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我的父亲与我 > 第一章

卷帘门哗啦作响,我抹了把额头的汗。老张把卤蛋按进我的面碗,油花溅到泛黄的价目表上。
今天这顿算我的。他围裙沾着葱花,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吊灯晃得厉害,雨点砸在铁皮门顶上像在敲鼓。
我嗦了口面条:你中彩票了
老张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虎口有块烫伤的疤,我盯着那块暗红色皮肤随着他吞咽口水的动作起伏。你爸三天没来吃面了。他的呼吸带着大蒜味,昨晚有群穿黑夹克的在巷子口转悠。
筷子戳破了溏心蛋。我听见自己喉咙发出吞咽声:他出差。
城南新开的修车厂。老张往我兜里塞了团油纸,别说是我给的。吊灯滋啦两声熄灭了,后厨传来高压锅喷气的嘶鸣。
我回到家,钥匙插进锁眼转了五圈,这是父亲教我的。玄关拖鞋摆成外八字,茶几上的烟灰缸干干净净。我蹲下来摸电视柜第三格底板,暗格里的牛皮纸信封还在,五沓钞票用银行封条捆着。老式挂钟的秒针卡住颤抖,窗外的雨突然停了,我来到楼下打车。
我攥着那张浸透牛油味的纸条,雨后的凉风顺着领口往脊梁骨里钻。楼下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又关,穿超短裙的姑娘跺着脚抱怨天气,高跟鞋敲打地砖的声响混着雨声越来越远。
油纸在掌心黏成一团。我对着路灯展开纸条,老张歪扭的字迹糊了大半,只能看清东风和37号。雨后的柏油路泛着虹光,共享单车筐里积着泡烂的传单。
便利店店员探出头喊:打烊了!玻璃门映出我发青的下巴。马路对面有块掉漆的蓝色路牌,东风路箭头指向货运站方向。
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吐烟圈:小姑娘半夜去废车场计价器红光在他后颈一跳一跳。我上了车,数着窗外掠过的便利店,第七个路口右转时,轮胎碾过水坑溅起泥浆。
生锈的铁门半掩着,岗亭玻璃碎成蛛网。我踩到团黏糊糊的东西,手电筒照见半张撕烂的物流单,收货人姓名被机油浸透了。
找谁
穿胶鞋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扳手垂在腿侧晃荡。我后退半步,后腰抵住冰凉的铁栅栏。
我爸的快递送错了。
他举起手电筒直射我眼睛:这礼拜没来过快递车。光束扫过我攥紧的拳头,指甲掐进纸条破口。
铁皮棚里突然爆出重物落地声。胶鞋男啐了口痰往响声处跑,扳手磕在铁管上当啷响。我贴着墙根挪到窗边,陈年油垢把玻璃糊成毛玻璃。
......说好二十万封口费......
父亲的声音。我踮脚时踩断半截粉笔,心跳声盖过了车间排风扇的轰鸣。
透过缺角的玻璃,我看见父亲把牛皮纸袋推给光头男人。那男人用打火机燎开银行封条,钞票散在堆满轴承的桌上。父亲右手小指在抽搐,这是他撒谎时的老毛病。
光头揪住父亲衣领往升降机上撞:敢用练功钞糊弄老子
父亲后脑勺磕在液压杆上闷响。我摸出手机按110,汗珠滴在屏幕上把数字晕开。
放下!
手机被抽走的力道带得我踉跄。父亲出现在我的旁边,眼眶青紫,食指竖在嘴前发抖。光头男人正在数第二沓钞票,验钞机的紫光照出他后颈的蝎子刺青。
父亲把我手机塞进废弃轮胎:回家等。他拇指抹掉我脸上的铁锈渣,掌心汗味混着血腥气,明早买三笼蟹黄包,要城西老蔡记的。
卡车远光灯刺破夜色时,光头突然踹翻工作台。父亲拽着我滚进排水沟,碎玻璃碴擦着耳朵飞过去。柴油尾气呛进气管的瞬间,我摸到他后腰别着老张面馆的辣椒罐。
排水沟里的污水渗进帆布鞋。父亲攥着我的手腕往大路拖,老张的辣椒罐硌在我肋骨下方。柏油路上留着两道新鲜的车辙印,空气里有烧焦的橡胶味。
松手!
