹谈的男朋友是她的侄子的消息传遍整个村子。
李苗唏嘘不已,她和妹妹玩得很好,吴辉声称要娶妹妹,但吴叔不愿意了,因为妹妹疯了,这也是妹妹没能被娘送进派出所的原因。
在一个雨天,一辆小轿车驶进村子,九十年代,小轿车是稀罕物。
因而即使下着不少的雨,依然有不少的村民出来观望,好几个穿着雨衣的小孩往车上趴。
我见到了娘口中叫蒋峻嵘的男人,男人浑身散发着与这个小村庄格格不入的城市人气息。
他穿了西装,只有电视里才有的西装,他的老婆穿着连衣裙,脚上踩着高跟鞋,车门开,望着泥泞的土路皱了半分多钟的眉。
我提了一双崭新的运动鞋上前,鞋是娘对我考上大学奖励给我的。
女人看了一眼鞋,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她问,这鞋多少钱
十五。我回她。
女人打开钱夹捏出一张崭新的蓝黑色钞票递给我,我没有接,鞋是借给你的,不卖。把鞋放在地上。
事后娘说我傻,十五的鞋转手卖一百,只有傻子不卖,我抿唇低头回,鞋是娘买的。
娘口中姓蒋的小兔崽子也下了车。
他瞪娘,瞪完娘瞪我,瞪完我瞪趴车的小孩。
见到疯掉的妹妹大喊一声金珠扑过去抱住,我娘拱火,没大没小,你该喊她姑。
回应她的是更狠厉的瞪眼,我娘回瞪,直到被我拉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
蒋峻嵘过来是要把妹妹接回城里治疗,他和爹聊了很久。
穿连衣裙的女人拉过妹妹的手说金珠妹妹你受委屈了。
谈妥了,爹同意了,娘不同意,娘讨要抚养费。
蒋峻嵘夫妻立马用鄙夷的目光审视娘,娘不怯,我可是养了她十五年,没有我,她早饿死冻死了。
姓蒋的小兔崽子再一次怒目而视,他站起来对我娘挥拳头,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娘身前,抓住他的拳头一个反拧,他的胳膊被拧到背后,咔吧一声脆响。
穿连衣裙的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嚷着要报警抓我。
我说,脱臼了而已,死不了人。
娘张口要二十万,我小声问是不是太多了,娘回了我一个你安心的眼神。
蒋峻嵘扔下一大袋子钱,不多不少,二十万。
正当女人和男生扶着妹妹往车里走时,吴辉冲出来。
你们是姑姑和侄子,不能在一起,金珠,你快醒醒,你们的孩子生下来是傻子,你会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金珠,金珠……
11
九月份大学开学,娘送我去学校。
站在人来人往的校园,她替我整理衣领,她的眼中只有我,没有别的孩子。
12
室友们互相打探家里情况时,听到我是独生女惊讶不已。
有一个弟弟的,娘干活太累,没保住。我腼腆地笑。
大四毕业,我恋爱了,和曾坐在我后排男生的同桌。
他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很帅,所有人都以为是我追的他,他发朋友圈官宣,配图是十指相扣依偎在一起的我们二人,没有谁戴口罩,大大方方,配文是:终于和暗恋六年的人在一起了。
没多久他收到电话,这通电话时常长达半小时,挂断后他边走边说,姓蒋的神经病。
我问怎么了。
他说你心机深沉,害得自己妹妹成疯子,让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我一愣。
想起来了
有什么闯入脑海,扎着高高马尾辫的漂亮女生,转着篮球的帅气男生,被叫姐姐惊慌失措的丑八怪,以及哄笑一片的看不清脸的男男女女。
我轻轻点头。
蒋思泽,在我后面坐了一年的男生。三高的校草。
妹妹来找我与他相识,而自从与他相识之后,妹妹来找我的频率从一个月一两次变成一周一两次、一天一两次。
每一次,她都会一派天真地在教室门口大喊,姐姐!姐姐!全班的目光会先望向她,接着转向我,再接着,放肆笑、捂嘴笑,小声议论……
而我每一次都狼狈地跑出教室。
我问她找我干什么,她眨着大眼睛说,啊~没什么,就是想姐姐了~
这时蒋思泽走出来,他转着手里的篮球,见过不像的姐妹,没见过这么不像的,一个丑得像癞蛤蟆,一个美得白天鹅。
身后笑声哄堂。
我涨红了脸,却是一个字说不出。
给家里打电话,我的嗓子哑的不像话,娘问我咋了,我支支吾吾半天说感冒了,娘说这么热的天咋会感冒,在娘的再三逼问下我承认是哭的。
她又追问为啥子哭,我摇头,喉间哽咽。
第二天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我见到本该在家里的娘。
她拍班主任的办公桌拍得震天响,今儿你不给我一个交代,老娘不走了!
