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屋里的人皆一愣,随即哄笑起来。
「诶呦,还真把皇上请来了。」
周世昌讥讽道：「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的笑僵在了脸上。
浩浩荡荡的队伍占满了街道,一身着龙袍的男子端坐于步辇之上,气势非凡。
周世昌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没等他有所反应,几个侍卫便压着他跪在了皇帝面前。
赌场里其他人都被这场面吓呆了,不受控制哗啦啦跪了一地。
庆元帝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平淡：「你就是周通之子周世昌」
「听说你准备卖了朕的女儿,朕特意来瞧瞧。」
周世昌早就吓傻了,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拉着妹妹走到庆元帝面前行礼,「父皇,女儿和亲归来,却见这厮拉着小妹进了赌坊,意图将小妹卖给赌坊里的人赚钱。」
「我出手阻止,可他却说要将我一同卖入员外府。」
「还请父皇替女儿做主。」
我说着便要跪下,李公公却极有眼色地将我扶了起来。
庆元帝慈爱地看着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走到他面前,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当年匈奴来犯,是你主动请缨愿意前去和亲,如今大周百姓能安居乐业,你功不可没。」
「你是朕亲封的荣嘉公主,你的家人便是朕的家人,朕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辱你。」
庆元帝说着,冷冷看向跪在地下的周世昌,「周世昌以下犯上,关入大牢,重责一百大板,秋后流放岭南。」
「赌场众人各罚五十大板,罚没全部家产。」
此话一出,周世昌脸色瞬间惨白了几分,他连滚带爬到了庆元帝面前,苦苦哀求：「陛下,陛下臣知罪了,臣实在不知那是荣嘉公主,若是知道,就是给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造次啊。」
「求您看在贵妃娘娘的面上,饶了臣这一次吧。」
周世昌的姐姐周月华十七岁入宫,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丽贵妃。
怪不得他有这么大的胆子,可惜这次他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庆元帝一听此话,脸色便难看了几分,「呵,看来你如此行事全是仗着丽贵妃的势了」
「李德全,拟旨下去,降丽贵妃为嫔,搬到朕看不见的地方去。」
周世昌彻底傻眼了,他没想到因为自己一句话就让宠冠六宫的姐姐丢了贵妃之位。
他哆哆嗦嗦继续道：「陛下,陛下,此事与丽贵妃无关啊！这都是臣一人所为,求您饶了她吧。」
庆元帝平静开口：「哦你一人所为若是没有你父亲你姐姐撑腰,你敢这么放肆吗」
「来人,将周通请过来,朕倒要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教养子女的。」
不一会儿周尚书就被锦衣卫带了过来。
看到眼前的阵仗他深知不妙,急忙跪在了地上。
庆元帝冷冷看着他,「爱卿好大的官威,居然敢纵容你儿子卖朕的女儿。」
周通听了这话,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他颤颤巍巍开口：「陛下,都是臣管教无方,纵得这逆子不知天高地厚。」
「您要打要罚,臣绝无怨言。」
周通倒是比他儿子聪明得多。
我轻笑一声,淡淡开口：「周大人,听周公子说我妹妹和您家的亲事,是您用一个六品官位和我继母换来的。」
「我想了想觉得此事不妥,劳烦您将我弟弟的官位收回,取消这门亲事。」
此话一出,庆元帝眼神立刻锐利起来。
大周实行科举制,除了世袭罔替的侯爵之家外,所有官员都是通过科举考试任用的。
周通居然公然买卖官职,显然是触碰到了庆元帝的逆鳞。
6.