我甩开他时撞到消防栓,手肘擦破的皮沾着铁锈。父亲弯腰喘气,后脑勺的血痂粘着碎草叶。
便利店荧光灯管滋滋响。他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来的半截烟沾了泥水:去买创可贴。
那光头说封口费。我踢飞脚边的易拉罐,罐子滚进下水道口叮当响,家里藏着二十万真钞。
父亲擦火柴的手停在半空。火苗烧到指关节才甩手,焦黑的火柴梗掉进雨水洼。
老张的辣椒罐怎么在你兜里我往前半步,上周三他说要回老家。
他突然抓住我肩膀往墙上按,烟草味喷在我脸上:明天买完包子就住校。
你们在搞诈骗我盯着他抽搐的小指,用练功钞钓真货
卡车轰鸣声由远及近。父亲把我推进便利店玻璃门,收银员抬头看了眼又继续刷手机。自动贩卖机的蓝光映着父亲半边脸,下巴胡茬里还沾着修车厂的油污。
去冰柜拿两瓶矿泉水。他摸出硬币往投币口塞,指缝里的血丝在金属上划出红痕。
我拍掉他的手:妈当年车祸的赔偿金
硬币滚进货架底下。父亲撑住贩卖机的手背暴起青筋,塑料瓶哐当掉出货道。
回家。他拧开瓶盖仰头灌水,喉结一动一动地漏了半脖子,给你煮红糖水。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扯成四条,他走路时右腿比平时瘸得厉害,钥匙串在裤兜里叮铃哐啷。楼道声控灯坏了,我数着他掏钥匙转了五圈锁芯。
暗格的钱是干净的。他开灯时遮了下眼睛,月底搬去珠海。
和那些假钞一起搬我堵在卧室门口,还是带老张一起
他扯下晾在椅背的毛巾擦脸,毛巾上的油渍抹到颧骨上:睡吧。
我看见光头在验钞。我按住他关房门的手,紫光灯扫到第三张你就扑过去了。
空调外机在窗台嗡嗡震。父亲掰开我手指的力道很轻,虎口有被液压杆压出的紫斑。
明早买包子要排队的。他把充电器插头按进插座,蓝光在床头一闪,买完直接回学校。
我听见他在阳台打电话,水龙头没关紧的滴水声盖不住低语。老式诺基亚的按键音隔着门板响了三下,像以前催面馆伙计送外卖的暗号。
翌日清晨,蒸笼白雾蒙住玻璃窗。我盯着第三摞笼屉,戴金耳环的老板娘正在剁姜末,刀背压住葱段时斜眼看我。
三笼蟹黄包。我把硬币按在收银台裂缝处,要现包的。
老板娘撩开塑料门帘朝后厨喊:三号台加单!油点子溅在日历本上,9月17日画着红圈。
穿橡胶围裙的男人端来醋碟,小拇指在碗沿蹭了两下。包子褶捏成五道弯,我掰开第二个时摸到硬塑封边。蟹黄酱里塞着微型存储卡,还沾着姜丝。
来到教室,我把存储卡插进读卡器时,前排女生突然转身:化学笔记借我抄
她指甲油剥落的食指按在我手机壳上,眼珠朝右后方斜。穿灰夹克的男人靠在门口走廊,手里拿着打开的报纸。
下课间隙,我来到实验室,生物实验室福尔马林味道盖住了早饭味。我蹲下系鞋带,把读卡器塞进灭火器箱夹层。黑板擦突然掉在地上,粉笔灰腾起白雾。
储物柜304。穿保洁服的大妈拽走我手里的空豆浆杯,橡胶手套边缘露出半截创可贴。她推车经过时,簸箕里躺着老张面馆的外卖单。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我贴着围墙往旧教学楼蹭,锈铁门锁眼插着半截断钥匙。三楼储物柜散发霉味,304柜门夹着张停车费收据,盖章日期是母亲忌日。
找这个
班主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皮鞋尖顶着本泛黄的维修记录册,眼镜链缠在手指上打转。窗外传来篮球砸地的声响,带着灰夹克男人的影子投在走廊墙皮上。
