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灵光偶现的杂谈集 > 第2章
槐木棺材在烛火中泛着幽光,三根镇魂钉在棺盖上投射出扭曲的阴影。我跪在灵堂前烧纸,纸灰打着旋儿往供桌上飘,沾在奶奶遗像的玻璃框上,像给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蒙了层纱。
门外传来沙沙声,像是有人拖着草鞋在青石板上磨蹭。二叔说村里老人都在偏房歇着,让我独自守过子时。铜盆里的火焰突然蹿起半尺高,火舌舔到我的指尖,竟是彻骨的寒。
"吱呀——"
我猛然回头,两扇雕花木门缓缓洞开。月光像泼进来的水银,在地上蜿蜒成溪。供桌上的长明灯倏地熄灭,遗像玻璃突然炸开蛛网状的裂痕。奶奶的眼角在裂纹中诡异地扬起,我分明记得那张遗像是用她六十大寿时的照片裁的,当时她明明板着脸。
冷风灌进后颈,供桌底下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我攥紧衣角,看见自己映在棺材上的影子慢慢立了起来。烛火明明已经熄灭,那影子却越来越清晰,佝偂着背,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向门外。
村口的梆子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亥时三更,平安无事——"
沙哑的吆喝刺破死寂,我连滚带爬冲向院门。月光下站着个佝偂的老头,手里竹梆子缠着褪色的红布。他的脸像是被揉皱的草纸,眼窝里嵌着两粒混浊的玻璃珠。
"女娃子,"他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后山竹林新起了座坟,碑上没字儿,你去给描个红?"
我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院墙。老头突然举起梆子重重敲响,刺耳的声音震得我耳膜生疼。再睁眼时,他肩头多出盏白灯笼,火苗绿莹莹的,照见他身后影影绰绰的人形。
那些"人"脚不沾地,惨白的孝衣下摆空荡荡地飘着。最前排的四个纸人抬着顶猩红轿子,轿帘上金线绣的囍字正在往下滴血。我的牙齿开始打颤,这不是送葬的队列,分明是——
"红事撞煞!快闭眼!"
二叔的暴喝在耳边炸响。我被拽得一个踉跄,再抬头时,送亲队伍已经逼到三丈开外。纸人们脸上画着夸张的腮红,嘴角裂到耳根。轿帘无风自动,新娘盖头下的金流苏叮当作响,露出一截青灰色的下巴。
供桌上的遗像突然发出脆响,奶奶的黑白照片在玻璃渣里慢慢浸出血色。轿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那声音像浸了蜜的刀,甜丝丝地扎进耳蜗。我看见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盖头,指尖触到冰凉绸缎的刹那,送葬的唢呐与迎亲的喜乐同时拔高到刺耳的频率。
血月当空,山道上红白纸钱漫天飞舞。轿夫与抬棺人的身影开始重叠,孝衣与喜服在风中绞成螺旋。新娘的盖头终于被掀起一角,那张年轻的脸庞竟与奶奶遗像上的面容分毫不差。
纸人们齐刷刷转头,用描画的眼睛"看"向我。二叔的桃木剑劈开浓雾,剑尖挑着的黄符突然自燃。在火焰吞没视线的最后一瞬,我看见新娘朝我伸出缠着红绳的手腕,腕间缀着的银铃铛,正是奶奶临终前让我从她骨灰盒里取出的那个。
浓雾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有什么东西顺着我的脊梁骨慢慢爬了上来。竹林里的土腥味浓得呛人,我跌跌撞撞跟着梆子声跑,绣鞋陷进松软的泥土里。月光在竹叶间碎成冰碴子,照见前方隆起的新坟。石碑光可鉴人,倒映出我身后密密麻麻的脚印——可那些脚印全是朝外的。
"用朱砂描碑,要顺着纹路走。"老头不知何时蹲在坟头,白灯笼挂在竹枝上摇晃。他掏出的砚台里盛着暗红液体,腥气冲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笔尖触到石碑的刹那,地底传来指甲抓挠棺板的声响。我的手腕突然被无形之力牵引,在碑面勾出扭曲的符文。朱砂渗进石缝,竟蜿蜒成我手臂内侧的胎记形状。竹海无风自动,无数银铃铛在枝头炸响,和奶奶骨灰盒里那枚发出共鸣。
"时辰到了。"老头嘿嘿笑着踢翻灯笼,绿火瞬间引燃整片竹林。火焰舔舐过的竹子褪去翠色,露出森森白骨——这根本不是竹林,是插满肋骨的万人坑!