周通一听这话,额头立刻冒出了冷汗。
他眼含怨毒望向我,咬牙道：「荣嘉公主慎言,您弟弟的官职是他自己考上的,臣怎么敢替他安排。」
我闻言直接笑出了声,就我继母那个亲儿子,吃喝嫖赌他是第一,要说他能科举上榜,简直是天方夜谭。
看来这周通不但买官卖官,还参与了科举舞弊。
真是意外之喜呢。
我转头看向庆元帝,勾唇道：「父皇,我这弟弟最是顽劣不堪,周大人说他考上了,我却是不信的。」
「正好现在有空,不如咱们一起去沈家瞧瞧,看看我这弟弟是不是真的转性了。」
庆元帝点点头,「好,摆驾沈府。」
周通的后背早就被冷汗打湿了,当初他想着沈府出了个荣嘉公主,自己儿子能娶了荣嘉公主的妹妹也算是间接攀上了皇族。
但是后来到处都传荣嘉公主殉葬了,他本来是想着抽个时间解除婚约的,
却没想到对方不但好好回来了,甚至还抓住了周家这么大一个把柄。
周通死死攥着拳,绞尽脑汁开始想对策。
周世昌跟在他爹身后,如丧考妣般耷拉着头。
沈府的下人看到皇上的仪仗,立刻便跪了下来。
庆元帝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声张,带着我们悄悄进了沈府。
刚走到花园附近,就听到了女子们的嬉笑声。
只见七八个穿着轻纱的女子围在一个蒙眼的男人身边,
那男人脸上带着淫笑,跌跌撞撞追着那些女子。
「小妖精,别让本少爷抓到了,抓到了一定好好收拾你们。」
庆元帝的眉深深蹙了起来,他示意李公公上前将沈常安带过来。
谁知李公公刚走过去就被沈常安抱在了怀里。
「小东西,总算抓住你了。」
他一把掀开眼上的黑布,凑过去就要亲李公公,等看清面前的人后,吓了一大跳。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打扰本少爷玩乐。」
李公公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推开沈常安,语气嫌恶：「沈大人,陛下驾到,还不快去回话。」
沈常安不过是个六品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一听皇上来了,立刻连滚带爬到了庆元帝面前。
「臣......臣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
看到他这副模样,庆元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冷冷道：「沈常安,你如今任什么官职。」
沈常安紧张得抖了抖,结巴道：「臣......臣现任工部员外郎。」
「好一个工部员外郎,周爱卿这便是你为朕选拔的好臣子！」
庆元帝被气得不轻,抬脚就踹在了周通身上。
周通摔倒在地,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臣有罪,想必是底下的人收了此人钱财,臣回去一定彻查。」
庆元帝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所以对手下人的小动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这手伸到了科考上,他却不能再忍了。
他戾声道：「传下去,彻查科举乱象,所有涉事官员全部停职处理。」
此话一出,周通却长出了一口气,显得格外镇定。
看来他虽然插手了科举,可没有亲自下场,倒是聪明的很。
我将心里的猜测暗暗压下,对着庆元帝道：「父皇英明。」
庆元帝疲惫地挥了挥手,「朕也累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周世昌被锦衣卫带走了,周通恶狠狠瞅了我一眼,显然是不会善罢甘休。
我却淡定地勾了勾唇：「周大人可要留下来喝口茶」
周通冷哼一声,「承蒙公主厚爱,只是臣还要忙着彻查科举之事,怕是没这个闲暇。」
「那我就不打扰周大人办事了。」我面色平静缓缓开口,可眼底的冷色却怎么也藏不住。
如今我已经和周通结了仇,如果不处理掉他,保不齐那天就会反咬我一口。
我看着周通远去的背影,心里已然有了计划。
7.