粉笔灰在阳光里打转。班主任皮鞋跟碾着维修记录册边缘,金属眼镜链扫过纸页沙沙响。我弯腰捡黑板擦,瞥见他裤脚沾着修车厂同款绿色油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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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工说你在找旧档案。他食指推眼镜,不锈钢镜框压出鼻梁红印,消防演练要用的
窗外灰夹克男人转身时,报纸里掉出半张停车票。我盯着票根上的车牌号:那是保卫科新来的
班主任突然抓住我手腕,体温比常人低:去我办公室拿演练手册。他指甲缝有蟹黄包姜丝的淡黄色。
走廊监控摄像头红灯没亮。办公桌抽屉最下层压着交通事故认定书复印件,日期与储物柜收据重合。责任方签名栏潦草地涂着张字,和面馆价目表上的笔迹一样抖。
灰夹克男人出现在走廊窗外。他敲玻璃,指指我手里的文件又指楼下。班主任按住复印件的手背泛白,喉结上下滑动两次。
小卖部门口自动贩售机吞了我五枚硬币。灰夹克男人撕开包软中华,过滤嘴在掌心转了三圈:你爸赌的是命。
他掏出打火机点燃烟头,火苗窜起时露出内胆刻的老张面馆订餐电话。
修车厂监控硬盘在你这我把冰可乐贴脸上,水珠滴在鞋上。
他吐烟圈盖住摄像头:你妈那辆帕萨特的刹车管,当年是我徒弟换的。
上课铃炸响。他塞给我粘着机油味的信封,转身时后腰鼓起长方块轮廓。篮球场有人尖叫,穿胶鞋的校工正从304储物柜往外搬化学废料桶。
生物教室通风柜嗡嗡响。信封里掉出半张维修单,接车员签字栏填着父亲的名字,日期是车祸前一天。零件清单第七行被红笔圈住:制动软管(进口改国产)。
储物柜突然咣当一声。我转头看见光头男人在翻废料桶,他手套上沾着蟹黄包的油渍。班主任出现在后门,手里消防斧滴着红油漆。
消防斧刮过地砖溅起火星。班主任拽着我后领往消防通道退,光头男人的胶鞋踩在维修单上碾出黑印。灰夹克男人在楼梯口比划割喉手势,他袖口露出的红色绝缘胶带缠着半截铜线。
小卖部冰柜的冷气扑在膝盖上。灰夹克男人撕开包鱿鱼丝,塑料纸搓成团弹进垃圾桶:你爸给我师傅塞了两条黄鹤楼。
他掏出串旧钥匙扔在关东煮汤锅里,钥匙牌刻着鑫发汽修:那批国产软管质检不过关。
汤面浮着的钥匙渐渐沉底。我捞钥匙时烫到虎口,金属齿间卡着凝固的刹车油。
当年监控视频存进三个U盘。他突然抓住我手腕往玻璃上按,你爸拿走了两个。
便利店店员皱眉往这边看。我掰开他食指:最后一个在你这
他指腹有被砂轮磨平的指纹:老张拿辣椒罐来换。
校工摇铃催晚自习。灰夹克男人往我书包塞了袋灯影牛肉,包装袋背面用油墨画着汽修厂平面图。拐角监控探头转过来时,他往地上摔了瓶啤酒。
汽修厂卷帘门爬满爬山虎。我摸着平面图找到废弃喷漆房,气泵罐后藏着生锈的保险柜。输入钥匙牌编号时,第三位齿轮卡住两秒才弹开。
泛黄的维修日志夹着照片,母亲那辆帕萨特架在升降机上。照片背面写着进货单号,与父亲签收的零件批号差一位数。U盘插进读卡器,视频里老张正在调换检测报告。
车灯突然穿透脏玻璃。我趴进装废机油的铁桶,听见光头男人骂咧咧地踹柜门。他手机外放音在喷漆房回荡:那丫头肯定来找证据了!