我尖叫着后退,踩到绵软的东西。低头看见土壤里翻出半幅猩红嫁衣,金线绣的并蒂莲正在我脚下绽开。嫁衣突然缠住脚踝,布料下凸起人脸的轮廓。那张脸从衣襟里钻出来,眉眼与我有七分相似。
"当年你奶奶用我换了三十年阳寿,"嫁衣鬼咧开黑洞洞的嘴,"现在该还债了。"
阴风卷着纸灰扑在脸上,我突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抓着我的手,往我腕上系银铃时那种黏腻的触感。她指甲缝里嵌着朱砂,在我皮肤上划出符咒的纹路。供桌上的长明灯油是用尸油炼的,骨灰盒底压着我和陌生男子的生辰帖。
竹林的火焰突然变成幽蓝色,映出村口古槐虬结的树根。那些盘根错节的阴影里,垂挂着无数婴儿大小的茧。最底下的茧破了,掉出半具风干的童尸,手腕上赫然系着与我成对的银铃铛。
二叔的桃木剑从雾中劈来,剑身却爬满蛆虫。他左眼变成血窟窿,嘴里嚼着半截黄符:"快回老宅!祠堂的族谱......"
话没说完,他的头颅突然180度扭转,后脑勺浮现出新娘的妆容。涂着蔻丹的手穿透胸腔,攥着还在跳动的心脏递到我面前。那颗心脏上烙着褪色的囍字,与我胎记的纹路严丝合缝。
我转身狂奔,沿途的屋檐下挂满倒吊的纸人。它们用描画的眼睛盯着我,嘴角越咧越大,最后整张脸皮都翻卷起来,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牙齿。村口古槐的树洞里渗出黑血,树根像巨蟒般蠕动,将那块无名石碑绞成齑粉。
老宅门楣上的黄符无火自燃,灰烬落在掌心烫出焦痕。正厅的棺材盖不知何时掀开了,奶奶穿着那套我亲手换上的寿衣,正对着梳妆镜描眉。铜镜里映出的却是十八岁的新嫁娘,凤冠霞帔上凝着发黑的血渍。
"乖孙女儿,"两个声音同时从棺材和镜中传来,"来替奶奶梳头吧。"
妆奁盒自动弹开,犀角梳齿间缠着青丝。我踉跄着后退,脊背撞上冰凉的身躯。二十年前难产而亡的母亲站在身后,肚皮还保持着临盆时的青紫,脐带另一端连着我从未见过的双胞胎妹妹——她浑身皱巴巴的,手里攥着半块刻有我名字的命牌。
供桌上的遗像突然流出泪来,血泪顺着玻璃裂缝汇聚成生辰八字。我颤抖着解开衣襟,发现锁骨下方不知何时浮现出相同的暗红印记。屋外传来锁链拖地的巨响,那些插着肋骨的"竹子"正从地底钻出,白骨拼接成花轿的轮廓。
奶奶的指甲暴涨三寸,划过我腕间的银铃。铃声与雾中的铁链声应和着,在祠堂激起层层回音。族谱在供桌上自动翻动,停在我生辰那页。墨迹像活物般扭动重组,最终变成陌生的名字——那分明是五十年前某位早夭新娘的闺名。
窗纸上突然映出无数人影,村民们提着白灯笼将老宅团团围住。他们机械地重复着叩拜动作,每个人的天灵盖都插着三根槐木钉。血月在这一刻被天狗啃食殆尽,天地间只剩下银铃的震颤。我最后看见奶奶从棺材里坐起身,她的寿衣下摆探出缠着红绳的森森白骨,而我的绣鞋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双缀满珍珠的婚鞋。