今日的事实在太刺激,妹妹激动的脸都红了,「姐姐,你好厉害。」
我笑道：「这就厉害了,还有更厉害的,你想不想见识一下」
妹妹不太明白我的意思,但还是极为捧场地点了点头。
花园发生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我继母耳中,她急匆匆赶了过来,看到的就是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沈常安。
皇上刚才的话说得很清楚,所有涉事官员全部停职,自然也包括他这个工部员外郎。
且这只是初步判决,等事情查完,肯定有更大的惩罚等着他。
继母见儿子这副模样,顿时心疼的不得了。
「娘的儿,别怕,娘都听说了。」
「不就是罢官吗等过几日娘再掏钱帮你运作运作,没事的啊。」
继母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便对着妹妹斥道：「让你去讨好周公子,你就惹回来这样的事儿。」
「真是个赔钱货,就会祸害家里人。」
我将妹妹护在了身后,居高临下看向继母,「大娘子,好久不见。」
看见我的瞬间,继母脸色突变,她支支吾吾道：「公主怎么回来了......」
我轻笑一声,「看来大娘子没有把我当年的话放在心里。」
「拿我妹妹给你儿子换了官职便罢了,居然还敢对她这么大呼小叫。」
继母闻言脸色一僵,随即嘴硬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她母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让她嫁谁就嫁谁。」
「公主已经入了皇室玉碟,说到底就不是我们沈家人了,还是不要管我们的家事为好。」
我父亲走得早,他走后我和妹妹便在继母手下讨生活。
那日我主动去和亲,想着有了公主的身份,可以庇护妹妹。
却没想到这女人胆子居然如此大,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轻笑道：「大娘子或许还不知道,周世昌如今已经被收押入狱,秋后便要流放岭南了。」
「至于你儿子,我想想......科举舞弊罪虽然不会株连家人,想来打板子加流放怕是少不了。」
「你与其花心思算计我妹妹,不如好好想想沈常安吧。」
继母闻言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你胡说什么,我儿子的官是自己考上的,真才实学。」
「你别以为你是公主就了不得！」
很好,她还是这么嚣张,那我就更不用手软了。
我转头看向跟着我的婢女,「此人以下犯上,掌嘴五十。」
继母闻言瞬间怒了,大喊大叫道：「我是你母亲,你居然敢让人打我！」
我微微挑眉：「母亲我父是大周天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自称是我母亲。」
两个婢女上前押住了她,响亮的耳光声就这么回荡在花园里。
沈常安见他妈被打,依旧呆愣愣坐在地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继母挨够五十巴掌,整张脸都紫了,嘴角还渗着血迹。
我勾唇问道：「大娘子,感觉如何」
继母眼里明显有了惧意,她垂着头不敢再开口。
处理完沈府的事,我第一时间联系了顾云舟。
我父亲在世时和顾家老爷子关系甚笃,我和顾云舟也算是青梅竹马。
当初去塞外和亲,是他亲自送我去的,他也算是我为数不多能够信任的人。
想扳倒周通并不容易,我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助手。
而手握重兵的顾云舟是个很好的人选。
8.
不到一炷香,顾云舟便赶来了沈府。
他抱拳和我行礼,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我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将今日的事都告诉了他。
顾云舟脸上划过怒意,「周世昌居然敢这么对你。」
他握紧了腰间的长剑,显然是动了杀心。
他还是和几年前一样在乎我。
我知道我这么做其实是在利用顾云舟,可女子生存本就不易,若是再不依靠外物,怕是只会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当初我也曾动过嫁给顾云舟的念头,可父亲死后,顾家便再也没登过门。
如今的一切都是靠着我自己拼来的,我必须好好守住。
我笑着走到顾云舟面前,声音轻柔：「云舟,周世昌已经被陛下处置了,现在我担心的是他父亲会报复我。」
「我虽然贵为公主,可手里并无实权,恐怕斗不过周通。」
「陛下下令处置科举舞弊案,周通手下想必也有人参与了,这几日定会去他府里,能不能请你派几个人去周府打探一番。」
顾云舟闻言立刻道：「当然没问题。」
有了顾云舟的帮忙,我心里安定了不少。
不出三日,我就收到了去过周府的官员名单。
我私下去了这些官员家中,他们一开始很是警惕,当我说出自己有办法捞他们出来后,立刻有几人跳了水。
我要求他们在御前状告周通,待事成,我会和皇上求情减免他们的罪责。
周通对手底下的人并不好,东窗事发后更是不念旧情,
这些人捅起刀子来自然也不会手软。
七日后,轰轰烈烈的舞弊大案终于结案,
周通被革职和他儿子关在了一起,等着秋后一起流放。
得到消息这日,我带着妹妹一起去了刑部大牢。
此时的周家父子像两条死狗般蜷缩在地上,早就没了当初的嚣张气焰。
看到我和妹妹的瞬间,周世昌就瞪大了眼睛,他死死盯着妹妹,哆哆嗦嗦道：「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他以为我们是来了结他的,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二位过得怎么样。」
我勾唇轻笑,对着周世昌道：「周公子,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当初欺辱我妹妹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的下场」
周世昌闻言眼里划过悔恨,他抱着栏杆恳求：「芊芊,我错了,我都是被云烟那个贱人迷了心窍才会那么对你。」
「求求你救我出去吧,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妹妹面色如常,淡淡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满意地摸了摸妹妹的头,接着道：「我今日来没别的意思,只是帮我父皇转达一句话。」
「他说本想赐死周大人,可念着周大人为朝廷做出诸多贡献,若是真的如此,恐天下人寒心。」
我的话还没说完,周通便哈哈大笑起来。
他死死盯着我,眼里尽是恨意：「这是你的话,还是陛下的话」
我微微一笑：「那就要看周大人的想法了。」
斩草须除根,谁能保证被流放的周通有朝一日不会翻案呢
我可不想留下这个隐患。
周通脸色苍白,望向皇宫的方向,
许久他缓缓跪下,一字一句道：「臣自知罪孽深重,无颜苟活。」
「只是臣的儿子并无大错,请公主饶他一命。」
没想到周通还是个慈父。
我点点头,「这是自然。」
周世昌不过是个草包,就算我放过他,他也活不到岭南,
倒是不必让手上再染血了。
做完此事,我带着妹妹离开了大牢。
当晚就听到了周通畏罪自戕的消息。
妹妹若有所思看向我,「姐姐,你是怕周通找到机会报复我们,所以才去牢里说那番话吗」
我浅笑道：「没错,芊芊你要记住,永远不要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因为他们一旦逃脱,死的人就是你。」
妹妹眼底划过一丝清明,认真的点了点头。
9.