在找我
我举着高压气枪从阴影里走出来,气管对准他手机:视频里你收钱的样子挺帅。
光头扑过来时踩到油渍滑倒。我翻出窗户扯断爬山虎藤,落地时踩到他扔在墙角的蟹黄包塑料袋。手机屏裂了道缝,二十七个未接来电全是珠海区号。
手机震动在裤兜发烫。我把珠海区号的第28通来电被按断时,老张面馆的送餐车拐进巷口。车尾灯缠着爬山虎枯藤,副驾坐着穿二中校服的男生,沙漏钥匙扣在晨光里泛铜色。
我踢开挡道的啤酒箱。后厨换气扇排出卤水蒸气,老张正在拆整箱冷冻蟹黄包,塑料袋印着珠海水产批发市场红标。
早班车要开了。他捞面条的笊篱敲打锅沿,葱花撒得比平时多一倍,蟹黄包给同学带的
我掀开蒸笼盖,第三层屉布缝着微型摄像头:珠海的货更新鲜
他菜刀剁进砧板:你爸在拱北口岸存了东西。油花溅到墙上营业执照,经营范围新增了冷链运输。
后厨突然响起沙漏钥匙扣的晃荡声。我转身撞翻醋瓶,穿校服的男生正往电瓶车后备箱塞保温箱,箱角渗出暗红色冰碴。
货运站铁门爬满藤壶。我撬开标珠海编号的集装箱,咸鱼味裹着文件袋躺在碎冰里。购房合同付款方写着母亲名字,签约日期是车祸后第七天。
手机在冰堆里震动。父亲的声音混着海风呼啸:现在去码头三号仓。
我擦掉屏幕上的冰水:你早知道老张换质检报告
通话突然变成忙音。文件袋夹层掉出检测机构信纸,公章印油沿着老张的指纹轮廓晕开。最下面压着跨境大巴车票,发车时间在母亲忌日当天。
修车厂升降机还在原位。我踩着工具箱够到通风管,老张的辣椒罐卡在拐角处。罐底贴着的快递单显示寄件地珠海,签收人姓旁被指甲划破。
光头男人的皮鞋出现在升降机下方。他踢翻汽油桶:丫头片子挺能藏啊。
我拧开辣椒罐往通风管撒,呛咳声在铁皮管道里炸开:你珠海养的狗该换药了。
红色绝缘胶带缠住的门锁突然崩开。灰夹克男人举着手机录像进来,镜头对准光头手里的扳手:刚才这句,够你再蹲十年。
验钞机的紫光灯扫过质检报告签名栏。老张的笔迹在紫外线下发蓝,第三笔竖勾的墨迹比旁边浅半度。我对着窗户比照,纸纤维里嵌着半粒辣椒籽。
灰夹克男人踹开仓库门,拎着两杯豆浆进来:这玩意要配热油条看。
他把吸管插进塑料杯,滚烫的豆浆浇在报告边缘。油渍晕开处浮现骑缝章残影,公章编号比正规机构少个数字。
原件在珠海。他撕开砂糖包倒进豆浆,你爸当年复印了三份。
我拍掉他往报告上弹烟灰的手:老张替换文件时戴了手套
他扯过报告纸按在墙上,手机闪光灯调到最亮:看纸角压痕。
放大二十倍的照片显示,装订孔边缘有细小的波浪纹,和老张面馆的点菜单打孔器完全匹配。
教导主任的皮鞋声在走廊响起。我把报告塞进物理练习册,灰夹克男人突然抽走我笔袋里的修正带:这个厚度刚好。
他撬开修正带外壳,膏体背面粘着微型胶片。投影仪蓝光下,胶片显出质检局抬头的便签纸,边缘有沾着辣椒油的指纹。
老张写备注爱用红笔。他甩给我印油快干涸的日期章,比对下便签日期。
便签边缘的2016.3.17,与报告落款日期差三天。父亲银行流水在那天转出五笔888元,收款方是检测中心门卫。
实验台突然震动。光头男人撞开防火门,手里举着被撕掉封面的维修日志:小崽子找死!
