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几年的相处,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惊痛的表情,可我的心却再没有丝毫波澜。
囡囡不在了,我的世界塌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举行完葬礼之后,在场的人陆续离开,只有谢临还流着泪跪在墓前,不停地说着：囡囡爸爸错了......
我盯着他微微颤抖的背影,满眼的恨意里多了一丝冷笑。
他害死了囡囡,光是忏悔哪够,我要他一无所有。
当晚我便被一股神秘力量拉进了一个陌生的空间,同样被拉进来的还有谢临和柳飘飘。
5
十八岁的我依约拒绝了谢临的告白,所以我们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空间的镜子里,我看见了自己的另一种人生。
十八岁的我跟随伯父伯母搬家离开,从此在谢临的世界里消失。
一年后,我考上了梦寐以求的舞蹈学院,并且将专业第一的成绩一直保持到毕业。
毕业后,我于几万人中被世界著名舞团选中,跟随舞团开启了环球之旅,等回国时已经是首席。
优美的舞姿,万里挑一的容貌和身材,以及许多人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荣耀引来了无数的追求者。
他们中有世界顶尖的学者,家财万贯的富豪,也有和我一样优秀的舞蹈家,歌唱家,画家。
他们全都捧着钻戒和鲜花跪在我面前,表示愿意为我付出所有,只要我一声令下,哪怕去死也甘愿。
可我谁也没有选,只是一个人静静的跳舞,静静地拿奖,直到跳不动为止,优雅的走完了一生。
这样的人生真好,只是可惜没有囡囡。
望着镜子定格画面里穿着华丽的舞裙,站在舞台中央,享受台下万千观众欢呼的自己,我笑着流下了高兴的泪水。
却又觉得有些遗憾和不平。
这时候镜子里忽然出现一句话：你还有另外的选择,可以让最重要的人回到你身边,但相应的,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当然是囡囡,所以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另一种人生。
我回到了五年前,刚生下囡囡的时候。
那晚我难产大出血,命悬一线。
也是柳飘飘第一次出现,她仅仅说了一句：阿临我回来了,你能来找我吗我想见你。
便将原本守在产房外心急如焚的谢临叫走,彻夜未归。
他回来之后我也跟他闹过,还嚷嚷着要离婚。
可因为不想让孩子没有爸爸,所以我选择原谅。
原以为囡囡那么爱笑又可爱,旁人多看一眼心都会被融化,铁定能拴住谢临的心,让他从此离柳飘飘远远儿的。
却没想到他非但没有收敛,反倒变本加厉,以至于害死了囡囡。
所以这一次亲手剪断脐带后,我立马抱着囡囡回了伯父伯母家。
并且向上级递交了离婚申请。
足足过了一个星期谢临才出现,他二话不说闯进屋里,将离婚申请拍在桌子上,怒不可遏地瞪着我：楚念你孩子都生了,怎么还这么闹腾人家飘飘一个小姑娘都比你懂事！
听见柳飘飘的名字,我脑海中忽然闪过囡囡躺在太平间里的样子,下意识将怀中的女儿搂得更紧,同时狠狠甩了男人一巴掌。
她懂事是吧正好,你痛快离婚跟她过去啊！
楚念,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份不能随便离婚！
谢临,别忘了,我虽然是文艺兵,但也是军人！
我站起身和他四目相瞪,谁也不让谁。
他怒不可遏,摔门而去,把襁褓中的囡囡吓了一跳。
我也没含糊,立马便去了招待所,果然打听到这些天谢临总是和柳飘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直到深夜才离开。
回去后,我立马把所有细节都写进了报告里,递交给领导。
领导当即表示会遵从我的个人意愿,强制谢临跟我离婚。
6
离婚证很快到手,我终于摆脱谢临,恢复了自由身。
我听从伯父和伯母的话,打算辞去职务,带着囡囡和他们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可报告还没来得及交上去,谢临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念念,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错信柳飘飘那个贱人,害了囡囡。