我上前抱住娘的胳膊,娘,你咋来了
娘心疼地望着我。
那时候的我是个什么样子的室友说像死了三五十年还没能化解掉怨气的鬼。
娘逼班主任给个说法,班主任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是谁欺负了我,毕竟有语文老师数学老师英语老师再加上元天祺护着,哪个不开眼的敢惹我
似是灵机一动,他伸出食指道,可能是被她妹妹谈恋爱影响到了。
娘当即变了脸色,你说啥!
班主任将这段时间妹妹每天都打着找我的幌子实则找蒋思泽和盘托出,末了抿一口茶道,姐,你这两个女儿咋一点都不像呢,大女儿虽长相普通,但学习刻苦,高烧到四十度带病考试,这是所有学生的榜样,你的二女儿,嗳,每日地打扮得花枝招展,没有一点儿的学生样子,还巴巴地从自己的年级跑到我们高年级来,就为了找男人,你说说……
娘的脸青红黑白,许久,她恨骂,这个死妮子。
回到教室,下课铃声响,坐在后面的蒋思泽如往常一样抱着篮球站起来往外走,我忽然说,我妹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他停下脚步,转身讥讽道,你这个丑八怪在说什么,她不会和我在一起难道会和你在一起
我低下头,追她的人特别多,她情书收到手软。
蒋思泽走了,他的同桌元天祺坐到他的位置,拽我的卫衣帽子问,李天苹,你是不是在憋坏,你每次憋坏都会特别正经。
我拽回自己的帽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蒋思泽不情不愿地给妹妹写了情书,写完还装作是草稿纸随意塞进桌洞,这些都是元天祺告诉我的。
妹妹再一次来寻我,我问她是不是和蒋思泽在一起了,说话的时候打完球的蒋思泽从楼梯口出现,我的余光不由自主瞥向对方。
姐,你不会喜欢思泽哥吧似是才意识到蒋思泽出现,她捂住嘴惊呼,姐,对不起。
蒋思泽脸比厕所里的屎还要臭,丑八怪你也撒泡尿照照自己好吧,长成这样好意思喜欢我末了扔下一句恶心死了进到教室。
四周投射来道道打量的目光,我攥紧了裤子。
距离高考还剩一个月,我发了高烧,班主任和几个老师急得不行,我仰起烧成猴屁股的脸央求班主任不要告诉娘。
一旁的英语老师心疼地搂着我掉眼泪,她是个刚教学没多久的女老师。
那天在桥上李苗很不解地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婶婶不是最疼金珠了
是啊,她最疼她了,可那是过去。
求娘去医院的路上,我劝对方成全妹妹和蒋思泽,娘说他们不能在一起,我立时红了眼眶。
我知道娘是不希望妹妹误了学业,娘放心,等妹妹放暑假我一定会好好辅导她。
娘叹一口气,你这孩子,她都把你磋磨成什么样了你还念着你。
我垂下头,不是的娘,我不是念着妹妹,我是害怕,那么一把刀子捅进肚子,得多疼啊娘。泪水滚滚涌出眼眶。
娘很激动,不顾医院许多病人护士在,搂住我放声痛哭,娘的闺女……
13
给家里打电话,娘再一次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工作忙,可能中秋,也可能过年。
这么忙
嗯。
别累坏了身子。
不会的,我每天都听娘的话,好好吃饭,天冷了加衣裳,不舒服去医院。
电话挂断,元天祺坐在我身旁,行李收拾好了。
我点头,谢谢。
他搂住我的腰,带我去吧,我发誓不会捣乱!并起两根手指冲天。
我直视他的眼睛,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话,元天祺,你为什么喜欢我,你喜欢的不应该是我的妹妹
他笑得像只蛊惑帝王的狐狸,当然是因为你有劲了,昨晚弄得人家凑近了压低声音,好爽。
纵使活了两世,没谈过恋爱的我也禁不住青天白日这样的撩拨,一把推开身旁的人,知道了,我带你去。
火车转汽车,到地方已是深夜,酒店住了一夜,第二天,我见到四年未见的妹妹。
她的疯病好了,只是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
看到我她很吃惊,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走近了坐在她的对面。
你剪了短发。她说。
我点头,嗯。
什么时候剪的她问。
你走了的第二周,卖了两百块钱。
妹妹貌美,留长发穿上白裙子仿佛落入人间的精灵,我貌丑,留长发穿红裙子丑,穿蓝裙子丑,穿黑裙子丑,穿白裙子更丑,好似偷穿了白天鹅羽衣的丑大鸭。
但我依然坚持留长发,因为越长越黑的头发卖得价格越高。
妹妹被接走后不久,村里来了吆喝收长头发的,我便卖了。
此后大学四年,我没再留过一次长发。
妹妹沉默。
许久,我打破沉默,他们对你好吗
妹妹抬起头,挺好的,住的是楼房,家里还有保姆,我的衣服都不用我洗,每天做好了饭我过去饭厅吃就好。
我又问她,蒋思泽呢,他对你好吗
咖啡续了两杯,聊到日落西山,回到酒店元天祺向我抱怨,说等的花都谢了。
