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肃安静地看着谢清商,他的眼睛乌黑,好似古潭的潭水,让人瞧不出他的情绪。
谢清商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她本来还以为谢肃帮了忙,就会如同志怪故事里的那般,自己悄悄消失了,没想到现在还跟着她出了祠堂。
听江忌惮地瞧了眼谢肃,谢肃的辈分,自然是比她高的。她有些害怕地朝旁边躲了躲,嘴里轻轻嘀咕:“我不行,难道把人杀光就行,也不看看侄孙女这小胳膊小腿做得到吗……”
谢肃挑了挑眉:“你说对了,把人杀光确实就什么问题就没有了,只看她做不做得到。”
“……”
谢清商只想吐血。
这两位老祖宗都不是寻常之辈,各有各的想法,并且都固执己见,最后估计还是她倒霉。
谢清商在脑中设想了一下这两人的手段结合起来是什么模样,她要先砸脑袋博取同情,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再把这时还不开眼,不肯同情她的人统统杀光,听听这套动作,就算只是想想,谢清商也觉得她是有什么病!
谢肃冷眼看着谢清商,他语气温和,说话却单刀直入:“杀不了人,其他的事你却得做到。今日我选择你,帮了你,并非不求回报。”
谢清商立时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身,福身行了一礼,她心里吐血归吐血,但还是十分感谢这两位魂灵的,今日若非有他们,她还不知道怎么脱险:“但有什么需要我的,只要我可以,定能做到!”
谢肃微微一笑:“有自信是好事,其实我要你做的也并不是很难——第一件事,便是要你扳倒族中所有掌权之人,控制住谢家。”
“?”
他在说什么?
谢清商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脑袋出了问题,导致耳朵跟着坏了?或者是谢肃在祠堂里闷了太久,有点老糊涂了?他要自己斗掉谢家现在掌权的人?
这说的是什么话,把谢家掌权的人扳倒,谢家就算不散也要大伤筋骨,谢肃做得好好的谢家老祖,干嘛要怂恿别人颠覆谢家?
后半段话也是荒唐可怕,要她,谢清商,一个没人管的孤女,去控制谢家?
这是哪里来的天方夜谭?
谢清商难以置信,一时之间,竟是愣在了原地。
听江在一旁听着,也是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满脸郑重。
谢肃笑得更加温和,好似十分亲切,语气却天然带着一丝疏离傲慢:“你也不必感到惊讶,我做事向来有理由,我只提醒你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的牌位会在你到祠堂后开裂?”
谢清商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地道:“那不是因为您老生气?”
谢肃凉凉地道:“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再问你,宿氏为什么要带你去祠堂,你有没有想过原因?”
谢清商顿时脸色一白,仔细一想,确实发现个中古怪。
照道理说昨天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连最基本的审问也没有,就闹到开祠堂立家规的地步了。
再加上谢肃说的话。
这就说明,牌位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被宿氏或是旁的什么人弄坏了!
毕竟弄坏祖宗牌位可是天大的不祥之兆,宿氏不想担责,正犯愁时,刚巧就出了红宝石头面的事,便将计就计,设计出了昨天的事,将事情全推到谢清商的头上。
甚至可能说,就连红宝石头面丢失都是宿氏凭空捏造出来的,只为了让谢清商做那个替罪的!
谢肃轻笑一声,晚霞倒映在他俊美的脸上,却更趁他身上的寒意,他继续说道:“宿氏既然弄坏了我的牌位,那么自然就该付出代价,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他的脸上未见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什么律数道理。
谢清商满心疑惑:“那不是只要扳倒宿氏就行了吗…”
谢肃讥讽地笑笑:“那我不妨再多和你说两句。整个祠堂都是在我的衣冠冢上加盖起来,那诬蔑你的丫鬟,正是落入了我的坟里,这件事现在府里你觉得有几人知道?时间长了,谢家的人只怕都快忘了我,也背弃了从前的誓言。谢家现在的掌权人失了职,那就该换,不只是宿氏。”
他又盯着谢清商的脸,冷淡地道:“我对你的第一个要求并不过分,这对你自己也有好处。如果连这都做不好,之后的事就更别提了。”
之后,还有之后?
谢清商头皮发麻,她自然听出来,谢肃没有将事情原因全部说出来,但总归是想要她去掌控谢家,只光是这一点,对她而言就已像是白日空想,现在谢肃还来了句之后。
之后是要她做什么,难道还想让她入主椒房,做皇后不成?
谢清商现在是真恨自己脑袋上的伤,没把自己砸得神机妙算多智近妖也就算了,怎么没把自己砸得从此长眠不醒,为什么还要让她听这么些炸裂的要求。
她知道,若是想要掌控谢家,那么作为女眷,最基本的就是将统管后院的宿氏扳倒,可是谢清商现在孤身无援,在府里毫无地位可言,别说宿氏,恐怕连二等丫鬟都对付不了,这该让她从何起步呢?
可是又想想,她就算不听谢肃的,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别的不说,就经过祠堂的事,宿氏丢了脸,肯定不会放过她,迎接她的,只有狂风暴雨一样的迫害,如果不反抗,只有被摧残的份!
更何况,谢清商总是有种直觉,宿氏这番陷害她的动作,好像是刻意针对她的。不然只是牌位裂开,她有的是人可以替罪,轻轻松松,还不用像诬蔑她一样设局。
听江一直安静听着他们说话,她认真起来,自是另有一番端庄美感,此时忽而又笑笑,再度呈现出天然媚意:“我的好侄孙女,如果你觉得你办不到的话,不如将身体让给我,我也是有想做的事的。”
谢清商垂下眼眸:“我并不是胆小不敢应,只是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听江眨眨眼:“这样和你说吧,府里并非铁板一块,不然今日那老虔婆也不会就这样放过你。你要先学会多观察,看多了,自然就能发现个中奇妙细节,才能找到敌人的漏洞,逐个击破。”
这是在点拨她,谢清商似乎抓住了点什么,若有所悟:“……那过几日就是十五,我争取将头伤养好,去请安吃饭的时候好好向祖母道谢!”
听江笑道:“没错,不过头伤倒是不必养好,风一吹就倒更能惹人怜爱,最好到时候能头晕流个血什么的就完美了。”
“……”
谢清商虽是无语,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好!”
她忽然感觉心里一热,谢府是她的家,记忆里总是冷冷冰冰的,今天偶遇两个故去多年的魂灵,却让她平生第一次觉得胸口有暖流流过,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想说些什么,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江瞅了一眼自己的指甲,却又忽然道:“哦对了,你养伤的时候也别闲着,我现在的衣服有些穿腻了,你帮我置办些新的衣服烧给我,嗯,再买点时新的脂粉。”
“……”
谢清商思路骤然被打断,无奈地笑笑,应道:“好,小事一桩。”
谢肃本来已经转过头,根本懒得管听江如何教她,此时却又看向她,说道:“还有我的坟,记得帮我打扫一遍。”
谢清商点头:“好,我会挑个吉日去打扫的。”
谢肃抿着唇:“是上上下下,打扫一遍,不能留一点灰尘。”
原来是有洁癖。
谢清商嘴角抽了抽,说道:“肯定干干净净,能当镜子照。”
有了事情做,谢清商难得从自己身上感到干劲。
这也不是她从前懒散,只是先前的她无论做什么都毫无意义,现在虽然处境更危险,于她而言,却让她觉得自己也是个活人,找到了一些动力。
她硬是咬着牙从床上爬了起来,先去厨房要了碗粥,再要了点清水和纱布,重新包扎了伤口,如此休息了两天,倒是能重新下床走路了。
能够下床,一切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