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魂断易水
我睁开眼睛,刺骨的寒风立刻灌入我的肺里。
这不是船舱里该有的温度,我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场席卷远航者号的超级风暴中,十二米高的巨浪将我的货轮像玩具一样抛起,然后狠狠砸向海面。
但此刻,我躺着的不是漂浮的残骸,而是一张简陋的木榻。
粗麻布制成的被子粗糙地摩擦着我的皮肤,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气味。
我猛地坐起,一阵眩晕袭来,不得不扶住墙壁稳住身体。
墙壁我的货轮哪来的土墙
荆卿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抬头,看见一个身着古式深衣的男子站在那里,腰间佩剑,发髻高束。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
我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这不是我那双因常年掌舵而布满老茧的手。
这双手修长有力,虎口处有长期握剑留下的茧子,但绝不是我的。
我这是在哪里我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燕国下都,太子府邸。
那人走近几步,荆卿昏迷三日,医者皆言无救,不想竟自行苏醒,实乃天佑燕国。
燕国太子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荆轲,卫国人,好读书击剑,游历各国……
我成了荆轲那个刺秦王的荆轲
樊於期将军的首级已备妥,督亢地图亦已绘制完成。
那人,想必是太子丹,继续说着,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只待荆卿康复,便可启程入秦。
我的脑袋一阵抽痛。
穿越已经够荒谬了,还偏偏穿到了历史上最著名的刺客身上,而且正好卡在刺秦计划即将实施的关键时刻
太子殿下,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太子丹的笑容僵在脸上:荆卿何出此言当日易水送别,卿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何其壮烈今何故踌躇
易水那日不过是落水,卿却昏迷不醒,荆卿莫不是在装病
易水送别那不是我,是原来的荆轲。
我强压住内心的慌乱,努力回忆历史上刺秦的结局,失败,惨烈的失败。
荆轲被秦王反杀,随行的秦舞阳吓得动弹不得,燕国随后遭到秦国毁灭性报复。
我必须想办法摆脱这个必死的任务。
殿下,我斟酌着词句,臣昏迷中得一异梦,见东方有巨舟破浪,载我燕民避秦祸于海外仙山。此或为天启,不若暂缓刺秦之计,先谋退路
太子丹的眼神骤然变冷:荆卿可是惧死
我迎上他的目光:非惧死,但惧死而无益。秦强燕弱,纵使刺杀成功,秦国另立新君,燕国仍难逃兵祸。不若另寻他法。
何法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造船。大船。能载千人远航之船。
太子丹眉头紧锁:荒唐!造船耗时费力,且我燕国北临胡地,东接大海,造船何用
正因东临大海,才有生机。
我指向东方,海之彼端有沃土万里,秦人难至。若燕人能至,可建新国,延续宗庙。
我的航海知识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北太平洋洋流、季风规律、星象导航……这些在现代航海学校学到的知识,或许能帮我摆脱刺秦的命运。
太子丹沉默良久,突然冷笑:荆卿莫非以为丹愚钝至此卿不过畏死,编造海外仙山之谎。来人!
两名侍卫应声而入。太子丹冷冷道:荆卿病体未愈,神志不清。送他回房静养,严加看守,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我被粗暴地带离房间,穿过曲折的走廊时,瞥见了庭院中堆积如山的礼物,金银、丝绸、美玉,想必都是太子丹为笼络荆轲所赠。
历史上,荆轲正是因为这些厚待而无法拒绝刺秦的任务。
侍卫将我推进一间狭小的厢房,从外面锁上了门。
我瘫坐在席上,大脑飞速运转。穿越成荆轲已经够倒霉了,更糟的是,我似乎无法改变历史的走向。
窗外,暮色渐沉。我走到窗边,发现木窗被钉死,只留下一条缝隙透风。
透过缝隙,我看见远处隐约的山影,那是燕山吗还是历史上易水所在的方向
我摸了摸腰间,佩剑已被取下。
房间内除了一张木榻、一张矮几外别无他物。
矮几上放着一卷竹简,我展开一看,是《战国策》中的一篇。
士为知己者死……
我喃喃念出上面的文字,突然明白了太子丹的策略,他用厚待和知己的名义,将荆轲一步步逼上不得不死的绝路。
但我不是原来的荆轲。我是荆海明,一个有二十年航海经验的船长,熟悉从东亚到美洲的每一条洋流,每一段航线。
如果必须死,我宁愿死在追逐自由的大海上,而不是秦王的宫殿里。
夜色完全降临,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
我借着微光检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可能的逃脱方法。
墙壁是夯实的土墙,门被牢牢锁住,窗户钉死。
正当我几乎绝望时,屋顶传来轻微的响动。
我抬头,看见一片瓦被悄悄移开,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荆先生那人轻声唤道,在下高渐离,听闻先生被囚,特来相救。
高渐离荆轲的挚友,历史上那位击筑送别的乐师
我顾不上多想,立刻站到木榻上,伸手够向屋顶的缺口。
先生且退后。
高渐离说完,屋顶的缺口被进一步扩大,一条麻绳垂了下来。
我抓住绳子,在高渐离的帮助下艰难地爬出屋顶。
夜风凛冽,我趴在冰凉的瓦片上,看见高渐离身后还站着两个人影。
快走,太子府的巡逻即将经过此处。高渐离催促道。
我们猫着腰在屋顶间移动,最后从一处偏僻的围墙翻出太子府。
落地后,我这才看清另外两人,一个是身材魁梧的壮汉,一个是瘦削的少年。
这位是屠狗者朱亥,这位是小徒秦舞阳。高渐离简短介绍道。
秦舞阳那个十二岁杀人,却在秦殿上吓得发抖的秦舞阳
我强忍住惊讶,向他们点头致意。
先生为何改变主意
高渐离一边带我们穿过黑暗的小巷,一边低声问道,昔日先生言必刺秦,今何故退缩
我该如何向这些战国时代的人解释,我不是他们认识的荆轲,而是一个来自两千多年后的灵魂
更何况,即使解释了,他们会相信吗
我……得神明启示,刺秦非良策。
我含糊其辞,燕国弱小,即使刺杀成功,也难以抵挡秦国的报复。
高渐离停下脚步,在月光下审视我的脸:先生变了。昔日先生豪气干云,今却谨慎如老吏。莫非病中有所悟
病中见生死,方知生命可贵。
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高兄,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造船,大船,能远航海外的那种。
为何
东方有大陆,沃野千里,秦兵难至。
我简单解释道,若能带燕国百姓前往,可延续燕祀。
朱亥突然大笑:荆先生何时成了方士海外仙山之说,不过齐人诳语耳!
非仙山,乃实土。
我坚定地说,我曾……研究过海图,确有此大陆。
高渐离沉思片刻:纵有此土,造船远航,需时几何需金几何太子丹已决意刺秦,岂会容先生另谋他路
所以我们造船的事必须秘密进行。
我压低声音,高兄可知燕国何处有善造船之工匠
蓟城以北有渔村,村民常造渔船。
高渐离犹豫道,然造大船……
先从小船开始。
我说,我需要验证一些想法。
我们来到城边一处简陋的院落,高渐离说这是他教徒弟击筑的地方,暂时安全。
进屋后,秦舞阳点亮油灯,我才看清几人的样貌,高渐离约三十岁左右,面容清癯,十指修长;朱亥满脸横肉,体格健壮;秦舞阳确实只是个孩子,最多十三四岁,但眼神中已有不符合年龄的狠厉。
先生真要放弃刺秦
秦舞阳突然问道,声音里充满失望,我还想随先生一同入秦,杀暴君呢!