浓雾深处,唢呐与喜乐再次响起。银铃的震颤突然有了形状,化作缠绕在腕间的红绳。我低头看着绣鞋上滚动的珍珠,那些莹白的珠子正在渗出粘稠的血浆。祠堂房梁传来细碎的啃噬声,抬头看见上百只黑鼠吊在蛛网上,每只老鼠嘴里都叼着半截槐木钉。
奶奶的梳子插进我发间时,冰凉的触感像蛇信舔过后颈。铜镜里的新娘开始融化,胭脂混着尸水顺着镜面往下淌,在妆台上积成一滩血洼。我的倒影突然眨了眨眼,伸手扣住镜中新娘的咽喉,却发现自己的五指正死死掐着脖子。
"当年你娘坏了规矩,把双生胎里的阴孩扔进后山。"奶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棺材板发出指甲抓挠的刺响,"现在该把欠的债填上。"
母亲腹部的脐带骤然绷直,我从未谋面的妹妹顺着血迹爬来。她皮肤呈现溺水者的青灰,指缝塞满河泥,攥着的命牌上我的名字正在消退。当她的指尖触到我脚背时,祠堂地面轰然塌陷,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槐树根系。
那些虬结的树根里裹着密密麻麻的陶瓮,每个瓮口都探出婴儿的头骨。最靠近我的陶罐突然炸裂,爬出个浑身沾满朱砂的女婴,她手腕上的银铃铛与我的一模一样。树根像血管般开始搏动,将陶瓮里的骨灰泵向祠堂每个角落。
供桌上的族谱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间升起荧蓝鬼火。我看见自己的生辰八字正被无数黑色根须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五十年前那个新娘的名字——林秀娥。二叔破碎的躯体从房梁垂下,他的脊骨上刻着同样的名字,字迹边缘结着厚厚的血痂。
屋外的白灯笼同时炸开,村民们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僵化成石像。他们天灵盖的槐木钉长出嫩芽,转眼间开出血红色的槐花。花蕊里钻出长着人脸的飞蛾,扑棱着翅膀在祠堂内聚成漩涡。
妹妹突然发出尖啸,她塌陷的眼窝里伸出槐树枝条,将我牢牢捆在祭台中央。奶奶的寿衣下摆彻底裂开,露出森森白骨组成的下半身,那些腿骨分明是不同女子的部件拼接而成。她举起我从后山挖出的犀角梳,梳齿突然暴长成利刃。
"好姑娘,"两个重叠的声音震得梁柱落灰,"借你的身子养魂三十年,该物归原主了。"
利刃刺入心口的瞬间,我听见银铃铛里传来无数女子的呜咽。祠堂地砖缝隙渗出黑水,倒映出二十年前的雨夜:年轻的奶奶跪在古槐下,将一对银铃系在女婴手腕。树根卷走啼哭的婴儿时,她割开孕妇的肚子,把双生胎中的死婴塞回子宫。
剧痛让视线开始模糊,我看到自己的血沿着祭台沟槽流进树根。那些吸饱了血的根须鼓胀颤动,从裂缝中托出一口红漆斑驳的棺材。棺盖被血浪冲开的刹那,五十年前的嫁衣与此刻的寿衣同时飘起,在空中拼合成完整的冥婚吉服。