但好在囡囡重新回到了我们身边,这一定是老天在给我机会弥补,你能不能也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和囡囡,不会再让你们受一丁点儿委屈。
男人满脸的悔恨和泪水,以及颤巍巍的念叨很快让我意识到,他不是先前趾高气扬威胁,只要他不点头我就永远别想离婚的谢临。
而是五年后那个,刚刚得知自己亲手害死了女儿,还把她的骨灰都给扬了的谢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跟我一样拥有五年前的记忆,也不关心,只觉得内心无比畅快。
原本我还因为选择回到五年前,让渣男忘记自己害死囡囡,无法继续让他的良心受到谴责而耿耿于怀。
现在看来,真是连老天都在帮我！
既然你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又哪儿来的脸求我原谅！
那可是囡囡的一条命啊！
你知道吗我原本可以选择让一切回到最初,让你一无所有,穷困潦倒一辈子,为了让囡囡重新回到我身边,才饶过了你！
所以识相的话赶紧滚,从此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和囡囡面前。
我连看都懒得多看谢临一眼,说完抱着囡囡就要离开。
他却又跪着扑上来紧紧拽住我的腿：念念,求你......求你别走,我真的知道错了,没有你和囡囡我会活不下去的。
呵呵,活不下去那怎么五年后的你没有自杀谢罪,而是来了这里呢
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嘴角下意识勾起一抹冷笑。
闻言,他先是一愣,随即通红的眸子里涌出两滴豆大的泪来：念念,我其实是想以死谢罪的,但是......
囡囡的葬礼过后,我忽然被卷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在那里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这些年对你和囡囡造成的所有伤害,桩桩件件都像刀子一样插进我心里,我当时真的恨不得弄死自己,但是镜子里忽然出现了一句话,说可以让我回到过去,弥补过错,所以我就来了......
他哭得声泪俱下,我的心却依旧没有一丝波澜：谢临,你是真的后悔了,还是害怕我选择回到最初,没有我的助力,你连高考都没办法参加,会永远被困在小饭馆里当个洗碗工,一辈子穷困潦倒。
不......不是的,我是真的想要弥补你和囡囡！
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决心和诚意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凭借自己的努力,让你和囡囡过程最幸福的日子！
他抬起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望着我,声音颤抖却坚决,说罢起身跌跌撞撞离开。
接下来几天谢临都没再出现,真当我以为他会就此放弃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他脱军装的消息。
7
先前我为了离婚曾向领导详细报告过他和柳飘飘纠缠不清的事情。
领导们一致认为他生活作风有问题,对他的好印象大打折扣,倒也没有挽留他。
他提着行李离开宿舍的时候信心满满,还跟昔日战友夸下海口,说自己打算下海经商,凭他的能力最多一年半载就能挣上个几十上百万,然后跟我复婚,让我跟囡囡过上人人都羡慕的好日子。
不过也难怪他有胆子立下如此豪言壮语,如今这是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乘着改革的东风,连猪都能飞起来,何况是人呢
但他似乎高估了自己在经商方面的天赋,花光所有积蓄囤的电器一夜之间被新兴产品取代,价格大跳水,血本无归。
短短几天他就从人人艳羡的军官变成了狗都嫌弃的穷光蛋。
我原以为他会就此放弃,毕竟他从来就不是有毅力的人。
当年要不是我苦口婆心劝导,想方设法督促他复习,他根本就撑不到高考,更别提考上军校。
可没想到他竟越挫越勇,不知道从什么野路子搞来了本钱,开始做些小生意。
大抵是运气好,这次倒是赚到了一笔小钱。
他立刻便提着大包小包上门来看我和囡囡。
念念,我现在生意做得不错,这些钱你留着给囡囡买奶粉,一定要买最好的！
剩下的给自己买些首饰和衣服,咱们结婚那么多年,我连条像样的裙子都没给你买过,实在是对不起,不过好在我还有机会弥补,不至于抱憾终身。
他从皮包里掏出一沓大团结,一脸讨好地递给我,见我迟迟没有要接的意思,不禁有些尴尬,又主动弯腰放到了桌上。