我看着他稚嫩却狂热的脸庞,心中一凛。
这孩子被培养成了一个完美的刺客工具,却不知自己将在历史上扮演什么角色。
杀人非勇,活人方智。
我试着说服他,若能带百姓逃离暴政,岂不胜于徒然送死
秦舞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
我意识到,要改变这些人的想法并不容易。
在战国时代,刺客的荣誉观念根深蒂固,尤其是像荆轲这样的知名剑客,他的背叛会让很多人失望。
高渐离递给我一杯浊酒:先生今后有何打算太子丹必不会善罢甘休。
我喝了一口酒,辛辣的味道灼烧着我的喉咙:我需要时间,也需要人手。高兄能否帮我联络可靠的工匠
可。高渐离点头,然先生须知,燕国危如累卵,秦军旦夕可至。纵有良船,又能载几人逃生
这正是最难的部分。即使我能造出跨太平洋的船只,也不可能救下所有燕国人。
但作为现代人,我无法接受就这样去执行一场必死的刺杀。
能救一人是一人。
我最终说道,至少比毫无意义地死在秦殿上要强。
高渐离长叹一声:先生确实变了。昔日先生言‘士为知己者死’,今却言‘死须有意义’。也不知是福是祸。
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高渐离脸色一变:太子府的人找来了。朱兄,带先生从后门走,去渔村暂避。我与舞阳留下周旋。
朱亥二话不说,拉起我就往后院走。
临别时,高渐离将一把短剑塞到我手中:保重,荆兄。无论选择何种道路,渐离都当为君击筑送行。
我握紧短剑,心中五味杂陈。
前段时间,高渐离确实为荆轲击筑送别,那首风萧萧兮易水寒也成为千古绝唱。
而现在,我或许正在改变这段历史。
朱亥带我穿过黑暗的巷道,向北方疾行。路上,我不断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我需要确认这个时代的造船技术能达到什么水平;其次,我必须研究如何利用星辰导航;最后,还要储备足够的食物和淡水。
这些都是必须要面对的麻烦,但比起刺杀秦王然后惨死,至少有一线生机。
朱兄,我喘着气问道,燕国可有善观星象之人
朱亥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先生当真要造大船远航非戏言
生死大事,岂敢戏言
渔村有老渔夫,常凭星象辨方向。
朱亥说,然先生须知,海上风暴无常,多少渔船一去不返。大船又能如何
我没有回答。作为现代船长,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平洋的凶险。
但我也知道,借助北太平洋洋流和季风,从亚洲东海岸到达美洲西海岸是可能的。
历史上,据传商朝遗民就曾完成这一壮举。
我们走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到达一个小渔村。
村子坐落在海湾边,十几艘渔船搁浅在沙滩上,渔网晾晒在木架上,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和海盐的味道。
朱亥带我来到村边一间破旧的木屋前,敲了三下门。
开门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眼睛却明亮如少年。
狗屠子老者惊讶地看着朱亥,何故来此
徐翁,这位是荆轲先生,欲造大船,需您指点。朱亥简短介绍道。
徐翁上下打量我,突然笑了:荆轲那个要刺秦王的荆轲太子丹悬赏百金寻你,你倒跑来我这破屋子
我的心一沉:悬赏太子丹已发布通缉
昨日传令至村中。
徐翁让开门口,进来吧,老朽虽贫,尚不至于为百金卖客。
进屋后,徐翁给我们倒了热茶。我直截了当地问:徐翁可曾造过大船
最大不过十人渔船。
徐翁摇头,燕国不擅造船,齐人才是行家。先生欲造何等大船
能载五十人,航行……数月之船。
屋内一片寂静。徐翁和朱亥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先生可知海上险恶
徐翁缓缓问道,淡水如何解决食物如何储备风暴如何抵御
淡水可用大瓮储存,食物可晒干腌制,风暴……我停顿了一下,需设计特殊船型以抗浪。
徐翁的眼睛眯了起来:先生似通航海之术
略知一二。
我谨慎地回答,徐翁可愿助我报酬不会少。
老朽行将就木,要金何用
徐翁笑道,但先生若真能造出此等神船,老朽倒想一见。村东有片隐蔽的滩涂,可作船场。
就这样,我的航海计划迈出了第一步。
但我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太子丹不会轻易放弃刺秦的计划,而我要在有限的资源和时间内造出能横渡太平洋的船只,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当我走出徐翁的屋子,看见初升的太阳将海面染成金色时,一种久违的希望感涌上心头。
作为船长,大海才是我的归宿,而不是某个暴君的宫殿。
无论前路多么艰险,至少这一次,命运的方向盘掌握在我自己手中。
第二章
双面图谋
徐翁的渔村比我想象中还要简陋。
我蹲在海滩上,用木棍在湿沙上画出船体结构图。
徐翁和三个村里的老木匠围在旁边,眉头紧锁。
龙骨必须延长,这样才能增加稳定性。
我指着沙地上的线条解释,船首要上翘,才能更好地破浪。
老木匠田叔摇头:荆先生所言古怪。我燕国渔船向来平底浅舱,先生却要深舱尖底,此等怪船如何能稳
我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五月的阳光已经相当毒辣,晒得我后颈发烫。
来到渔村已经七天,我每天都在试图说服这些经验丰富但思想保守的工匠接受我的设计。
田叔见过海啸吗我突然问道。
几个老匠人面面相觑。徐翁点头:十年前曾见一次,浪高逾丈,卷走半村渔船。
平底船遇大浪易倾覆。
我用木棍在沙地上画出一道巨浪冲击不同船型的示意图,而尖底船能劈浪而行,深舱可防进水。
匠人们凑近观看,低声讨论。
我趁机观察海湾地形,这片被高崖环抱的小湾确实隐蔽,沙滩平缓,适合造船。
远处,朱亥正带着几个村民搬运木材。
自从那夜逃离蓟城,太子丹的通缉令已经贴遍燕国,我们不得不格外小心。
荆先生。徐翁拍拍我的肩膀,老朽活了大半辈子,未见过如先生这般懂海之人。就依先生之计,试造此船。
我松了口气。至少造船计划迈出了第一步。
需要多少时日我问。
若有二十壮丁,月余可得小船一艘。
徐翁估算着,然先生所需之大船,非半年不可。
半年历史上荆轲刺秦就在一两个月后。时间根本不够。
先造一艘能载十人的小船。
我决定调整计划,要坚固,能经风浪。
回到徐翁借我暂住的茅屋,我取出藏在床下的皮囊。
里面是我这些天凭记忆绘制的海图,北太平洋洋流、主要季风风向、星图导航标记。
战国时代的书写材料有限,我只能用木炭在鞣制过的羊皮上记录。
门突然被推开,我迅速卷起海图。是秦舞阳,手里提着两条刚钓上的海鱼。
先生又在画那些古怪符号
少年把鱼扔进水缸,凑过来好奇地问。
星象图而已。
我轻描淡写地回答,顺势转移话题,高先生可有消息
秦舞阳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师父说太子丹大怒,派了更多人手搜寻先生。他还说……少年欲言又止。
说什么
说先生背信弃义,辜负燕国厚待。
秦舞阳盯着我的眼睛,先生当真要放弃刺秦
我放下海图,认真看着这个历史上本该与我同赴秦殿的少年。
他的眼神炽热而单纯,完全被刺客的荣耀幻想所蒙蔽。
舞阳,你认为刺杀能救燕国吗
当然!
少年不假思索,暴君一死,秦国必乱,六国可趁机合纵攻秦!
我苦笑。历史上秦始皇死后,秦国内部确实大乱,但那是在统一六国之后。
现在即使刺杀成功,接替王位的不管是哪位公子,燕国的命运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如果我有更好的办法呢
我试探道,既能保全燕国宗室,又不需牺牲性命。
秦舞阳皱眉:什么办法
我犹豫片刻,决定透露部分计划:假如……我能说服秦王,让燕国君臣自愿流放海外……
荒谬!
少年猛地站起,脸色涨红,先生岂可向暴君屈膝此等行径,与叛国何异
我正想解释,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朱亥冲进来,满脸是汗:太子府的人找到村子了!距此不过十里!
我迅速卷起海图塞入怀中:多少人
十余名武士,由太子门客宋意带领。
朱亥喘着气,村民说他们正挨户搜查,形容的正是先生模样。
秦舞阳立刻拔出短剑:我保护先生杀出去!
我按住少年握剑的手:不可硬拼。转向朱亥,可有隐蔽处暂避
徐翁此时匆匆赶来:老朽知道一处海洞,涨潮时淹没,现正值退潮,可藏身。
我们迅速收拾必要物品。我将最重要的海图贴身藏好,其余造船笔记则藏在茅屋的暗格里。
刚要离开,秦舞阳却站在原地不动。
舞阳我唤他。
少年抬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先生……我想留下来。
什么
我可以误导追兵。
他的声音异常坚定,师父教导我,士为知己者死。太子对先生有恩,先生不该……
我心头一震。这孩子仍执着于刺客的荣誉准则,甚至不惜背叛我。
朱亥大怒,一把揪住秦舞阳的衣领:小崽子想出卖我们
放开他。
我沉声道。转向秦舞阳:你决定了
少年倔强地点头:先生变了。昔日荆轲豪气干云,今却畏首畏尾。我要回师父身边,完成先生背弃的使命。
我深吸一口气。历史上秦舞阳确实为刺秦而死,只不过是在荆轲带领下。
而现在,他选择以这种方式回归历史轨迹。
你走吧。
我最终说道,去告诉太子丹……我会给他一个交代。
秦舞阳向我深深一揖,转身跑出茅屋。
朱亥想追,被我拦住:让他去。我们时间不多了。
徐翁带我们沿着隐蔽的小径来到海边一处岩壁。
退潮后,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我们弯腰钻入,里面是一个潮湿的洞穴,散发着海腥味。
待潮水上涨前必须离开,否则会被困洞中。
徐翁递给我一个火折子,老朽回去打探消息,明日此时再来。
老人离开后,朱亥愤愤地踢着洞中的石子:竖子不足与谋!早知如此,当初就该……
他有他的选择。
我靠在潮湿的岩壁上,听着洞外隐约的海浪声,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朱亥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先生真有把握说服秦王
我摇头:没有。但比刺杀更有希望。
若失败呢
那就执行另一个计划。
我摸了摸怀中的海图,向东航行,寻找新大陆。
朱亥苦笑:先生当真信海外有沃土
我确信。而且知道确切方位和航线。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我们在阴冷的洞穴中熬了一夜。次日中午,徐翁终于回来,脸色凝重。
秦舞阳那小子带人搜了先生的住处,幸而暗格未被发现。
老人递给我们几个饭团,但宋意得了线索,断定先生藏于村中,已派人回蓟城求援。太子丹震怒,亲率卫队前来,明日即到。
朱亥脸色大变:太子亲至先生,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我咬着干硬的饭团,大脑飞速运转。
太子丹亲临,说明他已将我的背叛视为重大危机。
历史上他对荆轲寄予厚望,如今这希望破灭,愤怒可想而知。
但这也是个机会。
徐翁,小船何时能完工
至少还需十日。
太久了。我需要一个临时方案。
我要见太子丹。我突然说。
朱亥和徐翁都惊呆了。
先生疯了朱亥惊呼,太子必杀汝!