我掀翻浓硫酸储存罐,玻璃碎裂声引来了走廊的脚步声。光头后退时踩到胶片滑倒,手掌按在泼出的豆浆里。
灰夹克男人踩住他手腕:这掌印比公章好使。他手机镜头对准光头粘着豆浆的报告纸,刚好拍到篡改过程。
储物柜的锁眼插着半截断钥匙。我旋开柜门,最里层贴着老张面馆的外卖封条。撕开封条胶痕,底下压着检测中心监控截图,老张正把真报告塞进冻蟹黄包的保温箱。
冷链车尾灯在雾里晕成红点。我扒住车厢保险杠,冻蟹腥味混着柴油味往鼻孔里钻。驾驶室传来老张哼黄梅戏的跑调声,车载电台滋滋响着珠海天气预报。
轮胎突然急转刮蹭马路牙子。我滚进绿化带,掌心被碎酒瓶划了口子。副驾车门砰地打开,穿胶鞋的男人拎着扳手跳下来,鞋底粘着面馆外卖单。
滚出来!
他扳手砸在广告牌上火星四溅。我抓起工地碎砖头扔向冷链车油箱,金属撞击声惊飞电线上的麻雀。
老张猛按喇叭:装货要迟了!
胶鞋男啐了口痰往回跑。我趁机钻进车厢夹层,冻蟹包装箱的透明胶带印着鑫发汽修的钢印。
车厢突然急刹。我撞开箱堆爬进驾驶室,老张正把手机往窗外扔。抢过方向盘往右打死,冷链车冲进渔市早集摊位。
带鱼在挡风玻璃上拍打。老张掐我脖子吼:你爸在九号码头等死!
我掰开后视镜照他眼睛:这批冻蟹里夹着什么
鱼贩子敲车窗骂街。老张突然换挡倒车,我拽下手刹拉杆捅他肋下。冷链车撞上消防栓,水柱冲天而起。
冷藏箱第三层!灰夹克男人从鱼摊后面窜出来,手里举着行车记录仪,你爸留的货!
老张抄起保温杯砸过去,滚烫的枸杞茶泼在记录仪上。
我踹开车门滚进排水沟。冷链车后门弹开,冻蟹箱散落一地。撕开第三层包装棉,质检报告原件裹在防水袋里,公章印泥还没干透。
胶鞋男的扳手擦着耳朵飞过。灰夹克男人抡起马扎砸他膝盖:跑!
我抱着防水袋跳上运冰车,车厢里二十个泡沫箱都印着父亲笔迹的拒收红章。
手机在冰渣里震动。父亲发来定位闪烁三下消失,地图显示正在驶向九号码头起重机。运冰车急转弯时,我摸到泡沫箱夹层里的汽车刹车片,生产批号与车祸残骸完全一致。
起重机操作台的铁锈沾了满手腥。我抹了把脸,冻蟹包装箱的冰碴顺着领口往下滑。父亲站在三号货柜顶上,手里那份质检报告被海风吹得哗啦响,纸角粘着老张面馆的外卖单。
城西包子铺搬去珠海了。我甩掉帆布鞋里的碎贝壳,集装箱缝隙卡着半张冷链运输单,你改地址比改质检报告还快。
父亲把报告卷成筒敲掌心:老蔡记的蟹黄要配姜醋。他突然蹲下来,手机电筒光扫过我的运动鞋,鞋带系法和你妈一样。
货轮汽笛震得耳朵发麻。我攀着货柜边缘的铁梯往上爬,生锈的螺丝钉勾住袖口:她系的是死结,你系的是活扣。
老张在甲板二层喊了声起锅,扳手敲舷梯的节奏和面馆催菜时一模一样。二十个冷冻货柜在月光下泛蓝光,柜门封条印着母亲名字的缩写。
灰夹克男人从起重机操控室探出头:温度记录恢复好了!他晃了晃银色U盘,绝缘胶带在手腕上缠了三圈。
父亲突然扬手,蓝色喷漆罐在空中划出弧线。漆雾糊住操控窗的瞬间,老张甩出捆蟹麻绳,绳结在半空套住灰夹克脖子。这种渔夫结他常用来绑外卖箱。
当心!我甩出冻蟹包装的硬塑封边,锋利的边缘割断麻绳。老张抄起铁钩捅过来,钩尖在集装箱上擦出火星。
父亲踩住我影子的头部:冷库的钱够你......