他又开玩笑似地说,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喜欢的是你妹。
我望着他回,我要害她,你真的不帮她吗
元天祺摸下巴,怎么帮,像在高中时那样往她的书包放蜈蚣吗
元天祺口中的她是背后嘲笑我最多的一个同班女生,某一天体育课结束,大家回到班级,那女生落座不久发出惊恐尖叫。
一只只蜈蚣从她的书桌爬出,有一只顺着她的手爬到身上。
14
李苗给我发消息,被接到城里的妹妹又被送回来了,且送回来那天蒋思泽他妈指着妹妹的鼻子骂,骂她不知廉耻,自己好吃好喝地待她,竟半夜爬她儿子的床,还怀上孩子。
这叫什么事,以前她谈恋爱我挺支持的,但是当知道她有了她侄子小孩的一刻,我人都麻了。
我匆匆赶回家。
没进家门就听到娘的谩骂,非常难听。
娘,爹,我回来了。
我推开虚掩的大门,娘换上一副笑脸,小跑来到我面前,闺女回来了,快快快,娘昨天刚做好的月饼,有枣仁的,你最爱吃的。
里头的爹也喊我,红苹回来了。
我忙应,嗳,是我,爹。
院子里的妹妹被忽视得彻底。
娘接了我的行李箱,打开崭新的冰箱拿出里头的水果、汽水,一边拿一边向我炫耀冰箱,说卖冰箱的问她要两千,她给杀到一千七,便宜了足足三百。
我笑着称赞,娘你太厉害了。
娘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
她转身又一通翻,不到十分钟,我面前的桌子摆满了吃的喝的,月饼、干脆面、八宝粥、饼干、巧克力。
是小时候的我做梦都不敢想的。
我让她不要忙活了,歇一歇,娘直起腰说,娘不累。
余光瞟见走进堂屋的妹妹,起身准备拉对方一起坐,却听娘暴喝,谁让你进来的,衣裳洗完没
妹妹脸色白了几分,没,妈,我有点口渴。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你这个丧门星,被你侄子搞大肚子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你妈嘛!我秦柳娇这张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里头爹的声音传来,行了柳娇。
娘叉腰,李万壮,你个要死不死的瘫子都这时候了还护着她!
你瞎说什么,我是觉得红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工作那么累,你还让她听这些。
娘两颊抽动,片刻,她将妹妹往外撵。
我站起来阻拦,娘,别这样。
娘拍大腿,你个实心眼的孩子,她能把你害死,你还护她。
我笑了一笑,妹妹不会的。
房子在我大三那年翻了新,两个小房间变成两个大房间,我走进我的卧室,发现柜子和床基本是我离开时的模样。
疑惑询问娘,妹妹住哪儿。
娘随手一指,指的是堆放粮食年货的杂物间。
晚上十点多,我敲响杂物间的门。
杂物间很小,不足我房间的一半大,又堆放了许多的粮食、不穿的旧衣服、我初高中的旧书,剩下的空间摆放了一张单人床。
娘太过分了。
姐。妹妹红了眼眶。
跟我走。
我要把妹妹拉出又小又破的杂物间,妹妹扒着门框死活不肯。
姐,娘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我震惊,她打你
不顾妹妹的挣扎,我掀开了她肥大的灰裙子,只见雪白的肌肤之上青紫遍布。
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元天祺,元天祺扭头告诉了蒋思泽。
自从李金珠被接到蒋家,蒋思泽答应父母不会再对李金珠有任何非分之想,他们友好地做了四年的姑侄。
蒋思泽考上大学走了,在学校还谈了个女朋友,但他真的忘记李金珠了吗,那个站在教室门口笑容甜甜的女孩,那个衣服虽旧却永远一尘不染的女孩,在他输了球懊恼时递上水为他加油打气,在他随手给出字迹潦草的情书时视若珍宝,一脸欣喜地踮起脚亲吻他。
穿着白裙的女孩唤着思泽哥哥出现在门口,醉了酒的蒋思泽愈发神情恍惚。
第二天,母亲的尖叫将他吵醒,他捂着钝痛的脑袋坐起身。
妈,怎么了
向来举止得体的妇人指着床面容扭曲,你,你们……
意识到不妙的蒋思泽扭头,便见李金珠拽着被子往他身边缩,裸露在外的脖颈红痕一闪而过。
蒋思泽被父亲狠揍,揍完送出国。
15
听说了妹妹被送回去并且遭到娘的虐待,蒋思泽偷偷从国外跑了回来。
他看到妹妹身上的青紫,那一刻恨死了娘。
16
娘死了。
被蒋思泽砍了七刀。
爹也死了,被蒋思泽一刀砍在脖子。
妹妹再一次疯了。
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可怜我的,说他们李家着实是造了孽。
我跪在爹娘的坟前哭昏过去。
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妹妹呢
大娘双眼通红,李苗神色复杂,来检查的小护士一副恨铁不成钢,人也不能太善了,太善就是傻子!