不会。我冷静分析,太子丹虽暴怒,但刺秦计划筹备已久,临时换人风险太大。他希望要我回心转意。
若先生判断失误……
那就让我的魂魄游向新大陆吧。我苦笑道。
徐翁沉思良久:老朽可安排先生与太子相见,但需保证安全。
见面地址选在海滩,我提前备船,若有不对立刻出海。
我规划着,朱兄不必露面,继续监督造船。若我三日内不归,说明计划失败,你们自行决断。
朱亥还想反对,但我心意已决。
刺秦日期临近,我必须在这之前实施我的计划,不是刺杀,而是献图。
次日黄昏,我在徐翁的陪同下,来到渔村外一处孤立的海岬。
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白色泡沫。
我腰间佩着高渐离给我的短剑,怀中藏着精心绘制的世界地图。
远处,一队人马踏着夕阳余晖而来。
为首的正是太子丹,一袭黑袍,面色阴沉如铁。
他身后跟着十余名精锐护卫,以及,我心头一紧,被五花大绑的秦舞阳。
太子丹在距我十步处勒马,冷冷俯视着我:荆卿好大的胆子。
我深施一礼:臣请殿下屏退左右,有要事相告。
太子丹冷笑:卿还有何颜面要求本太子背信弃义,临阵退缩,燕国养士百年,未出如荆卿这般无耻之徒!
护卫们手按剑柄,杀气腾腾。
被绑的秦舞阳抬头看我,眼中充满失望与谴责。
我保持行礼姿势:殿下若听完臣之言仍欲杀臣,臣引颈就戮。
太子丹眯起眼睛,终于挥手示意护卫退后。
他下马走到我面前,手始终未离剑柄:说。
我直起身,压低声音:臣非畏死,但刺秦实乃下策。纵使成功,秦王诸子中必有人继位,秦军必将燕国夷为平地。
那卿之高见太子丹讥讽道。
臣有一图。
我从怀中取出精心准备的羊皮卷,此乃臣游历各国时所得,绘有天下大势。
我缓缓展开羊皮卷,露出我这些天绘制的世界地图。
当然,我做了符合战国时代认知的调整。
将亚欧大陆画得比实际小,将美洲大陆标注为东海仙山,并刻意缩小渤海以东的海域。
太子丹起初不以为然,但随着我指出各国位置和资源分布,他的表情逐渐变化。
此处为燕,此处为齐。
我指着辽东半岛的位置,东渡大海,有沃土万里,秦兵难至。若燕国君臣能迁居于此,可保宗庙不灭。
太子丹死死盯着地图:此图当真
臣愿以性命担保。
我指向东海仙山的位置,此处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更产奇异谷物,亩产十倍于中原。若能至彼处,燕人不需臣服于秦,反可开疆拓土,建新燕国。
太子丹的呼吸变得急促。
我看出他心动了。对于一个即将亡国的太子来说,延续宗庙的诱惑太大了。
然则秦王岂会放任燕国东迁他质疑道。
所以臣仍需入秦,但不是刺杀,而是献图。
我指向地图上秦国的位置,秦王雄才大略,所求无非天下一统。臣可说服他,与其耗费兵力剿灭六国宗室,不如将其流放海外。如此,秦王得中原,六国宗室得生路,两全其美。
太子丹陷入沉思。远处,海浪声阵阵,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秦舞阳被绑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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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如何保证秦王不杀使者,仍派兵灭燕太子丹终于问道。
臣有三重把握。
我早有准备,其一,秦王自负,必欲见海外奇图;其二,臣可建议先遣小股燕人东渡,证明航道可行,再决定大宗迁徙;其三……
我顿了顿,臣可留于秦宫为质,直至燕国大部分宗室安全东渡。
这是我精心设计的方案。表面上是为燕国谋出路,实则为自己创造机会。
一旦获得秦王信任,我就能借助秦国资源建造真正能横渡太平洋的大船,甚至可能改变历史进程。
太子丹来回踱步,最终停下:纵使此计可行,卿又如何说服秦王信此荒诞之图
臣有实证。
我指向渤海以东标注的一串小岛,此济州岛确有其地,臣曾听齐地渔民言,有人曾至彼处。可先迁部分燕人至此,作为中转。如此循序渐进,终可至东海仙山。
其实济州岛距离朝鲜半岛不远,战国时代应该已有渔民到达。
我的计划是说服秦王将六国贵族流放济州岛,作为过渡,再寻找机会向东航行。
太子丹沉思良久,终于点头:姑且信卿一次。然若此计失败……
臣当自刎以谢燕国。我斩钉截铁地说。
太子丹命人释放秦舞阳。
少年踉跄着站起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先生……当真要入秦献图
我点头:但不是刺杀。舞阳,你可愿随我同行
历史上秦舞阳在秦殿上胆怯坏事,但我需要他作为燕国勇士的象征一同入秦,增加计划可信度。
少年犹豫片刻,单膝跪地:舞阳愿追随先生!
太子丹满意地看着这一幕:既如此,本太子即刻回蓟城准备。卿需尽快启程入秦,迟则生变。
他转向徐翁:老者,听闻尔等为荆卿造船
徐翁吓得跪伏在地:小老儿无知,望殿下恕罪!
太子丹却笑了:继续造。若荆卿此计不成,燕国终需退路。
我松了口气。至少现在有了官方支持,造船计划可以公开进行了。
太子丹率队离去前,最后看了我一眼:荆卿,莫再负我。
我深深一揖,没有回答。
夜幕降临,朱亥从藏身处出来,难以置信地听完了我的汇报。
先生当真要入秦献图他瞪大眼睛,此非与虎谋皮
是与虎谋皮,但也是唯一生机。
我望着星空,朱兄可愿同行
壮汉咧嘴一笑:狗屠子无所畏惧!
徐翁也表示要继续造船:老朽活了七十载,未见过如先生这般奇人。纵是送死,也要看个热闹!
我们回到渔村,开始紧张的准备。
我重新绘制了一份更精美的世界地图,将现代地理知识巧妙隐藏在战国时代常见的山海经式描绘中。
同时,我指导工匠加快小船建造,作为备用计划。
五日后,太子丹派人送来金银珠宝,作为入秦的献礼,同时附上一卷督亢地图,历史上荆轲用来藏匕首的地图。
我小心检查,确认这次没有暗藏利器。
启程前夜,我独自来到海边。
星空璀璨,我辨认着北极星和其他导航星座的位置。
两千多年的时光,同样的星辰指引着航海者,这奇妙的连接让我一时恍惚。
先生在观星高渐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见他抱着那张著名的筑。
高兄何时来的
刚到。
他在我身边坐下,听闻先生说服了太子,改刺秦为献图
我点头:高兄以为如何
奇思妙想。
高渐离轻抚琴弦,然风险更甚。刺杀不过一死,献图若失败,恐生不如死。
我沉默。他说得对,秦王以残暴闻名,若认为我在欺骗他,酷刑是免不了的。
渐离此来,为先生践行。他调整琴弦,开始演奏。
乐声如泣如诉,与海浪声交织。
这不再是历史上那首风萧萧兮易水寒,而是一首更为复杂的曲子,仿佛在讲述一个远行者与故乡的永别。
曲终,高渐离轻声道:先生非荆轲,对否
我心头剧震:高兄何出此言
眼神,举止,言谈……皆与昔日荆轲不同。
高渐离直视我的眼睛,尤其对海之了解,荆轲生于卫国内陆,终生未近海。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渐离却笑了:无论先生是谁,所谋之事皆为大善。渐离唯愿先生成功。
他起身,将筑留给我:带它同行吧。异国他乡,或有慰藉。
我接过筑,突然想起历史上高渐离的结局,他在荆轲死后,被秦王弄瞎眼睛击筑,趁机以筑击秦王,未果被杀。
高兄……我犹豫道,若我此行失败……
不必多言。高渐离摆手,人各有命。
他转身走入夜色,背影渐行渐远。
我抱着筑,站在星空下,感到一种奇异的孤独。
在这个时空里,只有他看出了我的真实身份,却选择了接受和帮助。
明日,我将启程前往咸阳,面对中国历史上最强大的君王。
带着现代知识,却受限于古代条件;怀着改变历史的野心,却背负着荆轲的命运。
海浪轻拍沙滩,如同时间的脉搏,不疾不徐,不为任何人停留。
第三章
图献秦宫
咸阳宫的台阶比我想象中还要长。
我捧着装有地图的铜匣,一步步踏上白玉阶。
每走一步,铜匣就沉重一分。
身后跟着秦舞阳,他手捧盛着樊於期首级的木盒,呼吸粗重如牛。
稳住。
我低声提醒,就当眼前是一群土偶木梗。
秦舞阳没有回答,但我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历史上,这个少年就是在此时露了怯,引起秦国群臣怀疑。
如今我提前给他做了心理建设,但愿能改变那段记载。
宫门前的侍卫拦住我们,进行最后一次搜身。
冰冷的金属在我腰间、袖口划过,确认没有暗藏利器。
我暗自庆幸太子丹这次没有在地图里藏匕首,我的计划远比刺杀复杂得多。
燕国使臣荆轲、秦舞阳,求见秦王!