够买通五个质检员我翻身滚到货柜夹缝,冷链货单拍在铁皮上啪啪响,还是够伪造十二次温度记录
货轮突然剧烈摇晃。成箱的刹车片在货柜里滑动,金属碰撞声像在敲丧钟。灰夹克男人踹开操控室的门,手电筒光柱刺破海雾:零下12度的刹车油管会爆裂!
老张的扳手擦着我耳朵飞过,砸中起重机钢索。火星溅到冷链货单上,烧出个焦黑的18℃,正是报告里伪造的温度数值。
去死吧!老张扯开冷冻货柜的插销。成箱的冻蟹倾泻而下,我抓住悬垂的绝缘胶带荡到对面货柜。胶带另一头缠着灰夹克男人的腰,他在半空甩出手机录像。
父亲突然出现在背后,喷漆罐抵住我后颈:把U盘扔过来。
先还我妈的命。我肘击他肋下,冻蟹包装袋的硬角扎进他手掌。质检报告散落开来,每张签名栏都粘着辣椒籽。
货轮汽笛再次轰鸣。老张趁机扑向灰夹克男人,两人在起重机轨道上扭打。绝缘胶带缠住的手机飞出栏杆,掉进海里溅起蓝光——那是远程备份完成的信号。
你妈是自己踩错油门!父亲揪住我衣领往货柜边缘推,手机屏亮着银行转账记录,这些钱够你......
够你坐穿牢底!我咬他手腕,血腥味混着海水咸涩。冻蟹货柜突然倾斜,成捆的刹车片擦着脸颊坠入黑海。
灰夹克男人挣脱老张扑过来,绝缘胶带在钢索上绷成直线。我们三人吊在半空晃荡,货轮探照灯扫过时,我看见父亲裤兜露出半截汽车钥匙——和车祸现场遗留的那把一模一样。
钥匙圈挂着沙漏。我死死攥住他的皮带扣,是妈送你的周年礼物。
父亲突然僵住,集装箱缝隙的海风掀起质检报告。漫天纸页里,我看见某张背面透出母亲的字迹,比暗格里的银行封条还清晰。
老张在下方货柜顶吼:快割绳子!他扔来的铁钩撞在钢架上,碰掉的锈渣落进我眼睛。
灰夹克男人趁机甩出绝缘胶带,缠住父亲脚踝:收网了!十二道快艇的探照灯刺破海雾,警笛声惊飞码头上的夜鹭。
父亲突然掰开我手指,坠向货柜缝隙前把喷漆罐塞进我怀里。蓝漆从罐口渗出,在钢板上蜿蜒成珠海港的坐标。
货轮开始倾斜,成吨的冻蟹箱滑向大海。我抓住垂落的绝缘胶带往上爬,老张的扳手突然抵住太阳穴:把罐子给我。
拿辣椒罐来换。我扯开冷冻货柜的门,寒气裹着质检报告原件扑面而来。老张瞳孔骤缩,他认得这种带红印章的纸——和他面馆点菜单用的同批印刷纸。
灰夹克男人从背后锁住老张脖子:你往冷库塞报告那天,摄像头没坏。他亮出手机,监控画面里老张正把文件塞进蟹黄包保温箱。
货轮警铃突然炸响。成群的海警快艇围住船体,探照灯照亮所有货柜编号。我在晃动的灯光里看见某个柜门内侧,母亲用指甲刻的回家二字,和暗格里的牛皮纸信封上的字迹分毫不差。
父亲的声音突然从下方货柜传来:接住!他扔来的汽车钥匙划过抛物线,我扑过去抓钥匙时,冻蟹箱的塑料封条突然崩裂。
五百份质检报告像白鸽般飞散,每张都签着三个人的名字——父亲,老张,还有那个本该在车祸中死去的质检科长。
汽车钥匙插进货柜锁眼时发出牙酸的摩擦声。我盯着锁孔里泛蓝的铜锈,这和当年车祸现场找到的那把钥匙腐蚀程度完全一致。货柜门弹开的瞬间,灰夹克男人突然扑过来把我撞开。
有机关!他甩出绝缘胶带缠住门把手。三根钢针擦着头发飞过,钉进集装箱的铁皮嗡嗡震颤。
父亲在下方货柜顶狂笑:你妈设的防盗锁!他手里的喷漆罐对着海警快艇乱喷,蓝雾混着海雾模糊了船舷号。
我爬进货柜,应急灯照出整墙的监控屏幕。二十块显示屏播着不同角度的车祸现场录像,右下角时间戳停在母亲遇难时刻。灰夹克男人扯开配电箱,绝缘胶带裹着的电线露出质检局的封条。
这才是原片!他踹开老张扔进来的冻蟹箱。屏幕突然切换,画面里父亲正用扳手拧松刹车油管,老张举着面馆外卖盒在望风。
货轮突然倾斜三十度。成箱的质检报告滑向破洞,我抓住垂落的绝缘胶带捆住腰。老张从货柜顶部裂缝钻进来,扳手砸向主控台:全都别想活!