我拔下手背的针头,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要下病床,我妹妹呢,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大娘哭嚎,她哪是人呐,她不是人,她就是来索命的妖精,我天呐,万壮!柳娇!你们留下嫂子一个,可让嫂子怎么活!
17
我叫李红苹,是娘清早出来抱柴火在柴火堆里发现的,一个破棉袄把我一裹,寒冬腊月的,我冻得小脸黑紫。
娘可怜我,把我抱回了家。
爹望着桌上红彤彤的大苹果,给我取名红苹。
彼时爹还没瘫,爷爷奶奶也还在,我度过了很幸福的三年。
直到金珠到来,金珠的爹娘出车祸死了,大伯家已经有两个孩子,爹又跟姑姑最亲,于是金珠被他抱回家。
小孩长得真好看,又白眼睛又大,肉嘟嘟的,像年画上的玉女。
我很喜爱她,我唤她妹妹,珠珠。
她很乖,不怕人,于是娘也喜爱她,爹更喜爱她。
爹干工地的,有活的时候经常一两月不着家,家里便只剩娘和我和妹妹,娘要忙着种地种菜,割草喂羊,照顾妹妹的重担有时便落在我的头上,尽管我只比妹妹大一岁。
七岁,娘发现买年货的钱不见了,她问我和妹妹谁拿了,六岁的妹妹哭着说见到我去小卖部了。
我被娘一顿狠揍。
趴在床上时,我红着眼问妹妹,你啥时候见我去的小卖部,啥时候!
妹妹的眼泪哗地又一次落下来,她跑向爹,爸爸,爸爸,姐姐凶我。
九岁,我跟着娘掰棒子,秋老虎毒的很,在我背了一袋又一袋棒子到地头后,我晕在地里。
等我醒来,四周漆黑一片,我喊娘,没人应,我喊妹妹,没人应。
脑子里冒出大人编的地里有吃人的妖精的故事,我腿肚子打抖。
连滚带爬好不容易回到家,已是深夜,我把家里的大门拍得震天响,门开,我娘的大嗓门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拍你娘拍,搁外头玩那么久还知道回来,咋不死外头。
泪水模糊我的双眼,我摇头,我没有,娘,我晕在地里头了。
还学会编谎话了!
娘到屋里翻出擀面杖,一下一下抽在我的背上、腿上,爹被惊醒,娘打我,他骂我。
养你那么多年不如养条狗,让你干点活就跑,你妹妹那么小都知道帮忙,你呢!白眼狼!