我不稀罕你的臭钱。
伯父伯母是大学教授,他们从小把我当亲生女儿对待,也很疼囡囡,工资都用来给他买奶粉和尿布了,根本用不完。
我说着故意扫了一眼一旁堆成小山的高档奶粉和玩具,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视。
那叠大团结虽然数额不少,但比起奶粉和玩具还是差得远。
而且我在文工团的津贴也不少,足够养得起囡囡。
哦,对了,领导前两天来看望囡囡,说我之前的汇报演出表现很不错,等回去工作之后会对我的职务进行提拔。
见他一脸难堪,我又故意补充道。
此言一出,他大概是想起了曾经跟柳飘飘说过的话,脸色一下子红的跟煮熟的虾一样。
念念,过去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看低你。
你放心,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实现对你和囡囡的承诺！
说完他便夹着皮包,转身落荒而逃。
我瞥了一眼那叠大团结,转手就交给大伯母,让她帮忙捐给学校里吃不饱饭的贫困学生。
也算是为囡囡积了一点福报。
这天过后,谢临又连着一段时间没出现。
我无意打听,但还是听到了不少消息。
谁让大院里的八卦飞得比长了翅膀的鸟还要快。
听他们说谢临其实只是表面光鲜,背地里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现在正躲债呢。
8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因为我早就预料到了结果。
凤凰男就是这样,明明踩着女人的肩膀上位,却死活不肯承认,还非要证明自己有通天的能耐。
结果当然是越挣扎,跌得越凶,至死方休。
自打我们离婚后,一直对谢临死缠烂打,嚷嚷着非他不嫁的柳飘飘得知消息后,当晚便坐上南下的火车逃之夭夭。
两人彻底销声匿迹,我和囡囡的生活终于归于平静。
原以为永远也不会再见到谢临,不曾想囡囡两岁生日那天,他竟然又提着蛋糕上门。
只是这次他穿着泛黄的破洞衬衫,满脸憔悴,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念念,我......我是逃票回来的,身上所有的钱都用来给囡囡买了蛋糕,又累又渴,真的很不容易,求你让我进去,陪女儿过个生日好吗
见我没有开门的意思,他隔着铁栅栏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奶油蛋糕,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我皱了皱眉,略微犹豫过后还是选择拒绝。
囡囡现在会说话,也会认人了,我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有个如此不堪的爹。
她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我只希望他每一天都能开心健康,不会沾染哪怕一丝伤心难过。
可就在我打算把他赶走的时候,囡囡却忽然挣脱大伯母的怀抱,蹒跚着走了过来。
看见女儿,谢临浑浊颓败的眼里骤然涌起一抹亮光：囡囡快过来,我是爸爸！这是爸爸给你买的生日蛋糕,爸爸特地让他们画了你最喜欢的小兔子,怎么样好看吗
囡囡抬起一双黝黑明亮的大眼睛打量了他许久后,突然将圆溜溜的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叔叔你骗人,囡囡没有爸爸,爸爸在妈妈生囡囡的时候就不在了。
闻言,我和谢临都是一惊。
我更是下意识回头望向一旁的伯父和伯母,用眼神询问是不是他们,或者院里的邻居不小心在囡囡面前说了什么。
但两人都摇头表示没有。
我又慌忙转头盯着囡囡,确定她黑黝黝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伤心或者疑惑之后才终于松了一口。
你走吧,以后都不要再来。
或许囡囡知道是你害死了她,太伤心,所以选择忘掉你的存在。
你要是对我和女儿还有一丝真心,从此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皱眉看着眼前形容憔悴的男人,语气平静得犹如死水一般。
他却仿佛挨了千刀万剐似的,眼眶瞬间通红,摇摇晃晃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念念......我......