我以为妹妹只是随便听听,毕竟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可谁知半月后的早晨,府里突然乱成了一锅粥,
我跟着婢女赶去了继母院子里,却见她衣衫凌乱和一个男子躺在床上。
妹妹身边站着沈家族老,她眼里含泪,痛心疾首道：「族长,父亲在世时我就见过继母与这男子独处,我以为是继母娘家亲戚,却没想到居然是她的私通对象。」
「我怀疑父亲的死也与这奸夫有关,请您明查。」
族长满脸怒意,让人将继母和那奸夫捆了起来。
经过一番审问,继母终于承认,这奸夫是她表哥,两人私相授受已有十几年。
为了能日日相见,她找郎中买了慢性毒药日日下在父亲饭菜中,所以父亲才会那么早就过世。
我震惊地望向妹妹,我不知道这件事在她心里藏了多久,
没有确凿证据她不可能以子告母,所以今日的事她一定策划了很久。
妹妹笔直地站在继母面前,眼底满是恨意：「族长,毒杀亲夫,天理难容,按照族规理应将她浸猪笼。」
继母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妹妹。
族长摸着胡子点点头：「没错,按照沈氏族规确实该如此。」
「不过,她毕竟为你父亲留下一个男丁,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沈常安早就丢了官职被贬为庶民,陛下罚他服劳役五年,如今根本不在府中。
妹妹义正言辞道：「她在我父亲在世时便与人偷情,沈常安怕是根本不是我父亲的种。」
「请族长开祠堂,将沈常安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
「我愿意招赘,为父亲绵延香火。」
此话一出,继母的表情立刻狰狞起来,她声嘶力竭道：「你这个小贱人,我真是看走眼了,你比你那个姐姐更毒。」
「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的。」
族长有些为难,他犹豫道：「此事怕是......」
他还没说完,我便笑着走到了众人面前。
「族长,就按我妹妹说的做,等处理完我自会和父皇禀报。」
族长见我来了,立刻有了主心骨,连忙奉承道：「好好,我立刻就去办。」
继母被下人关在猪笼里,眼看自己就要死了,她才痛哭流涕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们放过我吧。」
妹妹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就这么平静地看着继母失去呼吸。
一夜之间,我那个娇憨天真的妹妹就不见了。
我看着她尚且稚嫩的脸,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妹妹如她所言开始寻摸适合的招赘人选,她双手托着下巴,指着那些举人的画像。
「这个太瘦了,看着身体不太好。」
「这个脸上怎么有这么多麻子,容貌实在不佳。」
「挑夫婿也太难了,姐姐,你准备嫁给云舟哥哥吗」
顾云舟每天都会来寻我,给我带些新鲜的糕点果子,京城里都在传,我会嫁给他。
我看向妹妹,缓缓摇了摇头,当初去匈奴和亲我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
那时我便发誓,此生绝不会把自己的未来交到任何人手里。
妹妹眨了眨眼,随即笑道：「姐姐不嫁人也没关系,以后就让我来护着你吧。」
我看着妹妹回道：「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