早上过去的,除却几口饼,几口凉白开,我腹中再无食物,十几个小时,加上中暑,在地里没头苍蝇似地找出口的恐惧,我又累又渴又饿又怕。
我站不住,跪在地上抓娘的腿,娘,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三个字反反复复说了不知多少遍。
十岁,爹的赔偿金终于到了,娘兴高采烈地带我和妹妹去乡里赶集,娘买了好多东西,吃的、喝的,妹妹的新衣裳新鞋新书包、爹的新瓷缸子、她的新鞋……太阳来到头顶,我小心翼翼问娘,娘,我,我的呢
娘白我一眼,管你吃管你喝,还要这要那,当老娘是啥
我白了脸。我没想过像妹妹那样要糖果要冰棍要裙子要鞋要书包,我只想要一条裤子,我身上的裤子太短了,我冻脚脖子。
回到家,妹妹换上新衣裳背上新书包在爹面前蹦跳,面对我冷着张脸的爹笑开怀,连连夸好看、真俊。
十二岁,一连多日地顶着大太阳干农活,我的皮肤晒得黝黑,手心厚厚的茧,指甲缝血丝混合着泥。
回到学校,同学都喊我黑熊精,问我去哪里偷袈裟了。
当又一次被娘指使干活,我看向在院子里和同学跳皮筋的妹妹,她身上穿着时下流行的蕾丝纱裙,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的发光,娇嫩的十指指甲花鲜艳异常。
娘,我累,让金珠去吧。
娘上手拧我的胳膊,才干多少活你累,还攀扯上你妹妹,没心的东西,你妹妹才多大!
一米多高的草将我淹没,泪水混着汗水淌进脖子。
十三岁,家里的钱再一次丢了,娘第一个怀疑我,爹拍床让我把钱交出来,我说,不是我,我没偷。
交不交,你交不交!
娘打得手酸,也没能逼我交出钱,听从爹的主意,她把我绑到屋外的电线杆上,不给吃,不给喝。
夜里下了雨,我冷得打哆嗦,一声又一声地喊娘,却直到天亮也没等来解绑。
第二天来石板场看粮食的堂大娘发现了昏迷的我。
十四岁,妹妹晚上踢被子感冒了,传染给了我,家里感冒药只剩一点,娘说,你当姐的,这药就让给你妹妹。下午娘再去拿,一会不吃死不了。
我望着妹妹身上的新棉袄,憋红了眼眶,却最终一滴泪没掉,好。
同是十四岁,妹妹来我的班上找我,本就漂亮又穿着鲜艳头发上别着发夹的她,一声姐姐令距离我们一步远的男生两眼瞪成铜铃。
妹妹走后,那男生凑到我身边问,那真是你妹妹,不是亲的吧
我没理他。
他跟着我直到我回到座位。
我冷冷地注视他。
老师进教室,他扔下一句你俩长那么不像,指定不是亲姐妹灰溜溜回到自己的座位。
十五岁……
十六岁……
十七岁……
十八岁,妹妹在学校谈恋爱,谈的是高她一级的学长,娘不同意,逼她和学长分手。
妹妹哭闹、自杀,但向来疼她的娘这一回冷眼望着她哭闹、自杀,还说,你再和他在一起,我秦柳娇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妹妹崩溃,她向学长提出分手。
没想到那男生丧心病狂地带刀来到我们家,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手快过大脑,等我反应过来肚子一凉,低头,一把明晃晃的刀只剩了小半截在我的体外。
娘爆发出嘶鸣,她死命推开那个男生,搂着我又哭又叫,大妮儿,大妮儿你咋那么傻……
喉间腥甜,我一张嘴吐出一大口血,娘,我没偷,钱,也没,没……疼痛席卷全身,意识渐渐涣散,我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大口大口地吐血。
娘发出我平生没见过的癫狂,她朝男生扑过去,妹妹挡在前面,她一把揪住妹妹的头发啪啪扇耳光。
再后来,我看不到了,只能听到,怒骂声、哭叫声、劝说声、狗吠声……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好吵。
再后来,我也听不到了。
18
找到妹妹的时候,她正缩在一个大爷家的鸡棚里,头上身上到处是鸡屎。
大爷叹一口气,真是造孽。
我蹲下,轻声细语哄,珠珠,我是姐姐。
她呆滞的双眼有了一丝波动,嘴巴张开,姐姐
对,姐姐。
又一年中秋节,蒋思泽的判决下来,死刑,缓一个月执行。
我作为受害人唯一精神行为正常的直系家属,于法庭听完了整场宣判。
听到被判死刑的一刻,蒋思泽张大双眼,他一连说了三句不可能,警察要将他带下去,他挣扎着想逃。
两个警察合力把他摁倒在地,满庭都回荡着他的怒吼,我爸是蒋峻嵘,我是这个世界的男主,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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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他停顿了一瞬,很快爆发出更激烈的挣扎。
蒋思泽挣脱了两个警察的束缚,朝我扑来,是你这个毒妇,是你!是你蛊惑金珠爬我的床,是你教唆你妈虐待金珠,是你让元天祺撺掇我喝酒,是你!!