他喉结不停耸动,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沉默良久,他终于认命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罢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开。
我隔着栅栏望着他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的背影,只觉得他咎由自取。
这天过后,谢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我和伯父伯母的精心呵护下,囡囡一天天长大。
她五岁那年夏至,我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生怕她出什么岔子,甚至不顾伯父伯母的阻拦带她住进了医院。
好在她并没有像先前一样突然发病,一直都好好的。
看着过了十二点还活蹦乱跳的小奶娃,我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
9
隔天,我久违地再次听到了谢临的消息。
他在我家附近捅伤了本应该在南方的柳飘飘,被抓进了公安局。
而柳飘飘脾脏被捅了个对穿,正在医院抢救。
我意识到不对,于是将囡囡交给大伯母照看,转身去了医院。
柳飘飘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跟鬼一样,还剩下一口气。
看见我她原本空洞的双眼瞬间涌起滔天恨意,甚至挣扎着想要掐死我。
楚念你这个贱人,要不是你非要救你那个短命鬼女儿,把我和谢临一起带回来,我早就拿下他,当上军官太太了！
他也不会被你撺掇脱掉军装,去做生意,结果欠了一屁股债,被高利贷追杀！
我更不会被逼无奈逃去南方,在小发廊里给人洗头,每天受尽欺负！
她动弹不得,便歇斯底里地吼,整层楼都是她鬼哭狼嚎的声音。
我皱着眉头看着她,越发笃定自己的怀疑是对的,恨意逐渐在眼里浮现：所以你怀恨在心,想要伤害囡囡报复我
闻言,她先是愣了一瞬,随即露出一脸狰狞的笑：对,没错！我就是要报复你！
实话告诉你吧,先前你那个小贱货感染猩红热也不是意外,是我故意拿了带病毒的玩具给她！
这次我本来想如法炮制的,可谁知道谢临突然出现,疯了似的拿刀捅我！
她紧咬着牙关,气息越来越弱,瞪得溜圆的眼睛里满是不甘。
恨意瞬间涌上心头,我几乎忍不住想要冲上去掐死她。
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反正她的血都快流干了,根本活不了。
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陪着囡囡长大,不能为此搭上自己。
很快,柳飘飘就瞪着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结束了她肮脏且罪恶的一生。
而谢临因为故意伤人被判刑。
过了不久,他让人带话,说想见我一面。
我本不打算去的,但看在他救了囡囡的份上还是去了。
念念,从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但我已经亲手结束了错误,也没有再让囡囡受到一丝伤害,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谢临仍旧不死心,隔着铁窗低声哀求。
我想也没想便摇头拒绝：我说过了,无论你做什么,我和囡囡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谢临在身后撕心裂肺的质问我为什么如此狠心。
而我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被卷进空间里的时候,我其实还看到了妈妈的一生。
我妈和我爸结婚后不久,我爸便出轨了别的女人。
后来又回头百般哀求,用尽各种方法弥补。
我妈最终原谅了他,可他只安分了两三年,就又在外头拈花惹草。
还为了保护小三,将怀孕的我妈推倒,害得已经五个月大的妹妹流产,没能来到这个世界。
自此以后,我妈整日陷在悔恨之中,一天比一天抑郁。
而我爸继续流连花丛,到后来更是销声匿迹,连死活都不知道。
事实证明,一旦遭遇背叛,彻底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此后,谢临彻底消失,仿佛我和囡囡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过这么个人。
转眼十几年过去,囡囡长成了温柔又明媚的大姑娘。
在她十八岁生日这天,我终于问出了埋葬在心里多年的疑问。
为什么这么多年,她从来没问过关于爸爸的事儿。
她却只是云淡风轻的回答：因为我没有爸爸呀,从来没存在过的人为什么要提
我追问她是怎么有这样的想法的,她挠了挠头说她也不知道,只记得出生的时候,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是妈妈选择把她带来这个世界,与其他人无关,所以她只要爱妈妈就好。
闻言,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曾出现过的那面镜子,默默地在心里跟她道了声谢。
（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