村口传来石破天惊的断裂声,千年槐树拦腰折断。树心淌出的不是汁液,而是浓稠的黑血,每一滴都裹着未成型的胎儿。血泊中升起八人抬的骨轿,轿帘上未绣完的囍字正疯狂生长,金线刺破轿顶直插云霄。
我腕间的银铃突然炸成碎片,那些锋利的金属划开皮肤,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尸斑。妹妹爬到我耳边呢喃,呼出的寒气凝成冰霜:"阿姊,你从出生就躺在棺材里啊......"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指尖触到的冰凉命牌,上面我的名字已经完全消失。浓雾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天地开始颠倒旋转。当血月重新浮现时,我看到漫山遍野的送亲队伍,每个新娘都顶着与我相同的面容,她们绣鞋上的珍珠正一颗接一颗坠入无底深渊。
血月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那些与我面容相同的新娘突然齐刷刷抬起手臂。珍珠坠落的深渊里伸出无数苍白的手,抓住我的脚踝向下拖拽。嫁衣上的金线开始勒进皮肉,我听见自己骨骼发出陶器开裂的脆响。
妹妹青灰的脸庞在血光中融化,变成半张描着新娘妆的面皮。她将命牌塞进我裂开的胸腔,冰冷的玉牌贴着心脏跳动,每一下都震出铁锈味的血沫。五十年前的新娘从族谱里爬出来,发霉的指甲挑开我锁骨下的胎记——那根本不是胎记,是阴文刺下的合婚庚帖。
祠堂四壁渗出密密麻麻的手印,每个掌纹都与我完美契合。供桌下的暗格弹开,滚出几十个褪色的银铃铛,铃舌竟是用婴儿指骨雕成。奶奶的白骨双腿开始增生肉芽,腐烂的肌理间可见朱砂写就的符咒,正是我描在无名碑上的那些扭曲符文。
"你以为逃得掉?"林秀娥的嫁衣裹住我的头颅,霉味刺得眼睛生疼,"每个甲子都要有个姑娘填进树根,从光绪年间的童女献祭,到你奶奶用我续命,再到......"
她的声音突然被锁链绞碎。古槐断裂处冲出血色轿舆,十六根人腿骨做的轿杆上缠满脐带。轿帘掀开的刹那,所有银铃铛同时炸裂,我的耳孔里灌进温热液体,抬手摸到满掌滚动的眼珠——那些跪拜的村民石像正在集体融化,眼窝里涌出沸腾的尸油。
妹妹残破的身躯突然暴长,脐带绞住我的脖颈。她腹部裂开黑洞,里面旋转着无数命牌,每个都刻着不同年月却相同八字的姓名。我挣扎着抠下祭台的青砖,砖缝里埋着的黄符上,赫然是奶奶年轻时的笔迹:
"癸亥年七月半,借林秀娥尸身养魂,以孙女王氏替之。"
锁链声近在咫尺,血轿中伸出缠满符纸的手臂。那只手的无名指缺了一节,正是奶奶常年戴着银顶针的位置。我的嫁衣突然收紧,珍珠嵌入血肉勾勒出符阵,剧痛中看见自己浮到空中,下方祭台上躺着具正在腐烂的女尸——那具尸体的面容,分明是昨夜镜中见过的新娘。
槐树根从地底暴起,将我与血轿连结。五十年前的婚书在皮肤上浮现,每个字都在吸食血液。妹妹发出最后的尖笑,她化作纸人贴在我后背,冰凉的手掌按住我心脏:"阿姊,你猜为什么村里没有四十岁以下的女人?"