我受到巨大的惊吓般呆立当场,元天祺和李苗一左一右站起,李苗护住我,元天祺飞出一脚踢在对方身上,赶来的警察制住蒋思泽。
一个月后,加了联系方式的警察姐姐打电话告诉我,蒋思泽已被执行死刑,让我忘记过去,忘记所有的不愉快,重新开始,并说你不必亲自抚养你的妹妹,送还蒋峻嵘夫妇,她肚子里有蒋思泽的孩子,他们比你更有义务抚养她。
我首先感谢她的关心,又说,她和我一起长大,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我实在不忍把她送到杀父杀母凶手的父母手里,他们不会对她好的。
她叹气,你的心也太善了。
19
元天祺向我求婚,我拒绝了。
他说我还在防着他,我没否认,元天祺站起来,不结婚也好,我们谈一辈子恋爱。
从广场回到家,保姆告诉我今天一天妹妹都在哭闹,嚷着要出来找我。
我让她把身后的门打开。
门开,我走进去,床上的人见我来,激动地立马坐起,她想扑进我的怀里,奈何锁链长度不够。
豆大的泪珠从孩童般的大眼睛滚落,姐姐,姐姐。
我走近,她一头扎进我的怀里。
晚饭期间,我一勺一勺鸡蛋羹喂至她的嘴边,她吃着余光瞥向哄孩子的保姆,在保姆感受到视线望过来时,立马受惊的鸟儿般扑到我的怀里,姐姐,疼,珠珠疼。
碗打翻在地,里面的鸡蛋羹溅得到处都是。
晚饭后,保姆声泪俱下表示她没有打过金珠一下,不信可以查监控。
元天祺打开电脑,如保姆所言,她没有打过妹妹,反倒是妹妹,攻击了保姆无数次。
我知道了。
给保姆加了薪,这才哄得人继续留下来。
元天祺想要和我亲热,他的手抚上我的腰,热气喷洒耳廓,求姐姐疼天祺。
妹妹的房间咣当响,孩子受到惊吓大哭,我一把推开元天祺,先去看了孩子,让保姆抱孩子上楼,再打开妹妹房间的门。
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妹妹坐在床边,嘴巴撅得高高的,像一个没讨到糖吃生气的小女孩。
姐姐陪哥哥吧,珠珠没事的,一点都不痛。
我身边的元天祺冷笑出声,这一套她用了那么多遍不腻吗
我睨了他一眼,你先上楼。
没想到向来听话的元天祺冲我发脾气,我今儿就不上!李红苹,我跟了你那么多年没名没分也就算了,现在想亲热一下也不行了,你把我元天祺当什么,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暖床工具吗
我木着脸回,是。
元天祺变了脸,再说一遍!
是。
元天祺冲出家门。
保姆抱着孩子下来,劝我去追人,我抬脚走近眼中狡黠一闪而过的人,随他去吧,我俩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20
第二天,我下班回到家,见到一夜未归的元天祺,他拉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站在客厅,看到我,下巴扬得高高的。
分手。
有一分钟吧,我吐出一个好字。
元天祺的眼眶很快红了,你再说一遍。
他总是这样,问我喜不喜欢他的时候,我说喜欢,他像没听到似地让我再说一遍,求婚那天也是,我说抱歉,他说再说一遍。
好。我说,分手。
行李箱倒在地上发出巨响,保姆从楼上下来。
没事,你去看孩子,他现在正是皮的时候。我对楼梯间的保姆说。
元天祺更生气了,你的眼里只有他们,一个疯女人,一个乱伦生出来的杂种。我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么掏心掏肺。
我冷冷地直视他,闭嘴。
元天祺拉着行李箱摔门离去。
没了元天祺,晚饭妹妹是笑着吃完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是和妹妹睡在一起,每晚给她讲故事。
这晚我讲完后,她眨着大眼睛说,王子和小公主不是亲戚,所以他们可以生孩子。
我点头,是,王子和小公主发现小公主的爸爸妈妈不是她的爸爸妈妈,她是捡来的,他们高高兴兴地重新在一起,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不久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宝宝,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妹妹鼓掌,太好了,坏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再也没有人能打扰小公主和王子了。