传令官的声音在殿前回荡。
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
一股混合了龙涎香与青铜气息的风迎面扑来。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大殿。
秦宫殿堂比后世任何仿建都要恢弘。
数十根髹漆金柱撑起高耸的穹顶,两侧文武百官肃立,玄色朝服如两排沉默的乌鸦。
殿尽头九阶高台上,一个身着黑袍、头戴冕旒的身影端坐于龙椅之中。
那就是嬴政。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皇帝。
即使相隔数十步,那股压迫感仍如实质般袭来。
我强压住膝盖的颤抖,按照礼仪缓步前行。秦舞阳跟在我身后,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燕国使臣荆轲,拜见秦王。
我在距高台二十步处停下,行大礼。
免礼。
嬴政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燕丹派卿来,所为何事
我保持躬身姿势:臣奉燕太子之命,献上叛将樊於期首级,及燕国督亢之地地图,以示燕国臣服之心。
殿内一阵骚动。
樊於期是秦国叛将,嬴政悬赏千金购其首级。
献上此头,无疑是燕国表示臣服的重要信号。
呈上来。嬴政命令道。
我向秦舞阳使了个眼色。少年脸色惨白,但还是稳步上前,将装有首级的木盒交给侍从。
侍从打开盒子检验后,呈给嬴政。
嬴政看了一眼,满意地点头:燕丹倒是识时务。地图呢
这才是关键。我双手捧起木匣:此乃督亢地图,另有……
我故意停顿,另有天下奇图一幅,乃臣游历四方所得,愿一并献于大王。
奇图嬴政来了兴趣,何奇之有
此图绘有四海八荒,凡人所知及未知之地,皆载其中。
我小心斟酌着用词,更有东海仙山,长生不老之药所在。
最后一句是我一直就想加的。历史上秦始皇痴迷长生不老,这个诱饵他必定会上钩。
果然,嬴政身体微微前倾:展开一观。
一名侍御史上前接过木匣,检查无误后,在高台下的长案上展开地图。
我注意到两侧侍卫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请容臣近前解说。我请求道。
嬴政略一思索,挥手示意我上前。我缓步走向长案,心跳如鼓。
现在,计划进入最关键阶段。
第一幅是标准的督亢地图,标注了燕国要献给秦国的边境城池。
嬴政扫了一眼就示意翻看下一张。
当我的世界地图展开时,殿内响起一片惊叹声。
这张图以渤海为中心,向东延伸出大片未知海域和陆地,与战国时期常见的以中原为中心的地图截然不同。
此为何物嬴政皱眉。
容臣解说。
我指向地图,此处为秦,此处为燕,向东渡海,有蓬莱、方丈、瀛洲三仙山。再向东……
我的手指滑向绘有美洲大陆的位置,更有沃土万里,秦人未至之地。
嬴政的目光随着我的手指移动,眼中闪烁着怀疑与好奇:卿言此图若属实,有何凭据
臣有三证。
我早有准备,其一,齐国方士徐福曾言东海有仙山,与臣图吻合;其二,齐国渔人曾漂流至济州岛,我指向朝鲜半岛附近的小岛,其地形物产与臣图所绘无二;其三……
我故意停顿,环顾四周。
嬴政会意,挥手屏退左右。
待侍卫和百官退到听不见的距离,我才继续:其三,传言东海仙山有不死药,臣愿亲率船队东渡,为大王取得神药。若不成,甘受极刑。
这是我计划的核心,用航海探险代替刺杀,用长生不死药的诱惑转移嬴政对燕国的注意力。
嬴政凝视地图良久,突然问道:卿为何人燕丹门下食客无数,何以独遣卿献此奇图
这个问题很危险。
我保持镇定:臣本卫人,少好游历,曾随齐商船东行百里,亲见海之辽阔。燕太子知臣通海事,故遣臣来献图。
卿言愿为朕探海,所求为何
但求一事。
我直视嬴政的眼睛,若臣探得航路,请大王允燕国君臣东迁,免遭兵祸。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我这是公然为敌国求情,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
嬴政的表情阴晴不定。良久,他突然笑了:卿倒是直率。然朕何以信卿非燕丹所遣细作
臣可留于秦为质。
我早有准备,且燕太子已应允,先遣宗室十人随臣试航济州岛。若成,再议东迁之事。
这是我和太子丹商定的折中方案。先以济州岛为跳板,证明航海可行性,再图更远航行。
嬴政站起身,走下高台。近距离看,他比想象中高大,眼神锐利如刀。
他在我面前停下,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荆卿,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我汗毛倒竖,朕闻卿善击剑,曾以一人敌十。今观卿手,他翻看我的手掌,此茧非剑客所有,倒似……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这些日子以来,天天和船工一起劳作,和海风为伴,我手掌的茧子确实变得与古代剑客略有不同。
……似舟子之手。
嬴政松开我的手腕,卿当真通海事
我暗松一口气:不敢欺瞒大王。臣少时家贫,游历齐地时曾为渔夫,故通舟楫。
嬴政转身回到龙椅,对侍从下令:传少府章邯、将作少府胡毋敬。
不一会儿,两位官员匆匆入殿。
章邯主管皇室工程建造,胡毋敬负责天文历法、文书记录。嬴政命他们查看我的地图。
依卿之见,嬴政问我,欲至东海仙山,需造何等船只
我知道这是技术考核,回答必须符合战国时代的认知水平:需大船三艘。船身当以巨木为骨,外覆桐油灰漆;帆非单桅,当设三帆,可借八面来风;舱分三层,下储清水粮秣,中居人,上置瞭望。
章邯皱眉:此等大船耗资甚巨,且三帆之设闻所未闻。
胡毋敬更直接:臣观此图怪异,与《山海经》所载多有不合,恐是妄言。
我早有准备:大人可曾见鲲鹏《庄子》云‘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海之大,非江河可比,故需大船。至于三帆,我比划着,海上风向多变,单帆难驭,多帆可借力八方,如鹏鸟展翅。
这个比喻似乎打动了嬴政。
他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卿言船需巨木,何处可得
巴蜀有楠,江南有樟,皆宜造船。
我回答,若大王允准,臣可亲往监造。
嬴政沉思良久,突然问道:海上无路,卿何以辨方向
昼观日,夜观星。
我指向殿外,北辰恒定,可为指引;又,月出东海,日落西山,皆可辨位。
若遇阴雨连日,不辨星日,又当如何
这是个专业问题。
我谨慎回答:可凭海流、风向辨位。另可蓄养海鸟,释之寻陆;又,海水色味随近岸变化,亦可为凭。
这些全是古代航海技术,不涉及现代仪器,避免引起怀疑。
嬴政与两位大臣低声商议片刻,终于宣布:朕准卿所请。即日起,于琅琊设船坊,造大船三艘。燕国十宗室为质,随卿试航济州岛。若成,再议东迁之事。
我深深跪拜:臣领旨。
然,嬴政的声音突然转冷,若卿有半句虚言,或借机遁逃……
臣甘受车裂之刑。我斩钉截铁地说。
嬴政满意地点头,挥手示意退下。
我起身时,发现后背已经湿透。秦舞阳仍站在原地,脸色比刚才好了些,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离开大殿后,一名侍御史领我们到偏殿休息,等待具体安排。
秦舞阳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先生,此计能成否
我望向窗外咸阳城的轮廓,轻声道:第一步已成,路还很长。
侍御史送来简牍,上面列着造船所需物资和人手安排。
我浏览一遍,暗自估算,按这个进度,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造好基本船只。时间不算宽裕,但足够验证初步构想。
三日后,我们离开咸阳,前往琅琊。
嬴政派了五十名卫兵护送,实为监视。
同行的还有章邯和两名工匠代表,负责监督造船过程。
琅琊位于山东半岛南端,是齐国故地,也是战国时期重要的海港。
当我们抵达时,已有数百名工匠和劳役在港口集结,木材、麻绳、铁器等物资堆积如山。
章邯带我巡视场地,态度冷淡:奉陛下命,一切依荆先生所需置办。然国用艰难,望先生慎用。
我明白他的潜台词,若浪费资源又无成果,后果不堪设想。
章大人请放心。
我指向一处海湾,请先于此建船坞,需以石砌坡,便于船只下水。
接下来的日子,我全身心投入造船工作。白天指导工匠改进设计,晚上绘制详细图纸。
最大的困难是如何在不过于超前时代的前提下,融入关键改良。
龙骨必须贯穿首尾。
我向工匠首领解释,且需用榫卯加固,如此方能抗浪。
老工匠摸着胡子:先生所言极是。然如此巨木难寻,不若分段接之
不可。我摇头,接处易折,遇大浪必断。
最终我们找到几棵百年楠木,勉强满足长度要求。
另一个难题是帆索系统。战国时期的船只多靠划桨,帆船技术尚在起步。
帆布需厚实,要经得起强风。
我检查送来的麻布样品,缝制时需重叠三指宽,针脚加密。
先生,此帆形状怪异。
一个年轻工匠拿着我的设计图问,为何上宽下窄
此为梯形帆,受风效率更高。
我解释道,另需加设横桁,可调整帆向。
水密舱是另一个创新点。
我设计将船体分为多个独立隔舱,即使一处进水也不致沉没。
工匠们起初不解,直到我用竹筒做演示,有隔断的竹筒即使一端进水,另一端仍能浮起。
妙哉!老工匠拍腿称赞,此法定能救不少渔人性命!