浓雾被血色轿顶刺破,露出夜空里倒悬的冥府。无数新娘从裂口坠落,她们的盖头连成血海,淹没祠堂的飞檐。我腕间重新凝出银铃,铃舌竟是半截槐木钉,随着轿帘完全掀开,终于看清轿中端坐的——
是二十岁模样的奶奶。
她凤冠下的脸光洁如生,嫁衣却朽烂成絮,露出心口插着的犀角梳。当我们的目光相触时,所有时空开始坍缩。我看见1943年的雨夜,年轻的奶奶将女婴塞进树洞;看见母亲生产那晚,接生婆用朱砂在她肚皮画锁魂符;看见自己所谓的"童年",不过是寄居在尸身上的游魂。
血轿突然调转方向冲向古槐残骸,树桩年轮里嵌着的女婴脐带全部苏醒。我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珍珠嫁衣化作血雨,每一滴都映出不同年代的新娘。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听见天地间响起成婚的喜乐,而山道上红白纸钱仍在纷飞,分不清是送葬还是迎亲。
血轿撞上槐树桩的刹那,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我的瞳孔里映出无数个自己:襁褓中被塞进树洞的女婴,及笄那年系上银铃的少女,此刻嫁衣浸血的新娘——每个幻影的心口都插着那柄犀角梳。
奶奶的嫁衣碎片在气浪中翻飞,露出她后颈皮肤下蠕动的树根。我的身体正在雾化,珍珠坠地变成森白牙齿,嫁衣金线崩断成缠绕的肠衣。当指尖触到槐树年轮时,那些嵌在树脂里的脐带突然活过来,蛇群般钻进我七窍。
剧痛中最后的画面在视网膜上灼烧:宣统三年的宗祠,七个道士将女童封进陶瓮;抗战时期的雨夜,奶奶偷换命牌时颤抖的手;二十年前母亲生产时,接生婆往我嘴里塞的朱砂丸......
血月突然碎成琉璃渣,每一片都映着不同年代的我。穿嫁衣的、裹寿衣的、襁褓中啼哭的,无数个影子从裂痕中坠落。村民们石化的躯体开始风化,露出体内盘踞的槐树嫩芽,那些枝条顶端蜷缩着未成形的胎儿。
轿中的年轻奶奶伸手穿透我的胸膛,抓出的却不是心脏,而是一截缠着红绳的脐带。她将脐带系在槐树残桩上时,整座山峦开始震动。我听见地底传来婴儿此起彼伏的啼哭,那些声音汇聚成送嫁的唢呐,震得血轿分崩离析。
当我的意识即将消散时,突然看清槐树年轮最深处——那里躺着具怀抱陶瓮的枯骨,瓮中婴儿的头盖骨上,刻着与我锁骨下一模一样的生辰。枯骨腕间的银铃铛突然滚落,穿过五十年光阴,正正套上我逐渐透明的脚踝。
浓雾重新合拢时,山道上传来吱呀的轿轴声。某个佝偂的背影正在往新坟插香,碑前供着染血的嫁衣与褪色的银铃。风卷起纸灰在空中拼出歪斜的囍字,而远处古槐的断口处,一簇嫩芽正从腐血中探出头来。
血轿的残骸在黎明前化成灰烬,我消散的躯体却未坠落,而是悬浮在古槐断裂的年轮之间。那些嵌着历代女婴脐带的树脂正在发光,将我的意识熔铸进树心最深处。当第一缕阳光刺破血雾时,整个村庄开始褪色。
青石板路卷曲成泛黄的纸钱,老宅门楣风化做飞灰,祠堂的砖瓦坍缩成墨迹。村民们石化的躯体碎成齑粉,露出体内蜷缩的槐树种籽。风卷过空荡的山谷,把二叔破碎的桃木剑和母亲的脐带都吹向断崖深处。
唯有那顶猩红轿帘残片飘到我跟前,五十年前的囍字与昨夜的血渍重叠。我伸手触碰的刹那,时空突然坍缩成一面铜镜——镜中二十岁的奶奶正在梳妆,她腕间的银铃铛坠入妆奁,惊醒了沉睡的槐树种籽。
山体开始轰鸣,古槐的断桩渗出琥珀色的树脂。我的意识随着黏液滴落,在触地的瞬间生根发芽。新生的树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节生长,枝干上凸起人脸形状的树瘤,根系贪婪地扎进无名石碑的裂缝。
当树冠遮蔽整个山谷时,树洞里传出婴儿啼哭。穿着褪色嫁衣的佝偂老妇从雾中走来,她腕间银铃与树叶沙沙共鸣。老槐树的枝条温柔垂下,将襁褓中的女婴递进她怀里。
最后一滴晨露从叶尖坠落,映出山道上飘荡的红白灯笼。风里送来若有若无的喜乐,而深埋地底的陶瓮中,无数银铃铛正随着新槐的脉动轻轻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