是啊,丑陋恶毒的姐姐死了,表面忠诚内里阴险的骑士进了监狱,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妨碍他们了。说完,我扯唇一笑。
小鱼不知怎地发起高烧,我抱他去医院,保姆留在家照顾妹妹。
忙了半夜,病床前昏昏欲睡,脚步声惊醒我,一抬头发现是元天祺。
我蹙眉,张姐告诉你的元天祺和保姆张姐的关系很好。
嗯。她说你现在肯定很累,需要人陪着。
她懂得倒是多。
人家过来人。
我没有赶元天祺走,因为我确实很累,医生说小鱼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是肺炎引起的起热,而小鱼底子弱,别的小孩肺炎大概一周就好,小鱼可能要一个月。
我不能总请假,而元天祺是自由职业,于是我头一次低声下气地求他帮我照顾孩子。
他冲我翻白眼,咱俩什么关系,我凭什么照顾你的孩子
我试探着,那,复合
你说复合就复合当我元天祺是什么
这天下班路上我买了一束花,他收了花,我接过保姆递来的苹果,熟练地削皮,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拿牙签插了喂到他的嘴边。
元天祺握着我的手吃了苹果,舌头不知是有意无意舔过我的手指,脸皮刹时滚烫。
余光瞥见张姐,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俩。
在小鱼住院的第九天,病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蒋峻嵘随我出去,他问了一堆关于孩子的问题。
我选择性回了几个。
轮到我问他了,蒋先生,你是来要回孩子的吗
男人摇头,鬓间的白发惹眼。
我只是想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我点头,想必你夫人也不愿看到孩子。
蒋峻嵘走了,此后每隔一两天来一趟,孩子出院这天,我对他的态度不再充满敌意,拿着药单对他说,蒋先生,你是开药房的,肯定比我懂得多,你给看看医生开的药。
一摞单子递给他,蒋峻嵘看一页给我讲一页,我听得认真。
突然他停了下来,我面上不由带上几分焦急,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对吗
他捏着化验单,骨节发白,小鱼是O型血
我点头,是啊,怎么了
他似是自言自语,怎么会是O型血
我回他,我妹也是O型血。
他猛地抬头。
蒋峻嵘走了,他的背比第一天来时更弯了。再找不见当年小村庄里的意气风发。
你故意的。元天祺说。
是啊,我故意的。妹妹是O型血,她的父亲蒋凯山是AB型血,AB型血怎么会生出O型血的孩子
21
蒋峻嵘和妻子闹离婚闹了一个月,蒋家的生意也受到影响。
小鱼好了,他再次恢复成那个会笑着甜甜叫妈妈的小男孩。
妹妹却病了,她经常望着我和小鱼发呆,医生检查过说人不疯了。
我的妹妹真的很坚强呢,经历两次致命的打击依然活得好好的。
从医院出来,我带她在附近的公园散步,有个二十来岁的男生红着耳朵跑过来,问妹妹有没有男朋友。
我笑着回,我妹妹没有男朋友,有孩子。
那男生愣了好久。
回到家,我给妹妹削苹果,最红最大的一个苹果,果皮连贯,厚薄均匀。那么多年来,苹果不是我最爱吃的水果,但是我最无法离开的水果。
削好我问她,是给你切成块还是直接这样吃
她呆呆地看着我。
切成块吧,你小时候喜欢这样吃,说你的嘴巴小,吃不下大大的苹果,只能吃小小的苹果。
苹果切成块,牙签插上递过去,妹妹不接。
李红苹,是不是你她没头没脑地问我。
在说什么我反问她。
是你,把这一切搅乱了的,害得妈妈死掉、爸爸死掉、思泽去监狱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我收回手,苹果块进到自己嘴里,咀嚼其中的清甜,蒋思泽发疯杀爹娘的时候我在忙着工作,加班到凌晨一点,始终在娘和爹身边的是你。警察告诉我,蒋思泽是半夜到的我们家,他喝了酒,发现你身上的伤,你声泪俱下向他控诉娘和爹的所作所为,他想为你讨回公道,去找爹娘理论,娘是暴脾气,和他吵了起来,辱骂你,他受到刺激拿起菜刀砍向娘,里头的爹听见动静让你报警,而你呆站着,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娘被活活砍死,他砍死了娘又去里屋砍爹。
妹妹噌地站起来,单薄的身子哆嗦得似风中落叶。
是你,如果你好好按照剧情走,思泽不会发疯,都是你,你为什么不按照剧情走!为什么!