一个月后,第一艘船的骨架初具规模。
这天,我正在船坞指导安装桅杆基座,章邯带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徐福,那位历史上为秦始皇寻仙药的方士。
陛下命徐先生协助于你。
章邯介绍道,眼中带着几分揶揄,徐先生精通天文地理,或可补荆先生之不足。
我明白嬴政的用意,派徐福既是协助,也是监视,更是测试我的知识真伪。
徐福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清瘦,眼神却异常锐利。
他向我拱手:久闻荆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幸甚。
我回礼:徐先生曾寻访仙山,正可指点迷津。
徐福微微一笑:闻先生所绘海图精妙,不知师承何人
游历所得,杂糅百家。
我含糊回答,徐先生可愿共观星象,商讨航路
当晚,我们在海边高崖上观星。
徐福确实通晓天文,能准确指出各星官位置。我则分享了一些星象导航的技巧,小心避开现代术语。
北辰恒定,确可指北。
徐福点头,然海上颠簸,何以准确测量
我展示了一个简易的测角器,用木条和绳子制成,可粗略测量星辰高度:如此可估纬度……呃,南北位置。
徐福把玩着测角器,突然问道:荆先生真信东海有仙山
信则有。我模棱两可地回答。
先生非寻常人。
徐福直视我的眼睛,所言所识,远超当世。福游历四方,未遇如先生者。
我心头一紧,故作镇定:徐先生过誉。不过好游历,见识多罢了。
徐福没有追问,但那夜之后,他成了我得力的助手,帮忙说服工匠尝试各种新设计。
有了他的支持,造船进度明显加快。
两个月后,第一艘船完工。长约十五丈,宽三丈,配备三桅帆和桨舵联合系统。
我们举行了隆重的下水仪式,章邯亲自到场监督。
此船何名他问。
我看着这艘凝聚了无数心血的船只,想起穿越前驾驶的最后一艘船:名为‘寻阳’,取追寻东方朝阳之意。
寻阳号下水后,我们进行了近海试航。
性能比我预期的还要好,在顺风情况下,速度可达每日两百公里;即使逆风,也能通过调整帆向曲折前进。
章邯写了一份详尽的报告,派快马送往咸阳。
与此同时,燕国十名宗室也抵达琅琊,作为首批试航员。
他们大多是远支宗亲,年轻人居多,对即将到来的航行既紧张又好奇。
试航济州岛的日子定在夏至后,趁南风盛行。
出发前夜,我独自登上寻阳号,检查最后的准备工作。粮秣、淡水、备用帆索、修补材料,一切都按最高标准准备。
月光下,港湾波光粼粼。
我抚摸着粗糙的船板,想起现代那些钢铁巨轮。两千年技术差距,但人类征服海洋的勇气从未改变。
先生还不休息秦舞阳的声音从码头传来。
少年这几个月跟着工匠学习,晒黑了不少,也结实了许多。
再检查一遍。我回答,明日航行,关系重大。
秦舞阳跳上甲板,轻抚主桅:先生真信我们能找到那仙山
济州岛确有其地,不难寻找。
我避开了关于美洲的问题,舞阳,你可知我为何选择此路
少年摇头。
杀人易,活人难。
我望着远处的海平线,刺秦不过一时快意,救不了燕国百姓。此路虽险,却有无穷生机。
秦舞阳沉默良久,突然双膝跪下,哽咽道:先生,我……我曾误会您。
我拍拍他的肩:明日跟紧我,多看多学。海上生活与陆地大不相同。
少年郑重点头,眼中闪烁着新的光芒。
也许,历史对这个年轻人的记载,也会因我而改变。
回到住处,我发现徐福正在等着我。
他带来一卷竹简:福查阅古籍,发现一处记载,或与先生所绘地图吻合。
竹简上记载着齐国渔民曾漂流至东极之地,见土人黑肤卷发,食奇异黄穗。
这描述很像美洲印第安人和玉米。
此简从何得来我急切地问。
琅琊台藏书阁。
徐福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先生似乎不觉惊讶。
我意识到失态,连忙解释:恰与我所闻印证,故欣喜。
徐福没有追问,只是说:明日试航,福请随行。
章大人允准了
陛下密令。徐福出示一枚玉符,福需亲见济州岛,以证先生之言。
我心中一凛。嬴政还是不完全信任我,派徐福实地验证。
不过这也好,若徐福这样有影响力的人能见证航行的成功,后续计划会更顺利。
欢迎之至。我真诚地说。
夜深了,但我毫无睡意。
明天开始的不仅是一次航海试验,更是改变历史进程的第一步。
如果成功,或许能开辟一条不同于血腥统一的道路;如果失败……
我摇摇头,甩开消极想法。
作为船长,我早已习惯面对未知海域。太平洋不过是一片更大的蓝色荒漠,而星辰永远指引方向。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远处传来海浪轻拍岸边的声音,如同远古的呼唤。
我摩挲着怀中的海图,想起高渐离临别时说的话:人各有命。
或许我的命运,就是在这错误的时空,开辟一条正确的航路。
第四章
怒海孤航
黎明前的海湾笼罩在灰蓝色的雾气中。
我站在寻阳号的船头,感受着脚下甲板轻微的晃动。
港口的水面像一块铅板,沉重而平静。
身后,船员们正进行最后的装货工作,陶瓮盛装的淡水,腌制的鱼干和粟米,备用的帆索和修补材料。
所有水瓮都已固定,荆先生。
秦舞阳从底舱爬上来报告,额头上的汗珠在晨光中闪烁。
这几个月,少年从一个狂热的刺客学徒变成了勤勉的水手,手掌磨出了新的茧子。
风向如何我问身旁的徐福。
方士抬头看了眼桅杆顶的三角旗:东南风,正合我们所需。
这是个好兆头。夏季的东南风将帮助我们向东偏南航行,直指济州岛。
按照我的计算,直线距离约六百公里,顺利的话3天可到。但大海从不按人的计算行事,这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章邯带着一队士兵来到码头,脸色阴沉如铁:荆先生,陛下有令,此行务必探明济州岛虚实。若有差池……
下官明白。我打断他的威胁,请章大人静候佳音。
最后一批船员登船了,十名燕国宗室,二十名秦军水手,五名工匠,加上我、徐福和秦舞阳,共三十九人。
对于这艘十五丈长的船来说,人数刚好。
我检查了随船携带的礼物,青铜器、丝绸和玉器,用来与岛上居民交好。
历史上济州岛在战国时代已有渔民居留,应该不会遇到太大麻烦。
解缆!我高声下令。
水手们用长杆将船撑离码头。
随着第一阵风吹满帆布,寻阳号缓缓滑出港湾。
岸上的人群渐渐变小,章邯的黑袍最后消失在视野中。
我们真正出海了。
最初的航行顺利得令人不安。
东南风稳定地推动我们前行,海面只有轻微的波浪。
我让船员们轮流操作船舵,这是一个安装在船尾的新型装置,比传统的侧桨更有效率。
此物甚妙。
徐福观察着舵手操作,比桨省力,且转向更准。
海上长途航行,能省一分力是一分。
我递给他一块木板,上面刻着简易的海图,我们现在大概在这个位置。
徐福研究着海图,眉头微皱:先生定位之法,似与寻常星象术不同。
我心里一紧。为了导航,我引入了一些简单的现代海图概念,如经纬网格的雏形。这在战国时代确实超前。
海上定位需更精确。
我含糊解释,风浪中些许偏差,可能就会错过目标岛屿。
徐福没有追问,但从他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这个解释并未完全打消他的疑虑。
正午时分,我们进行了第一次位置测算。我用简易测角器测量太阳高度,估算纬度。
经度则只能靠估算航速和方向来推测,没有精确的计时器,这是古代航海最大的难题之一。
照此速度,明日此时应当能看到岛上山影。我告诉聚集的船员们。
燕国宗室中最年长的公子成忧心忡忡地问:荆先生,若遇风暴如何是好
船体坚固,可抗大风。我安慰道,况且夏季风暴不多。
我这话说得太早了。
第二天黎明前,我被甲板上的喊叫声惊醒。
冲出舱门时,一阵狂风几乎将我掀翻。
夜空中的星星已被乌云吞噬,远处的海平线上,一道不祥的白线正在逼近。
收帆!快收帆!我对水手们大喊。
但为时已晚。风暴像一头猛兽扑向我们,瞬间将主帆撕成碎片。
暴雨倾盆而下,海浪像移动的山丘一样将寻阳号抛上抛下。
所有人下甲板!绑好自己!
我抓住最近的绳索固定身体,秦舞阳!检查底舱进水情况!
少年跌跌撞撞地爬向舱口。
一个巨浪打来,海水冲刷着甲板,冲走了两瓮淡水和部分粮食。
我死死抓住绳索,咸涩的海水灌入鼻腔,呛得我咳嗽不止。
徐福不知何时爬到我身边,在呼啸的风中大喊:此非寻常风雨!乃海神发怒!
不是海神!我回喊,只是夏季气旋!会过去的!
但风暴越来越猛。又一个巨浪从侧面袭来,船身倾斜到可怕的角度。
我听到木料吱嘎作响的声音,心脏几乎停跳,如果龙骨断了,我们就完了。
要翻了!一个水手尖叫着跳入海中,瞬间被浪涛吞噬。
稳住!我拼命保持冷静,寻阳号能挺住!
就在这时,秦舞阳从底舱爬出,满脸惊恐:底舱进水了!
我心头一沉,但随即想起水密舱设计。只是部分进水其他隔舱还干着
少年愣了一下,点头:只有前两个舱有水,后面的确还是干的。
那就没事!