灰夹克男人用冻蟹包装边格挡,塑料碎片崩进显示屏。画面突然定格放大——父亲工作服袖口沾着蟹黄酱,和质检报告上的污渍成分相同。
钥匙!我朝灰夹克喊。他甩来的钥匙圈挂着沙漏,细沙流向珠海的方向。钥匙插入主控台副槽,暗格弹出一沓病历:质检科长肝癌晚期诊断书。
货柜外响起扩音器的爆鸣:放下武器!海警快艇的探照灯穿透铁皮裂缝,我在强光里看见某个屏幕反光处,母亲用口红写着证据在沙漏里。
老张的扳手擦着耳朵飞过,砸碎标注零下18℃的温控面板。我拧开沙漏底座,微型U盘沾着血渍掉出来——是母亲的血型。
直播开始了!灰夹克男人把U盘插进操控台。所有海警快艇的屏幕同时亮起,父亲篡改刹车片质检记录的全过程投射在雾海上空。
父亲突然停止喷漆动作。他摘掉棒球帽,后脑勺的伤疤在强光下泛红:你以为这些能定罪
加上这个呢我举起汽车钥匙,按下寻车键。货轮底舱传来警报声,二十个冷冻货柜同时弹开。
成堆的练功钞倾泻而出,每捆封条都盖着面馆的收款章。老张扑向最近的货柜,被冻硬的钞票砸中膝盖:这不可能!
灰夹克男人亮出手铐:珠海冷库的闭路电视拍得清楚。他扯开绝缘胶带,露出内侧印着的警徽编号,三年前我就该抓你们。
货轮引擎突然轰鸣。父亲冲向救生艇,手里攥着烧剩的质检报告。我踩着滑落的练功钞追过去,纸币边缘割破手心。
妈在病历背面写过话。我把染血的纸片拍在救生艇上,她说有人用化疗费买通了质检科。
父亲握方向盘的手突然抽搐,这是他撒谎时的习惯动作。救生艇撞上浮标剧烈摇晃,成捆的练功钞沉入海底。
灰夹克男人驾快艇包抄过来,探照灯直射父亲眼睛:科长临死前给了我备份钥匙。他举起锈蚀的铜钥匙,和货柜里那把组成完整的一对。
海警的抓捕网罩住救生艇时,父亲突然安静了。他掏出个蟹黄包咬了口,油渍在报告纸上晕开个笑脸:你妈最爱这家的包子。
老张在货轮栏杆边挣扎,辣椒罐从兜里滚出来。我拧开罐底,夹层掉出母亲的字条:别恨他。字迹和暗格现金的捆钞条完全吻合。
灰夹克男人给父亲戴手铐时,我突然看见他后颈的烫伤——和老张虎口的疤痕形状相同。这个秘密或许永远不用说出来。
货轮即将沉没时,我抓住最后箱冻蟹。包装袋封口处,母亲用指甲划的回家旁边,多出个歪扭的好字,像是父亲刚添上去的。
探照灯扫过狼藉的甲板,二十块屏幕仍在循环播放真相。浪涛声里,我摸出口袋里冷掉的蟹黄包,掰开发现面皮夹着张字条:去珠海找蔡师傅。字迹鲜红,用的是老张面馆的辣椒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