我抬头,按照什么样的剧情走做那个丑陋恶毒的养姐,人丑而不自知,发了疯地嫉妒你,妄想和你抢夺母爱父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喜欢上蒋思泽,蛊惑同学霸凌你,蒋思泽从天而降解救你,而恶毒的姐姐我,身败名裂,成了整个学校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回到村里,再被整个村里的人数落,回到家里,被娘扇耳光,被爹指着鼻子骂,因爱生恨、积怨已久的我找小混混绑架你、糟蹋你,蒋思泽再次从天而降救下你,而我这个罪魁祸首被他扔给那群小混混轮奸致死,你躲在蒋思泽怀里梨花带雨喊思泽哥哥,你们后又历经重重磨难终于修得正果,是这样的剧情吗
我站起来,成功活到二十七岁的我身形高大,剪了短发走在外面经常被误以为是男人。
妹妹后退一步。
凭什么,我一生下来就貌丑无比,一颗心又是恶毒的,而你,大眼睛、小嘴巴,漂亮可爱,娘疼你爹爱你,蒋思泽坚定不移地选择你,可明明干活最多的是我,最先认识蒋思泽的是我……
你,你果然对思泽哥有非分之想。
我勾唇一笑,是啊,我对他有非分之想,做梦都在想他。可他不识抬举,放着聪明的姐姐不要,去喜欢你这个胸大无脑的妹妹。
我一步一步逼近妹妹,歪着头笑望她,我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你无耻!恶毒!
脑海闪过和学长相处的点点滴滴,情景忽地变换,学长被身穿制服的两个人蛮横地压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哭着喊她。
金珠,金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视线不经意扫过茶几的水果刀,李金珠想也不想抢夺到手。
回过神来,我被一刀捅在肚子。
只要你死了,这个世界就会恢复原样,思泽哥不会坐牢,爹娘也不会死。
头顶传来尖叫,玄关处的门砰地一声打开,元天祺几个箭步冲过来拨开李金珠,又一脚把人踹出一丈远。
转而扶起地上的我。
报警!
张姐答应着,嗳!
他另掏出自己的手机,按键时手机没拿稳掉在地上,我嘲笑他,你不是说就算我死了你也会笑着拍手。
他狠瞪我,闭嘴!
电话通了,喂,120吗,我是李红苹,不不,我是元天祺,受伤的是李红苹,你们快点过来,地址地址是……
认识元天祺十年,头一次见他这么紧张。
22
妹妹没有坐牢,我向警察提供妹妹的治疗记录、诊断单,妹妹被送进精神病院。
听说妹妹被架上车的时候一直在大喊不对,说她是这个世界的女主,有女主光环,其他人都是配角、路人甲乙丙丁,和她这个女主作对会遭到报应、惩罚。
彼时,我躺在医院病床百无聊赖地吃着苹果刷手机。
病房门开,小鱼像一颗小炮弹砸在我身上,张姐慌慌张张,哎呦我的祖宗,你妈才缝的针。
小鱼听到从我身上下去,盯着我的肚子问,妈妈,痛不痛
我点头又摇头,把小孩搞糊涂了。
我笑着解释,昨天和前天是痛的,今天不痛了。
他害羞地捂住脸,是因为小鱼来看妈妈吗
是呀。
我张开双臂,小鱼立马爬到床上往我怀里钻。
没个十秒被揪住后衣领扔下床,小鱼很生气,他冲元天祺跺脚瞪眼,爸爸坏!
元天祺搂住我的腰一口亲在脸颊,你爸坏的地方多了去了,警告你小屁孩,这是我老婆。
小鱼气成河豚。
出院回到家的第一天,父子俩就又闹了一顿,小鱼想和我睡,元天祺把人提溜起来扔给张姐。
小鱼哭得惊天动地,元天祺骂他和你那个亲妈一样是个死绿茶。
我起身想要去看孩子,被他抵在门后厮磨。
都多久了,你也该疼疼我了。
我推他,医生说一个月内不宜房事。
医生说的是男女,咱们是女男,动动手指,伤口裂不了。
我略一思索,答应了。
半年后,我去了一趟精神病院。
想来元天祺事先和医院通过气,我进去就见妹妹被束缚带束缚住手脚,嘴巴也贴上黑色胶带。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慈爱地望着瞪圆了眼的妹妹。
跟她讲小鱼的近况,蒋家的衰败,还有我和元天祺的事。
我和天祺的婚礼定在下个月,不过你放心,即使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会亏待小鱼。
安静的妹妹突然挣扎起来,两个护工都摁不住她,其中一个护工催促我快点离开,我站起来向外走,走到门口回头。
就见床上的妹妹死死地盯着我。
我弯起唇笑,张开嘴巴无声送出一句话:
再见,女主。
婚礼这天我和元天祺同穿西服,惹得不少人频频侧目,大概是问哪个是新郎哪个是新娘吧。
相识的人会告诉他们,高的是新郎元天祺,矮半头的是新娘李红苹,这夫妻俩向来不按套路出牌。
司仪问话环节,话问一半,元天祺高声喊:我愿意!向我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