我转向恐慌的船员们,船不会沉!继续向外舀水!
我亲自下到底舱查看。
情况比想象的严重,两个隔舱已经灌入齐膝深的海水,但正如设计的那样,水没有蔓延到其他舱室。
船员们正用一切能用的容器往外舀水。
坚持住!我鼓励他们,风暴总会过去!
回到甲板时,情况更加恶劣。
雷电划破天空,照亮了一张张恐惧的面孔。
徐福站在舵旁,试图保持航向,但船舵在如此巨浪中几乎失效。
我观察浪涌方向,突然意识到一个致命问题,我们正被推向西北方,那里有一片危险的礁石区,在我的海图上标注为蛟龙齿。
必须改变方向!我对徐福喊道,左满舵!
无用!徐福回喊,风力太强!
我看向桅杆,前帆还完好,但操纵索已经断了。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给我绳子!
我向最近的船员喊道,绑在我腰上!
秦舞阳明白了我的意图:先生不可!太危险了!
我没时间解释。将绳子系牢后,我抓起一把短斧,向桅杆爬去。
船在剧烈摇晃,每移动一寸都像在搏命。雨水打在脸上,疼如刀割。
终于爬到桅杆中部,我用斧头砍断前帆的操控索,然后迅速重新系成一个临时舵索。
这个疯狂的想法来自现代帆船技术,通过调整帆的角度,即使没有船舵,也能一定程度控制方向。
拉紧!我对甲板上的船员大喊,向左拉!
十几个水手一起拉动绳索。
前帆的角度改变了,船头开始缓慢但坚定地转向。
又一个巨浪打来,但这次是从船尾推着我们,而不是侧面掀翻我们。
有效!徐福惊呼,船头转向东南了!
我们勉强避开了礁石区,但风暴仍在肆虐。
整整一天一夜,寻阳号像一片树叶在怒海中沉浮。
所有人都精疲力竭,连恐惧都变成了麻木。
第三天黎明,风暴终于过去。灰蓝色的天空重新出现,海面逐渐平静。
我们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淡水和部分粮食,但船体主体结构完好,证实了我的设计是可靠的。
甲板上,船员们或坐或躺,像一群死里逃生的幽灵。
秦舞阳帮我统计损失,少年眼中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沉稳。
死了三个。
他低声说,两个水手跳海了,一个燕国宗室被倒下的桅杆砸中……
我点点头,胸口发闷。尽管有所准备,死亡还是来了。
这就是大海,给予也索取,从不手软。
徐福走过来,脸上带着奇异的表情:荆先生,昨夜你所用之法……非寻常舟子所知。
渔民间口耳相传的技巧罢了。
我疲惫地回答,知道他不会相信。
徐福没有追问,只是说:我们偏离了航向,现在何处
这正是我担心的问题。风暴把我们推离了预定航线,而阴云密布的天空让我无法用星象定位。
在古代航海中,这是最危险的情况,完全迷失方向。
先修复船只。我说,然后我们再找路。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忙着修补船体、重新分配物资和埋葬死者。
海葬仪式简单而肃穆,徐福念诵祭文,将船上的死者送入深海。燕国宗室们面色苍白,显然开始怀疑这次航行的明智性。
第三天,天空终于放晴。
当晚,我彻夜未眠,测量星辰位置。北极星告诉我,我们被风暴推向了东北方,比预期位置偏了至少百里。
好消息是,第二天早晨,我向船员们宣布,济州岛应该在我们的西南方,最多两日航程。
坏消息是我们的淡水所剩不多,必须实行配给。
每人每天只有两杯水,这在盛夏的海上是种煎熬。
重新调整航向后,我们向西南航行。
海面平静得诡异,仿佛前几日的风暴只是一场噩梦。
但这种平静也带来了新的问题,风力减弱,船速大减。
划桨。我下令,所有人轮流。
于是我们开始了艰苦的手动航行。
燕国宗室们从没干过这种粗活,很快手上就磨出了水泡,但他们没有抱怨,缺水的威胁比疲劳更可怕。
第二天中午,瞭望手突然大喊:陆地!前方有陆地!
所有人都冲到船边。远处,一道青灰色的山影浮现在海平线上。
我迅速测量角度,对照记忆中的海图。
是济州岛!
我确认道,我们找到了!
船上爆发出欢呼声。
秦舞阳激动地抱住身旁的水手,徐福则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充满复杂的情绪。
随着距离拉近,岛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中央是高耸的汉拏山,周围是平缓的海岸线。我引导船只绕到岛屿南侧,那里应该有适合停泊的海湾。
看!炊烟!
秦舞阳指着岸边,有人居住!
确实,几缕细烟从海岸边的村落升起。
随着我们靠近,可以看见沙滩上奔跑的人影,岛民已经发现了我们。
准备礼物。我对公子成说,我们需要展现友好。
寻阳号在距离岸边百丈处下锚,这里水位已经较浅,大船不宜再靠近。
我们放下小艇,我带着徐福、秦舞阳和两名燕国宗室,携带着青铜器和丝绸,向岸边划去。
沙滩上聚集了数十名岛民,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肤色比中原人略深,穿着简单的麻布衣服,手持鱼叉和棍棒,警惕但不好战。
我注意到他们的村落由圆形草屋组成,远处有开垦的田地。
像是东夷人的一支。徐福低声说,言语恐不通。
我们上岸后,我示意所有人放下武器,然后上前几步,将青铜鼎放在沙滩上,退后鞠躬。这是通用的和平姿态。
岛民中走出一位白发老者,应该是首领。
他检查了礼物,面露惊讶,青铜器在这里显然很珍贵。
他说了几句话,语调确实与中原语言迥异。
试着用手势。
我对徐福说,告诉他们我们来自西方,为和平而来。
经过一番比划和示范,我们勉强建立了基本沟通。
岛民首领邀请我们到村中做客,并派人送来淡水和新鲜水果,这对我们来说比任何珍宝都珍贵。
在村中央的空地上,岛民举行了简单的欢迎仪式。
他们献上烤鱼、野猪肉和一种黄色颗粒状的主食,看起来像是早期的黍或粟。徐福仔细检查后确认无毒,我们才敢食用。
此物甚奇。徐福指着一碗黄色颗粒问我,先生可识得
我仔细辨别,这显然某种海岛特种小米,并没有太大价值,和玉米无关。
历史上,美洲作物通过太平洋传播到亚洲的时间要晚得多。
似粟非粟。
我谨慎回答,或许是岛上特有谷物。
当晚,我们在村中过夜。
秦舞阳和燕国宗室们很快睡去,但徐福和我坐在篝火旁,与岛民首领继续尝试交流。
通过手势和画图,我们了解到这些岛民自称耽罗人,在此定居已有数代。
问他们是否见过更大的陆地,在东方。我指示徐福。
经过一番费力的交流,首领表示听说过东方有更大的岛屿,但没人去过。
这可能是对日本列岛的模糊认知。
第二天,我们带着几名船员深入岛内探索。
济州岛比我想象中更富饶,中央是火山,周围有茂密的森林和开阔的草原,适合耕种和放牧。
更重要的是,我们发现了几处天然良港,完全可以用作中转基地。
此地足可容纳数千人。
徐福评估道,水土丰美,且易守难攻。
这正是我想听的。在岛上停留五天后,我们决定返航。
临行前,岛民赠送了大量淡水和食物,我们也留下了更多礼物,承诺会再来。
返航异常顺利。逆风航行,也仅用五天就看到了大陆海岸线。
靠岸后,我们派快马向章邯报告成功消息。
两天后,章邯亲自率领车队来到我们临时驻扎的海边营地。
听完详细汇报,他难得地露出满意神色:陛下必定大喜。荆先生功不可没。
全赖众人协力。
我谦虚道,尤其是徐先生,若无他协助沟通,此行不会如此顺利。
徐福微微颔首,但眼神依然深不可测。
我知道他正在撰写详细的报告,其中必定包括对我的种种观察和怀疑。
章邯安排大队人马护送我们返回咸阳。
沿途,成功发现济州岛的消息已经传开,百姓纷纷围观这支探险队。
燕国宗室们昂首挺胸,俨然成了英雄,而不再是质子。
一个月后,我们再次站在咸阳宫的大殿上。
嬴政看上去比上次更加威严,冕旒下的双眼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卿果然不负朕望。
他听完汇报后说,济州岛既实,东海仙山亦当有之。
确如陛下明鉴。
我躬身道,然济州距大陆仅一千多里,而东海仙山远在万里之外。欲至彼处,需更大船只,更多准备。
嬴政挥手示意侍从展开一幅巨大的丝帛地图,正是我当初献上的世界地图的放大版。
朕已命少府调集全国良木工匠。
他用手指点着地图,明岁此时,需备妥五艘大船,载五百人东渡。卿仍为统领。
我心头一震。五百人这远超我最初的设想。
陛下,初次远航,人数不宜过多……
非止燕人。
嬴政打断我,六国宗室、方士、工匠、农人,各取其长。朕欲在海外建大秦行宫,广纳天下奇珍。
我这才明白他的野心,不是简单的流放政敌,而是建立海外殖民地,扩张帝国版图。历史正在被我改变,但方向开始失控。
臣……领旨。
我勉强应下,然需更多熟悉海事之人……
徐福。嬴政突然点名,卿可愿辅佐荆卿,共谋此业
徐福上前一步:臣万死不辞。
善。嬴政满意地点头,另,燕丹闻卿成功,已请增派宗室百人随行。朕已准其所请。
太子丹要派一百人我暗自警惕。
这意味着燕国势力在船队中将占很大比例,可能影响控制力。但眼下无法拒绝。
离开大殿后,徐福与我并肩而行:陛下雄心,非止于东海仙山。
我点头:徐先生有何高见
福随先生此行,见识非凡。
他意味深长地说,先生之术,远超当世。不知……
不过是集百家之长。
我迅速打断,徐先生精于天文地理,下阶段还需仰仗。
徐福微微一笑,不再追问。
但我知道,他对我身份的怀疑只会越来越深。
回到驿馆,秦舞阳兴奋地描述着下次航行的设想。
少年已经完全从刺客梦中醒来,变成了狂热的航海追随者。
先生,我们真能到达东海仙山吗他眼中闪烁着憧憬。
也许吧。我望向窗外的星空,路还很长。
夜深人静时,我独自整理着笔记。济州岛试航成功了,但更大的困难就在前方。
横渡太平洋绝非易事,而嬴政膨胀的野心和徐福的怀疑,更是潜在的麻烦。
我摩挲着高渐离留给我的筑,想起那个海边送别的夜晚。
历史本应沿着刺秦的轨迹前进,如今却被我引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向着浩瀚的蓝色未知。
作为船长,我熟悉大洋的每一个脾气;但作为历史的改变者,我正驶入一片完全陌生的海域。
唯一确定的是,回头已经不可能了。
第五章
无尽之海
琅琊港的晨雾中,五艘巨船如同沉睡的海兽。
我站在主舰扶摇号的船楼上,看着港口忙碌的景象。
距离济州岛试航已经过去十个月,时间已接近五月,正是北太平洋航线的合适时间。
嬴政承诺的五艘大船如期完工。
这些船只比寻阳号大了近一倍,每艘可载百人,配备了三桅帆和改良舵系统,是这个时代航海技术的巅峰。
所有水瓮都已装满,荆先生。秦舞阳爬上楼梯报告。
少年又长高了些,肩膀宽厚了不少,海风和阳光把他的皮肤染成了古铜色。
检查过密封了吗我问。
这次远航最大的挑战之一是淡水储存。
我设计了分层储水系统,大陶瓮装淡水,用蜂蜡密封;竹筒装应急用水,绑在船体阴凉处;还带了几口大锅,必要时可以蒸馏海水。
查了三遍。
秦舞阳自信地说,按您教的,每瓮水都加了大量干净松针叶防腐。
我点点头。这些方法有些来自现代知识,有些则是古代航海智慧的改良。
在这个没有塑料和钢铁的时代,远洋航行就是与自然搏斗的艺术。
港口传来一阵骚动。一队黑衣秦军护送着几辆华丽马车驶来,是六国宗室到了。
按照嬴政的命令,这次远航携带了燕、赵、魏、韩、楚、齐六国的贵族后裔各二十人,名义上是开拓海外疆土,实则是政治流放。
燕国的人到了。秦舞阳低声说,表情复杂。
他曾是燕太子丹的死忠,如今却成了我的得力助手。
我望向那群衣着华贵的燕人。他们中混有太子丹的密探,这点我心知肚明。
一个月前,高渐离秘密送来消息,说太子丹不甘心宗室被流放,计划在途中夺船。
去安排他们登船。
我对秦舞阳说,按原计划,六国宗室分散在不同船上。
少年领命而去。
我继续检查清单,粮食、种子、工具、药材、礼物……一切远航必需品都已齐备。
唯一缺少的是新鲜蔬果,这将导致坏血病。
我的解决方案是带大量醋泡蔬菜和干果,还有松针叶,这些虽然不如鲜果有效,但聊胜于无。
荆先生。徐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方士这几个月一直协助筹备航行,但我总觉得他另有所图。
徐先生,星象测算如何我转身问道。
徐福展开一卷帛书:三日内天象大吉,南风稳定,正是启航良机。
我接过帛书,上面详细记录了未来几天的星象预测。
徐福的天文知识确实精深,但他的眼神总是闪烁不定,仿佛在谋划什么。
陛下有密旨。
徐福压低声音,递给我一枚玉符,命我等务必探得长生不老药所在。
我无奈苦笑。嬴政终究还是沉迷长生。
历史上徐福正是利用这点,骗得庞大船队东渡日本。如今剧情重演,只是主角换成了我。
东海仙山或有奇药。
我顺着他的话说,但首要之务是建立航线。
徐福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先生似乎对长生药不以为意
非也。我迅速否认,只是觉得可遇不可求。
先生总是……与众不同。
徐福轻抚腰间的青铜罗盘,这是我设计给他的导航工具,此行万里,望先生不吝赐教。
我点头应允,心中警铃大作。
徐福明显在怀疑我的知识来源。这趟航程中,我不仅要面对大自然的危险,还要提防徐福等人的阴谋。
正午时分,章邯率领一队官员前来送行。
这位不苟言笑的秦朝重臣难得地露出赞许之色。
荆先生,陛下对尔等寄予厚望。
他递给我一枚青铜虎符,凭此可号令船上秦军。
我接过虎符,心中了然,嬴政并不完全放心六国宗室,所以在每艘船上都安插了二十名精锐秦军。
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监视。
下官定不负陛下所望。我郑重承诺。
章邯靠近一步,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陛下还有一言:若寻得仙药,先生当先送返,不得延误。
这是自然。
我表面应承,内心却在想:若真找到美洲,谁还会回暴秦
送走章邯后,我召集各船船长开会。
扶摇号由我亲自指挥,乘风号由徐福负责,破浪号交给一位经验丰富的秦军将领,远航号和探索号则分别由两名齐国航海世家的子弟掌管。
记住航向。
我指着海图说,先至济州岛,补充淡水。然后借黑潮暖流向东,沿北纬三十度左右航行。
船长们一脸茫然。
我这才意识到纬度概念对他们太过陌生,赶紧改口:就是保持北极星与海平面夹角不变。
若遇风暴分散,约定在何处集合齐国船长田衍问道。
济州岛是第一集合点。若过了济州,就在……
我指向海图上的一片空白海域,这片有海鸟聚集的海域等待,不超过十日。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自回船做最后准备。秦舞阳却留下来,欲言又止。
有何事我问。
先生……少年犹豫片刻,燕人中有人密谋,欲夺船返航。
我并不惊讶:你知道是谁
公子成身边那几个武士。
秦舞阳低声说,他们以为我还是太子丹的人,酒后吐露了计划。
继续假装是他们的人。
我嘱咐道,随时告诉我他们的动向。
少年郑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忠诚的光芒。
这十个月的航海生活改变了他,从狂热的刺客变成了真正的航海者。
也许,广阔的海洋确实能让人放下狭隘的政治仇恨。
日落时分,一切准备就绪。
五艘巨船在港湾中一字排开,帆缆如林,蔚为壮观。
船员和乘客总计五百零七人,包括六国宗室、秦军护卫、水手、工匠、农夫、医者等,俨然是一个小型海上王国。
我站在扶摇号船头,举起青铜号角,吹响启航的信号。
低沉浑厚的号声在海湾回荡,五艘船依次升起巨帆。
岸上,成千上万的百姓挥手送行,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
风正好,帆吃饱了风,船队缓缓驶出港湾。
我感受着脚下甲板的震动,一种久违的兴奋感涌上心头。这就是航海,永远充满未知与可能。
最初的航行顺利得出奇。南风稳定,海面平静如镜。我们以每日近两百公里的速度向济州岛前进。
白天,我教船员们用测日仪定位;夜晚,则指导他们识别导航星群。
北斗七星绕北极旋转,可估测时间。
我向一群好奇的船员解释,天鹰座的牛郎星与天琴座的织女星连线,指向北极。
徐福站在一旁,默默记录我的每一句话。
自从启航,他就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显然奉有特殊使命。
第四天清晨,瞭望手大喊:陆地!济州岛到了!
远处,熟悉的汉拿山轮廓浮现。
我们按计划在岛屿南湾停泊,补充淡水和新鲜食物。
耽罗人还记得我们,热情地划独木舟前来交易。
只停留两天。我宣布,抓紧时间补充物资。
当晚,秦舞阳悄悄报告:公子成的人计划在离岛后发难。他们打算控制‘乘风号’和‘探索号’,胁迫其他船只返航。
多少人参与
燕人几乎都知情,但核心是八名武士。
少年说,他们藏了匕首在行李中。
我沉思片刻:继续观察,不要打草惊蛇。
第二天,我以调配人手为由,将两名最可疑的燕国武士调到了扶摇号,同时派可靠的秦军士兵加强乘风号和探索号的戒备。
分散他们的力量,降低叛乱风险。
离开济州岛后,我们真正进入了未知海域。
按照计划,船队保持松散队形,各船相距不超过一里,夜间点起火把作为信号。
黑潮暖流带着我们向东航行。
这片深蓝色的海域比近海更加变幻莫测。时而风平浪静,船影倒映如镜;时而狂风骤起,白浪滔天。
航行第三周,我们遭遇了第一次真正的危险,持续三天的风暴。比济州岛试航时更加猛烈,浪高如小山,将五艘大船打得七零八落。
降帆!固定舵位!我在如注的暴雨中大喊。
船员们拼命与自然搏斗。巨浪一次次冲刷甲板,冲走了部分储备物资。
最危急的时刻,破浪号几乎倾覆,幸亏水密舱设计发挥了作用,使其最终恢复了平衡。
风暴过后,我们损失了部分淡水和粮食,但更严重的是,探索号失踪了。
分头寻找!
我下令剩余四船分散搜索,点燃浓烟作为信号。
整整两天,我们在一片广袤海域来回搜寻,但探索号如同蒸发了一般。
最终,按照事先约定,我们不得不放弃,继续东行。
船员们的士气明显低落。
失踪的船上有一百多名同伴,包括二十名楚国宗室。
更糟的是,部分淡水和粮食随探索号一起消失了。
必须减少配给。
我对各船长说,淡水每日每人减半,食物定量分配。
不满情绪开始在船上蔓延。
燕国人借机散布谣言,说我故意抛弃探索号,好减少反对者数量。
徐福则神出鬼没,时而安抚船员,时而神秘地与六国宗室密谈。
航行第五周,更大的危机降临,风停了。
船队陷入一片死寂的海域。
帆布无力地垂着,海面光滑如油。无风带,航海者最恐惧的噩梦之一。
划桨。我下令,尽管知道人力划动如此大船效果有限。
日复一日,我们在灼热的阳光下煎熬。
淡水越来越少,配给减至每人每天一杯。嘴唇干裂,皮肤晒伤,士气跌至谷底。
第七天无风时,叛乱终于爆发。
凌晨时分,我被甲板上的打斗声惊醒。
冲出舱门时,只见十几名燕国武士已经控制了扶摇号的舵位,与秦军士兵厮杀成一团。
荆轲!公子成站在船楼上大喊,调转船头,返回中原!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我拔出佩剑,向船楼冲去。
秦舞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与我背靠背抵挡攻击。
先生,徐福是幕后主使!
少年气喘吁吁地说,他许诺燕人,若能返航带回仙药,秦王会赦免燕国!
原来如此。徐福利用了燕人的思乡之情和对秦的仇恨,策划了这场叛乱。
战斗激烈而短暂。得益于秦舞阳的预警,我们早有准备。
埋伏的秦军士兵从底舱冲出,很快制服了叛乱者。但代价惨重,五名水手和两名秦军士兵死亡,更多人受伤。
把叛乱者关到底舱。
我命令道,然后转向秦舞阳,其他船情况如何
乘风号也发生了小规模叛乱,但被镇压了。破浪号和远航号没事。
我松了口气。叛乱虽被平息,但更大的问题仍在,无风、缺水、士气低落。
当天下午,转机终于来了。先是几缕微风,然后是稳定的西风。
船帆再次鼓起,船队重新启航。更妙的是,傍晚时分下了一场暴雨。
收集雨水!我命令船员展开所有能用的帆布和容器。
这场及时雨解了燃眉之急。
我们补充了淡水,士气也随之回升。
叛乱后的几天,我加强了船队管控。
六国宗室被分散监视,徐福则被请到扶摇号上与我同住。
表面上说是便于请教星象,实则是就近监视。
先生何必如此戒备
徐福在某晚观星时问我,福一心只为陛下求药。
我亦如此。
我淡淡回应,但叛乱会害死所有人。
徐福轻笑:先生真乃奇人。通晓如此多奇异知识,却不愿分享根源。
我假装专注于星图,没有回答。与徐福的这场智力博弈,远未结束。
航行第八周,我们发现了陆地迹象,海鸟增多,海水颜色变化,远处漂浮的树枝。
所有人都兴奋地聚集在甲板上,翘首以盼。
但当天夜里,灾难再次降临。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猛烈。
狂风呼啸如万鬼哭嚎,浪涛高得遮蔽了星空。四艘船很快被吹散,各自为战。
扶摇号在怒海中挣扎。巨浪一次次将船抛起又摔下,木料发出可怕的呻吟。
我绑紧绳索,亲自掌舵,试图保持船头迎浪。
底舱进水了!有人大喊。
往外舀水!
我命令道,所有人轮流舀水!
这场风暴持续了整整两天。
当它终于过去时,扶摇号已经伤痕累累,主桅折断,船舱进水,三分之一的船员受伤或失踪。
更糟的是,我们完全迷失了方向。
阴云密布,无法观测星象;罗盘在风暴中丢失;四周只有无尽的海水,不见其他船只的踪影。
我召集剩余船员,宣布实情:我们迷航了。但黑潮暖流应该仍带着我们向东。只要坚持,终会见到陆地。
人们沉默地听着,眼中混合着恐惧和希望。秦舞阳站在我身边,坚定地点头支持。
徐福却乘机提出异议:或许该考虑返航。淡水粮食所剩无几,船体受损……
不。我斩钉截铁地说,继续向东。
我心中清楚,以现在的状态,返航更危险。不如赌一把,继续向前。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噩梦。淡水再次告急,食物所剩无几。
每天早晨,我们都会发现一两名船员再也醒不过来,死于脱水、伤病或简单的绝望。
第十七天,希望似乎完全消失了。
我站在破损的船楼上,望着无边的蓝色荒漠,第一次感到了动摇。
也许我错了,也许太平洋在这个时代确实无法跨越……
就在这时,瞭望手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鸟!东方有鸟群!
所有人涌向船边。确实,远处有一群海鸟向东南方飞去。鸟通常不会远离陆地。
调整航向!跟着鸟群!
我下令,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我们跟随鸟群航行了整整一天。
傍晚时分,一个年轻水手爬上残存的桅杆,突然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尖叫:
陆地!真的是陆地!
人们疯狂地涌向船头。远处,一道青灰色的线浮现在海平线上。
随着距离拉近,那线变成了山脉,然后是海岸线,一片我们从未见过的广阔陆地。
船上爆发出疯狂的欢呼声。
有人跪地痛哭,有人拥抱彼此,还有人跳起了笨拙的舞蹈。
秦舞阳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先生!我们成功了!
我勉强保持镇定,但心脏狂跳如鼓。
这是哪里北美洲西海岸阿留申群岛还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徐福站在船头,眯眼远眺:此非《山海经》所载任何仙山……荆先生,此乃何处
新家园。我轻声回答。
当扶摇号艰难地靠近海岸时,我们发现这是一片遍布松林的山地海岸,远处有雪山耸立。
气候凉爽,类似辽东。最令人惊喜的是,岸边有淡水河流入海。
我们抛锚在河口附近,放下小艇准备登陆。
我挑选了二十名健康船员同行,包括秦舞阳和徐福。为防万一,所有人都携带了武器。
小艇划入河口时,一群土著出现在岸边。他们肤色棕红,黑发结辫,穿着兽皮衣服,手持长矛。
看到我们,他们发出警惕的喊叫,但没有立即攻击。
礼物。我对秦舞阳说,把珠子和铜器拿出来。
我们慢慢上岸,展示礼物,做出友好姿态。
土著们谨慎地靠近,为首的壮汉接过一串玉珠,仔细检查后,露出笑容。
通过手势和表情,我们勉强沟通起来。
他们自称萨利什人,世代居住于此。
当我展示船上的伤病员时,他们甚至提供了草药帮助。
回到扶摇号上,我召开全体会议:此地水土丰美,土著友善。我们可以暂作休整,修补船只,补充淡水和食物。
其他船呢有人问。
我们会沿着海岸线搜索,同时留下明显标记。
我说,如果他们幸存,终究会找到这里。
当晚,我们在岸边扎营。
篝火旁,船员们终于吃上了新鲜烤鱼和野菜,喝到了清甜的河水。笑声和歌声再次响起,仿佛之前的苦难都是幻梦。
我独自走到海边,望着月光下的扶摇号。
它伤痕累累却依然浮在水上,像极了我们这群人,历经磨难却仍不放弃。
秦舞阳悄悄跟来:先生不高兴吗我们找到了新大陆。
高兴呀。我笑着说,只是在想接下来怎么办。
重建船只,探索这片土地,寻找适合定居的地方……
少年眼中闪烁着憧憬,先生不是说这是我们的新家园吗
我点点头。是啊,新家园。
无论这是北美洲的哪一部分,对这群来自战国的逃亡者来说,都是全新的开始。
徐福不知何时也来到海边:荆先生,此地将载入史册。大秦的海外疆土,从此地开始。
我看着他狂热的表情,突然明白他的打算,他要将这片发现带回给嬴政,换取荣华富贵。
这与我计划中的自由殖民地背道而驰。
徐先生,我轻声说,回程万里之遥,凶险异常。不如先在此地建立据点,再图后计。
徐福笑而不答,眼神深不可测。我知道,望不到尽头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夜深了,我回到临时帐篷,取出珍藏的筑。
这是高渐离留给我的唯一纪念。轻轻拨动琴弦,音色在异国的夜空下显得格外清越。
我想起海边送别的那个夜晚,想起自己如何从刺客变成航海者,想起那些消失在茫茫大海上的同伴……
历史已经被我改变,但代价是什么意义又是什么
没有答案。只有无尽的海浪声,如同时间的低语,诉说着永恒的奥秘。
第二天清晨,我独自登上附近的山丘,眺望东方。
更广阔的大陆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河流蜿蜒流向未知的远方。
那里有新的未来,新的可能,新的生活。
秦舞阳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先生!河边发现了奇怪的足迹!像是很大的鹿……
我拍拍他的肩:走,去看看。这片土地有很多我们需要学习的东西。
下山时,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海。
在遥远的海平线上,似乎有一道帆影……也许是错觉,也许是希望。
风浪再大,也要向前。这就是航海者的宿命。